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翡翠宫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翡翠之宫
  第二章 移花接木
  第三章 如梦如幻
  第四章 雪压梨花
  第五章 搜集证据
  第六章 安排毒计
  第七章 蛇鹤相争
  第八章 连番奇遇
  第九章 白衣少女
  第十章 蓬门疗伤
  第十一章 田舍夫妇
  第十二章 揭穿奸谋
  第十三章 连遇险境
  第十四章 白衣罗刹
  第十五章 奇案难明
  第十六章 儿女柔情
  第十七章 铜脚道人
  第十八章 远上少林
  第十九章 别有诡谋
  第二十章 降魔经文
  第二十一章 龙虎二怪
  第二十二章 有意择婿
  第二十三章 巧胜金形
  第二十四章 飞蛇身法
  第二十五章 天狼飞爪
  第二十六章 痛惩淫贼
  第二十七章 群雄毕集
  第二十八章 快意恩仇
第一章 翡翠之宫
  翡翠宫,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名称!
  人们可以从这三个字上,想到那一定是一座美仑美奂的宫殿,豪华得用绿玉为梁,翠玉为壁,到处一片晶莹,宝光耀目!
  除了四海龙王的水晶宫,大概人间没有一处宫殿可以和它媲美了。
  这不过是人们的想象而已,其实没有人到过翡翠宫,更没有一个人见过翡翠官。但翡翠宫这三个字,早在百余年前,就已喧腾武林。
  据说,翡翠宫是在某处深山山腹之中,整座宫殿,都是以翠玉凿成。翡翠宫有一个女主人,不但貌若天仙,武功更是高不可测,宫中侍女如云,当然也一个个是人间绝色。最使人听得怦然心动的,是翡翠宫到处都是人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哪怕你随便在宫中捡上一堆石头,你就可以吃用不尽。
  这种传说,当然迹近神话,但任何一件事,无风不起浪,无因不成果,决不会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出一个翡翠宫来的。
  因此有不少人怀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情,到处查访,踏遍了名山大川,在当时确实也轰动过一个时候,结果,当然没有找到,但反过来说,即使有人找到了,你也不得而知。
  这是百余年以前的事了,经过漫长的百余年时光,人们早已淡忘久矣。有时当然也会有人提到,那只是老祖母哄着孙子,当故事说罢了!
  不料,沉寂了已有百余年的翡翠宫,近日来突然像死灰复燃,又在江湖上盛传开来!本来的传说,还是宫在虚无飘渺间,但这回却言之凿凿;而且还有了确切的地点。于是,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不出数日,就已传遍了整个江湖。
  浙东的天台山,有一个美丽的神话,那是刘,阮入天台的故事。
  据说,从前有刘晨、阮肇两人入天台采药,遇见两个仙女,邀他们还家,遂成夫妻。住的是绛罗帐,吃的是胡麻饭,款留了半年,两人恩归,二女殷勤相送,指点归路,回到多邑,已经过了十世。
  如今,盛传中的翡翠宫就在天台山。
  这也许是巧合,但也使人会联想到刘、阮遇上的仙女,不要就是翡翠官的女仙?于是闻风赶来天台山的武林人物,心中更觉得飘飘然了!
  天台山周遭八百余里,高达一万八千丈。从天台县至山麓约十里,为国清寺,寺前七塔环峙。上行一日,经高明寺、真觉寺、桐柏宫,可至华顶峰,上拜经台,群峰相向若偻。再上有上方广寺,在千岩深抱之中,更上至昙华亭下,有石梁横跨两崖,长三丈余,下临深涧,瀑响如雷,胆壮者可以越过石梁,胆小者到此便已却步。由昙华亭北翻岭而上,八里至铜壶滴漏。又里许为水珠帘,十五里至万年寺,二十里至挑源洞,就是刘,阮遇仙的地方了,山径险绝,有桃源址,绣壁萝嶂,深壑千寻,幽深清寂,再前就没有可通的路径,殆非人境。
  盛传江湖的翡翠宫,就是从桃源洞还要上去,深入约半日光景的一座幽谷之中。那座幽谷,就叫翡翠谷。
  谷口右方,有一方壁立如削的大石崖,崖上有三个古篆擘窠大字“翡翠谷”。
  这三个字,本来是藤蔓掩藏,苔藓遍侵,不知掩没了多少年代,如今已经被人清理了出来。只要你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笔意苍古的字划,已可清晰的看到。
  翡翠谷,当然是翡翠宫的入口,找到翡翠谷,翡翠宫自然不会太远了。
  翡翠谷,果然是一片翠绿,清新可喜,谷前十余丈外,是一道曲折的山涧,涧底乱石如笋,清流缓萦!
  谷口左首,是到翡翠谷来的唯一通道,绕着一座插天高峰的山脚而来,上面危石突出,形成一条天生的走廊,约有二三里长,你不经过这条天然走廊,就无法体会造物之奇。
  谷口右侧,在大石崖前面钓六七丈处,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覆盖如亭,树下有一方形如桌的巨石和两个较低的圆形石凳。
  好了,这就是翡翠谷前面的形势。
  本来人迹罕至曲翡翠谷,今天已经来了不少人。最使人惹目的,是谷口右侧那棵大树底下坐着的一个老人了。
  此人就踞坐在圆石凳上,看年纪约莫已有六十七八,中等身材,秃顶苍髯,瘦削脸,脸色红润,双颧突出,身上穿一件蓝布大褂,灰布扎脚裤,看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他身边放一个红泥为盖的大酒坛,这一坛陈年花雕,足有五十斤装,坛盖已开。石桌上放一个可容五斤酒的大毛壶(即装酒的锡壶,可以放在火上烫酒的,谓之毛壶)和一个白底蓝花的粗海碗。海碗里装的当然是酒,此老喝酒就像喝茶,不用下酒菜,而以淡巴菰下酒。
  淡巴菰是烟。原来他一面喝酒,一面抽烟,大有旁若无人之概!
