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英 Dongfang Y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9年)
福神小霹雳
  作者:东方英
  这是发生在宋末元初的一段武林逸事。
  玉树临风、风姿卓立的翁氏兄妹,胸怀整治武林、复国兴邦之志,携手闯荡江湖。
  其间,奇遇巧合频临兄妹俩,妹妹翁若梅谙得佛门绝技“佛陀心法”,哥哥翁如松巧获旷世奇学“火灵功”。
  为了歼灭众矢之的的武林邪恶势力“天运帮”,一代武林奇葩翁如松幸得四怪杰钟霄、童威、曾琦、柳如黛及各路武林豪杰之助,力挽狂澜,终将“天运帮”毁于一旦,并手刃罪魁祸首天运帮帮主罗信。
  此书内容新奇,情节起伏不定,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尽然于卷上,要知详情怎的,不妨启卷阅来。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一章
  春,无言溜去了。
  夏,悄悄的来临。
  在江南,这个时候已经是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在北国也已和煦送暖,麦浪摇风了。
  整个大地活泼泼的,充满了生机。
  但在武林则孕育着无边肃杀。
  暴风雨即将要展开序幕。
  “得,得!”啼声不疾不徐,由远而近,带起了一片雾样的烟尘。
  近了,已走入视线之内。
  嘿!好漂亮!
  人如玉树马如龙。
  两匹马一黑一白,骠口好,毛色润,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千里名驹,只看她现在不疾不徐的步调,是那么平稳矫捷。
  就不是平常的货色。
  马上人,一男一女。
  男的貌比子都,一领儒衫,略带点书生气,潇洒之中饶有几分率雍容气度,但也不像是会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点会武的象征也看不出来。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洁白宫装,视托着如花粉面,愈显娇艳,誉之为瑶池仙姬、蕊珠宫主实不为过,并且秀美之中另蕴含一种高贵庄严的气质,使人见了之后,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则,就像是亵渎神明似的,会由衷的感到不安。
  两匹马并排而行。
  两个人顾盼自如,从容笑语,看年龄顶多不过十五六岁。
  是那一个豪富人家的女子出来游荡,何以又不带从人。
  官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垣巍峨,雄峙道左。
  “梅妹,前面就到了,切记师父的叮嘱,遇事要沉着镇静。”
  男孩子说。
  “是的,哥哥,不要替我担心,我会谨慎的。”
  女孩子答。
  原来是兄妹俩,怪不得长得如此相像。
  开封也算是大城了,为什么人还是那么不开眼?
  人马过处,路人齐都停足,两双眼呆怔怔的,仿佛都出了神。
  这又何当能怪路人不开眼,就以盛产佳丽的江南来说,像这兄妹俩的品貌也不多见哩!
  一所规模很大的宅第,大门紧闭,门缝上纵横交叉贴着两张封条。
  白色的封条已变成了暗黄,可见已经过不少的日子。
  马上的少年男女目睹此情,不由一阵黯然神伤。
  马没停,人的脸色稍变即又复原。
  他们终于到了一家客栈门首,甩镫离鞍,怎么下来的,连站在面前的店小二也没看清。
  店二小接过缰绳,顺手交给看马小厮,亲自引导着兄妹俩,进了上房,沏茶送水,伺候得倒也殷勤周到。
  兄妹俩在一间房门,即未再外出一步,连晚饭都是叫到房里去吃,致令闻讯赶来,想一睹庐山真面目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夜色愈浓了,灯火逐渐熄灭。
  约莫三更,一条黑影捷若猿猱,掠入客栈,直扑后进。
  这个人好大胆,竟欺近上房窗前,点破窗纸向里张望。
  屋里光线漆黑如墨,这个人似乎已有所见,足见内力已有火候,目力不凡。
  遂见他自怀中掏出一物,迳向屋中投去。
  星月微光下,所出之物闪烁生光,像是一支匕首。
  “察”,屋里已经有了响声。
  他不再怠慢,即循原路飞快掠走。
  这个人出去不到十丈,自对面房坡后,又掠起一条人影,紧跟着前行人身后,相继消逝在夜影中。
  沉沉夜色中,一所宅第忽又亮起灯光。
  这家人起床怎么这样早?
  不,像有急事呢!
  大厅里灯火辉煌亮如白天,已有十几个汉子,劲装佩剑等在那里了。
  一个紫面长髯老者,自屏风后转出,迳自在一张虎皮椅上坐下,环目一扫,两道有如冷电似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脸上。
  只看得这个大汉不由自主的把头低了下去。
  “朱坤!”
  “弟子在!”
  大汉应着,头还是没敢抬起来。
  “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个叫朱坤的大汉,像已有了决定,昂然把头抬起。
  老者目光杀气极浓,瞪视着他,问道:“刚才去了何处?”
  “客栈。”
  朱坤实话实说,出于老者意外,反而使他一怔,微顿,才又问道:“做过什么?”
  “通知翁氏兄妹逃走。”
  老者两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脸色变得更是怕人,半晌,才嗯了一声:“拉下去,给我乱刃分尸!”
  “呛啷啷”一阵声响,十几个大汉兵刃已撤在手内。
  朱坤倒背双手,昂首阔步,直向厢外走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愈使紫面老者暴跳如雷,连声催快。
  朱坤步出大厅,甫下石阶,一道金刃劈风声响,直向顶门劈下。
  他直若无觉,依旧向院心走去,如让这剑劈到,朱坤那还有命在?
  眼看这一剑距离他的顶门已不足一尺,斜刺里亦飞来一剑,把这剑架开,发出一声金铁交鸣巨响。
  两把剑已自震开,两个人也各退好几步。
  两个人怒目相向,敢情全是自己人。
  首先发剑的那一个大汉问:“你这是何意?”
  “反正他也跑不了,急个什么劲?难道你忘了帮规?”
  咦!这就奇了!
  开封城里会有杀人的组织?听他们对话,好像是帮会中人,杀人还有规矩!
  朱坤已在院心转身立定。
  十几个大不汉也在他四周围定,各个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兵刃,意有所待。
  紫面老者还没出来。
  不,他被人缠住了。
  “老糊涂!起初我听说翁家的事与你有关,我还不相信,现在证明一点也不错,咳!”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最后还长叹了一口气,意似对于紫面老者此举十分不满。
  听她的口气,与紫面老者还相当接近。
  “不假又怎么样?我的事不要你管!”紫面老者怒吼着。
  “翁柏年与你一盟在地,你把他夫妇害了还不算,两个孩子都还年轻,你也放不过,你还有良心没有?”
  女人的声音愈说愈气,最后竟骂出口来。
  “老虔婆,你给我滚!”
  “好!我滚!你这样一意孤行,可别后悔!”
  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想已走了。
  紫面老者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厅门口。
  “朱坤,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不后悔?”
  “不后悔!”
  “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死不足惜,只可惜,你老人家一世英名……”
  “住口!”
  适于这时,一中年夫妇自后院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紫面老者身前,说道:“启禀庄主,夫人走了。”
  “小姐呢?”
  “他走了。”
  紫面老者面显黯然神色,半晌,喃喃自语道:“那走了也好。”
  稍后,瞥向院心,一跺脚,喝道:“执行!”
