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雪雁 Xue 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
风虎云龙
  作者:雪雁
  楔子
  第一章 祸起萧墙险中奇
  第二章 鲸胃礁屿祸变福
  第三章 巧获丹书凌古今
  第四章 沧海屠鲸临绝境
  第五章 海底天地无日月
  第六章 绝学有成归故里
  第七章 合家欢聚无穷乐
  第八章 古庵相亲节外生
  第九章 义救佳人种孽因
  第十章 初临江湖会虎风
  第十一章 一剑解危初订交
  第十二章 巢湖陡传恶蛟讯
  第十三章 午夜屠蛟除一害
  第十四章 自私贪得种恶因
  第十五章 风虎扬雄龙施雨
  第十六章 云现龙飞虎噬风
  第十七章 兽心人面终现形
  第十八章 风云际会逗神龙
  第十九章 仁心侠胆岂有种
  第二十章 闺中之乐几家同
  第二十一章 龙渊片言释干戈
  第二十二章 知人知面难知心
  第二十三章 一心为他竟作古
  第二十四章 化身若鬼惩恶人
  第二十五章 深夜钟山会群雄
  第二十六章 江上双燕议分飞
  第二十七章 立雪台畔是非多
  第二十八章 喜见鬼夫变俊人
  第二十九章 文殊院毛遂自荐
  第三十章 方丈室规过劝善
  第三十一章 异地结良友
  第三十二章 一策安世人
  第三十三章 亲情深如海
  第三十四章 妾意化春风
  第三十五章 复仇风波起
  第三十六章 新春喜迎亲
  第三十七章 无意获元凶
  第三十八章 有心解仇
  第三十九章 一家庆团圆
  第四十章 壮志始得伸
楔子
  崖巅残剧何忍睹夜空像一块撒满银点的蓝缎子!
  海波起伏着,闪泛起点点的银光!
  这般良夜海景,在某些人看来,心旷神怡,大有飘飘出尘之慨!
  但,在某些遭遇悲惨命运的人看来,却又是何等的不同呀?
  看哪!那巍峨的劳山,耸立在海边,沉默的踞伏在黑暗之中,仅仅当劲风拂过之时,才会发出一两声叹息来!
  是的,林木有知,亦当为身陷绝境者慨叹呢!
  蓦地,一声深沉的呻吟声,自海边响起,接着的又是一声深沉的长叹!
  这是谁呀?在如此良夜,在如此荒无人迹的海滨崖下,悲叹呻吟呢?
  啊!是谁呢?在这悬崖绝壁之下,泡身在海水之中?双手攀附着石壁一角,苟延残喘?
  他似乎受了重伤,冰冷而清瘦的面孔上,充满着痛苦的表情,颔下稀疏的白须上,染满了血污。
  此刻,他似是刚从水下浮起,正在张大了双唇,急急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片刻之后,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碧绿的海水,立即被染成紫红,但那一口鲜血,对海水来说,毕竟是太少了!不是嘛,在一阵汹涌的浪花卷击下,立即散淡消失不见!
  他注视到这种情形,面上泛浮起一个讥讽的表情,似乎在嘲弄他的生命,亦如这一口鲜血的脆弱,而不堪一击一样。
  但是,他的潜在的人性本能,却倔强的不甘屈服于命运之下,他要挣扎,他要生存,他要报复!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猛的放松了崖角,扎入水中,向远远的沙岸游去。
  但那沙岸对于目前的他,似乎是太远了。他载沉载浮的挣扎着,足足花费掉一个更次,方才游到悬崖边。
  他费力的爬上沙滩,立刻便累脱了力。他俯伏在沙上,急端了好半天,费力的盘坐起来,试着去调运星散的真气。
  只是,他似乎受过太重的创伤,甚至连内脏都碎裂了,他才一运气,便忍不住翻涌的血气,口吐出血来。
  他喃喃的唉叹着那异乎常人,异样冷漠的面目上,不由得掠过一阵黯淡的表情。
  然而在瞬息之后,狠毒与渴望报复的意念,代替了黯然,在他那冷削的目光里,清楚的映出愤怒的火焰。
  也许是这一意念支撑着他,他竟能踉跄的站立起来,蹒跚的向山坡上攀去。
  那山坡十分倾斜,他攀抓住丛生的小树枝,手足并用,佝偻着攀登。粗重的呼吸声,震憾着四周的寂静,丝丝的鲜血,不停的自唇角,溢落在地上。
  然而他并不因而停顿,他点燃起生命最后的火花,终至攀达崖顶。
  三十余丈高下的崖顶上,是一片广约数十亩的平地,一面是临海的悬崖,一面是依山的绝壁斜坡,这面,与相对的一方一样,是数排林立的苍松,形成了二道天然的屏障。
  那人,以垂死之躯挣扎上崖顶,先依在苍松上,狂喘一阵,才蹒跚的穿林而入。
  这时,时值盛夏,林中空地上,植满的繁花异草,正在竞放吐艳,但却奇怪的,在此清新温凉的空气里,此际不仅嗅不到一丝花香,相反的却有阵阵的血腥之气,熏人欲呕!
  天边,此际,西沉的银月,自树隙中突然吐露出光辉,空地上的一切,也突然清晰的呈现眼前!
  啊!多扫兴啊!是谁践踏过花圃?使花儿折亡?是谁在花圃中熟睡呢?
  啊!那不是睡,是死啊!还不止一个人呢!
  那个方自攀上崖顶的人,目见这度多死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惊骇,相反的,他走近前一一数去,一个、二个……十六、十七,整整的十七个。
  皎洁的月光,映射在那人的脸上,更显得他的面色,苍白惨厉,他踉跄的跨过死尸,一边向削壁的暗影里行走,一边竟哈哈的狂笑起来.
