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鄭證因 Zheng Zhengyi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00年1960年)
風塵俠隱鷹爪王
  作者:鄭證因
  清同治初年,發捻猖撅。陝西告急,京機鎮動,捻西以二十萬衆,三路攻陝。幸經多隆阿將軍率兵往剿,大破捻賊於荊紫關,捻賊遁走。可是各處依然是萑苻遍地,宵小橫行,尤其是陝豫兩省接境的地方,防守最為吃緊。潼關、武關、荊紫關等處,跟河南接境,恐怕從河南闕鄉、蘆氏、焦耳山各地竄過捻匪來,所以各關隘全駐守重兵。但華陰縣南,商南一帶,仍潛伏着不少發捻黨羽,不時擾動,居民一夕數驚,不得安枕。清廷詔授多隆阿將軍為欽差大臣,督辦陝西軍務。多隆阿遂坐鎮陝西,調派各地勁旅,分駐各關隘,鎮撫盤查,不遺餘力。
  第一回 走風塵失書賈禍
  第二回 吳剝皮毒打良民
  第三回 鷹爪王初試絶技
  第四回 楊風梅纖掌警姦
  第五回 七寶珠筵前驚寇
  第六回 走華山賊睏鬆坪
  第七回 誘敵蹤莽猿墜澗
  第八回 會俠尼共議鋤姦
  第九回 將軍府陳冤奇柬
  第十回 布疑陣愛徒失蹤
  第十一回 落魄堤雙俠懲五寇
  第十三回 鐵牛莊夜會風塵客
  第十四回 萬柳堂義救紫雲女
  第十五回 石猴驛火窟釋仇讎
  第十六回 歸雲堡怒傳俠義柬
  第十七回 下乾山荒村尋盜跡
  第十八回 探荒園鐵掌斃兇獒
  第十九回 義俠兒捨命拒淫孀
  第二十回 敗群寇火焚陸傢堡
  第二十一回 鷹爪王鐵掌敗酆倫
  第二十二回 伏波劍威鎮神女峰
  第二十三回 泛扁舟淫孀漏網
  第二十四回 福安店群寇夜襲
  第二十五回 界山口雨中人示警
  第二十六回 乾阿甸幫匪再尋仇
  第二十七回 雙俠宿店破姦謀
  第二十八回 叛徒被睏臥牛山
  第二十九回 正門規慘刑戮淫賊
  第三十回 剉盜蜂縱火焚盜艇
  第三十一回 雙掌運神功飛石嚇退群醜
  第三十二回 鐵簑示俠跡緑竹塘衆志成城
  第三十三回 小憩徵塵衆義俠深宵議事
  第三十四回 破伏寄柬辛鏢頭追賊涉嫌
  第三十五回 勘盜跡金刀叟巧試輕身術
  第三十六回 赴淅南風塵客策馬踏徵途
  第三十七回 飛雲道侮貞妹逼取紫河車
  第三十八回 萬柳堂懲淫徒巧得地煞劍
  第三十九回 金針續命香閨少女洗污名
  第四十回 一葉扁舟長江破浪鬥幫匪
  第四十一回 幫匪舟襲鷹爪王小試降竜手
  第四十二回 江幹小憩夏侯英大鬧望江樓
  第四十三回 寄柬留名鬍香主喬裝術士
  第四十四回 淫孀跡地理圖被誘迷途
  第四十五回 假公濟私鳳尾幫二匪火並
  第四十六回 施恩市惠探匪巢弄巧成拙
  第四十七回 荒江午夜突現俠蹤
  第四十八回 鐵掌輕揮群魔斂跡
  第四十九回 脫匪睏夏侯英逢三俠
  第五十回 緝賊蹤鷹爪王夜鬥雙煞
  第五十一回 西川雙煞狡設青竹樁
  第五十二回 揮刃拒敵義聚石佛洞
  第五十三回 秦中三鳥盜鏢試身手
  第五十四回 妙手仙猿暗用測天尺
  第五十五回 伍宗義桿棒鬥群賊
  第五十六回 矮金剛初會侯天惠
  第五十七回 虯竜棒巧破鎖口鞭
  第五十八回 護珍匣柬慰兩鏢客
  第五十九回 躡跡跟蹤俠心戲三昧
  第六十回 抽梁換柱智鬥緑林人
  第六十一回 矮金剛堤戲雙寇
  第六十二回 金刀僧棲鶴寺逞兇
  第六十三回 秦中三鳥捲土重來
  第六十四回 再挫賊鋒兩番定計
  第六十五回 施毒手藥酒睏群雄
  第六十六回 較輕功巨盜終受辱
  第六十七回 追雲手雁蕩再現俠蹤
  第六十八回 索伏樁火靈針晴空作祟
  第六十九回 走絶壁鷹爪王懸崖試身手
  第七十回 追盜跡堡主初會小竜王
  第七十一回 午夜探賊巢鷹爪王暗勘船塢
  第七十二回 洪波除水獸追雲手義救奇童
  第七十三回 世族嘆陵夷隱跡江村權避禍
  第七十四回 深宵談往事老嫗揮淚拖孤兒
  第七十五回 異質本天生稚虎凌波探虎穴
  第七十六回 破伏揮利劍雙俠初次闖竹城
  第七十七回 盜窟殖漁????層層設伏
  第七十八回 九宮迷方陣步步危機
  第七十九回 救江傑深宵追盜艇
  第八十回 用火攻雙俠闖衆伏
  第八十一回犯險福壽堂再遇女屠戶
  第八十二回 淫孀遭嚴譴香主振幫規
  第八十三回 孽海無邊風流寡婦甘心作惡
  第八十四回 清波設伏水心亭營救愛徒
  第八十五回 鳳去樓空俠尼留柬
  第八十六回 漁舟鼓浪泗水馳名
  第八十七回先禮後兵武維揚飛舟送宴
  第八十八回 關門投柬鬼影兒炫技輕敵
  第八十九回 白浪泛輕舟泗水漁傢初犯險
  第九十回 匪巢呈幻境武林健者較輕功
  第九十一回 狹路相逢巨盜尋仇荒江設伏
  第九十二回 佟雲露絶技連施辣手暗箭無功
  第九十三回 大力斷帆檣覆盜舟麽魔斂跡
  第九十四回 輕舟搜盜窟中姦謀被誘迷途
  第九十五回 日暝波洶亂箭如蝗雙艇遇險
  第九十六回 丐俠示警應援破伏孤鼠智窮
  第九十七回 月暗星稀草木皆兵強敵再逞
  第九十八回 英雄較技躡形逐影匪徒潛蹤
  第九十九回 鏢師鬥巨寇鎖口鞭再肆淫威
  第一百回 盜匪逞兇頑金丹續命
  第一百零一回 日浪疾波洶水中呈幻影
  第一百零二回 武師奮戰初試連環鏢
  第一百零三回 偷雞盜灑俠丐成庖人
  第一百零四回 火艇無情滿江飛烈焰
  第一百零五回 肅整幫威內三堂三番傳令旗
  第一百零六回 提匣暗助飛鷲船破浪闖迷途
  第一百零七回 棄命投柬金雕堂香主宴群雄
  第一百零八回 古爵獻酒鷹爪力喑警火飛竜
  第一百零九回 盜窟闢幽居水榭花畦呈異趣
  第一百一十回 茅亭浮水面蓮池較技鬥神功
  第一百一十一回 試絶技輕功暗渡浮沙陣
  第一百一十二回 寄柬貼俠尼巧還白羽箭