  顿见五六道剑光,如风向朱坤劈下。
  朱坤自忖必死,紧闭双目,不言不动,静待命运的宣判。
  岂知,剑光监身,半天不觉痛苦,睁眼一看,也被当前景象怔住了。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正是那翁氏兄妹。
  何以不逃?反来自投虎口!
  什么时候来到身前的?以自己修为,竟无所觉?
  难道都已学成绝艺?若果属实,自己空替他们白担了一腔心事。
  再看围在身后的大汉,已全退出一丈开外,而且,其中六个人长剑已经脱手,到了翁氏兄妹手中。
  庄主挺立大厅门口,目瞪如铃,亦无表示。
  这是怎么回事?
  朱坤陷于迷惘中了!
  “老贼!家父母与你何仇?你为何设计陷害?两位老人家现在何处?如松兄妹愿聆一言,你如交代不出,今天便休想活命!”
  紫面老者依旧原地未动,也没说话。
  “老贼,难道你聋了不成?怎不答我问话?”
  还是朱坤有经验,发觉情形有点不对,在后说道:“翁公子,庄主恐怕受了暗算!”
  三个人立刻扑到紫面老人面前,细一检查。
  紫面老者已经气绝,背后命门穴上,中了一粒毒芒,因而致命,想是他遭受暗算当时,逼住了一口真气,所以尸身未倒。
  毒芒体积细小,呈六角形,隐泛蓝光,显系经过剧毒喂制,见血封喉,何况又在命门要穴之上,那里还能有救?
  三个人将老者尸抬入厅中,刚刚放好,院中又传来一片重物倒地声响。
  赶出一看,十几个大汉也都中了暗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如松兄妹暗中下手这人过分阴险狠毒,立意追擒此人,探询下手动机。
  几乎同时,兄妹俩已飘上屋顶,四下打量。
  夜色沉沉,那里还有一丝人影?
  朱坤亦随后跳上房来,见状叹道:“公子,贼人已经逃走,且请随我到后院看看再说吧!”
  咳,真够惨!
  除去庄主夫人同爱女已经先走,不知吉凶如何,整座庄院,剩下的活人,只有朱坤一个。
  如果他不是紧随在翁氏兄妹身边,恐怕也难幸免。
  竟外的变化,凄惨的景象,困扰着厅中三人,却理不出丝毫头绪。
  突然,朱坤扑到紫面老者尸身面前从他贴身的衣服里,搜出一串钥匙,向翁氏兄妹说:“两位请随我来!”
  在紫面老者的书房和练功室里,开启了所有能够开启的箱箧抽屉,仅搜了两件可供探索隐秘的物件。
  一件是署名柏年致子云的信,信里值得注意的辞句是:“……你我均在危险中,弟或有脱身之策,至于暂忍须臾,容当另谋正本清源之道……”
  如非同名巧合,则署名柏年的人,应是翁氏兄妹之父,子云乃紫面老者之名姓魏。
  根据信中话句,翁柏年与魏子云非但无仇,且同陷于险境中。
  信中可资推敲之疑问,计有三点:
  第一、翁魏二人,早已知自身陷于险境,究竟为了什么?危险的程度又如何?如以今日魏家遭遇之惨,则所谓危险当有灭门之虞,何又不早谋对策?
  第二、翁魏二人,武功有独到之处,侠名久着中州,以二人如此身手,独岌岌不可终日,那么这个能令二人畏惧如此之甚的人又是谁?
  第三、翁柏年究竟已否脱身?现在何况?如已遭难,仇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翁氏兄妹来说,也最重要。
  为人子女的,如双亲仍在,当寻访踪迹,奉养天年。如已遇害,亦须追索仇踪,手诛元凶。
  另外一件,是一个寸半长宽窄的银牌,正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头,背面刻的是号码,编号是十五。
  骷髅头代表着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帮会的名称?不管是人或是帮会,以骷髅作为标志的,总不是什么好路道。
  “朱兄,素昧平生,承你干冒大难,通风报信,这种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这件意外的杀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难过。如我推论不错,暗中这人,绝不会就此罢手,说得更明白一点,从现在起,朱兄我和兄妹,随时都有被突袭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请朱兄一番解释。”
  “公子请问,朱坤是知无不言。”
  “朱兄与魏老前辈是何种关系?”
  “魏老是朱坤恩师。”
  “哦!我兄妹倒失敬了,但不知令师共有几个门人?”
  “先师共收有门徒五人,我居长,另外四个师弟子阵尸院中。”
  “其余的人身分如何?”
  “除被公子夺去兵刃的六个人,来历不明外,其余的人,除开我四个师弟,全是先师昔年后下得力的人。”
  “令师以前作何生业?”
  “保过一段时间的镖,十年前就已收歇了。”
  “令师原籍也是开封?”
  “不,先师原籍山东惠民,五年前,也就是尊府出事的那个时候搬来的。”
  “关于舍间的事,朱兄可有耳闻?”
  “我随先师到达开封的时候,府上的房子已被官家封闭,究竟出了什么事,先师也缄口不变一字。”
  “令师的镖局何故收歇?”
  “镖局的业务正在鼎盛时期,突然收歇,迄今还是个谜。”
  “镖局歇业后,令师可曾与别人往来过?”
  “镖局歇业后,先师从未和任何人往来过,只有一个神秘客,曾到过先师家中去过两次,一次在镖局歇业不久,一次在搬来开封之初,来时都在深夜,不准任何人接近,两次都在我做完夜课之后,被我在远处发现,以后我再无所见,是不是只这两次,就不得而知了。”
  “神秘客有何特征?”
  “身材面貌因隔得远,所以未曾看清。”
  “银牌的来历,朱兄可有所知?”
  “以前从没有过,这还是第一次。”
  问了半天,一点也没得到要领,看朱坤的神色极为诚恳,不像有所隐瞒,翁氏兄妹便不愿往下再问。
  三个人又经过一番研讨,得到三点结论。
  第一、没有正确的消息,能够证明翁柏年夫妇已经遇害,仍须继续探查,但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急也于事毫无补益。
  第二、敌人的用意在杀人灭口,杜绝后患,手段是阴险毒辣至极,自即日起,三个人必须提高警觉,谨慎提防,已走的魏氏母女也在危险中,如何予以救援?取得联络。
  第三、暗下毒手的人,必与翁、魏两家之事,密切相关,如能将他捉住,一切真象当可揭穿。
  不过,如论武功、机智,这个人也要列为一个劲敌。
  魏子云之所享誉中州达二十年,自非幸致,然而在这个人图谋之下,却死得不明不白,事前毫无所觉,则这个人的武功当在魏子云之上,自无疑问。
  而暗算院中众人,却乘着三人检查魏子云伤势瞬间,时候拿捏极准,就因这一点,则他的经验之富,心计之深,更属可怕。
  还有他用的那六角毒芒,体积极小,破空无声,而且见血封喉,尤为厉害。
  对于这样一个人,要想生擒活捉,当非容易。
  然则,三人在这院中停留这么久,这个人何以不再下手?
  莫非另有险谋?
  抑或有所顾忌?
  翁氏兄妹现身救人,身法之轻灵神速,夺剑、封穴,拂退众人,手法之干净利落,显示出武功高绝,深不可测,这个人如有顾虑,当是自忖非敌,恐怕一击不中,泄漏行藏。对他本身有所不利。
  否则……
  “不好!”