  说他在笑,可不大恰当,因为那笑声残厉刺耳,令人闻之,不但毫无喜悦的感染,反会立时便毛骨悚然。如果当时有人在旁,真个听得,定会以为那是鬼哭的声音,而吓瘫在那里!
  他自己显然不但不欣赏自己的笑声,同时也显然受不住笑声的震荡,而又“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只是,他已经不再介意自己的生死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语,诉说出他的心意,像是给武人们听:“你们这般自命不凡的狗东西,竟敢联合起来,到我这‘观日崖’上撒野,真太不自量了。如今你们丧命于此,该晓得我孤独客不是好惹的人物了吧?”
  他踏过一个胖大和尚的肚皮,狠狠的踢他一脚,那尸体一动不动,仍然静静的躺着,而他自己却几乎跌了一跤。于是,他又复喃喃的骂道:“死和尚,你不是少林监院吗?为什么这般不济事呢?你师兄身任少林掌门,可比你聪明多了,他知道敌不住我孤独一掌,远远的在一边呐喊助威,让你们这批不知死活的东西,前来领死,真是活该……现在你安心了吧……我安心了吗?”
  他反问自己!继续自语道:“不,我的心永远安不下来,我要杀尽这批参与阴谋的每一个人,这里已有了十七个,却都不是主谋,哼……有一天,我要踏上每一个主谋者的居所,将他们一一击毙,我要……令我的乖徒儿,为我复仇!”
  他跌跌撞撞的走近绝壁,绝壁下有一小小茅屋,此际已然焚毁。仅余下一片灰烬了!
  他绕过灰烬,在直立如削,生满青苔的壁上,找着一方修饰得极为巧妙的小洞,伸手进去自洞中掏摸出一只长形铁匣,挟在胁下,又复跌跌撞撞,向适才攀上的另一方走去。
  天边的皓月,沉落了,崖顶上突然陷入黑暗之中,渐渐的,蓝缎子一般的晴空里,亮晶晶的白点子,也相继隐去,大地上因之更暗得伸手难见五指!
  只是,这段黑暗的时光,并不长久,一盏茶时,东方的海波下,突然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大地因之恢复了光明,一天也因之开始。
  悬崖下,就在这黎明的当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孤帆,吃饱着徐徐和风,在起伏的波面上,向海上滑行,不一刻,渐去惭远,最后便仅剩一点帆影了!
  崖顶上,那重伤垂危的老人,不见了。
  但此际,在阳光初升的时候,蓦的出现另一批人。
  这批人多半属于青年,约有廿余人。虽则身份不同,有道士有和尚,也有俗家,却均是一身劲装打扮,背后也一律斜背着兵刃。
  他们一临崖顶,面上的表情,多半沉重中带有兴奋,仅有几个感情比较脆弱的,流出眼泪,默默的到花圃里辨别尸体,其余的,大多先跑到崖边,对崖下张望上几眼,方去工作。
  这批人把十七具尸体,辨认清楚,用带来的席布,一一裹起,背在肩上,哑没声向崖下奔去,一刹时,走了个干净。
  这可怕而又奇怪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但是这一夜的事迹,却被那一群收尸的青年人,散播了出去!
  于是,江湖上,无论是黑白两道,均纷纷争相传播着:江湖人人畏惧的煞星“孤独客”,被七大掌门人联合而组的正义之师,铲除搏杀的消息。
  但是,这雄踞武林廿年的孤独客,真的被击杀吗?这人人畏惧的煞星,真正是惨无人道,值得那自命是“正义之师”的七大掌门,联手去铲除吗?
  这是个谜,武林中人,极少能知道得十分清楚,但这却非是永恒的谜!古人有句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虽然目前,尚无人得知确切的谜底,但将来,总有一天,会被人揭示出来的。
第一章 祸起萧墙险中奇
  距离七大掌门,除杀孤独客之一夜,已有整整的五年了!
  劳山,巍然耸立,风貌如昔,那观日崖颠,繁花如异常,不但是更行茂盛,崖上绝壁之下,却还兴建起一片精巧的房舍。
  那精舍,雕梁画栋,雄伟至极,九座红砖楼屋,环绕而立,各有迥廊相通,依崖成半圆形,中央亭台,花木扶疏,布置得景色更加宜人!
  这时,又当盛夏,崖上经海风吹拂,毫不炙热,尤其当黄昏来临,蔚蓝的天空,与海潮一色。夕阳似饮下过量佳酿,红红的面孔,奇瑰似血,碧波因之显露出紫薇,白云因之也转变成五彩了!
  崖下,汐潮不停的翻出白色浪花,撞击着石壁,冲刷着沙滩,发出阵阵“哗哗”的声响。归鸟海鸥,旋翔在海边林间,与海潮组成一幅美丽恬静的画面!
  该是做晚餐的时候了!
  不是嘛!那正中一所红楼中,不正在升起阵阵的炊烟吗?
  突然间,那中央一幢楼门开处,疾奔出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幼童,他快捷的迈动小腿,一溜烟跑进左侧的松林,回头看看,确未见有人注意,得意的笑着,便穿出林木,向斜坡下沙滩上跑去!
  那斜坡,如今已开出了条石砌的小径,蜿蜒绕过沙滩,直达山外,以便精舍主人,与外间来往。
  这精舍主人姓龙,共有兄弟九人,老大龙致礼,老二以下,以致义、致仁、致信、致忠、致达、致智、致孝、致勇为名,均已年过五旬。
  这兄弟九人,早年散居四方,致仕经商,各营其业,颇多蓄储,仅老九致勇,性喜游侠,曾拜在泰山白云观,一毕上人门下,习得一身武艺,在江湖上闯出“过山龙”的万儿。
  晚年以后,这兄弟九人团聚家乡鲁东“沧口镇”,检讨一生得失,发觉除致勇幸获佳儿外,其他八人,虽各娶妻妾数人,却均无所生。
  因此之故,致勇的幼子渊儿,无形中成了龙家的宝贝,八位老人都恨不得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才对心思。
  但,致勇亦仅一子,不但不舍,渊儿方值三岁,也万不能离开亲娘。何况,儿子只有一个,想要的却有八人,到底是过给谁呢?