  谷口右侧远处,站着七个人,最使人注目了。那是五个头椎道髻的蓝袍背剑道士,和两个手持黑黝黝镔铁禅杖的灰衲僧人。五个蓝袍背剑道人一望而知是武当派的弟子,因为武当弟子有一个特别标记,那就是头簪乌木如意簪,身穿蓝袍,肩背青穗长剑,这五个道人就是这般打扮。另外两个灰衲僧人,则是少林寺罗汉堂的护法弟子,少林寺只有罗汉堂的职司是联系各大门派和在江湖走动的,也可以一望而知。
  少林、武当的弟子已经到了谷口,却没有看到他们的师长,不用说,他们师长已经入谷去了。
  谷口左侧,天然走廊的出口处,也站着七八个人。能够翻峻岭,越危岩,找到这地方来的人,身手就不会太含糊,凡是找到这里来的人,也决不会光是为了好奇。但他们不辞跋涉,赶到了这里之后,却只是站在天然走廊出口处不远就停了下来,趑趄不前,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踞坐大树底下喝酒,抽烟的老人!
  只要在江湖上跑过的人,就算没见过这位老人,也总听人说过。
  这位老人有三个特征,就是他经年都穿一件蓝布大褂,两只衣袖的肘底,都补缀了两块羊皮。
  他那只旱烟管是竹根做的,红得发紫,但烟斗却是纯金的,因为他烟不离嘴,只有纯金烟斗才不会烫手,但他的纯金烟斗,也早已被熏得发黑看不出是纯金的了。
  另外此老还有一个怪癖,就是以烟下酒,喝酒的时候抽烟,抽烟的时候喝酒。
  有这三个特征,就算你不认识他,也决不会陌生。
  此老是谁呢?就是被誉为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
  “皮刀孟”是此老的外号,他的真名叫做孟真。据说他从前是个皮匠,在京师专门给富豪人家缝制皮衣,不论貂皮、狐裘,经他缝制的皮衣,看不出一丝拼裁的痕迹。“皮刀孟”
  这三个字还是那时候出的名,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
  皮刀孟的绝技,是三刀一针。
  三把刀,是裁皮的刀。裁皮刀和普通刀完全不同,形状有些像没柄的斧头,大的只有手掌那么大,小的可以握在手掌里。皮刀孟的三把刀,一大二小,大的可以在百步之内,割断你的喉管。另外还有一支针,当然也是缝皮针了,他这支针,针屁股还穿着线,发针取穴,还可以把你从老远的地方钓过来。三刀一针,例无虚发。
  皮刀孟是个血性汉子,年纪虽老,耿直如故,平生嫉恶如仇,江湖上人看到他莫不退避三舍,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孟不假。孟不假当然就是孟真,不假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说他手底下不含糊。
  有皮刀孟不假踞坐在谷口喝酒,抽烟,大家在没弄清楚他的动向以前,有谁敢冒冒失失的走上前去?但此时却有两个人从天然走廊过来,居然排众而出,并没理会皮刀孟,并肩朝谷中行去。
  这两人年纪四旬开外,像是同胞兄弟,同样是一张青蟹脸,颏间长着寸许长的黄髭,身上同样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黄衫,脚步轻快而稳。
  人丛中发出一声低呼:“是狼山常氏兄弟。”
  就在两人快走近离谷口还有五六丈远近,皮刀孟不假从他嘴里取下旱烟嘴,带着满口烟雾,沉声道:“来人止步。”
  两个黄衫汉子脚下略为一停,左首一个侧过脸去,阴阳怪气的道:“阁下有何见教?”
  孟不假道:“你们可是想进谷去么?”
  左首汉子生硬道:“不能去么?”
  “不错。”孟不假举起酒碗,喝了一口,才道:“你们最好等一等。”
  右首汉子道:“为什么?”
  孟不假道:“你们没看到老夫守在这里么?”
  左首汉子道:“阁下守在这里怎么样?”
  盂不假吸了口烟,朝两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应裴盟主之邀,暂时守住谷口,不准有任何人进去。因为江湖传言,未必可信,此中也许另有谲谋,因此裴盟主邀约了少林、武当两派,先要会同查勘虚实。方才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生道长已经先进去了,裴盟主很快就会来了。”他和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是刎颈之交,也只有裴盟主才请得动他。
  听他口气,裴盟主对此次江湖上盛传着翡翠宫这档事已经起了疑心,才会邀约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前来会同查勘。
  左首汉子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少林,武当,已经有人进去了?”
  盂不假道:“不错,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已经先进去了。”
  右首汉子道:“少林、武当是大门派,可以进去,旁人就不能进去,这是谁规定的?”
  孟不假耐着性子道:“他们是入内查勘去的,人去多了,就会杂乱。”
  左首汉子嘿然道:“咱们自己会去看的,用不着别人查勘。”
  孟不假道:“老夫受裴盟主之托,在盟主未到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去,你们还是在这里等一会的好。”
  右首汉子冷笑道:“武林盟主只是八大门派的盟主,也只有八大门派才受他节制,难道还要天下人都听他的么?”
  孟不假听得不觉老脸一沉,哼道:“你们两个小伙子是何人门下?竟敢对老夫如此说话,难道是你们师长教你们说话这么冲的么?”