  “什么事?”
  “来不及了,快随我来!”
  朱坤想到这里,不禁汗流浃背,顾不得仔细解说,当先掠出厅外。
  翁氏兄妹随后跟踪。
  翻出城墙,顺官道向东疾奔。
  远处传来一声垂死前的绝望吼声。
  朱坤轻功展至极限。
  翁氏兄妹因为顾及朱坤的安全,不敢离他过远。
  夜风呼啸,黎明前的天色,愈发黑暗。
  赶到发声之处,只余一片凌乱的脚印,显示出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打斗。
  三个人在方圆一二十丈范围处,展开搜索。
  “啊!”翁若梅的声音。
  兄妹关心,翁如松当先飞掠而至,急问:“梅妹,怎么回事?”
  “一具死尸,好难看!”
  朱坤也循声赶将死尸从草丛中拖出。
  死尸两眼被大力指法点瞎,劲力直贯后脑而出,因而致命。
  两眼眼珠外凸,尚有一丝接连,血流满面,状极狰狞可怖,无怪翁若梅吓得要叫。
  左手藏着一双特制手套,质料极为柔软,不知何物制成。腰里着一袋六角毒芒,显与屠杀魏家凶手极有关连,不是凶手本人便是同伙,兵刃是一把普通长剑,此外,搜遍全身,再无其他物件。
  朱坤将六角毒芒和手套取下,揣在身上。
  “朱兄,是否想到令师母安全,这才匆匆赶来?”
  “正是如此。”
  “如我揣测不错,令师母已被高手所救,请看死者被制手法,颇似佛门金刚指。”
  “但愿能如公子所料才好,我们回去吧!”
  回到开封,东方已现曙光,翁如松道:“朱兄,如无可紧的事,何不同到客栈,再商对策?”翁如松关切的邀请。
  “深夜之间,客栈凭空多出一人,必让店家怀疑,还是天亮再见吧!”
  “那么朱兄可要多加小心!”
  翁如松再次关切的叮嘱。
  “公子放心,朱坤自知谨慎。”
  珍重声中,三人举手作别。
  天虽然就要亮了,朱坤可不敢稍有怠忽。
  他清楚的知道,从现在到天亮,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短暂的时刻,对于他是非常的重要,也是最为危险的一刻。
  他并不怕死,却也不愿随意轻生。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为师门昭雪冤屈,报复血仇,为武林扫荡魔氛,清除败类。
  凭他现时的武功,他明白这种希望近于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还大有问题。
  但他与翁氏兄妹相处不过一个多时辰,已察觉出这兄妹俩的武功资质,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还都很年轻,假以时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决定追随这兄妹身边,互相合作,来达成这个愿望,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何况翁魏两家,本有渊源,密信所示,两家遭遇极有关联,并肩偕手,正是对付共同敌人唯一的方法。
  本着这种信念,在离开翁氏兄妹之后,他便跃下房来,藉着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极为小心的走向归途。
  到了魏家,不敢直接翻墙而入,先用手攀住墙头,探出头来,向里张望,直待再无可疑征兆,才贴着墙头,翻入院中。
  师父庄院,景物极熟,藏身暗处,并不回房,静观有无其他变化。
  他这样做,还是算是做对了,免去一场杀之祸。
  顿饭之后,一条黑影自前院掠过,进入他师父房中,随着“索、索”之声,不断传来,像在翻检什么重要东西。
  神秘客不知有无所得,又自走了,看他临去身法,当真快到极点。
  朱坤躲在暗处,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走进师父房里,东西凌乱一地,他又重新仔细的检查一遍,觉得再无重要的东西值得注意了,这才回到他自己住处,检点了一个小包袱,怀着愤怒而又伤感的心情,离开了这个曾经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翁氏兄妹回到客栈,也是思绪纷云,无法入睡。
  十年前,父亲便把自己兄妹送到师父那里。
  想必那时就已知道即将步入厄运,才这样安排,以免行动受到累赘。
  临下山前师父也曾这样叮嘱过:“你们父母魔难未已,但却有惊无险,遇有任何变化,尽管沉着应付,泰然处之。”
  十年了,故乡依旧,人事已非,为人子女的,遇到这种情况,又如何能够释然于怀?
  从父亲致魏子云的信件里观察,两家不但并无仇隙,而且遭遇同样恶劣。
  在这背后威胁两位老人家的,又是谁呢?为了什么?
  何以魏子云又要对自己兄妹暗下毒手?
  事机不密,魏子云首先作了牺牲品,这样看来,图谋加害自己兄妹的,果然另有其人,绝不会因为魏子云之死,而放松自己兄妹,这倒不可不防。
  暗中行动的这个人,恐怕也是爪牙之一,像他这样诡诈老练,又如何能够生擒活捉呢?
  哼!无垢神僧的徒弟,岂是如此好欺?走着瞧,倒看谁成谁不成!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下意见,坐了一会禅功,天也就大亮了。
  朱坤按时到了客栈,把别后所见告诉了翁氏兄妹。
  三个人商定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办法,早饭后,离开开封向西而去。
  朱坤抢作了长随的模样,随在翁氏兄妹之后。
  在他们离开魏家的时候,草草将师父、师弟,胡乱挖个坑埋葬了,牵出了魏子云的坐骑,大门从里倒锁。
  三骑人马,踏着晓雾,向中牟进发。
  午初时分,已出了四十多里,隐约间,前面已显出村镇。
  正行间,一老人歪歪斜斜,边走边歌,迎面而来。
  只听他歌声道:
  “凶!凶!凶!莫前行,大头妖怪八双手,满身都是臭烘烘,一支短棒三双眼,打过西来打遍东!
  凶!凶!凶!莫前行,红衣女子会念经,妙舞长歌皆兵,一曲笛儿销魂魄,制敌作凭两棵葱!
  莫前行!莫前行!赶吉避凶乃英雄,莫逞豪强莫逞能,世无烦恼多自取,何若回头走别径!
  …………”
  别看老人走路歪斜,酒意醺醺,脚底下还真不慢,就这两三阕歌声瞬间,已擦肩而过,走得不见了影儿,以后歌辞已听不清楚。
  三个人起初也未在意。
  若梅且觉得音韵铿锵,十分有趣。
  待细辨歌词,再证以歌声,字字清晰入耳,步法亦极神奇,而且走得极快。
  分明是风尘奇人,托歌寄意,指示自己三人,前有强敌,避之为吉。
  等想清楚了,再想找寻老人时,那还能看到丝襟片影?
  如此奇人,交臂失之,心中不无怏怏!
  意料中,老人所指强敌,必与昨夜暗中行凶之人有关。
  若要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再回开封,在来敌之中随便捉住一个活口,岂不就可追问出这个危害翁、魏两家的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翁如松初生之犊不怕虎,豪气干云的朗声问道:“朱大哥,你可听说过适才那位老人家所指的人物是何来历?擅长什么功夫?”