  争论商议的结果,兄弟九人决定团聚一齐,安渡晚年,共同养育渊儿,但等渊儿长成,娶妻生子,再分别过继。
  因之,这风景绝佳的观日崖,便被他兄弟九人看中,建起华屋,安顿了下来!
  一晃三年过去,渊儿已经成长了!
  平日里,九老为爱惜渊儿,正中央一楼,让渊儿父母一家居住,楼下一间大厅,充作饭堂,每天午晚两餐,龙家老少全体,齐集此厅用膳,以便探视他们的渊儿。
  渊儿既被如此珍视,自然是要啥有啥,随心所欲。只是,却也因太被珍视,到那去都有丫环婆子跟随,以防万一。
  这一点可十分不自由,试想五六岁幼童,那能安份,不贪玩耍?这终日被丫环婆子盯着,不许玩水,不允玩泥等等限制,可实在令他厌烦,故此一有空隙,立即独自溜跑,到崖下沙滩上去拾贝壳玩儿。
  如此,丫环婆子们,常为此挨骂,九老一家,也常常担心。
  皆因,渊儿生长得十分不凡,品貌俊绝,堪称天下无双,直似天上仙量临凡一般。
  龙氏第七老致智,早年曾任过知府,学识渊博,精通医卜星相之术,据为他相面,认为渊儿的骨格清奇,风仪飘逸,将来当必屡经奇险,屡获奇遇,而终至成一奇人。尤其童年,风险大重,稍一不巧,必致夭亡。
  龙致智这么一说,渊儿的父母,致勇夫妇,生性豁达,倒是颇为高兴,但其他七老,却俱皆不愿不舍。
  皆因,他等均将小渊儿视同己子,爱如己出,所望者,但能承欢膝下,支撑家声,与愿已足,根本不希望渊儿远游,履那等夭亡之险。
  故此,龙家不但严命丫环,着紧渊儿,不令轻离之外,在渊儿五岁开始,遗责致智,担负起课读之责,教授小渊儿读书。
  他们的意思,令渊儿读书,乃是一种束缚,以免他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游荡。
  那知小渊儿聪慧万分,别人三日都不能完成的课业,他却只费上半日功夫,便可完成。
  龙致智因之叹为观止,心知小渊儿应运而生,不是池中之物,过份勉强拘束,定必上遭天谴,到不如任他自由,顺时应劫,以顺天意好些。
  故此,每日下午,只要渊儿能作完功课,他必然瞒着七位兄长,偷偷的放渊儿出去玩耍,只讲定不能令他人发觉,晚饭前必定归来!
  小渊儿有此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十分珍惜,故每天总都能如约而返,瞒过众人!
  这日黄昏,小渊儿一如往日,掩掩藏藏,自书房溜出楼外,奔下斜坡,到崖下沙滩去玩。
  一年来他对于崖下之地形,已然摸熟,同时也在崖下寻了个隐秘洞穴,平日他将洞里,弄得干干净净,把拾来的好玩东西,全放在里面。
  故此,他每次下来,必到这秘洞中玩上半天。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口气跑上沙滩,便往这秘洞走去,那知还未到达,便发现崖下海中,停泊着一只小船。
  他十分诧异也十分高兴,皆因这一带并非港口,又无其他人家,这船是那里来的?来此做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十分高兴,因为从小到大,他还末接触过面生之人,更也未乘过船只,这船既停在这里,必是有人驶来,自己若能与他见面,不但可以和他谈谈,若有机会说不定还可上船去玩会儿呢?
  他边想边往秘洞走近,一边更自不转眼的盯着那船。
  摹然间,他方一踏入洞口,便发觉有异,他那用贝壳叠成的小房子,不知被何人破坏,贝壳散落一地。
  渊儿十分生气,赶紧跑过去拾取整理,那知方一弯腰,猛觉得背上一麻,人便晕迷过去,人事不省的倒在贝壳之上。
  此时,在渊儿身后,凝立着一个大汉,年约三旬,一面凶悍之像,见渊儿倒在地上,竟不施救,反面现得意之色,好整以暇的自怀内掏出一封书信,放在地上,方俯身将地上的渊儿抱起。
  他抱起渊儿,翻身一跃,纵出洞去,顺洞壁悄悄疾奔至海边;又一掠,腾身起二丈多高,轻轻的落在三丈外那只泊着的船上。
  他放下渊儿,方待整理帆索起程,目光一闪,突见渊儿一身晶莹肌肤,小脸上泛出玫瑰红色,广额隆鼻,红菱朱唇,宛似玫瑰花瓣,剑眉人鬓,双目紧闭,眼睫毛恍如四柄小小扇子,促对儿叠合一齐,可爱俊逸之极态,不由得令他一呆。
  他有些自惭形秽,心中尚未全泯的良知,突然告诉他此举实在不该。
  他几乎要将渊儿送回,但恶意贪念,却不容他如此,一狠心将渊儿抱进舱去,放在破床上,立即扬起布帆,向海上驶去。
  天色渐渐的昏暗了。
  现日崖上的几所楼中,都一一燃亮起灯火,正中央宽敞的餐厅里,灯火更是通明,龙家九老与妻妾仆役,俱聚一堂,独独不见了小渊儿。
  老大龙致礼性子最急,叱问丫环,龙致智却不慌不忙的拉起九弟,说:“大哥别急,我知道渊儿的去处,九弟你与我一齐去找他如何?”龙致勇答应一声,立命下人燃起灯笼,兄弟二人携手拾级而下。