  第一百一十三回 天鳳堂四雄深宵談秘境
  第一百一十四回 盜窟闢幽居水榭花畦呈異趣
  第一百一十五回 鷹爪王遇助脫險內三堂
  第一百一十六回 頒旗令執堂迎駕會群雄
  第一百一十七回 遇宿仇舊日冤傢重會面
  第一百一十八回 懲兇頑幫主一怒開香壇
  第一百一十九回 大禍潛伏正幫規棒打鮑子威
  第一百二十回 生心內叛結死黨午夜犯賓館
  第一百二十一回 秦中三鳥再尋仇慘老竜口
  第一百二十二回 淨業山莊群雄會驚來不速客
  第一百二十三回 唇槍舌戰懷宿嫌武力决雌雄
  第一百二十四回 武場初開猛左恆鐵掌挫敵鋒
  第一百二十五回 勁敵當前萬柳堂初試地煞劍
  第一百二十六回 箭打連環矮金剛小試擒竜手
  第一百二十七回 金轉換掌金老七老辣手報舊仇
  第一百二十八回 一丐一俠河間府義救崔鏢頭
  第一百二十九回 暗助藍壁金老壽青竹樁較技
  第一百三十回 綰掌憐纔釋前嫌怒闖連環塢
  第一百三十一回 沙門惠劍五戶陣巧鬥連環圈
  第一百三十二回 膽大包身飛刀陣小俠勝薛庸
  第一百三十三回 較九芒球萬柳堂俠心服薛毅
  第一百三十四回 劃地對拳鐵簑道示懲獻淫孀
  第一百三十五回 衆怒難犯女屠戶領死入刑堂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一决死生少林僧獨力較三陣
  第一百三十七回 掌震燈檠束香樁群俠獻神功
  第一百三十八回 天南逸叟金竜鞭力敵活報應
  第一百三十九回 殺孽難消離魂圈惡戰方便鏟
  第一百四十回 碧眼虯竜查傢鈎驕敵遭毒手
  第一百四十一回 大鷹爪力爭生死掌震武維揚
  第一百四十二回 死裏求生女屠戶作術綉吳青
  第一百四十三回 淨業山莊睏群雄鐵簑顯身手
  第一百四十四回 凌波去匪多指尼港口護船幫
  第一百四十五回 瓦解匪幫鷹爪王重返清風堡
第一回 走風塵失書賈禍
  清同治初年,發捻猖撅。陝西告急,京畿震動,捻酋以二十萬衆,三路攻陝。幸經多隆阿將軍率兵往剿,大破捻賊於紫荊關,捻賊遁走。可是各處依然是萑苻遍地,宵小橫行,尤其是陝豫兩省接境的地方,防守最為吃緊。潼關、武關、紫荊關等處,跟河南接境,恐怕從河南閿鄉、蘆氏、焦耳山各地竄過捻匪來,所以各關隘全駐守重兵。但華陰縣南、商南一帶,仍潛伏着不少發捻黨羽,不時擾動,居民一夕數驚,不得安枕。清廷詔授多隆阿將軍為欽差大臣,督辦陝西軍務。多隆阿遂坐鎮陝西,調派各地勁旅,分駐各關隘,鎮撫盤查,不遺餘力。
  這日正當午後,潼關守備武建勳,督飭弁勇,檢查過關的商旅,忽有一個遊民模佯的漢子,慌慌張張來到關上告密。守關的弁勇,把他帶到守備武建勳面前,問他有什麽事求見。這個遊民說是事關重大,請守備大人得容他屏人密稟。守備武建勳遲疑半響,遂准許他的請求,把他帶到關旁營房裏問話。
  在當時駐防各師旅,以及各府州縣,全懸有重賞。凡有舉發通匪窩匪的,衹要問實了,立刻予以厚賞;若是有功名的,並可晉級提升,並且保守舉發人姓名的秘密。這一來雖是肅清了不少匪患,可是弊竇叢生,挾嫌報復、栽髒構陷的,時有所聞。
  當下潼關守將武建勳,把這遊民帶到營房裏,屏退左右,藹然和氣地問道:“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有什麽重大事來告密?衹管說來。”這遊民遂說道:“小人名叫阮鬆,是這華陰縣本地人,素日做小生意為生。因為長毛鬧事,生意不賺錢,把本錢吃光。今日小民到親戚傢去探親,臨回來,看見前面一人,行色很是慌張。正走在平陽街口,從身上掉下一個紙包。小人拾起來時,本想立刻還給他,衹是這人行色驚慌,好似有什麽緊急事故。小人動了疑,遂把掉的小包打開,裏面油紙封裹着一封信,收信人卻是我們這華陰縣的大財主楊文煥楊二老爺,發信的地名,衹認得臨淮。
  “小人想這臨淮乃是發捻盤據之地,去年我們這裏竄過來的匪首張樂行,聽說就是在臨淮關盤據。小人遂多了疑,暗把信拆開,可惜我識字不多,信裏字寫的太潦草,不過大概的情形說是張樂行奉偽忠王命,與兩個同黨,三路會兵夾攻陝西,叫這楊文煥趕緊到準上避禍。小人是這本地的老百姓,衹盼本地別再遭劫,倘若長毛子再來了,哪還能活?遂把這封信收起來。暗綴着這人。他在潼關廳左近落了店,小人一想這事關係重大,故此到大人這裏來告密舉發。”說到這裏,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了護兵,護兵呈給了守備武建勳。
  武建勳聽這阮鬆一番話,深為驚訝,從護兵手中把紙包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這封信封皮上寫:“華陰縣竜潭街,楊二老爺楊文煥升啓”,下款是:“道隆自臨淮關拜緘”。封口已經拆開,遂把信箋抽出來,從頭細看,好一筆行書蘇字,寫得筆走竜蛇,蒼遒勁古,上面寫得是:
  文煥仁兄青鑒:湘江分袂,三載於茲,每憶豐儀,時深渴想。當年弟睏厄窮途,非我兄慷慨解囊,賤軀早填溝壑,每念熱腸俠骨,令弟沒齒難忘。弟連年奔走風塵,依然故我,唯賤軀粗適,堪告故人耳。聞忠王令張樂行等,會兵三路奪取關中。我兄所居,適當其衝,似宜速作趨避,免罹兵燹。見信可速偕寶眷隨小徒華雲峰暫來淮上,時機迫促,萬勿遷延。弟有要事羈身,稍事軀擋,或當親赴關中,躬迓行旆也。把握匪遙,不復縷縷,書不盡意,敬請鈞安並侯潭第清吉
  弟王道隆頓首
  守備武建助把信看完,眉頭緊皺,暗想這事頗有些棘手,信中並沒有通敵的字樣。不過臨淮關一帶,已陷入賊手多時,怎麽倒要到那裏去避難?捻發盤據之區,我軍全派有暗探刺探賊情,李秀成既有取關中之意,怎麽我軍一點風聲沒有?這寫信人不過是個平民百姓,怎會知道這麽清楚?並且對於發捻的稱呼顯有尊祟之意,楊文煥跟王道隆莫非有重大嫌疑?