  左首汉子阴阳怪气的道:“咱们狼山常家的人,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孟不假喝了一口酒,呵呵笑道:“真是有种出种,原来你们是老狼精的宝贝儿子,退远些,老夫懒得和你们后生小辈多说。”
  右首汉子道:“老人,和他多噜嗦什么,咱们走!”
  原来左首汉子是狼山老狼主常九的大儿子常仁,那么右边汉子一定是老二常义了,因为他们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老狼主常九,可不是番邦的狼主,因为他住在狼山,又是一方霸主,大家替他取的外号。
  老狼主一身武功,另走蹊径,虽是邪派人物,除了刚愎自用,为人还算正直,唯一的毛病,就是护犊。他有五个儿子,按仁、义、礼,智、信取的名字,这五个宝贝儿子仗着乃父一点名头,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也给他们老子招惹了不少麻烦。
  这两人正是老大常仁,老二常义,他们除了老子之外,当然谁也不在他们眼里。常义口中说了声“走”,两人双脚一顿,化作两道黄影,同时腾空掠起,疾如流星,朝谷中激射过去。
  别看他们说话阴阳怪气,那是平日目空四海惯了,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一身功夫,可已得乃父老狼主的真传,着实不赖!
  两道人影,就像浮矢掠空,好快的身法!
  皮刀孟不假吸了一口烟,依然坐在石凳上,大笑道:“你们不过是两只小猴子罢了,还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他明明踞坐在圆石凳上,没见他追上去,但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站在谷口,一手提着旱烟管,沉下脸色,说道:“老夫只是看在你们爹的面上,没难为你们,你们把老夫看成了病猫?”
  就在常仁,常义飞身掠起的时候,谷中左侧人丛中,也轻巧的闪出一个瘦个子来,这人尖瘦脸,双目如鼠,不,一个人也活像一头老鼠,耸着肩,掩掩藏藏,一颠一颠的试探着朝大树下挨近过去。
  敢情他想俟机溜进谷去,但又有些畏缩,想先看看风头,故而走近大树就趑趄不进,站定下来。
  常仁,常义眼看被孟不假截住,不由得激发了凶性,两人不约而同暴喝一声,身形扑起,各抡右手,五指勾曲,一抓天灵,一抓当胸,朝孟不假同时攻到。他们当然看得出盂不假不是易与之人,因此一出手就使出了老狼主的独门绝技“天狼爪”。
  就在两人堪堪扑近,只听孟不假打鼻孔里“嘿”了一声,同时也响起常仁、常义的一声怪叫,两条人影同时向后暴退。
  常仁左手握着右腕,痛得一张蟹青脸涨成猪肝色,常义右手掌心燎起了泡,也痛出了眼泪。
  原来常仁爪还没有抓落,腕骨上就挨了一记烟斗,常义抓向孟不假胸口,却抓到了一团从烟斗中敲出来的正在燃烧的烟丝。
  孟不假不知何时,又已回到了大树底下的石凳上,随手端起酒碗,大口喝了一口。
  那尖瘦脸汉子就站在离大树不远之处,此时一见孟不假已回到了凳上,不由大吃一惊,正待缩身后退,孟不假喝道:“你别走!”
  “是!是!”那尖瘦脸汉子口中没命的应是,一张脸早巳吓黄了。
  孟不假也没去理会,目光一抬,朝常仁,常义说道:“老夫说过不想难为你们,这是你们自己找的,老夫只不过略予薄惩。你们想听结果,站到那边去,只要等裴盟主到了,查勘之后,自会告诉大家,到时是不是让大家进去,老夫就不管了。但在裴盟主未到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擅入一步,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说完,拿起酒碗,一口喝干,顺手取过大毛壶,又满满倒了一碗,就自顾自装起烟来。
  他这话虽是对常仁、常义而言,但也是向大家提出的警告。
  常仁、常义平日不可一世,如今当着众人,吃了大亏,哪还有脸再耽下去?一声不作,回头就走。
  那尖瘦脸汉子尴尬的站在那里,这时堆起一脸谄笑,伸着脖子,尖声道:“你……老……
  话说完了么?”
  孟不假回过头去,哼道:“老夫瞧你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罚你站在这里。”
  “是!是!”尖瘦脸汉子陪着笑脸,连声应是,说道:“在下站一会儿没关系,这里比他们站的地方要近些。”他还用手指指站在远处的人,好象他站得近些,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孟不假装了一筒烟,敲着火石,吸了两口,含笑问道:“你比他们站得近些,有什么好处?”他一个人尽管抽烟喝酒,自然有些无聊,因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尖瘦脸汉子聊了起来。
  尖瘦脸汉子偷偷的望了孟不假一眼,依然陪笑道:“好处自然有。翡翠宫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先进去的人,总比迟进去的人要多占些便宜。”
  孟不假道:“你如何先进去呢?”
  尖瘦脸汉子鬼笑道:“譬如你老喝醉了,裴盟主还没有来,就再也没人阻拦,大家势必一窝蜂的抢着进去,在下比他们近了好几丈,自然可以抢在最前面了。”
  “哈哈!”孟不假仰天大笑道:“老夫会喝醉……”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双目之中,暴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直向尖瘦脸汉子射来。
  尖瘦脸汉子脸上神色略现惊恐,但瞬即平静下来,依然谄笑道:“你老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孟不假沉声道:“说!可是你在老夫酒碗中做了手脚?”
  “没……没有。”尖瘦脸只是摇手,陪笑说道:“你老只管放心,这碗里在下保证没……
  毒……”
  盂不假问道:“那你怎知老夫会喝醉?”