  崖底秘洞之事,他兄弟二人皆知,只因他二人生性豁达,对渊儿主张放任,虽知道渊儿常在秘洞中玩耍,却也不加问闻。二人出来之时,天色早暗,崖下暗影,更是阴沉,二人见状,心头不禁大急,皆因,若渊儿未出意外,绝不会在秘洞中呆上这么久。
  龙致勇父子连心,惊觉不妙,立即放开七兄之手边道:“智哥,你在这等等,我独自去看看,渊儿可能不在那里呢!”说毕,不等龙致智回话,便即施展轻功,疾若风飘矢奔,人化一道黑影,猛向秘洞方向掠去,龙致智虽知这老兄弟,身具武学,却未曾见他施展过,这刻睹状,又惊又佩,一时方在怔神,又猛见崖下,闪出一道黄光,风驰电掣般飘了过来。
  龙致智大吃一惊,眨眼再看,却见那黄光正是九弟手提的灯笼所发。
  龙致勇掠至七兄致智身前,神色黯然,长叹一声,语音微颤的道:“智哥,渊儿他……他被人劫走了!”好似是晴空响雷,龙致智虽然是早有预料,渊儿必会出事,却再也想不到,出得这早。他目瞪口呆,期期的道:“真……真的吗?你……”龙致勇见状,心头一惨,扬扬手中的一封书信,边挽住致智右臂返身登崖,边道:“贼子已留下书信,声称要我龙家出银二十万两,三日后购买肉票,否则像杀渊儿。”龙致智闻言,心下略放,说:“贼人既然志在金钱,渊儿当不致有啥意外,如今但盼在三日内运来廿万银子,赎回渊儿,便是不幸之大幸了!”说话之间,二人已返回大厅。大厅中诸老环坐,静候宝贝渊儿回来,一同用膳,此时一见二人,仍未带回渊儿,第一个龙致礼,忍不住焦急,问道:“九弟,你们搞什么鬼!渊儿呢!”
  龙致勇默默无言,将手中书信递过,龙老大见状,知有蹊跷,迫不急待,一把抓过取出信笺,大声念道:“字谕龙氏九老,汝子已安抵大爷寨中……目前尚称安全,三日后午时,盼备妥白银二十万,堆置崖下沙滩,至时大爷如遣人查收无误,申时当送汝子返家,绝无讹误,若汝等心痛白银,四日后大爷定当火煎雏儿,以饱口福也。闹海蛟君白……”
  龙老大愈往下念,愈不是味道,又气又惊,语音为之颤抖,读至最后,竟然语不成声。
  其他诸人聆听此信,未及竟篇,妇女辈已然暗自垂泣,其他八老,亦忍不住摇头叹息,面目变色。
  龙致礼呆了半晌,老泪婆娑,语音沙哑,吆喝道:“反了,反了,这大胆贼人,竟敢劫持渊儿……”渊儿的母亲,柳氏夫人,虽嫁于龙致勇为妻,本身并不会武,性子最仁慈,这一闻爱子被动,立即痛晕过去。
  龙致勇忙为她推宫过血,一旁的致智夫人,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责备她丈夫说:“你……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天哪!可苦了小渊儿啦……他整天与你在书房里……被人家动走,到现在才知道……你这个老不死的……”
  她边哭边骂,别人闻言,都立即引起同感,妇女们都纷纷责问起龙致智来!
  龙致智哑口无言,只有垂头搓手叹息的份儿。一时里大厅中哭骂之声,交作而起,吵作一团。龙致礼身为家长,心头有气,看不过眼,“叭”的一拍桌子,叱道:“都给住嘴!”那时节长尊幼卑,秩序分明,龙老大一嚷,众人果然都静下来。
  龙致礼等众人一静,继而温和的说道:“现在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再后悔叫骂也是无用,为今之计,老九明日速即亲自下山,到城中银号提取廿万两白银,雇人运上山来,顺便携带老五致忠,老七致智的名刺,投府报案,请知府大人派人暗中协助查访,以防什么闹海蛟不守信义,不将渊儿送还。”
  吩附一毕,立即挥手招呼老妻王氏夫人,一同回去。
  其他诸老见状,亦各个随后返回住所,一时间大厅中只余下老七致智,与致勇夫妇。
  致勇遂吩咐下人,将那尚未动过的晚餐撤去,令丫环将夫人扶入卧房休息,兄弟两人,愁眉苦脸的商议对策。
  龙致勇身具上乘武学,龙致智才智过人,学识渊博,但却都投鼠忌器,想不出妥善法子。
  第二日,龙致勇依言只身下山!
  第三天果然雇了十几辆大车,数十名脚力,将一箱箱白银,运堆沙滩之上。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一天,二天……五天都过去了,那署名闹海蛟的恶徒,却一直不再出现。
  九位老人,亲自轮流着站在崖上,察看是否有人来搬取白银,他们想:只要有人来搬走银子,则无论如何,渊儿总有被送回来的可能!
  但是,一天天过去,廿万两白银,堆积在那里,一箱也不见短少,而渊儿的消息,亦更如大海沉石一般茫无半点消息。
  老年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半月的忧戚?思念与焦灼,使九人中病倒了七人。剩下的致智忙着施诊,致勇则忙着购买药物等琐事。
  致智早晓得,终究会有这一天,故此当时虽然急惭,过后细加推究,卜卦,知道渊儿因祸得福,终必学成一身奇学,须十几年后,方能归返家园。
  他把这消息告知众人,其初皆不致信,反骂他胡言乱语,日子久了,却又不由拿这话自我安慰,盼望看这话,果能应验!