  经过昨夜一声凶杀事件,无形中,已把双方的距离拉近,如今同仇敌忾,彼此间的称呼已经改正过来。
  朱坤年已三十多岁,早年在师父的镖局里,也曾单独走过镖,江湖见闻自是极多,闻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个独脚大盗,名叫八臂瘟神韩章,擅发各种暗器,无一不毒,称手兵刃名瘟癯棒,内藏毒针、液烟,操纵机关在棒柄处,与人交手之时,出敌不意,可暗发伤人,这两种东西,可单独发射,也能同时并发,实属防不胜防。此人如在,当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两位弟妹还须特别小心。
  至于所说红衣妖女,以前还没听说过,如照老人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当出身的人物。”
  “我们暂避一时还是迎上前去?”
  “自然迎上前去,如要事事顾忌,什么时候才能找出主凶?”
  “对!说得有理,大哥陪着你就是!”
  朱坤也被翁如松几句话,激得豪性勃发。
  入镇略进饮食,再又继续上路。
  既有警讯,三个人的心里都起了异样的感觉。
  在翁氏兄妹是初逢大敌,心情未免有些兴奋和紧张,但却绝无丝毫恐惧。
  朱坤则不然,他心里在嘀咕着,唯一希望是千万不要遇到八臂瘟神韩章本人才好。
  一轮红日,随着马蹄行进的方向,向西移动。
  愈接近中牟,三个人的心情变化得愈厉害,恨不得敌人马上就出现在跟前,分个输赢才好。
  事实没有让他们过分失望,但也不尽合乎他们的理想。
  敌人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除去拦在路上的两个人外,道路两边还有十二个,每边六个。
  拦路的两个人,一个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身材中等,头却特别大,另一个却是十几岁的美丽少女。
  “各位久等了!”
  翁如松不待他们开口,便首先说了话,脸上还带着微笑,像在招呼阔别的老友。
  一句话,说得十四个武林豪客大为诧异。
  十四个人面面相觑,二十八道眼神,不停在自己一群人的面孔上来回搜索,像在找寻着什么。
  “这位老人家,可是韩章韩老前辈?”
  “不错,你认识老夫……”
  话一出口,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马上住了口,心也就更为惊疑,不知道是谁把消息走露出去?
  同时,对于马上三人,更觉得有些莫测高深。
  他们既然知道有人在此拦截,居然还敢前来,而且安坐马上,不带一丝惊慌,分明像有恃无恐。
  莫非……
  他又面向三骑人后,用目张望。
  黄土平原,一望无际,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
  翁如松看到他这种惊慌不定,疑神疑鬼的样子,暗觉好笑,不再理他,转面又向红衣少女问道:“姑娘怎么称呼?笛儿可曾带来?”
  红衣少女似乎比韩章要镇静得多,闻言答道:“看不出你倒还很聪明大胆,姑娘的姓名你还不配问,笛儿嘛!稍时少不得要献一回丑,爸爸他是翁柏年的孽种……”
  “住口!”
  翁如松笑容顿失,脸上如罩寒霜,喝止少女继续狂言,又目注韩章问道:“尊驾率众将路拦住,莫非想白日行劫?”
  “小辈,既知我名,当知我的来意,是聪明的,随我走,老夫念你年轻,绝不为难你就是了。”
  “要是随着你走,这并不难,只要你肯答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主使你的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
  “那么请让路!”
  “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下马受缚?”
  翁如松见多言无效,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示意妹妹和朱坤同时下马,叮嘱二人一句然后才徐步走向韩章,相距丈远站定,又道:“就只你一个?”
  言下含有极端轻蔑之意。
  韩章大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但他还自恃身份,没有抢先出手。
  “他不成还有我呢!”
  红衣少女也接了一句。
  “何不一起上,也免得耽误时间。”
  “堂主,杀鸡焉用牛刀!让我来擒他!”
  韩章还真的为翁如松气派所慑,弄不清他的深底,不敢贸然出手。
  现见挺身而出的,正是手下得力香主青萍剑孙鸿,一柄剑足有二十年的火候,功力不弱,有他出手,自己正好从旁看看这个大孩子的武功路数,再出手制服他,想定便道:“孙香主,小心”
  “小子!还不亮你的兵刃!”
  “公子爷身无寸铁,那里来的兵刃,你只管进招,对付你,两双手大概足够了。”
  孙鸿气得浑身直颤,一言不发,踏洪门,走中宫,直扣天门,刺双眼,点心经一招二式,剑出如风,剑法功力确都不俗。
  翁如松不避不躲,炯炯双眸,注定敌眼,待得剑势走到,微一闪晃,左手一挥一弹,但听“当啷”声响。
  孙鸿虎口全裂,长剑也已脱手落地,人也不再挪动,敢情是被制在当地了。
  翁如松身法、手法,除若梅外,敌我双方,全没看清,一招制敌,这是何等武功?
  朱坤一见,大为兴奋,心也安定不少。
  贼党全体,立被镇住。
  “刷、刷、刷”一连跃进五条身影,分从正、左、右三面扑向翁如松,情急救人,竟是刀剑齐挥,漫无招式,蜂拥而至。
  在五匪扑向翁如松同时,被制匪徒忽腾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若梅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顿。
  敌方人多,深浅不知,如果实行群殴,自是不利自己,翁如松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顿瞬间,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觉中计,再想出击,已经慢了一步,只觉眼前蓝影一晃,手腕一震,不仅兵刃被夺,人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个扑向若梅的匪徒,落地的姿势,更不雅观,竟是扑倒在地,敢情并不是出于自主而是翁如松弄了狡计,只不过他是怎么弄的手脚,全场之人,竟没一人看清。
  韩章与红衣少女,在孙鸿进阵之时,已退出场外掠阵,只因场中所生变化太快,快得使他们想出手抢救,都来不及。
  韩章老奸巨猾,见状已了解翁如松心意,想生擒活口,逼问口供,鹰眼一转,亦已有了诡计。
  遂见他自佩囊内,取出两物,抖手便自射出,一奔如松,一奔若梅,投射手法却是武林罕见。
  射出之物,约有鹅卵大小,见风即燃,拖曳着一溜蓝色火光,分向两处射到。
  “毒磷弹接不得!接不得!快躲!”
  韩章暗器出手,朱坤已自看到,立刻暴喝出口,招呼翁氏兄妹快躲。
  “轰、轰”场中爆出两声巨响,接着便是人号马厮的声音。
  顿时烟尘蔽空,砂石四浅,威势的确吓人。
  等到烟尘落定,翁氏兄妹和朱坤聚到一起,向场中看去。
  被制穴道的六个匪徒,无一幸免,正遭受着磷火焚身之苦,有的尚在悲号,有的已经晕死过去,其状之惨,不忍卒睹。
  自己乘来的三匹马,一匹也已受到六匪同样的命运,在地上翻滚悲嘶,另两匹已跑得不知去向。
  韩章和红衣少女,及所率另六名匪徒,也已乘机逃逸无踪。
  翁如松还想对场中人马施救。
  朱坤却道:“这毒磷弹一经沾身,除所中非致命所在,当时忍痛割下,落个残废,还能保得一命外,像现在情形是无可挽救,为免他们忍受痛苦煎熬,结果仍难免一死,倒不如帮助他们早得解脱的好。”
  三个人六掌齐挥之下,场中悲号声瞬即静止下来。
  “老贼心肠好毒,为了伤敌,竟不惜将自己人一并葬送。”
  “与其说是伤敌,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噢!我明白了,他是自忖没有力量能够将六个救出,故不惜出此下策。”
  一直不曾开口的若梅,这时也说了话。
  马匹已失,只好步行,幸而距离中牟已经不远。
第二章
  夜深人静,万物无声。
  三条人影自中牟县飞掠而出,向东疾驰,在五鼓更尽的时候,已赶到开封府。
  三个更次赶了八十多里,三个人脚下全不慢呢!