  尖瘦脸汉子道:“有你老在这里坐镇,谁也莫想进入谷去。”
  孟不假“唔”了一声。
  尖瘦脸汉子续道:“但这世间上,唯有财帛动人心,谁不想到翡翠宫去发上一笔大财,可以一世享受不尽。有你老坐镇在这里,岂不挡了大家的财路,所以……所以……”
  孟不假道,“所以什么?”
  尖瘦脸汉子谄笑道:“所以在下趁你老去阻拦狼山常氏兄弟的当口,偷偷在你老碗里放了三颗断肠金丹。”
  断肠金丹,就是穿肠毒药,一粒断肠,他放了三颗,就算是大罗天仙,也得穿肠而绝。
  孟不假嘿然道:“果然是你,方才如何还说碗里无毒?”
  尖瘦脸汉子依然心存顾忌,没敢走得太近,只是陪笑道:“你老方才一回来,就把那碗毒酒一口喝干,在下保证的是现在这一碗已经没有毒了。”
  “很好。”盂不假猛吸了两口烟,举起酒碗,又把一碗酒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尖瘦脸汉子看他若无其事的吸烟喝酒,心里大感惊异,忍不住试探着道:“看来你老好象不相信在下说的是真话了?”
  孟不假微晒道:“老夫确实有些不信。”
  尖瘦脸汉子脸色微变,矍然道:“这么说,你老没中毒?”
  孟不假道:“中毒没中毒,老夫自己清楚得很。”
  “但……但……”尖瘦脸汉子脚下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警疑的道:“在下明明看到你老把一碗毒酒喝了下去……”
  “哈哈哈……”孟不假笑道:“老夫可以还给你!”一张嘴,但见从他口中,喷出一道黑色的酒箭,像匹练般朝尖瘦脸汉子射来。
  原来他是故意和尖瘦脸汉子说话,暗中正在运功逼毒。
  尖瘦脸汉子直到此时,才看出他的武功来,只见他身子轻轻一闪,向左移开了五尺光景,身法之灵,竟然快捷无比,孟不假的一道酒箭,喷到两丈开外,就洒落了一地。
  尖瘦脸汉子朝地上瞥了一眼,脸上的惊恐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又蹩回到原地,谲笑道:“你老能把喝下去的毒酒,用内功逼住,一口喷将出来,一身功力委实惊人得很,在下对你老真是钦佩到五体投地。只可惜你老是在发现中毒后才运气把它托住的,如果事前有了防范,以你老的功力,自可无事。但断肠金丹,不是普通毒药,一滴即可穿肠,你老只怕……”
  盂不假道:“你怎知老夫事后才运气托住的?”
  尖瘦脸汉子道:“你老如果事前以真气把毒酒逼住,吐出来的酒,依然是黄的。你老吐出来的酒,已呈黑色,这就是毒酒已在体内逐渐发作,你老才运气把它逼出来。断肠金丹,一滴穿肠,你老内功再好,只怕也未必顶得住。”
  盂不假怒喝一声道:“你果然心机恶毒,老夫今夫应老友之邀,本来不想伤人,但像尔等这等恶毒小人,老夫说不得只好出手了。”
  说到这里,右手大袖一挥,从他大袖中飞出一把通体黝黑,只有刀口锋利闪着光亮的皮刀,冉冉朝尖瘦脸汉子咽喉飞来。
  别人发出来的飞刀,都是用腕力以暗器手法打出,唯有孟不假的皮刀是以内力催动,皮刀出袖,凌空缓飞,全以真气指挥,故能百步取人,无人躲闪得开。
  尖瘦脸汉子眼看皮刀盂的皮刀出手,心头不禁一慌,正待闪避,就在此时,瞥见凌空缓飞的皮刀,刚到半途,忽然在空中起了一阵颤动,“呼”的一声,跌落地上。
  尖瘦脸汉子看得大喜,皮刀中途跌落,正是表示自己没有猜错,孟不假虽已吐出毒酒,但已经毒发了。他双肩一耸,干笑道:“你老现在相信了……”
  他底下“吧”字还未出口,忽然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像皮球似的,被人踢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一看,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腰束阔带,佩着一柄绿鞘长剑,一手按着剑柄的少年。
  这人年约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笔挺的鼻子,脸被太阳晒得稍微有些发黑,但却黑得英俊、挺拔,另有一股逼人的飒飒英风。
  “是这小子踢了自己一脚!”尖瘦脸汉子心里自然不会服气,口中狠狠的轻哼一声道:“好哇,小……”
  “子”还没出口,突听一个苍老声音喝道:“徒儿,不准难为他。”随着喝声,一个身穿蓝袍的老者,已然从天然长廊出口处缓步走了过来。
  这老者年约五十六七,身材颀长,生得长眉凤目,面貌清癯,头顶微秃,看去是个刚毅正直的人。
  “啊!裴盟主到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低呼。
  尖瘦脸汉子看到此人,心头不由一紧,暗暗叫了声:“糟糕!”
  原来那蓝袍老者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青衫少年——则是他的门人楚秋帆。
  裴元钧走到皮刀孟不假身边,关切的问道:“老哥哥,你不要紧吧?”
  孟不假本来正在闭目运功,闻言缓缓睁开眼来,说道:“盟主老弟,你终于来了,老哥哥中了毒,正在逐渐发作……”
  裴元钧道:“兄弟知道,此人乃是唐门逐徒唐宝琦。”
  原来那尖瘦脸汉子乃是四川唐门的远房侄子,叫做唐宝琦,因触犯门规,被逐出门。但他为人谲诈,又擅于用毒,江湖上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黄鼠狼”。
  唐宝琦看到来的是裴盟主,自然心头着慌,正待悄悄溜走。
  “站住!”裴元钧喝道:“你在孟老哥身上下的是什么毒?”