  致勇本身是个江湖人物,生性豪迈爽直,平生也最是信服这位智哥。
  他曾经下山多次,凡遇着江湖同道,便打听闹海蛟其人,但不料想竟无一人知道是哪路人物,根据推测,可能是少履中土的关外马贼,或是以海为家的海盗。
  但这一说又都不像,因为关外相距劳山,何止数千里路,怎会无端到此作案?海盗呢?平常虽偶然登陆劫掠,但多数是靠打劫海上商船为生的,他等何能知晓龙家身世与独子的事情呢?
  既然导不到结论,家中又这么多病人,龙致勇虽牵挂爱子,一时却不能离开。
  同时,他亦深知渊儿身具奇骨,并非夭折之像,今虽然远离膝下,被人劫走,受点苦楚,虽不能免,生命却决无可虑,说不定机缘凑巧,果真应了智兄所说,练成那不世绝学呢!
  因此,龙致勇渐渐的平下气来,与龙致智合力救治诸兄,更令人将白银一一搬回,重运进城里库中。这且不提。
  且说那劫持渊儿的闹海蛟,果然是东海一名海盗。
  那时的海盗,多半以打劫夷人通商纳贡的船只为主,夷人们船只巨大,珍宝特多,能劫得一只,可供海盗的吃喝玩乐上一年半载。
  故此,东海上海盗,每劫得一只夷船,必然是化整为零,将盗船藏在海中荒岛的落脚之地,各个化装成商贾模样,分别到中原各地玩乐痛快,直到将钱财用尽,方才回去聚集再干这勾当。
  这一来,海盗们履临中土,别人不但不能识破,还当是些个放荡的富商呢!
  那闹海蛟在海盗群中,身份只是小头目,去年分得批赃银,独驾着一只帆船,在胶东一带登岸,吃喝嫖赌,乱搞一通,不到半年,便将那一批赃银花尽。
  但这一次劫得的特别多,按预计可用一年,故而盗首与众贼约定一年之期,须等一年再往荒岛集合。
  闹海蛟用钱太快,下半年生活费用,势必得另打主意。
  因之,他打听得龙家九老,富甲一方,堪做他开刀对象。
  只是,他同时也听得龙家老九,乃目下泰山掌门出尘道人的师弟,功力高绝,威名颇盛。
  若是硬来,不但不易讨好,反可能泄露了行藏,枉送了性命。
  故而,他才用这种劫票方式,劫走了龙渊,敲二十万两银子。
  这一笔数目,在当时十分庞大,奢华富豪之家,也可以花用一世,他妄想弄到手里,远走高飞,易地去享乐花用,脱离那刀口啖血的海盗生涯。
  他一连在观日崖下,潜伏了两天,查知渊儿每日黄昏,必独自下崖玩耍。
  他计划劫走渊儿,驶船出海,到海外一座小岛之上,雇用些渔民渔舟,再回来帮他搬取银两,等银子到手,再令一渔民,送渊儿上岸,而他自己,既可携带这廿万银子,驶至闽海一带去落户立业!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虽然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渊儿点了睡穴,劫上船驶走,半途却意外的送了性命!
  本来,这东海一带水域,闹海蛟航行多年,海上一切航海常识,了解得十分透彻,虽然是连夜开航,顺熟悉的航线而驶,则绝无触礁迷途之虑,从劳山脚下,往他的目的地,驻有渔民的小岛屿航行,有一段水域,却是十分惊险!
  那地方渔民商船,均视若畏途,呼之日“黑礁屿”。
  黑礁屿一带,海面下礁岩林立,锐利逾恒,风浪亦特别汹涌,船一驶入该域附近,立即颠簸起伏,难以操纵。
  更可怕稍一不慎,船只触在礁上,立即碎成片片,无法修补不说,人一落海,必有大群庞大的虎鲨出现,吞嚼人类。
  故此,船只一入该域,十只里到有九只,有去无回,人船俱毁。
  所幸者,黑礁屿目标极为显著,其中有一块巨大的黑礁石,高出海面约廿余丈,四周壁立峭峻,顶上却犬牙交错,参差不齐,方圆最少有数十亩,遍体似是一整块礁石生成,远远望去,似一座海上城池一般。
  过往船只,老远望见,立即改道,多绕行数十里,不敢欺近穿过,更无人敢攀登到那一大块礁石顶上,看看上面是何情况。
  闹海蛟自劳山脚下,扬帆出海,以他计算,第二日凌晨,方才望见“黑礁屿”。
  那时自黑礁屿转折向南,再有半日航程,便可达预计的目的地。
  谁知,航行半夜,闹海蛟正在舵旁打盹,猛觉舟身颠簸加剧,“哗啦”“哗啦”的海啸声,震耳欲聋。
  闹海蛟猛然惊醒,尚未查看出是何缘故,陡然间一阵巨浪,兜头压下,“咔嚓”一声,坚粗的独桅,立被击断,若非闹海蛟尽力抱紧后舵,非被那巨浪卷去不可。
  闹海蛟一见帆桅断落海中,大惊失色,心知这一下即便不死,这无帆之舟,在这茫茫大海中,如何航行?那还能不被饥死饿死?
  他惶然四顾,正瞥见前方,海面上升起一座小山,小山上水柱如龙,射入空际,达廿余丈后向船上落下。
  闹海蛟一见,面孔上一脸的惊怖之色。他极快的思忖一下,觉得与其让那前方巨鲸所射的水柱压死,倒不如弃船而逃,或有生望!