  武守備一端詳這告密的阮鬆,雙瞳閃爍,面露驚惶,已大半猜出他得這信的原故,遂和顔悅色嚮阮鬆悅道:“看不出你是一個平民,對於地方安危倒這麽關心,實在難得,衹要不是挾嫌誣告,能夠仗義舉發,消弭隱患,一定給你厚賞。這個下書人現在住哪裏?”阮鬆答道:“這人就在潼關廳附近的福星店住着哩。”武建勳又問道:“你上營盤來告密,你為什麽不到本地方官廳去告發呢?”阮鬆道:“小人知道楊二老爺是本地的財主,從前又作過官,手眼很大,若是到潼關去舉發,恐怕小人白費這片心,倒作成了衙門裏衙役三班們一水好買賣。究其實小民跟這楊二老爺無仇無怨,不過他若真跟長毛子勾結,將來難免地方遭難,小人絶不是貪圖賞銀,拿人性命來換富貴,小人實是叫鬧反鬧怕了。”守備武建勳道:“很好,這件事關係着數十萬性命,我也不敢作主。你現在先不能走,等候把這事辦完了,必有重賞,我得到大營去報告軍門。”武守備即吩咐手下的護兵道:“你們先把他帶下去,不準難為他。”容得把阮鬆領出去,武建勳又吩咐手下的弁勇們,對阮鬆嚴加看管,別叫他走了。武建勳忙備了一匹馬,不帶隨從,徑奔大營。
  這裏駐屯的大軍,正是欽差大臣多隆阿將軍所屬吳提督的部下,鎮守潼關、武關,大營就紮在華山下。華山上設有瞭望臺、烽火臺,多隆阿卻駐節在長安。這位吳提督官印大業,出身行伍,隨多隆阿將軍轉戰大江南北,以軍功戰績,得有今日。衹是吳提督雖是驍勇善戰,性情卻十分暴戾,治軍嚴厲,瞪眼殺人。自從作了提督,卻有些近於聲色貨利。凡是匪案,遇到他手,不容易逃出他手去。商民竟給他加了個“吳剝皮”的綽號。
  武守備來到大營,在門衙上報到,隨請中軍官給回話,就提有軍情密報面稟。中軍官進去,不多時出來,嚮武建勳道:“軍門傳你進帳去回話。”武建勳答了聲:“是。”隨着這中軍官繞過中軍大帳,往後走出一箭多地去,前面平排着三座大帳篷。當中那座帳篷前,待立着四名差官,帳篷左右站着十六名小隊子,每人懷抱一口明晃晃的鬼頭刀,肅然侍立,鴉雀無聲。
  行近帳前,中軍官用馬蹄袖一撣武建勳,武建勳忙往旁一站,連大氣全不敢出。中軍官徑自進帳。不大工夫從帳篷裏出來,嚮武建勳一點首。武建勳輕着腳步隨中軍官走進帳中。見吳提督一身便服,巍然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托着一隻銀水煙袋,差弁們一旁伺候着。武建勳忙行了大禮,起來侍立一旁。
  吳提督問道:“武老弟,可是關上有什麽事麽?”武建勳遂把阮鬆告密的事面稟與提督,又把那封信呈上去。吳提督認識字有限,這封信倒有一半不認得,衹略看了看,放在桌上,皺眉說道:“這楊文煥為富不仁,某隨將軍提兵至此,叫他捐資助餉,他衹報效一千兩銀子,發捻要占據關中,恐怕他連性命全保不得。這次雖沒有顯然的反跡,他也難脫通匪之嫌,那下書人捕獲沒有?”武建勳道:“此人落在潼關廳附近福星店,卑職已派人監視住了。”吳提督道:“好,不要叫他走脫了。”隨吩咐擊鼓升帳。親兵立刻傳出話去,武建勳也往大帳外伺候。三通鼓擊過,各營中副參遊都守,全到大帳伺候。
  不一時,吳提督升帳,弓上弦,刀出鞘,氣象森嚴。吳提督升座之後,傳令道:“副將周得功聽令。”從旁閃出一人,嚮上請安道:“卑職在!”吳提督道:“你挑選一百名馬隊,馳赴華陰縣竜潭街,把楊文煥滿門查抄,押到大營聽審。”又令守備武建勳到潼關廳附近福星店,把下書人捕獲,解大營發落。周得功、武建勳領令,退出帳外。周得功調齊了一百名馬隊,帶隊馳赴華陰縣竜潭街,依令去辦理;守備武建勳仍然返回潼關,挑選二十名健卒、兩名把總,叫阮鬆做眼綫,趕到潼關廳旁福星店前。
  離着店門很遠,早有先派來的便衣兵弁迎上來,嚮武守備報告,說:“從到店門口時,監視出入客人,到現在衹有投店的,沒有離店的。”武建勳一擺手,兵卒退去。武建勳遂令帶來的弁勇,撥十二名由把總統帶着把福星店包圍,禁止出入,隨帶着一名把總、八名健卒連阮鬆一同進店。福星店夥計們,見突然進來一位武官、一位把總、一個小打扮的人,帶着八名跨腰刀的官兵,分兩行擁護着這位武官往裏走,店門也被官兵把守住。店夥們立刻驚慌起來,趕緊到櫃房招呼掌櫃的跟管帳的先生來看,其餘的的店夥和院裏的客人,不知出了什麽亂子,驚惶得不知所措。