  在城外略经喘息,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还有件事以前没有想到。”
  “什么事?”
  “地方虽然隐僻,就怕先有人在。”
  “那怎么办呢?”
  “这只是我偶然的想法,未必就这么凑巧,不过还是小心为是。”
  “如果有人就把他收拾掉。”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应辨清敌友。”
  “就这么办。”
  三个人翻墙而入,进了城,专寻僻静的街道,掩掩藏藏的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所空了的废宅,大门上已经有了陈旧的封条。
  天已破晓,幸好尚无行人。
  三个人再不迟疑的翻入院中。
  荒草没胫,尘封处处,后进房屋半毁于火,种种迹象显示出这所宅院空废已久。
  展光微曦中,三人面貌已全看清。
  敢情这三个人就是昨天策马离去的松、梅二小和朱坤,当天又乘夜悄悄的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就是他们欲擒故纵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已经成了被追杀的对象。
  究竟是什么人要追杀他们呢?他们不知。
  由于前天夜里,除朱坤外,魏子云一家几已全被杀害,暗中行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他们认定这开封城里可能有追杀他们的组织。
  为了揭开这两宗谜底,找出这个暗中主持一切的主凶进行报复,不得不先逃脱敌眼,隐密行迹,而后才好做探查的工作。
  如何才能逃脱敌眼,隐密起行迹来呢?
  几经商磋,终于才想出目前的这个办法,明着离去,暗中回来。
  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也非常艰苦和困难。
  臂如说饮食起居在就使他们感到极端的不便。
  再就是探查工作,白天不能露面,仅靠夜里活动,便不易达到他们的理想。
  但是为着上一代的仇恨,为着本身今后的安全,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再苦、再难也只有咬紧牙关忍受下来。
  这所房子是翁如松兄妹的儿时故居,满目荒凉,不禁触景生悲。
  父母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不清。
  这也难怪,他们从师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那时他们才只五六岁,五六岁的孩子究能记得多少事呢?
  十年了,经过这漫长的岁月,他们仍能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已经就不容易了。
  师父的言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孩子,你们的父母仍在,只是……”
  师父学究天人,深通数理,他们也相信师父,但在没有得到确实消息,没有见到本人之前,心中惴惴自也是人情之常。
  何况他们都是天性敦厚,而不是凉薄子弟,伤感又何能免?
  如今面对着荒凉的故居,缅怀儿时欢乐、父母音容,两行泪珠早已澈然顺颊流下。
  师父、师弟的骸骨未寒,师母、师妹是否已逃脱毒手?行踪何处?
  每一件事都使他有锥心绞肠的疼痛,他让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没有流出来。
  半晌,他沉痛的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是的,大哥。”
  三个人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院中景物不可破坏,尽可能不要留下一丝痕迹,敌人中不乏江湖老手,在失去我们遗迹后,说不定也会摸了来。”
  翁如松兄妹深觉朱坤所说不无道理,提气轻身,恍如随风柳絮,在衰草梢头,一蓝一白,有如两朵浮云般的飘忽而过,点尘不惊。
  朱坤亦展草上飞行轻功随后跟踪,却没这般从容,十丈过后便得落地一次。
  三个人查遍各处院落,尚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除将决定留宿三间上房,内部略作打扫,其余各处连蛛网都不轻动一下,尽量保持原状。
  就是留宿在房间以内,也只将坐息之处的积尘除去,用不着的地方也不多动。
  当夜幕深垂的时候,三个人已养息调神,精神异常充沛。
  他们不但准备了干粮,也准备有临时化妆的衣服,那是三套一般的常装,即或被遇见,黑夜之间不仔细留意,也不会被人认出本来面目。
  初更一过,便即展开行动。
  三个人武功不一,朱坤最弱,遇上强敌,就像那夜暗杀魏子云的神秘客或是八臂瘟神一类的人物,自保都有问题,那里还能进行探查工作。
  若梅是个少女,江湖经验毫无,单独行动也甚可虑。
  有了这层顾虑,虽有三人却不能分头行事。
  他们把全城划为三个区域,每天探查一个区域。
  探查的对象,是庵观、寺、院、豪绅、缥局,以及会使暗器的武林人士。
  朱坤在开封一住五年,对于这一方面自然是了如指掌。
  一连三夜,一点可疑的破绽也没有查到。
  不过留在魏子云家里的那些尸首,他们发现已被入搬走,大门上和翁家一样,也被开封府加上了封条。
  于是搜查的范围,扩大到城外。
  第四夜,按时出动。
  “我就不信这三个杂种能够飞上天。”
  这句话的声音自一家豪华酒楼,一个临街的座位上传出,声音虽然低沉,中气却很充沛,是以声可及远,显示出自武林人物之口。
  适时楼下正有三人经过,全部听入耳中。
  这三个人急步走过酒楼。
  幸好初更已过,路上行人已少,且有部分店铺已经打烊。
  适才过去的三人观得一个机会,飘身上房,隐在房脊后,耳目并用,注意这家酒楼和楼上的酒客。
  楼窗紧闭,但见人影摇晃,难窥人数及他们的各自面貌。
  楼上续有话声传来:“都查过了?”
  “西至郑州,南至朱仙镇,北及黄河渡口,都查问过了,全没见过这样的三个人。”
  “这里呢?”
  “城里城外大小客栈都查遍了,也没有这样的客人。”
  “这就奇怪了。”
  “哼!”
  这个声音仿佛出自九幽地狱,冷得使人肌肤起粟,显然是个可怕的人物。
  “邓老有何所见?”
  “两家凶宅也查过了?”
  隐身房脊背后的三个人,闻了姓邓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翁如松对于朱坤能有先见之明,也暗中心折。
  那个起先向姓邓的发问那人,再没说什么。
  以后便是一些不相干的话语。
  三个人始终静伏不动。
  酒宴散了。
  酒楼发出了声响。
  酒楼门口陆续走出来八个江湖客,其中只有八臂瘟神韩章是熟悉的面孔。
  两个瘦削老人走在最前,当系此行之首,也为松、梅二小和朱坤所注意。
  这两个人,高的一个约有七尺,比其余的人更高的一个头,面孔煞白不带一点生人气息。
  矮的一个和韩章差不多,面孔是铁青色。
  很明显的,两个人都练的是阴毒的功力,只不知那一个是那姓邓的。
  一行人顺着大街向东走去。
  直待这群人走出一箭之远,如松兄妹和朱坤才远远的随后跟踪,不用说,他们跟踪有目的,是想探出这群人的落脚之处,再计其他。
  这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开封府的府衙,落脚的地方是查出来了,也使追踪的三个人愈发的陷于迷惘。
  守卫的兵丁对这群人都执礼甚恭,从这点看,这群人中必有身分很高的人在内。
  这个人是谁?
  他是什么身分?