  他不等水柱压到,猛的跳到海中,潜入水内。
  那水柱本来若打在船上,船身虽然坚固,亦必被打成碎片,舱里晕睡的渊儿,更不用提,非送掉小命不可。
  谁知就在那水柱将临,闹海蛟跳海逃生之刹那,前方的巨鲸,突然把口一张,一股无形的吸力,猛的将那只长有丈半,宽有八尺的梭形小船,吸前二丈。
  那水柱就在此际,“哗啦啦”一声震天巨响,落在海面之上,激起了数丈的巨浪,四处翻涌,闹海蛟潜在水下,被水柱重逾万斤的击力一压,顿时五脏碎裂,七窍流血,随浪花与若干鱼类,翻出水面。
  那前面的一条巨鲸正在寻食,瞥见有鱼类被它所喷水柱击晕,那肯放过,猛的把口一张,发出一股吸力,海水鱼群,连同那一具独桅已断的小船,齐向那巨口中投进。
  小渊儿被闹海蛟点中睡穴,酣然入梦,这一阵天翻地覆般大闹,仍未能把他吵醒。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小渊儿渐渐醒转,立即被一种酸腐之气,熏得直打喷嚏。
  他还以为是在家里,习惯性叫声:“妈!”但等了半晌,他不闻有人答应,却奇怪的觉得身下卧榻荡动不休,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
  他有些害怕,骤然睁眼坐起,四面打量,只见天色十分黯暗,看不清楚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绝非是在自己家里。
  这一个发现,差点把他吓哭,但因他生性不凡,熟读过诗书,同时也受龙致智及父亲影响,懂得什么是“临危不乱”。他尽力压住心头的惧意,穷尽目力查看周围的环境。
  他发觉所处之地,似乎是一只船舱,虽然他因未亲身坐过,不敢十分确定,但就房内的形势布置,可以想像得出来。
  舱内此时的空气,酸腐之气淡了不少,但依然刺鼻熏人,船的荡动渐在减弱,像是停住不动的样子。
  小渊儿在榻上跪起来,爬到床里,床里的壁上,有二扇木窗,紧紧的关着。
  他想去把它打开,他以为开了窗,不但有光,也可以透入清新的空气冲淡这刺鼻的酸气。
  “吱呀”一声,窗户洞开,外面果然有红光闪射而入,但可怕的是,酸味不但未见减轻,反显而更浓了。
  小渊儿差一点便要呕吐,慌忙用小手捏住鼻于,改用嘴呼吸,一边站起来,向外面查看在他想来,所乘的既然是船,外面必然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或是条款款而流的小溪。
  那知,这一望不但把想像推翻,同时还使他如坠雾中一样的迷糊。
  因为,外面似是个圆圆的大洞,乍然望见,和他那藏放贝壳的秘洞,差不多形势,只是大的多。
  洞壁上似乎沾满了水份,映着那浮动的红光,反射出微弱的黄光。
  洞的地下,似乎也是些粘水,正有不停的波动,自己所坐的小船,便停在这种粘水上,跟着摇晃。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那红光的来源。
  那红光不是天光,竟是由数个鸡蛋大小的红珠子发出,那红珠子有的在地下的粘水中,穿射游动,有的则满洞跳跃不停,像是活的一般。
  渊儿愈看愈迷糊,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陡然觉着肚子里很饿,“咕噜”直响。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不知怎的会在秘洞中一下睡着,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想到“鬼”字,他不由又害怕,赶紧一手仍捏着鼻子,跳下榻来。
  他摸摸索索,摸到一张木桌边,打开抽屉,摸着一块火石。
  他屏住呼吸,“呼”的一响,把纸折打着,火光一闪,见舱顶上挂着个带罩的油灯。
  渊儿人小,根本够不着那灯,幸亏他还有点力气,把桌子拉到灯下,站上去燃灯。灯光一亮,舱内纤毫毕现,只见除一榻一桌一椅外,别无他物,更别说可资充饥的食物。
  渊儿跳下椅子,方欲开门出去,到外面去寻,陡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船身猛的上涨,颠簸动荡,更加激烈。
  他慌忙捏着鼻子,爬上木榻,到窗边去看。
  只是洞里不知怎的,陡然涌进不少海水,海水中隐约尚有许多大少不等的鱼类,翻翻滚滚搅动不休。
  自己所乘木船,因水量加多之故,亦上升不少,船舱已几乎顶着洞顶了!
  小渊儿仰头注视,只见那洞顶,蠕动不休,粘粘的水份不断渗出,嘀嘀嗒嗒,落将下来,打着舱蓬,发出打芭焦一般的声音,而酸腐之气,逐渐转浓。
  他因之十分惊讶害怕,猜不出这个何以自动。
  正在怔神,突然一滴粘水,滴在渊儿露出窗外的小臂上,一阵疼痛,沁人心腑,小臂立即肿起一块,似欲腐烂。
  小渊儿痛得不由的泪下如雨,赶忙缩回用手去抹。
  那知不抹还好,一抹之下,连小手儿也因为触着那水,而肿涨起来。
  他吓得要死,眼看着小臂上肿处化成粘水,嘀嗒而下,不知如何才好,直痛得连肚子饿都顾不得了。