  武建勳嚮站在過道裏的店夥喝叱道:“店傢不用這麽蝎蝎蟄蟄的!今日由潼關混進來姦細,有眼綫綴下來,說是住在你們這店裏。今天住了幾個新來的客人,快實說!”掌櫃的從櫃房出來,滿臉堆笑的嚮武建勳請了個安,往旁一站,說道:“跟大人回話,小店是二十多年的老字號了。歷來是按着規矩做買賣,所有住店的客人,姓名、籍貫滿店簿子,以便地面上檢查。”一邊說着,把一本藍皮紅簽的店簿子遞過來。武建勳接過來,掀開一看,本日衹兩個新來的客人,一個是“王永德,河南人,業商。”一個是“華雲峰,安徽人,業商。”武建勳嚮掌櫃的問道:“這店是你開的,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掌櫃的趕緊答道:“小人姓趙,名趙星華,求大人多思典吧!”武建勳道:“趙星華,你做買賣規矩不規矩,我管不着你。不過現在據眼綫密報,有姦細混進潼關,落在你的店裏,我是奉命來查辦。衹要痛痛快快的把姦細撈着,我格外體恤,嚮軍門同話時,給你往幹淨上摘落。可是你要是泄露風聲,圖財賣放,你可提防你的腦袋!趙星華你聽明了沒有?”掌櫃的嚇得躬着身子連答:“是,是。”武建勳嚮院裏瞥了一眼,這時院裏的客人全怕事情沾惹到自己身上,全都悄悄的溜回屋去。武建勳厲聲嚮店主道:“趙星華,新來的客人都住在那間屋裏了?”店主答道:“姓王的住在北三號,姓華的住在南七號。”武建勳隨說聲:“查店!”那把總跟八名兵弁,齊答了聲:“是!”立刻衝進店院,武建勳隨着往裏走,掌櫃的趙星華緊隨在身後,武建勳說了一聲:“先從北一號房查。”掌櫃的搶了幾步到了北一號房門口,把風門拉開,高聲說:“查店。”隨往旁一退,有兩名弁勇,嗆啷的把腰刀拔出來,走進北房。武建勳拿着店簿子嚮客人盤問,盤問完了,又把行李衣物搜檢了一遍,沒有什麽可疑的,又查二號房。武建勳是怕直撲那姓華的南七號,容易把差事辦驚了,所以故意沉住了氣,先查別的客房。趕到挨次查到南七號,眼綫阮鬆也從後頭溜過來,站在武守備的身後。店主一拉南七號的門,屋中客人,早在門口站着了。武建勳一看當門而立的這個人,也就是二十多歲,面皮白暫,劍眉朗目,細腰紮背,儀表不俗,穿着件藍綢長衫,薄底緞鞋,油鬆鬆的一條辨子拖在腦後,於文雅中寓英挺之氣。武建勳厲聲問道:“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是哪裏的人?”這人不慌不忙的答道:“商民姓華,名雲峰,原籍是安徽人。”阮鬆在武建勳的背後說道:“大人,別叫他走,就是他。”武守備微扭頭低叱道:“不要多嘴,我知道。”隨嚮華雲峰問道:“你從哪裏來?進潼關有什麽事情?講!”華雲峰答道:“商民是由臨淮關來,到華陰縣看望個朋友。”武建勳冷笑道:“你這位朋友大概是娃楊吧?”華雲峰不由一怔。武建勳把臉色一沉,厲聲問道:“華雲峰,你從臨淮關來,好!臨淮關被發捻盤據多時,你既然從那裏來,定知賊衆何時取我潼關吧?”華雲峰面色一變,滿面怒容的答道:“商民不明白大人的話。商民奉公守法,匪衆取潼關不取潼關,商民哪會知道!”武建勳道:“你不用巧辯,你進潼關遺失了什麽東西了麽?”華雲峰忙答道:“大人可是捕獲了竊賊麽?”武建勳道:“竊賊不竊賊與你何幹?”華雲峰道:“商民來到渣關,因為進潼關時,得經關上駐防的官兵檢查,人多擁擠,商民一時太意,被賊竊偷去一個小包,還有幾兩銀子。丟了幾兩銀子倒是小事,紙包中給人帶的一封書信,失落了實無面目回去。要是大人已把這封信得着了,賞給商民,感恩不盡!”武建勳笑着說道:“這一說,信的確是你的了,信封上寫的是什麽字樣?”華雲峰道:“上面寫的是:潼關華陰縣竜潭街楊文煥收。”武建勳大喝一聲:“給我鎖了!”