  何以江湖客会与官府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都无从索解,而且更困难的是他们隐身于官府,使翁如松等三个人顿感下手为难之苦。
  对付江湖客还可以凭武功分强弱。
  对付官府那却不易了,弄不好形同叛逆,到那个时候真要感到立身无地了。
  忽然一个灵感闪过翁如松脑际,立刻招呼身边二个赶回废宅。
  回到废宅,朱坤沮丧的道:“问题愈来愈感棘手了。”
  “不,朱大哥,我不这么想。”
  朱坤看翁如松说话时的神情极为兴奋,像是满有把握似的不由诧异问道:“松弟有何高见?大哥倒要洗耳恭听。”
  “说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你先说说看,不成时我们再商量。”
  “在酒楼姓邓的所说的话,大哥也曾听到?”
  “你是说守株待兔?”
  “正是这个意思,如果在府衙闹起来,胜败都对我们不利,在这里情形便不相同了。”
  “松弟,你再斟酌一下,已现身的八个人无一庸手,尤其那个像鬼一样的东西。必练有阴毒的功力,如果没有把握不妨先退出去,再想别的办法。”
  “不,放弃了这个机会,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大哥如不介意,不到必要的时候暂且不要现身。”
  “你是说……”
  “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说这所废宅是我的家,先由我和梅妹应付比较好说话。”
  “好,一切全听你的,且先养养精神再说。”
  四天来他们全都没用灯火,这一停止谈话,废宅恍如一幢鬼屋。
  时间在静寂中悄悄的溜了,人在静寂中等待。
  三个人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中还有一丝紧张。
  三声更鼓,划破了静寂的深夜。
  翁如松首先有了察觉,悄声道:“来了。”
  过了一会,朱坤才听到衣袂破空声响。
  翁氏废宅中突然出现了四条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落在第一间房脊之上。
  四个黑影之中,一个高出特多。
  他们略一察看,便有两个跃下地来。
  荒草没有残踏过的痕迹。
  窗棂、门户没有开启过的迹象。
  屋外蛛网高挂。
  屋里不闻声息。
  “没有?”
  房上人问。
  “没有。”
  房下人答。
  “再搜第二遍。”
  房上人飞身飘移。
  房下人贴地行进。
  搜查的程序如旧。
  发现的情形不同。
  房上人发问。
  房下人不答。
  房上人警觉不对,同时跃身下扑。
  一个“吭”了一声,倒地不起。
  一个修为较高,半空中一个变式,躲过暗中偷袭的一击,落地后已距上房约两丈远。
  同来四个人,失手一对半,剩下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一个。
  愤怒、惊悸、羞惭,齐涌心头,一声暴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哼!”
  声音发自背后,冷得恍似寒冰。
  高瘦人浑身一颤,一个急旋,顺势一掌。
  但见荒草飘飞,灰尘扬起,那里又有人影。
  心知遇上高手,情形不妙,方想施展毒功以求一逞,遽知甫一运功,蓦然气血逆窜,不知何时竟也中了道儿,这份难过几乎急晕。
  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暂留你一条狗命,听候发落。”
  话声中,顿感“晕眩”穴一麻,连人都没见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翁如松深感敌人太强,且个个身手不弱,自己三人力量太过单薄,数日前两次事件的经过记忆犹新,如果是明打明斗,敌人诡计难防,便存下速战速决,收拾一个算一个,只要留下一个活口,逼供追查线索也就够了。
  因此,他便叮嘱妹妹,因时、因地适应情况,采取适当办法,对付这类穷凶极恶之徒用不着太过仁慈,给自己凭添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匪徒活该倒楣,不过的是,八个人要分两批分头查看两处空宅,力量未免分散。
  再加上朱坤的献策,废宅中没有留下一点可疑的痕迹,天夺其魄,使匪徒松懈了警觉,故在两个匪徒查看二间上房的时候,被翁如松兄妹隔空弹指点了死穴。
  本来若梅还没有必致敌人于死的决心,偏巧向她这面走来的正是那个八臂瘟神韩章。
  这个老贼在小姑娘印象里,可说是恶劣到极点,而且他那个毒磷弹又那么怕人,所以才狠下心点了他的死穴。
  一经杀开了头,仁慈的顾虑便消失了不少。
  第二个匪徒警觉下扑时,如法泡制,一并送了终。
  那个高瘦的匪徒,居然射开了翁如松的弹指点穴,一方面固然是有了警觉,加紧提防,另一方面也算他武功不俗。
  翁如松便在他变换身法的瞬间,掩出房来到了他的身后,作了手脚。
  他恐怕另外四个匪徒在魏宅搜不到什么,也会赶到这边来,又见这个匪徒还想作困兽之斗,便加点了他的“晕眩”穴。
  自匪徒现身到全部被制服,写来虽慢,在当时也不过顿饭光景。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将死伤四匪藏起。
  衣袂破风声又已传进了耳鼓。
  他索性不再进屋,一飘身抓住第一间正房的后房檐,将一个矫健的身体倒崩地房檐下,静待发展。
  “咦!他们人到那里去了?”
  前院已经有了话声。
  翁如松陷身子房檐,听风辨位,察觉第一间上房顶已经上来了人。
  果然房上传来了话声道:“何人大胆行凶,还不现身出来!”
  房下没有答话。
  “嗖嗖”连声,又是四个匪徒,已飘落二间房院中,在检查同伴死伤状况。
  “邓老,巡查穴道被制,弟子无能解开,另三人已无救。”
  匪徒提出检查报告。
  这个被称邓老的瘦鬼,两双绿光闪闪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第二间上房门窗。
  一件瘦得不能再瘦的半截长袍,穿在身上还觉得虚飘飘,显得仍嫌宽大,两腮无肉,眼眶深陷。
  这那里还像一个活人,简直就是一具骷髅蒙上一层人皮,站在尺长的荒草院里,分外觉得鬼气森森。
  他对于手下的报告恍若无闻,又是阴森森的说道:“屋里朋友再不现身答话,可怨不得老夫要无礼了。”
  “要怎样的无礼?”
  话声出自背后。
  邓姓老者倏转身形,见是一常装少年立于身后丈远,身法之轻灵,以自己已近一甲子修为竟然无觉,不由老脸一阵羞热,略定心神又问道:“你是何人?”
  “本宅主人,你又是谁?夜入民宅意欲何为?”
  “本宅空废已久,何来主人?我问你,这四个人可是你一人所伤?”
  “不错,夜入民宅,非偷即盗,如此小人,伤之又何妨?”
  “小子太过张狂!”
  “老匹夫住口!”
  邓姓老者被骂,不怒反笑,笑后又问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小辈一流,闻之无益。”
  “老夫邓恺,闻者必死,无益却是不假。”
  “既有名姓,可敢说明来意?”
  “取你狗命!”
  “有仇?”
  “无仇。”
  任他邓恺老奸巨滑、阅历丰富,也在翁如松一口气也不放松,紧盯着追问之下说溜了嘴,说出口方始警觉,但已追悔不及,不禁暗自警惕,也就对翁如松特别注了意。
  当前这个少年,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何时来到身后,如不出声答话,自己尚茫然无觉,同党四人武功全非凡俗,早来也不过顿饭之久,便已全数被制,就全凭这两点,武功显甚高强。
  而问答之间,从容不迫,丝毫不着痕迹便使自己上了当,机警智慧也极特殊。
  这可真是自己一个劲敌,不要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之手。
  这些念头在他这个老江湖的脑海里,也不过飞快的一转。
  翁如松已又问道:“既然彼此无仇,何故率众相害?”