  唐宝琦连忙陪笑道:“回盟主,在下用的是断肠金丹,但孟老已经吐出来了许多……”
  裴元钧没待他多说,沉声道:“可有解药?”
  唐宝琦连连躬身道:“有,有。”伸手入怀,摸出一个药瓶,倾了—粒黄豆大的药丸,双手奉上。
  楚秋帆伸手接过,裴元钧吩咐道:“快给孟师伯服下。”
  楚秋帆应了声“是”,转身把药丸送到孟不假面前,孟不假纳入口中,用口水吞咽下去。
  楚秋帆瞪了唐宝琦一眼,冷然道:“你还不走?”
  唐宝琦陪笑道:“在下要等孟老爷子解了毒,才能走。”
  过了一盏茶功夫,皮刀孟不假倏然地睁开眼来。裴元钧问道:“老哥哥,是否完全好了?”
  孟不假长长吁了口气,才笑了笑道:“断肠金丹,果然厉害。这狗娘养的小贼,老夫非劈了他不可。”
  裴元钧急忙伸手一拦,说道:“老哥哥,算了,让他去吧!”一面回头喝道:“你走吧!”
  唐宝琦拱拱手道:“多谢盟主。”
  孟不假喝道:“小贼,你记住了,下次别再遇上老夫。”
  唐宝琦迅快的掠出四五丈外,回头道:“在下永远也不会和你老再见面了。”说罢,朝左首山道上疾窜而去。
  裴元钧道:“老哥哥也是闻风赶来的么?”
  孟不假道:“老哥哥是你盟主老弟捎信邀约来的,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裴元钧听得一怔,说道:“兄弟并没有邀约老哥哥来此。”
  孟不假也不期一怔,说道:“这就奇了,那捎信的人,明明说是奉了裴盟主之命去找我的。”
  裴元钧问道:“他和老哥哥说了些什么?”
  孟不假道:“那人说,盟主因江湖上盛传着翡翠宫就在此地,其事未必可信,也许另有诡谋,故而由盟主出面,邀约了少林、武当两派的人,来此会同查勘。在未查明真相以前,要武林同道不可轻信传言,因此嘱老哥哥到谷口来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你看,少林、武当的人,不是已经来了么?”说话之时,伸手朝右首指了指。
  裴元钧看了站在右首的少林、武当门人一眼,问道:“他们师长还没有来么?”
  孟不假道:“谁说的?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已经来了半天,因你还没到,他们就先进去了。”
  裴元钧微微皱了下眉,暗自忖道:“自己是接到少林智善大师的函邀才赶来的,大概智善大师怕请不动孟老哥,才用自己的名义,把这位老哥哥请了来,把守谷口的。”
  心念转动,一面含笑道:“此次翡翠宫已被人发现的谣言,传播极快,此事真相如何,确有查勘的必要。既然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已先行入谷去了,事不宜迟,兄弟得赶进去和他们会合才好。这里就有劳老哥哥把守,劝阻闻讯赶来的江湖同道,在真相未明以前,不可轻入。”
  孟不假拂须笑道:“盟主老弟,你只管放心,老哥哥在这里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这点事,我办得了。”
  裴元钧含笑道:“兄弟那就失陪了。”一面回头朝楚秋帆道:“徒儿,咱们走。”当先举步朝翡翠谷走去。
  楚秋帆紧随师父身后,亦步亦趋,往里行去。
  谷口是两座十余丈高的崖石,对峙如门,进入这道石门,则是两山夹峙的一道干壑,壑底巨石磊磊,石隙有一道小溪流,溪水潺湲。右首山壁间,有一条似有若无的小径,杂草丛生,曲折往里延伸。本来已难辨认,好在已经有人践踏过,可以循着往里寻去。
  师徒二人走了一段路,只觉山势渐渐开朗,形成一片山谷中的盆地,除草长及人外,三面俱是石山,山瘦露骨,只要举目略作瞻颐,这片山谷已可一目了然,并没发现人迹。
  裴元钧没有说话,依然一路往里行去。
  谷底两山复合,形成另一个谷口,状若葫芦,谷内巨石如屏,矗然峙立,上尖下丰,好象堆砌的一座假山。要进入谷去,必须从左右小径绕着过去。
  裴元钧师徒二人从左首小径绕过这方巨石,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群山挹翠,白云舒卷,右边是一个天然湖泊,波光潋滟,左首是一片浓林,面临湖泊,隐约似有路径,可以缘湖而行。
  就算没有翡翠宫,这谷中景色,称它为翡翠谷,也并不为过。
  楚秋帆道:“师父,翡翠宫在哪里呢?”
  裴元钧一手拂着垂胸长髯,微笑道:“为师总觉得此次传说突如其来,其中只怕有诈!”
  楚秋帆怀疑的道:“弟子愚鲁,想不出诈在哪里。”
  裴元钧望着他门人,蔼然笑道:“江湖上人心谲诈,你阅历尚浅,自然想不到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沿着湖滨,走了一段路。
  裴元钧一路行来,虽在和徒儿说话,目光却不断的向左右搜索,此时话声甫落,口中忽然“咦”了一声,脚下突然加快,朝前奔掠过去。
  楚秋帆不知师父发现了什么,也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原来离他们一箭来远的林下,正有两个人盘膝趺坐,瞑目垂帘,不言不动。这两人一僧一道,正是少林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和武当派的清尘道长。
  他们是查勘翡翠宫来的,趺坐林下,当然不是为了欣赏这里美好的风景,此时此地,当然更不会修身养性,在这里做起功夫来。
  那么只有一点,他们不是中了毒,便是负了伤,此时正在运行本身真气,以内功疗治。
  裴元钧看得心头大感惊凛,掠到两人身边,急急问道:“兄弟迟来一步,大师,道兄怎么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虽在运功之际,但裴元钧说的话,他们自然听得到,但他们却连眼皮都没睁一下,依然不言不动,趺坐如故。
  过了半晌,才见智善大师右手缓缓抬起,朝小湖对岸指了指。
  裴元钧看他食指斜向上指,不觉依着他手指指处,凝目看去。
  对岸,山势十分陡削,临湖这一面,都是数十丈壁立的峭壁,掩映在茂密浓深的树林之间,看不清有何异处。
  楚秋帆忍不住问道:“师父……”
  裴元钧目注远处,忽然伸手一拦,止住了徒儿的话头。
  原来他发现对面山林间,依稀冒着白气!此时晴日当空,万里无云,别处山头,都没有白气,何以对面山林间,会冒出白气来?