  話聲未落,嘩啦的三挂鐵鏈套在了華雲峰的頸上,動手的是一名把總,手底下真利落,跟着往前一帶,打算給華雲峰個苦頭吃。哪知華雲峰劍眉一蹙,一手把鏈子捋住,往回一坐腕子,喝聲:“憑什麽鎖人!”那把總被鏈子一帶,踉蹌的往前衝出兩步,砰的腦袋撞在門框上。把總“哎喲”了一聲,大嚷道:“好小子,你敢拒捕?”其餘的兵弁,嗆啷各亮腰刀,往上一圍。武建勳手指華雲峰喝叱:“大膽反賊,還敢拒捕脫逃麽?”華雲峰急怒交加的說道:“我一個平民百姓,犯了什麽罪?竟以匪犯待我!”武建勳叱道:“你來自匪巢,給那楊文煥下書,有推戴發賊偽忠王的言辭,你一定是來這裏臥底,預備等那反賊取關中好作內應。你還算良民嗎?你也不用跟我分辯,有本事到大營再辯剮,我是奉軍門令捕你,你衹要敢這麽日無法紀,那可要自找苦吃!”華雲峰頽然說道:“我與你有什麽深仇大怨,竟拿反賊誣我,我就隨你去見軍門,看他能把我怎樣?”武守備又吩咐那把總,把華雲峰身上洗洗,把總過來,把華雲峰身上洗了一過,並沒有搜出什麽犯禁違法的東西,衹有襟上挂着一隻九竜玉佩,弁勇伸手就想給摘下來。華雲峰一閃身,怒叱道:“這是作什麽?我這衹玉佩,價值千金,你要見財起意麽?”這弁勇一時難堪,羞惱成怒,一揚手,照華雲峰臉上打來。華雲峰一偏頭,用左手往這弁勇的右腕上一敲道:“別打人!”那弁勇“哎呀”一聲抱着手腕子,疼的咧着嘴說不出話來。弁勇一看守備武建勳,正怒視着自己,弁勇吃了這個啞巴虧,不敢再言語。另一名弁勇,從屋中提出一個狹長的小包袱來,提到武建勳面前,解開包袱一驗看,見包着幾件衣服,跟一對判官筆。守備武建勳一看這對兵刃,就知道姓華的定有非常本領,絶不是平庸之輩。武建勳立刻換了一副顔色,藹然嚮華雲峰道:“你還有別的東西沒有?”華雲峰道:“就是這個小包袱,櫃上還有幾兩銀子,我不要了。”店主正在一旁,忙答道:“你存在櫃上的錢,分文不能短少。”說到這,一扭頭嚮夥計招呼道:“快到櫃上把華爺存的錢拿來。”店夥答應着到櫃房給華雲蜂取銀子,這裏武建勳又叫那名把總重把這間客房搜檢了一遍。店夥把華雲峰存的錢拿來,掌櫃的接過來,嚮華雲峰道:“華爺,這是你存的四兩三錢銀子,店錢我們也不要了。”華雲峰連答也不答。武建勳叫弁勇把這四兩多銀子給包在包袱內,嚮華雲峰道:“倘若到大營,能夠證明你是良民,也許立刻釋放你,那時包袱銀兩如數發還,這幾兩銀子好作你的盤費。”華雲峰仍然是低頭不語。武建勳吩咐預備一輛車子,店主竭力巴結武守備,說:“大人不用外邊去找,店中有現成的車馬。”武建勳點點頭,隨將面色一沉,嚮店主說道:“掌櫃的,你也辛苦一趟,我們一塊兒走吧!”店主趙星華面色陡變,趕忙嚮前湊了一步,滿面陪笑的嚮武守備道:“大人吩咐的極是,小人有一點機密事稟報大人,請大人到櫃房,絶不耽誤大人的事。”武建勳面色雖沒緩和,腳底下竟隨着店主往外走,進了櫃房,重出來時,武建勳不再提帶走店主。
  車已套好,武守備嚮華雲峰道:“朋友,你上車吧!”華雲峰更不答言,跨上轎車,兩名弁勇抱腰刀跨坐兩邊車沿,車於從店裏趕出來。把守店門的兵弁,見差事已經拾下來,遂往兩旁一撤,武建勳到店門口上馬,所有兵弁,由兩位把總督率着分兩行,緊護着車子。福星店這一出事,立刻附近的商傢住戶全知道了,全趕到店前來瞧熱鬧。人聚得很多,這輛車剛往東拐,把着車沿的兩名兵弁,見街南面看熱鬧的人叢中,有一個形容古怪的老頭,年約六旬以上,瘦的衹剩了人皮包着骨頭,兩目深陷,頰下一縷銀髯,穿着件四川綢長衫,大黃銅鈕扣,白布高腰襪子,襪口緊束在磕膝蓋下,一雙三鑲緑坐條福字履,頭上戴着一頂月白色綢子裏的馬蓮坡大草帽,左手提着一個黃色小包裹。
  忽見這怪老頭似乎嚮這邊揮手。兵弁往車裏看時,華雲峰正在一扭頭。車左邊這名兵弁,非常機警,再看那瘦老頭時,已嚮西走去。遂扭過頭來嚮華雲峰道:“朋發,剛走過的那老頭,大約是你的鄉親吧!要是認識,你衹管言語一聲,我們穿上號褂子難道就不懂交朋友了嗎?你可以托他帶個信,也好煩朋友們給你托托情。”華雲峰擡起頭來,嚮說話的這兵弁看了一眼,淡淡的說道:“我沒有熟人,謝謝你的好意。”這名兵弁從鼻孔中哼了聲,瞪了華雲峰一眼。車子往東已走出很遠,兵弁探着身子往西看時,那老者已走的蹤影不見。兵弁們見不致於出什麽意外,遂也不再嚮華雲峰追問。
  武守備押解華雲峰徑奔大營,內中衹苦了告密的阮鬆。他沒有牲口,衹隨着車子後邊走,好像陪綁似的,衹覺着混身不得勁,一路上很想溜了。當着這些軍兵也不敢跑,趕着到了大營,阮鬆已纍得上氣不接下氣。車中的華雲峰一看大營氣派,嚴肅異常。沿着華山下紮的連營,外面用樹枝荊條築成矮柵欄墻,南北蜿蜒下去,一眼望不到頭,列成一字長蛇式,營門口八名護勇,打着青頭布,鑲雲子勇字號衣,青布抓地虎快靴,斜背雙手帶大砍刀,刀鑽上係着二尺長的紅布刀衣,隨風飄擺着。守備武建勳催馬竄到營裏,嚮把守營門的護勇打了招呼,纔指揮兵弁車輛進了營門,華雲峰再看大營裏氣象又自不同,更顯着森嚴肅穆。這時正在夕陽銜山的時候,但因為大營是背山結營,斜陽被華山擋住了,大營這邊,比較山以西早黑半個時辰。