  正在此际,陡然间窗口外红光一闪,一枚鸡蛋般火红的珠子,自外面弹进,向渊儿面门射来,待等他发觉红光耀眼,欲想藏避,已然不及,堪堪便击在鼻上。
  他知道这一下等被打中,鼻子非酸痛上半天不可,心里一急,猛一屈膝,以额头对珠子撞去,但听得“叭”的一声,撞个正着,渊儿直觉得额痛如裂,踉跄退步,一脚踏空,跌下木榻,仰面摔倒在船板之上。
  这下摔得不轻,痛得他方一裂嘴,猛觉得额上,似粘着一块东西,又热又香,隐隐还有股腥气。
  他速即撑坐起来,用手抓下一看,正是那一颗火红珠子,此时竟被他撞裂一缝,由里面渗出一缕又粘又热的液体,隐泛出强烈的腥香之气。
  那液体很是奇怪,一流到手上,手上的红肿疼痛,立即消除,同时鼻端所嗅的酸气,已不如以前的刺入,像是被那珠子的香气化了不少。渊儿大喜,忙把那液体抹在小臂伤处,说也不信,一抹上,不但立即止痛,更还都恢复如初。
  这一疼痛消除,腹中饥火又作,一阵阵“咕咕”连响,使得他想吃东西。
  但有什么可吃的呢?他想,看着手里的珠子,心中跃跃欲动。
  举至唇边,用舌尖舐了一下,觉得有点腥气,却是又香又热又甜,于是,他不再犹疑,立即用口唇在破处用力吸吮,将珠子液体,吸了个干净。
  最后剩下的空壳子,索性也嚼着吃下,又脆又香,比液体还要好味些。
  渊儿吃完了珠子,意犹未尽,伸手在额上擦擦,抹下那粘在额头的液体,方欲送到口里。
  猛觉着双目奇痒难忍,不由主用手打揉。
  那知不揉还好,这一揉双眼粘上了珠液,不但奇痒加重,更还有点儿刺痛的感觉。
  他年纪幼小,不能了解,这乃是因为粘上了珠液之故,不但不即停止,反而愈痒愈揉,直到刺痛加深,痛不可当之时,方才警觉。
  但此时虽然警觉,双目中已粘满了那种液体,虽把手放下,也已无用,直痛得小渊儿满地乱滚。
  好一阵,刺痛渐渐消除,腹内那被他吃下的液珠,却又开始作怪。
  一时,他直觉肚子里奇热无比,一股巨大的热流向四肢逸散,煞时间,只热得汗出如浆,一身短衫短裤,全被汗水湿透。
  小渊儿躺在船板上,热得难耐,一气把衣衫全部脱掉,仍是不行。
  这样过有一盏茶时,热气始渐渐消散,恢复正常。
  但可怪得很,小渊儿虽说已不觉大热,自体内那股热流,却仍然存在,像一条小蛇似的,由小腹丹田处开始,穿行全身,使得他不但感觉到,那小蛇所经之处,又酸又热又麻,心里上也觉得极不自在。
  他翻身由船板上爬起,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轻了许多,他轻轻一跳,三尺高的木床,不但一跃而上,还几乎头撞舱顶。
  他又惊奇又迷糊,猜不透是不是那珠液做怪。
  无意间闪目一看窗外,顿时吃一大惊。
  “怪呀!”他想道:“外面怎的会变得这度亮了呢?”他走近窗边,外面透入的一股子酸腐之气已不再令人欲呕。
  放眼一望,洞中的纤毫毕显眼前。
  只见那大洞是个圆形,广有七八丈大小,肉色的洞壁,无一处不在蠕动,只是,此际壁上已不再滴水,而船下的水量,也显然渐渐的向下降去。
  小渊儿伏在窗口,对水中注视,水色淡黄,十分粘稠,水中的鱼类,已然不见,只有少数的骸骨,沉在那深有丈许的水底。
  此外,那水里还有火红的珠子、在不停的攒动游走,有时甚或远跳到水面上来,飞射不已。
  小渊儿很想出去,但一思及适才水滴在身上的疼痛,便又裹足不敢妄动了。
  同时,他也想再弄个珠子吃吃,但想起方才的那份热劲,也是胃口全消。不过,他虽不敢再吃,却想捉个来玩玩。
  不是嘛,那球子又红又圆,还能止痛,若有个摆在手边不但好玩,万一粘上一点粘水,还可以拿珠子治治呢!
  地面的水量,渐渐的消了,一尺,二尺……最后只剩三尺不到,凭着目力,可见洞底部也是圆的。
  底部正中央,有一方黑乎乎的东西,长长的似是个铁箱子。
  同时,洞后方水面上,露出个五六尺方圆的小洞口,想来那水必是由里面流出去的。
  水中的珠子,似因为水浅之故,全部飞弹了起来,满洞飞舞,有时竟有一两颗,贴着窗口飞过,若是手急眼快,伸手必可以捞上一个。
  小渊儿心中大喜,一边聚精会神的等待机会,准备捞它一个,一边猜想那洞底的铁箱子里是些什么?
  果然,不大功夫,有一颗红珠划空飞近,小渊儿举手一拐,竟果真轻而易举的捞到手中。
  他高兴得在床上直跳,细看那珠子形似蛋,晶莹光润,霞光闪闪,红光映人眉发。
  他愈看愈爱,正想再去抓上一个,方伸头出去,猛瞥见不知何时,那后面洞口已然闭起,而前方突又显出一方圆三丈有余的大洞。
  那洞方一出现,直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过处,一股洪流,汹涌而入,刹时间水涨船升,复又似乎撞到上面的洞顶。
  小渊儿吓了一跳,慌忙抓住窗棂,稳住身子,方才未被那颠簸之势翻倒。
  他坐在木床上,听到舱顶上“嘀嘀嗒嗒”响作不停,知道洞壁上又在渗落酸水,便不敢再伸出手去,以防滴在身上。
  他年龄幼小,一刻也闲不住,静不下。这闲静下来,立即想及家中的父母伯伯,而发起愁来,本来像他这种年龄的儿童,一刻也离不开父母及亲人,否则他必会产生惧怕怯生的各种情绪。
  何况,像他这般,处身于一种奇怪神秘而恐怖的境地呢?