  据他凝足目力观察所得,那里似乎是一处山坳。冒出来的白气,只笼罩一小块山林,应该不是云气,那么许是炊烟无疑!
  智善大师及清尘道长不能开口说话,显然正是运功紧要关头,自己已然有了发现,那也不用多问了。
  裴元钧缓缓回过头去,朝楚秋帆吩咐道:“徒儿,你可在此守着大师、道长,不用跟为师来了。”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钧立即洒开大步,沿着湖滨绕到左首,发现树林之间,似有一条碎石小径。不!还不能说它是“径”,只是树与树之间的沙石,经常遭水流冲洗,没生青草,看去像小径罢了。
  裴元钧估计那冒出白烟之处还在山腰之上,自己正好从这条小径往上抄去。
  这样一路循行,有如拾级而登,倒也并不吃力,入林渐深,小径也愈见曲折,渐渐可以因风闻到燃烧木柴的气息,心知距离已近,举目看去,那白烟就从前面山坳树林间飘散出来,相距还有十数丈远近!
  这就提气而行,一路往上窜行,十数丈距离,不过几个起落,便已登上山坳。此处依然树柯交叉,林木极密,一阵阵浓烟甚是呛鼻,树林间的景物也几乎被一层白烟所笼罩,但却寂无人声!
  裴元钧艺高胆大,自然不以为意,冒着浓烟,继续屏息寻去。
  树林将近,已可隐约听到极轻的“啪”“啪”之声,那好象有人正在生火,用扇扇着炉子!
  裴元钧心中暗暗奇怪,他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没有看清情形之前,岂肯贸然直冲出去?
  这就挪移身形,抄到树林右首,朝林外看去。
  这是山坳间的一片悬岩,不过十来丈大小,中间有一方平整的巨石,石上放着一把精致的紫砂茶壶,一个小巧的茶杯,用这样精致茶具的人,自然是个雅人!
  北首,是悬岩的突出部分,可能下临绝壑。
  巨石右首,有一个身穿蓝袍的老人,蹲着身子,用扇扇着炉火,炉上搁着一把烧水壶,正在烹茶。敢情他烧的木柴,就地取材,并不太干,因此炉火就并不旺,扇出来的却是一炉子烟,经天风一吹,浓烟全灌到树林子里来了。
  隐居山谷,汲泉烹茶的老人,当然是隐逸一流。
  裴元钧因对方背着身子,虽没看清他面貌,但已经看清周遭的情形,先前的疑虑,也随着去了大半,既然遇上,岂肯失之交臂?当下缓步走出,含笑道:“老哥隐迹山林,雅兴不浅!”
  那蓝袍老者口中“噢”了一声,停下扇子,缓缓的站起,缓缓的转过身来!
  这下面对了面,裴元钧自然看清楚了,此人年约五十六七,身材颀长,面貌清癯,生得长眉凤目,黑须飘胸,头顶微秃,面含微笑,望着自己。
  裴元钧骤睹此人,神情不由一怔!因为这蓝袍老者无论面貌、身材、衣着、神态,莫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就象你面对着一面大镜子,看到你自己一样!
  裴元钧身为武林盟主,经历过多少大风浪,见多识广,此人竟然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绝无如此巧合之事。他一怔之后,立刻意味到此事并不寻常,目注对方,肃容道:蓝袍老者蔼然笑道:“兄弟寄迹山林,姓氏早就遗忘久矣。”他还以隐逸自居,故作清高。
  裴元钧当然不会相信,双目精芒闪动,嘿然道:“阁下乔装裴某,可见是有意把裴某引来的了。”
  蓝袍老者一手捻须,依然含笑道:“老哥此言错矣!兄弟隐迹山谷,与世相遗,与人无争,是老哥寻到此地来的,怎说是兄弟把你引来的呢?”
  这当然是鬼话。
  裴元钧修眉微微一剔,突然往前跨上一步,沉声道:“朋友到底是谁?”
  蓝袍老者深沉一笑道:“老哥一定要问么?”
  裴元钧道:“不错。”
  “好!”蓝袍老者缓缓说道:“兄弟裴元钧。”
  裴元钧方才看他假扮自己模样,虽已想到对方必有阴谋,但此时听对方对着自己居然报出自己的姓名来,也不觉微一错愕。
  这一瞬间,登时想起孟不假曾说是自己派人捎信把他约来的,还说是自己邀约了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来此会同查勘,但自己却是接到智善大师的函邀才赶来的,当时还以为智善大师怕请不动孟不假,才冒用了自己的名义,如今想来,此中果然另有阴谋!
  在他思忖之际,那蓝袍老者只是脸含微笑,静静的望着他,看他的反应。
  裴元钧双目精芒暴射,沉声道:“如此看来,江湖上盛传此地发现翡翠宫这档事,都是阁下一手造成的了?”