  車進大營,見營門旁立着刁鬥,有兵丁在上面瞭望。正面是一座大帳,大帳前鵠立着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削刀手是一式的厚背鬼頭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壺,年紀全在三十歲以下,全是剽悍矯健。雁翅排開,有兩名亮白頂子的武官,緊挨着大帳侍立。大帳由南至北,每隔五丈,是一座小帳篷。每座帳篷外,全有一架兵器架子,所擺着的兵器,每十個架子是一樣的兵刃。頭十座帳篷前是一色長槍,鮮紅的血擋(槍纓子),大帳前架着四衹氣死風燈,燈上扁紅的官銜子。每座小帳篷前是一封白紙燈籠,綁在一根五尺高的木樁上,每隔十座小帳篷又有一座大篷。華雲峰這輛車往南走出一箭多地,停在了一座帳篷前,從這座帳篷內出來一位統領。武建勳緊走了兩步,嚮統領請安畢,報告了捕華雲峰的經過,隨即請示差事押在哪裏?統領吩咐暫帶到帳內聽候回話。武建勳吩咐兵弁把華雲峰由車上架下來,連阮鬆一同押進了帳篷。華雲峰這一進大營,不亞如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私傢偵探 OCR夏侯儀123 再校
第二回 吳剝皮毒打良民
  華雲峰被押進帳篷。這座帳篷原是陸統領的寢帳,裏面倒很寬闊,床帳桌椅,一概齊全。在靠帳篷門口放着一條長木凳,兵弁叫華雲峰坐在凳子上,舉發告密的阮鬆,此時倒成了沒收沒管了。阮鬆在這種情形下,頗覺得局促不安,胳膊腿上全好像沒地方擱沒地方放似的。陸統領派了兩名兵丁在帳門口把守着,隨嚮守備武建勳說了聲:“老哥在這裏略候,我上去回話,看軍門怎樣分派,老兄看可好麽?”武建勳忙陪笑說道:“大人這是關照卑職,就請大人多辛苦吧。”陸統領道:“不要客氣,我去去就來。”陸統領徑奔大帳去回話。去了工夫不大,從外面進來,嚮武建勳道:“軍門吩咐下來,叫老兄仍回潼關,加緊盤查。這次老兄辦案有功,待將主犯楊文煥歸案審訊得實,另有奬賞。這個告密的也叫老兄帶回,他要願意給國傢效力,可以給他補份差事,以奬有功,他若不願當差,可以多賞他些銀子,打發他走好了。”武建勳喏喏連聲答應着,嚮陸統領又問道:“軍門先不審這案了?”陸統領便點頭道:“現在先不審,軍門是候周副將回來,把全案傳齊了,一塊審問。”武建勳嚮陸統領告辭,帶阮鬆回轉潼關。
  這時已到酉末戌初,天色黑暗下來,帳中點起了蠟燭,帳外一帶衹藉着帳門口一對氣死風燈的光焰,略辨出來往軍兵將弁的形色。沉了一刻,由一名兵丁拿來三個饃饃,放在華雲峰面前,說道:“老鄉,這是統領的恩典!你快吃吧,別的全是假的,先鬧個飽肚子是真的。”華雲峰衹好說:“謝謝統領。”自己本不想學那路沒骨頭的人,遇上點事,立刻吃不下,喝不下,叫人看成窩囊包似的。遂伸手拿起一個饃饃,大大方方的吃了兩口,哪知饃饃到了嘴裏,悠悠直轉,嗓子眼就像有東西擋着似的,簡直咽不下去,咳了一聲,遂把饃饃放下。耳中忽然聽得一片馬蹄蹴踏之聲,由遠而近,不一時更真了。
  華雲峰正坐在帳篷門口,正可看見木欄墻往北一帶。華雲峰一細辨這種聲音,群馬雜沓聲中,夾雜着轔轔的車聲,遂悄悄把身底下坐的木凳往外挪了挪。往北看時,衹見沿着木柵欄墻衝過來一行白馬,每隔四五匹馬,必有一枝火把,遠看似是一條火竜。數十騎白馬過去,緊跟着是四輛轎車,每輛車上,跨坐車沿的兵丁,也各打着一支火把。
  剎那間,頭裏的馬隊已衝進大營。這時更看的真切了,馬隊進營門,嚮兩旁一分,當中讓開一條道。隨後那四輛轎車全趕了進來。馬上的兵,一半是長槍手,一半是弓箭手,長槍手平端着槍桿,槍尖相對;弓箭手是紉扣搭弦,對着這四輛車,警備的異常嚴重。後面又有一隊雜色的馬匹,馬上人全是便衣,手中各擎單刀鐵尺。緊跟着又是三匹馬,後面是一位七品的文官。這些馬隊全進了大營,後面四名護兵,圍隨着一位武官,正是副將周得功。周副將翻身下馬,徑奔後帳,華雲峰再往後看,就看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那副將從後面回來,嚮那手下的頭目吩咐了幾句話,一聲令下,百餘名馬隊,全翻身下馬,二十多支火把,列在四輛轎車左右。馬匹另有營中的馬夫們牽走,長槍手往車的左右前後一圍,煙火熊熊中,照見那長槍鮮紅的血擋(槍纓子),雪亮犀利的槍尖滿對着車輛。每輛車前過去兩名身高力大的兵丁,把車上的犯人架下來。衹見頭輛車上下來一人,年約五十多歲,瘦條的身材,白淨面皮,看那氣魄非常正大,光着頭頂,穿着件湖色洋縐的長衫,白襪雲字履,頂上及手腕上全帶着刑具。第二輛車上架下兩個少年,一位中年人,一位七十歲的老頭兒。這老者的穿着打扮,像是僕人模樣。兩個少年,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也衹是十五六歲。那中年人是文人的打扮,映着閃爍的火把,面色鐵青,混身不住的顫抖,那個形似僕人的老頭子,倒神色自然,如無其事。第三輛車、第四輛車一共下來七名婦女,除了女的沒戴刑具,所有男的,全是鐵鎖鋃鐺。全下了車後,由這一隊長槍手監視着,押進後帳。華雲峰已明白這定是師傅患難之交的楊文煥全家被捕了。不由暗暗嘆息,這位楊文煥楊叔父坐在傢中,禍從天降!推源禍始,總怨自己太不小心,進潼關被偷兒竊去銀兩書信,纔釀成這場橫禍!幸而師傅已跟蹤至此,方纔出福星店時,嚮我示意,分明是怕我不肯屈服,作出越軌的舉動,鬧出別的禍來。雖然他老人傢到了,定能搭救我們,衹是自己總覺無面目見師傅跟楊叔父。華雲峰愧悔之餘,眉峰緊鎖,猛聽鼓聲暴響,在昏夜中更顯得聲震耳鼓。三通鼓擊過,華雲峰見由帳前過去了幾位武官,帳篷的左右看不見的地方,也是一陣靴底踏沙的聲音,足有二三十人的腳步聲音。可是衹聞步履聲,絶沒有一個開口說話的。帳中這位陸統領,也由差弁們侍侯着換了官服,嚮帳中的護兵說道:“軍門升帳,你們好好看着差事,倘有疏失,小心你們的腦袋!”護兵們齊答了聲:“是。”陸統領即走出帳去。工夫不大,突聽得帳門外一個洪亮嗓音的,喊了聲:“提下書人華雲峰。”帳篷內守衛的護兵答了:“喳。”趕緊出帳看時,衹見是中軍官周大人。