  是啊!“无仇”两字是自己口中道出,如今被问,又怎么答覆呢?恼羞成怒之下,愤然喝道:“小子,你太聪明了,要想知道真象,只有到阎王那儿去查问了。”
  这老贼果然狡猾无比,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只有抢先出手以遮掩窘态。
  他既已对翁如松有了概略的认识,准备出手,早已功贯两臂,话声未完,陡然提掌,推出两股劲风,破空锐啸,刺耳惊心。
  在他想像中,自己五十年的修为,相隔这么近,又是出奇不意暴施煞手,纵然对面少年功力再高,也必在自己这八成劲力的一击下陈尸当场。
  殊料事实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如意。
  翁如松虽无打斗经验,也不知道这群恶徒的来历和功力高下,但几天来的经历,却使他对于这群恶徒也有不少的认识,那便是凶狠毒辣,为达目的,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会做得出来。
  尤其邓恺这个老贼:在八人之中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神气,像八臂瘟神韩章那样积年巨寇,还对他必恭必敬,想来武功声望都必不小。
  面对如此强敌,那敢轻忽大意。
  他虽在与老贼对话,动用智慧想得到一点事实真象,可并没放松戒备,两双如电精眸,更一瞬不瞬的瞪紧老贼的那副削瘦的面孔之上,尤其是那一双绿光闪闪的凶睛。
  牟尼神功也早已运布周身,以防猝袭。
  眼是心之窗,心有掉以轻心,不知不觉就会从眼神之中表露出来。
  他紧瞪着老贼,观察老贼脸上神情变化,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他已观察出老贼在想着恶毒的主意。
  但他却没想到,以老贼的身分名望,也会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来,对于一个年轻后辈竟猝施偷袭。
  幸而他早已提高警觉,有了戒备。
  老贼掌势出手,劲风锐啸,劲力极强,翁如松不知自己的修为是否敌得过这如山一击,是以不愿硬接,佛门大挪移步法神妙无方,一飘一闪便自旁移丈外,非常优美从容的便已避过这致命的一击。
  老贼掌势落空劲力未消,竟将第一间上房后房山击塌了一大片,“轰隆”“哗”连声巨响,砖瓦齐飞,尘土上场数丈。
  翁如松一声冷笑,不屑地道:“武林前辈,成名人物,手段不过如此,可悲亦复可叹!”
  言事失机于前,如今偷袭又告无功,翁如松用话再一讥讽,老贼脸皮再厚也觉得光彩尽失,难再停留下去。
  他方想招呼同来党羽退走,一回头不由得惊懔至极,再也不敢停留,一跺脚,一声不发飘身上房,狼狈逃去。
  原来就这片刻工夫,他所带来的三个匪徒,也被翁若梅趁着墙塌屋倒,三贼回头的刹那,纵出房来点了死穴,结束罪恶的一生。
  邓恺一言不发,突然遁走,颇出松、梅二小意料之外。
  他们那肯就此让他逃脱。
  等到先后追踪到了房上,一步之差,老贼已远出十丈开外,去如疾矢,看他奔行的方向仍是府衙那一面,纵然随后追到,也不能进府衙捉贼,只得作罢。
  朱坤这时也已走出房来,帮助二小将已死六匪堆在一起,准备就地挖坑埋。
  翁如松则解开那高瘦匪徒的晕穴,想追究询心中一切疑问。
  忽然一个极为清晰的声音,传入三人耳鼓,道:“娃儿,你们闯了大祸了,还不快走,官兵马上就到,不能乱造杀孽。”
  这是一种至高气功,传音入密,显然有高人隐身近处,看清一切,发话警告。
  三人循声查看,星月满天,凉风习习,那有丝毫人影。
  “前辈既肯指示迷津,何不现身,容晚辈拜见。”
  翁如松也以佛门功力“佛陀心语”,向话声来源发话请问。
  话声又起:“欲明真象,速去伏牛。”
  语罢寂然。
  翁如松再又问了一声,没有得到回答,知已离去。
  略经计议,便将那个高瘦的匪徒处死,遵照隐身高人指示,连夜离开了开封府,奔向伏牛山。
  这一次为了隐密行踪,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舍开官道专走小径。
  好在这一带地势朱坤极熟,倒不会迷失方向,多走冤枉路。
  他们所走的路线是斜奔朱仙镇,经禹县、交县,穿过了鲁山,便可到达伏牛山下。
  因有朱坤同行,翁如松兄妹不能放开脚程。
  这时三人已换了乡农装束,目标已不显著。
  一路上专找村镇落脚,绝不在大的城市留宿,每当人前,更只字不提有关的事。
  过了禹县,逐渐按近山区,人烟稀少,地势也时见丘陵。
  几天之后,距离开封已远,戒备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下来。
  三个人都想早日揭穿谜底,翁如松兄妹思念父母,更为心切,现见人烟稀少,便想紧赶一程。
  也没有谁先提议,就好像心灵中早有默契,一人步履加快,其余的两位也自然而然的快了起来。
  正行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后传来,三个人也没在意。
  “呼呼”两声,两匹马带着一溜烟尘,擦着三人身边而过。
  马上人在擦身而过的霎那,还回头看了三个一眼,其中一个还轻“咦”了一声。
  像是有什么惊奇发现,可并没有停马,转瞬人马渐去渐小,终至不见。
  三个人在马上人回头看的时候,也把马上人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两个武林豪客,背上还都背着兵刃,眼含煞光,一脸横肉,一望而知绝非善类,不知他们有什么急事这样赶路,回看自己三人,“咦”又是什么意思?
  前骑甫逝,后面又传来铁蹄蹭地声响。
  有了前骑经验,免再引起后面来人注意,三个人立将脚步放缓,让在路边。
  后面来的人一共是十二骑人马,很快的就过去了,果然没有人注意他们。
  三个人意会前面不是有武林豪客隐居的地方,便是将要发生事故。
  以过半晌,见后面再无来骑,立又展开脚程向前赶去。
  一路上蹄痕宛然,正与自己行进的方向相同,直到郊县,也未将前面人马赶上,因与自己一行无关,也就放过。
  第二天再奔鲁山,也未再遇上这批人马。
  过去鲁山,再有不到一日行程便是伏牛山脉。
  目的地眼看就要到了,三个人不免又紧张起来,不知将要遭遇的又是一种什么景象?