  “哈哈!”蓝袍老者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笑,微微颔首道:“只可惜裴盟主知道的已经太迟了!”
  裴元钧道:“何以见得?”
  蓝袍老者面露诡笑,徐徐抬头,望了他一眼,才道:“难道裴盟主方才没有闻到烟么?”
  裴元钧心头猛然一震,但力持镇定,说道:“闻到了又如何?”
  蓝袍者阴声道:“闻到了就好!”这话就表示方才林中的浓烟,大有问题!
  裴元钧在他说话之时,暗暗吸了一口,这一吸气,他立即感到不对,自己一身真气,竟然在这一瞬之间,几乎消散殆尽,心头虽然极为惊骇,但脸上却丝毫没露。他可以想得到对方心思恶毒,处心积虑,把自己引来,为的就是要取代自己。自己个人生死事小,如果让他阴谋得逞,平静的江湖,只怕立时会变成多事之秋,正义荡然。今日之事,自己拼着最后一口气,也非将此獠除去,以绝后患!
  “哈哈!”裴元钧一面暗暗凝聚全身消散的真气,口中却发出一声嘹亮的大笑,凛然道:“阁下这点鬼域伎俩,只怕未必能得逞!”
  蓝袍老者听他笑声铿锵,心头微凛,依然含笑道:“这么说裴盟主似乎没有中毒了?““不错!”裴元钧沉喝声中,身形倏然欺近过去,左足向左一拦,右手一掌,横劈对方面门,左手由下翻起,骈指若戟,直截对方右肋“游魂穴”。掌势带起了一股轻嘶,指风更是劲急,一招两式,凌厉逼人!
  蓝袍老者没防他会突然出手,心中一凛,要待躲闪,左右门户,已然被裴元钧掌势封死。
  他自然知道三湘大侠裴元钩功力深厚,不会和他硬打硬拼,匆忙之间,立即吸气后跃。
  哪知裴元钧早已存了毙敌之心,他出手的一掌一指,看去虽是势道凌厉,其实却是一记虚招。那是因为他算准了自己一旦出手,对方决不肯和自己硬拼,那么只有往后跃退,自己封住他左右两侧的退路,就是要他后跃。
  裴元钧脚踩“六合步”,如影随形,快似雷奔电闪,倏然欺上,横劈右掌,突然平胸推出。这一掌,他已经凝聚了全身未散的十成力道,掌势出手,一道强劲的潜力,随掌而生,直撞过去。他是随着蓝袍老者后退之势跟过去的,手掌往前一送,几乎已可触到对方前胸!
  这等凌厉的掌力,直逼前胸,你就是想不接,也已无可避免。
  只听蓝袍老者森笑一声:“裴元钧,你当老夫真的怕你不成?”右手急抬,手掌直竖,朝裴元钧掌势迎击而出。
  裴元钧心中暗喜,右掌发出的十分功力,突然减去了五成,把五成功力,运到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交并如撮,闪电般啄向对方心窝右下方的“斩命穴”。
  这是六合门的一记奇招,称为“以掌易指”,在掌势要接未接之际,暗中变换力道,使人防不胜防。但这样变换方式,必须本身功力已臻收发自如,方可施为,在各大门派之中,也只有六合门有此心法。
  两人双掌乍接,发出“砰”,的一声震响,裴元钧因掌上力道,已在暗中减去了五成,一个人登时被震得往后飞起,跌出寻丈,立时昏死过去。
  须知六合门这一奇招,在施展之时,右掌虽是志在诱敌,但必需衡量对方功力,自己能把对方的掌力接得下来,才能左手出指,因此决不会损及己身。
  裴元钧此时可不一样,他一身功力,已因中了对方奇毒,正在消散。他仗着数十年修为之功,勉强才提聚了全身仅存的十成力道,这一招,就存着和对方同归于尽,因此已不再顾虑右掌分出五成力道,是否能接得下对方的掌力,而把另外五成力道集中在左手一啄之上。
  蓝袍老者没想到裴元钧有此一着,他是被裴元钧逼得只有硬接,这一掌自然全力而发,但就在双掌骤接之际,突觉胸下“斩命穴”上如中巨鎚一击,口中大叫一声,脚下连退了五步,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要知“斩命穴”若被重手法所伤,就得立时无治,但一来蓝袍老者一身功力相当精纯,二来裴元钧真气正在消散之际,这从右手分出来的五成功力,实质上还不及他平日三成力道,因此“斩命穴”虽是死穴,蓝袍老者却是命不该绝,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双足总算给他站住了桩!他左手紧紧按在伤穴之上,缓缓吸了口气,急忙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药瓶,用牙咬开瓶盖,吞了几粒药丸,压住伤势,举目看去,只见裴元钧嘴角血迹殷然,正从地上缓慢的站起身来,脚下跄踉退后三步,似在凝神调息。
  蓝袍老者岂容他有调息的机会,双目满布红丝,厉笑道:“裴元钧,你功力全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哪知话声未落,裴元钧一言不发,重又疾冲过来,左手一扬,当胸按来。
  他不顾生死,重又冲了上来,大大出乎蓝袍老者意料之外,急忙右手一挥,朝前格去。
第二章 移花接木
  裴元钧全身真气涣散,这一掌只是凭着他坚强的意志,与敌拼命,其实早巳成了强弩之末,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一个人又被挥得斜冲出去七八步远,砰然摔倒在地上。
  蓝袍老者也身子一阵晃动,移动双足,稳住了重心,站立原地,运气调息。过了半晌,蓝袍老者药力发散,伤势已然好转了许多,突然举步朝裴元钧逼去。
  裴元钧两次力拼,连体内一点剩余的真气,都已消散,眼看对方举步走来,口中暗暗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蓝袍老者双目尽赤,面露狞笑,双手抓起裴元钧的身子,阴声道:“从现在起,老夫就是裴元钧了。”
  裴元钧喘息着道:“你会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蓝袍老者厉笑道:“就算有这一天,你也看不到了。”他把裴元钧高举过顶,奋力往悬岩外摔去,一个人影像殒星一般,一下子掉落千丈悬崖。
  蓝袍老者仰天发出一阵慑人的大笑,举步往下走去。
  这时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已经运功完毕,坐在林前大石上。
  楚秋帆站在一旁,瞥见师父从湖边走来,立即低声道:“家师回来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同时站了起来。智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盟主可曾发现了什么?”