  護兵嚮前行禮。周得功很帶着不耐煩的神色,嚮護兵說:“軍門升帳,親審這群反賊,把姓華的帶出來,交我帶走。”護兵答了聲:“喳!”翻身進軍帳,嚮華雲峰道:“相好的,走吧!”伸手把鎖鏈抄起,華雲峰知道生死關頭已到,倒不便倔強,站起來跟着往外就走。
  華雲峰出了帳篷,見那中軍官帶着兩名小隊子,手裏全提着紙燈籠一舉,往華雲峰臉上一晃,中軍官厲聲喝道:“你就叫華雲峰嗎?”華雲峰衹答了個“是”字,中軍官嚮兩名小隊子說聲:“帶着他。”過來一名小隊子,從陸統領護兵手中把鎖鏈接過來,帶着徑奔大帳。
  華雲峰一邊走着,一邊偷看大帳裏的情形,大帳裏夜間又與白天不同,五步一個卡子,隔一箭之地,就有一隊查夜的官兵梭巡。刁鬥上扯起紅燈,上面有瞭望的兵丁。遠遠的望見大帳前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雁翅排開。削刀手是每人抱一口厚背鬼頭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壺,年紀全是二十多歲,一個個身量魁巍,剽悍矯健。單有八名官兵,每人一隻火把,這種火把是用鬆枝脂蘸的,又不怕風又亮。兩對氣死風燈擺在帳門口。兩名亮白頂子的武官,緊把着帳門口站着。
  華雲峰被牽着來到大帳切近,往大帳裏一看,裏邊地方很大,由大帳門口到裏邊公案桌前,足有三四丈深。在公案後立着一架屏風,屏風前、公案後侍立着四名帶亮白頂子、紅纓緯帽、跨腰刀的護衛。在公案兩旁滿是團營的將官,齊到這裏侍侯軍門升帳。帳內挂着四對羊角燈、兩個戳燈,滿點着羊油燭,帳內頗覺光明。迎面帥座尚在空着,華雲峰被中軍官指示着站在左邊等候,右邊卻是楊文煥闔傢眷口,在那裏鵠立着,帳內外這麽些人鴉雀無聲,華雲峰站的地方正可往大帳裏看。
  工夫不大,從屏風後走出來兩名帶緯帽、穿四開楔灰布大褂的親隨,內中一名說了聲:“軍門下來了!”立時闔帳將弁各就自己的班位站好,跟着從屏風後面走出那威儀嚴肅、翎頂輝煌的吳提督。吳提督入了帥座,衆將弁參見完了主將,各自退立兩旁。華雲峰見這吳提督長得好兇的相貌:面如蟹殼,又像青磚,兩道濃眉,一雙虎目,兩個眸子,閃閃的放出兇光,坐在那裏不怒自威,另有一種懾人的氣魄。旋見吳提督把案上的朱筆提起,在一張紙點了幾點。侍立在公案旁的中軍官來到大帳口,招呼道:“帶楊文煥、楊世忠、楊世賢、楊安、彥文淵、華雲峰。”外面的差弁答了一聲:“喳。”把這六股差事帶進大帳。那兩少年,一老者,一中年人,一齊跪倒,衹有楊文煥口稱:“晚生楊文煥,參見軍門大人。”說罷,嚮上請了個大安,仍然昂然站立。吳提督虎目圓睜,“吧”的把公案一拍,戟指着楊文煥喝叱道:“楊文煥你好大的架子,你倒是什麽身份,見了本軍門,敢這麽傲不為禮?”楊文煥從容不迫的嚮上回道:“晚生在軍門前不敢失禮。晚生是己酉科舉人,殿試三元及第,歷署湖南藍田縣、江蘇武進縣、丹陽縣正堂,曾任蘇常道,及兩淮????運使等職。”吳提督哈哈一陣狂笑,突然把面色一沉道:“哦!敢情是楊舉人,這倒失敬了!但不知楊舉人現在身居何職,榮任哪裏呢?”楊文煥答道:“晚生辭職傢居已有數年了。”吳提督猛然一拍公案道:“唗!你現在不過是一介平民,見了本軍門,竟敢這麽放肆!素日在地方上不法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先打你個目中狂妄無人,回來再問你通敵謀反的事。來呀!擡下去打他四十軍棍!”楊文煥氣的面色鐵青,氣衝衝嚮上說道:“軍門是統兵大員,職司衛國保民,晚生退職閑居,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軍中查抄我的滿門,也不宣佈我的罪狀,這時又不問皂白,就要用刑辱我!請問我觸犯什麽刑章,應得何罪?晚生是作過國傢官吏的,衹要罪有應得,死而無怨!還求軍門明示我身犯何罪,晚生感恩不盡。”吳提督厲聲叱道:“楊文煥,少要跟我咬文嚼字。我衹問你,這臨淮關現在是在誰手裏?”楊文煥很澹然的答道:“這臨淮關聽人傳說,已被發捻占據。”吳提督把公案一拍道:“着哇!既被長毛子占了,人民死亡逃散,有那跑不了的、走不動的,衹好降了長毛子作順民。那麽你要到臨難關去是何居心?講!”楊文煥愣呵呵的望着吳提督,半晌說道:“軍門,這話從何說起?晚生數年中沒離開華陰縣,何曾想去臨淮關。”吳提督大怒道:“楊文煥,你太以刁狡了,你心裏放明白些!別以為本軍門是老粗,沒喝過墨水,容易蒙蔽,那你算想錯了,不過多給你皮肉找些苦子吃。好好實話實說,本軍門念你也作過官,咱就來個官官相護,從輕處治你,若是故意的教本軍門費事,我衹好按軍法從事,到那時候莫怨本軍門無情。楊文煥,臨淮關你究竟有什麽至近的朋友?你這朋友他作何生理?你們跟李秀成有什麽淵源?長毛子還要進兵陝西,他預備發多少兵馬?你一定知道!你好好招認了,本軍門還要積一分德,網開一面,給你開一條生路。衹要你念及關中數百萬生靈塗炭之苦,你把李秀成,張樂行這幾股悍匪實力究有多大、是何日會兵取關中,一一報告本軍門,我在將軍面前,一定給你遮蓋遮蓋,你衹承認與長毛子有何來往,如今悔過自首,情願散傢財助軍餉,以贖通敵之罪,本軍門再從旁替你說幾句好話,你豈不可以逃了活命!楊文煥,你還不快招認等什麽?”