  为了要应付这不可预知的未来,当夜便在鲁山落宿,准备养息一下精神,好有余力迎接突发的事变。
  晚饭后略谈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翁如松兄妹武功虽有相当成就,一般江湖武师已难望其项背,但距武术最高境界还有一段距离,故每晚均要坐息一段时间,参修师傅禅门功力,然后方才就寝。
  今夜自不例外。
  待等功行三转,翁如松醒来之后,静夜中忽闻有喝叱打斗声响,问续传来。
  他出得房来,跃上屋顶,循声展望。
  西北方已有火光升起,距离约在十里开外,立刻想到或与昨天所见的人马有关。
  他想关照一声妹妹,再行赶往查看究竟。
  但翁若梅行功正在紧要当口,朱坤也是一样,这可使他作了难。
  父母消息不可知,亲骨肉现只有兄妹俩,自己如于此时离开,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得了。
  朱坤虽是刚识不久,但翁、魏两家渊极深,魏家血仇如今全聚在朱坤身上,而且朱坤本人也是义气干霄的汉子,也不容不顾而去。
  权衡轻重,他只有再守候片刻。
  翁如松兄妹虽是一师相传,但若梅毕竟是女儿身,年纪也比较小,故兄妹之间功力也有距离,不过所差,差不太多。
  等待,真是急人的事情,虽只片刻,在他却像是过了很久。
  昨天所遇的那群江湖客,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人,如果今夜闹事果是他们,那么相对的,遇事的这一家,就一定是正派中人了。
  身为侠义中人,碰上这种事如果袖手不管,好可于心难安,如果去迟了,让坏人得了手,岂不和袖手不管差不了多少?
  他着急的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还好没让他多等,若梅已经行功完毕。
  他匆匆的叮嘱了妹妹几句,便飘身投入夜空中。
  这是五月上旬,钩月繁星散布穹空,夜风拂面,仍觉有些凉意。
  夜色中,一条人影像一缕淡烟,倏忽之间即飘出老远,身法之快,有如闪电划空。
  翁如松终于很快的赶到了出事地点。
  但是,他毕竟还是来晚了。
  房屋仍在燃烧。
  到处都是尸体。
  手段之毒,和魏家遭遇如此一辙。
  魂子云还留下一粒复仇的种子。
  这家呢?
  主人是谁?
  凶手又是谁?
  因何结怨?
  仇杀?
  还是其他的原因?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他搜遍了场里场外,没有见到一个活口,只有怀着歉然的心情走向归途。
  在他回头的路上,遇着了迎面而来的翁若梅和朱坤,告诉他们徒劳的经过。
  天亮后又继续上路,过午不久,就到了南台。
  南台县是伏牛山下的一个山区小城。
  吃过午饭,又买了一些干粮,便踏上了山道。
  伏牛山蜿蜒豫西,全长三四百里,峰岭重叠,颇多险峻之处。
  如今,伏牛山毕竟是走到了,这大一座山,探查父母踪迹,揭穿心中各项谜底,究向何处着手呢?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适当的办法,只有认定一个方向向前探索。
  日沉西山,彩云片片,一日时光,天又向暮。
  眼看无法再进行搜寻工作,只有先找个遮蔽风雨的地方,暂时歇息下来。
  山行露宿,难免蛇兽侵袭,为策安全,三个人只好轮班警戒。
  没有经过的事总觉得有些新奇,这种情形在他们还是初次经历,深感到饶有情趣。
  一夜易过,又已天明。
  就这样,他们漫无目标的照看一个固定的,盲目的穿行于重山峻岭之间,日复一日,这一天刚出去不远,一片密林展现眼前。
  忽然,一声深长的叹息,自密林中传出。
  三人闻声,倏然止步。
  接着,就听林中有人自语道:“咳!我老道真是命苦,出了家还不能圆个清静,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不如死了算了。”
  翁如松一听林中有人要想寻死,既然让自己遇上了,那能见死不救,顾不得招呼身旁二人,一飘身便已抢进林去。
  入林不远,一棵老松树下正盘漆坐着一个道人,须发已然全白,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还系着一条丝绳,已经结了扣,这个老道人准备用来上吊的,在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线漆胡芦,一大包卤菜。
  老道从嘴里虽然喊着要寻死觅活,但却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尽是喝酒。
  翁如松到了面前,他恍如未睹,一面却仍在唠叨的自语说道:“听说上吊憋得最是难受,喝醉了大概总要好一点。”
  说着,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脸上红红的,已有很浓酒意。
  翁如松看这个老道人年事已高,还要寻死,实在不忍,不由问道:“老道长,可有什么为难的事?一时想不开,能不能说给晚辈听听,力之所及,愿代老道长分忧解愁。”
  老道人听到这话,仿佛这才发现翁如松的存在,向他打量半晌,摇摇头道:“年轻人最易忘事,不说也罢!”
  翁如松见老道人似乎不相信他,急得俊脸一红,一挺胸,慨然说道:“老道长,请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忘记,尽力把它做好。”
  老道人又看了翁如松一眼,仍然是摇摇头,又道:“不成,不成,从前我有一个朋友收了两个徒弟,有一次吩咐他们去办几件事,临行因怕他们年纪轻记不住,还给他们写了三封柬贴,注明了开拆日期,谁想……”
  老道从还在唠叨的往下说,底下的话,翁如松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原因是他被老道人这几句话,蓦然触起一件心事,赶快从怀里掏出师父写给自己的三封柬贴,其中一封上面注明“见火开拆”,再不迟疑,立刻打开这封柬贴,展开起来。
  柬贴上写的是:
  “…………
  刻速分头取回佛令玉玦。
  佛令乃师门信物,功可号召六大门派。
  玉玦更蕴有无上玄机,如能参悟有得,武功乃达顶峰。
  目今群魔思动,此二物对于未来荡寇除魔关系极重,万不可忽。
  至于汝父汝母,魔难将终,且另有遇合,
  无须过虑,骨肉团聚,尚非其时……
  无垢”
  翁如松阅罢柬贴,同时也从师父以前口述的几个前辈异人中,想起这个老道人是谁来,尤其那个红漆胡芦,不就是他的特殊标志,暗骂自己粗心,怎会一时没有想起。
  此时此地,醉道人适时出现,岂能无故?那么师父所示,父母另有遇合,当与此老有关,想到此处,不由又极兴奋。
  抬头看时,老道人已失去踪迹,连枝桠上系着的红绳也已不见,心知此老游戏风尘已惯,乃高声喊道:“醉师伯,醉师伯,适才没有认出你老人家来,请再现身,容侄儿拜见。”
  翁如松话声甫落,即听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你的事,我自会留意,放心去吧!叫朱坤在这里等我。”
  话声至此而终。
  翁若梅和朱坤紧随翁如松进入林内,目睹之下,只觉微风轻拂,老道人踪影俱杳,这是何等功力,心中不由一凉。
  现听翁如松称他师伯,这才放了心。
  翁如松遂向朱坤说道:“这位前辈号醉道人,与家师最为莫逆,一身武功已入化境,现对大哥垂青,嘱在此地相候,我兄妹奉师命,立须分手,容后再图相见。”
  听说翁如松兄妹要走,朱坤急道:“以后何处去找你们?”
  言下不胜依依。
  翁如松略一沉吟,便道:“师命在身,行踪难定,大哥得醉师伯垂青,恐亦需时日磨练,以后遇合实难预定,明年端午必去三镇,大哥有暇,不妨届时前往黄鹤楼会见。”
  看他说话时,那种怏怏不快的神情,敢情亦为别情离绪所苦。
  三人相识不过十来天,仿佛就像多年朋友那么难于分离。
  但是为了远大的未来,只在互道“珍重”声中黯然分离。
  晚色迷蒙下,两条矫健的人影愈去愈远,终至不可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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