  不过,他虽然发愁想家,却由于他与生俱来的个性,而并不嚎哭。
  他只是默默的设法,怎么样才能脱出这奇怪的处所,回到家园。但想想适才所见,一大一小的两个洞口,都似乎不能出去,而其他又无出口,何况,因为那奇怪的酸水,腐人皮肉,又不能离开船舱呢?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脱身的方法,不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激烈的震荡摇醒。
  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肚子饿。
  但有什么东西可吃呢?除了手中捏着一颗红珠子之外,他实在想不起别的来。
  他忍不住饥饿,便拼着忍受奇热的煎熬,将珠子咬破,先把那珠液吸尽,再嚼吃珠壳。
  果然,将珠子吃下,腹中的饥渴立即止住,而奇热也跟着发作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比上次稍好。
  而且,为时也较比短暂,出过一身大汗之后,热气渐消,而那条小蛇也似的热气,较前稍粗,穿行全身,又疾又快,身受之余,不但不觉酸麻,相反的,周身轻灵,心灵飘逸,体内似蕴有无穷的潜力。
  他自然不会了解原因,却觉得十分快乐欣慰,爬起来一看,外间的水势又落。
  于是,他重新加法泡制,站在窗口,去捞那自窗边掠过的红珠。
  这一次,不知何故,那红珠只掠近,伸手一捞,便被握住,又快又稳,从未失手一次。
  他一气捉了三个之后,前洞之口又放海水涌进,复又将船涌起。
  经过两次,渊儿已不再惊怕,但此时不能出去,又睡不着,实在无聊。
  于是他便爬下床来,到处乱着。这一看,却发现床下放着不少东西,拉出来一看,见其中有一把铁叉,通体钝刚打就,柄长五尺,头分两股,尖利异常,想来是在海上猎取大鱼用的。还有一付渔杆,杆为铁制,丝线粗如小指,十分牢固,渔钩又大又粗,比通常大十倍有余此外,便是些大人的衣衫碎银等等。
  渊儿一见渔杆,心中一动,立即执到窗口,将钩丝放入水中。
  水中此际,正有许多条大鱼,翻滚攒动,搅乱不休,有一条大鱼,长有丈余,一见渔钩,立即一口咬住。
  渊儿双目,已大异过去,不但能明察秋毫,更还可透视海水,故此看得十分清楚。
  他一见大鱼上钩,心中大喜,竟忘却考虑那丈余多长的重于自己的力量,便猛的挑杆,想将拉将起来。
  但,真是奇怪得难以置信,想不到他喜极忘形的一挑,不但将大鱼拉出水面,竟还因那鱼咬钩不紧,未能钩紧之故,“叭”的一声,钩脱鱼飞,直撞到洞顶壁上。
  那洞壁似有感觉,一被撞上,蠕动竟然加急一倍,而渗出之水更多,煞时间便充满腐酸之气,此际,渊儿虽然不怕,水中的鱼类,却似乎吃不消,不但一条条鱼腹翻转,转眼之间更连鱼骨全都化尽。
  渊儿见状,不由得十分惊心,知那洞壁上渗出的粘液,必具有腐烂作用。
  水量渐渐自后洞流出,船只渐次降落。
  渊儿一杆在手,一瞥洞底那只铁箱,便小心翼翼的垂钩去钩。
  一会功夫,果被他钩住铁箱上的铁环,拉上来一看,却打不开来。
  他十分失望,一气便不去管他,径又去捉那红珠子,这一次成绩更好,竟将余下三颗,全部捉来。
  他将之一一堆在床底上,八颗红珠,堆放一起,光华大盛,只映得全舱通红,十分壮观。
  陡然间,外间之水,又复涨起,床上的红珠,因这一簸动,纷纷跳跃,有二颗竟又跃回水中去了。
  渊儿见状,生怕珠子撞在木头上,会被撞破,立即双手去捉。
  虽则如此,除却那两颗落水的不算,仍有两颗,被板壁撞裂。
  他一气之下,便把那两颗破的吃下,其余则用衣衫包好,藏在桌子抽屉里。
  二颗珠下肚,自然又不免出身大汗,但同时体内不仅舒泰逾恒,脚下更觉着轻飘飘的,直似意欲飞去一般。
  他仰首望着裂处,方在出神,陡的自裂处滴下数滴液水,落在他脸上。
  他大叫一声,赶紧去开抽屉拿红珠救治,但等到拿出珠来,却并未觉着痛苦。
  他奇怪的用手一抹,凑近鼻端嗅了一下,酸酸的果是那水,但为什么失去了作用呢?
  他想:“这大约是我吃多了红珠的缘故吗?”“那么,我是不用再怕那种水了。”他想着,胆气骤壮,更觉得红珠子不但好吃解饥,更还可贵。
  他穿起衣衫,把红珠都放在怀内,拿着一个吃着,打开舱门出去。
  外面仍动荡不休,但此际他恍似换了个人,不但身轻力大,更是沉稳异常,任凭那船身摇得多利害,他仍然不用扶任何东西,稳稳的钉在船面上,他在船面上打量一会,所见与窗口一样,再未见任何出口,却乘另两个落水的红珠,弹返之际,又将之捉了下来。
  他满意的叹了口气,却又失望的摇着头。
  此际,水涨船正高,洞顶距他的头顶也不过一丈,他仰头打量着,觉得那洞壁非石非铁,似乎是肉做的一般。
  他却不敢置信,便跑进舱内,取出那铁叉出来,单手握住叉身,猛力向洞顶投去。
  以他的本意,是想试试这洞壁,到底是何物制成,那知他因为连吃了四枚红珠,不但身轻体健,更早已洗毛伐髓,力气大增。
  这一掷,在他是用尽全力,何止千百斤劲力,只见那铁叉去如飞矢,“嗤”的一声,不但将洞壁刺破,更还射进去一半有余。
  那洞壁被又刺中,立即有一股血红的水份,汹涌射出,若非渊儿赶紧进舱,准被洒上一头一脸。
  小渊儿方一进舱,但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洞壁蠕动之甚,前所未见,洞中水势翻涌,船身摇摇欲倾,吓得他赶紧抓住桌子。
  陡然间,船身急转,“哗”的一声,连同着船下之水,向前方大洞外涌将出来。
  渊儿人小在桌边看不见窗子外面,直觉得整条船如同腾空而起,猛然间“哗啦啦”一声大响大震,船似撞在岩石之上,船身破碎,舱顶四分五裂,小渊儿连人带桌,直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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