  吳提督這一套話說得楊文煥越發如墜五裏霧中,雖是不明這場禍事真象,這“通敵謀反”四個字沾上就是殺身之禍!遂也不敢像先前那麽氣壯了。忙嚮上說道:“晚生實感軍門這番恩典!不過軍門所說的實在毫不知情,叫晚生怎麽招認呢?”吳提督把眼一瞪,厲聲駡道:“楊文煥,你太混帳了。本軍門好言相勸,你反倒置若罔聞,你說你不知情,這個人你總該認識了?”吳提督用手指着華雲峰。楊文煥順吳提督手指處一看,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並不認識,遂嚮上說道:“晚生跟他素昧平生,並不認識。”吳提督驀然一怒,從公案上抓了塊朱硯臺,照楊文煥便砸,嘴裏駡道:“砸你這吊進子!”楊文煥一低頭,硯臺嗖的從楊文煥頭上飛過去,砰的正打在一名掌刑鴉嘴棍的兵丁胸口上,哎呀一聲撲通倒在地上,疼的來回亂滾。
  中軍官過來嚮帳外的小隊子一點手,進來四名,把這掌刑的搭了出去。闔帳的將弁一個個嚇得提心吊膽,知道軍門這一發剽勁,瞪眼殺人,狠辣時真像他那“吳剝皮”的綽號,足可活剝了人皮。楊文煥這一觸怒他,眼看就要血濺中軍帳!
  楊文煥見吳提督竟動了粗魯,堂堂的統軍大員,開口駡人,真是行同強盜了!自己準知這條命今夜不易逃出他手去。哪知吳提督硯臺沒砸打上楊文煥,反把掌刑的兵丁砸傷,遂說了聲:“你就是皇親國舅,我也先打了你再說!”楊文煥還要辯別,吳提督猛喝一聲:“來呀,拉下去打!”如狼似虎的兵丁,撲過來兩個,一人抓住楊文煥一隻胳膊喝聲:“少廢話,過來吧。”兩人把楊文煥踉蹌的拖到大帳口,兵丁伸腳猛然一撥楊文煥的腿,給按在地上,一個騎在楊文煥身上,用左手按着肩頭,右手扣住楊文煥的腦門子往起一扳,俯伏在地,臉可被扳的仰着,正衝着高坐的吳提督。另一個兵丁把楊文煥的中衣褪下來,捋到大腿根上,伸手把襠裏給掖好。這是行刑最要緊的事,為的犯人被打護疼,一定要掙紮,雖有掌刑的按着,也難免挪動磨擦,一個沒掖好,趕巧墊了襠就有生命之憂。
  這時掌刑的兵丁把楊文煥的兩腿一按,一名提着鴉嘴棍的兵丁,倒提鴉嘴棍,往上單腿打千,吳提督喝了聲“打!”這名兵丁轉身來到楊文煥的左側,仍然是單腿一跪,右把在前,左把在後,立刻一棍棍打上。鴉嘴棍比板子厲害的多,楊文煥是一個懦弱的讀書人,哪禁得起這些刑訊,打到三十棍已經皮開肉綻,鮮血四濺。在剛一打時,楊文煥能哀號,後來竟暈絶過去,眼看着楊文煥竟要棍下斃命。
  那掌刑的見楊文煥已經閉過氣去,遂把棍停住嚮上說到:“跟軍門回,犯人閉住氣了,求軍門恩典。”吳提督道:“把他熏過來再打!”掌刑的不敢多言,退下來,由那按着腿的兵丁,用一個草紙捲兒,燃着了,嚮楊文煥面上一晃,往鼻孔一湊。一縷濃煙,全鑽到楊文煥的鼻子裏,關竅一開,呵嚏了一聲緩醒過來。
  吳提督心如鐵石,哪有一毫憐憫之意?這時見兩名兵丁來回架着楊文煥在軍門口溜,不由大怒,拍着公案桌子道:“你們太放肆了!”嚇的兩名兵丁趕緊把楊文煥按在地上。吳提督厲聲問道:“楊文煥,你是招不招?”楊文煥有氣無力的答道:“晚生實不知怎樣招法?”吳提督冷笑一聲道:“本軍門出生入死,十一年血戰疆場,掙來這份頂戴。我拼着把這份功名不要了,也要取你的口供。來呀!拉下去打他一百蟒鞭,看你有本事衹管挺刑!”這時候後邊跪着的兩個少年,往前跪爬了半步,嚮上叩頭,滿面淚痕,哽咽着說道:“求軍門恩典,傢父應得何罪,我弟兄情願代父受刑,求軍門開恩吧!”說罷連連叩頭。吳提督問道:“你兩個叫什麽名字?”左邊那個答對名叫楊世忠,右邊那個答對是楊世賢。吳提督道:“你們想代父受刑,倒是個孝子。衹是你父是多久跟臨淮關的長毛子有的來往?有什麽樣人常到你傢中?你要好好講。”楊世忠嚮上叩頭道:“學生天膽也不敢蒙蔽軍門,傢父絶不認得長毛子。除了本城中幾位讀書人常到傢中閑談,沒見過生人到我們傢中。”吳提督一瞪眼道,“住口!你父子沒有一個好人,來呀,每人先給我打一百蟒鞭。”華雲峰忍無可忍,嚮上說道:“軍門,楊文煥究得何罪?商民被捕到大營,視同囚犯,律犯哪條,請軍門明示商民,死也落個瞑目。”吳提督看了華雲峰一眼,冷然說道:“你就叫華雲峰吧?”華雲峰答了聲:“是。”吳提督道:“你從臨淮關來到潼關,作什麽來的?”華雲峰道:“奉師命下書與楊文煥。”吳提督道:“你師父姓什麽?叫什麽?作何生理?”華雲峰道:“我師父姓王名道隆,是教武功的師傅。”吳提督厲聲喝叱道:“你來自匪巢,定為匪黨。你師徒在李秀成部下作什麽官職?他何時進兵取我陝西?趁早說出,如敢狡展,任憑你銅筋鐵骨,本軍門打你個骨斷筋折。”
  這時楊文煥昏昏沉沉的,跪伏在地上,稍一動轉,傷處痛徹肺腑。先前兩個兒子給自己求情,明知是自找苦吃,這時那個英俊少年一說出他師傅是王道隆,他是給自己下書來的,不由暗嘆:“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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