  裴元钧拱拱手问道:“二位道兄没事吧?”
  清尘道长稽首道:“贫道和大师方才搜索山林,极似中了毒物,又怕盟主寻来,找不到咱们,故此在林前运功逼毒,如今已经没事了。”
  “如此就好。”裴元钧微微颔首道:“不错,兄弟方才登山搜寻,确也发现林间有毒……”他说话之际,探手入怀,取出一颗药丸,朝楚秋帆递了过去,说道:“徒儿,这是解毒药,你也快吞服一颗,以防万一。”
  楚秋帆恭声应“是”,双手接过药丸,纳入口中。
  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互望了一眼。
  智善大师才合掌道:“盟主方才查勘的结果……”
  裴元钧道:“兄弟把谷中一片山林都看过了,并无任何迹象可以肯定翡翠宫就在此地,而且林中到处被人撒下了奇毒。依兄弟之见,似系有人故意布下奇毒,诱杀闻风赶来的江湖同道。也可能是有人发现谷口‘翡翠谷’三字,以讹传讹,误认为是翡翠宫了。”
  智善大师合掌道:“盟主说得极是。只是林间奇毒总是祸害,如何把它清除了才好。”
  裴元钧笑道:“大师悲天怜人,菩萨心肠。林中剧毒,要把它清除,并非易事,但只要一场大雨,就可以冲洗干净了。”
  清尘道长道:“盟主言之有理,此谷人迹罕至,林内纵有剧毒,也不足为害,一场大雨,就可以冲洗干净,那就更不用多虑。翡翠宫既属子虚,咱们可以走了。”
  智善大师合掌躬身道:“盟主请。”
  裴元钧也不和两人客气,当先举步往谷外行去,接着是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楚秋帆走在最后。四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翡翠谷口。
  谷口,闻风赶来的武林中人,已是愈聚愈多,拥挤在谷前一片空地上,因为大树底下坐了一个皮刀孟不假,予人以镇慑作用,因此没有一个人敢越雷池一步。其中,有些先到的人,正和后来的人打着招呼,说盟主会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入谷查勘去了,要大家在谷口静候消息。
  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一生光明磊落,守正不阿,在武林中素为黑白两道所推崇,九年一任的武林盟主,他已连任了一十三年之久。
  有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三人会同进去查勘,大家自然相信得过。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裴盟主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谷前百余双眼光,刹那闻,一齐集中在谷口一道石门之间,全场也刹那间就静寂鸦雀无声。
  石门中当先走出来的正是武林盟主裴元钧,接着是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和裴盟主唯一的门人楚秋帆。
  裴元钧走出谷口,目光一掠聚集在谷口前的人群,抱拳连拱,干咳一声,才道:“有劳诸位老哥久等了,兄弟因此次江湖上盛传着有人在此地发现了翡翠宫,这一消息,播传极快,数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武林。兄弟认为其中只怕有诈,武林同道不明真相,贸然闯去,可能会发生意外,因此特别邀请老友孟老哥守住谷口,劝阻闻风赶来的人,一面邀约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兄前来,会同入谷查勘……”
  人群之中,要听的就是下文,是以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透一口,肃静得坠针可闻。
  裴元钧一手摸着长须,续道:“方才经兄弟和智善大师、清尘道兄入谷查勘的结果,谷中并无翡翠宫,江湖传言,尽属子虚。据兄弟推想……”他拖长语气,用手指了指谷口崖石上‘翡翠谷”三个大字,才道:“也许有人发现石壁上镌着的‘翡翠谷’三字,以讹传讹。
  认为翡翠谷就在谷中,一时轰传开去,现在事实证明,只是误传而已!”
  这些江湖上人,本是闻风赶来,抱着极大的希望,如今经盟主这一说。无异乘兴面来,败兴而返,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裴元钧轻咳一声,接著又道:“本来此事经兄弟和智善六师、清尘道兄查勘之后,传说中的翡翠宫既不在此谷之中,何况诸位已经到了谷口,正该让大家进入谷去实地看看,也可证明谣言无稽。只是方才经兄弟三人仔细查勘,发现谷中多处树林之间,均散布了剧毒,如果有人贸然进入,可能会发生意外,必须经过一场大雨冲洗,方可无事。因此兄弟和智善大师、清尘道兄磋商决定,在未经大雨冲洗之前,暂时必须将此谷予以封闭,也奉劝诸位,切勿轻易进入。”说完,回身朝孟不假拱手道:“老哥哥,兄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哥哥俯允。”
  孟不假一直坐在大石上抽他的旱烟,闻言笑了笑道:“盟主老弟,你的意思,可是要老哥哥在这里一直守到老天爷下一场大雨,再离开么?”
  裴元钧含笑道:“兄弟正是此意。俗语说得好,一客不烦二主,老哥哥已经来了,山中多雨,最多也不过耽上一两天时光。谷内深林间,到处都有剧毒,为害甚烈,兄弟才出此下策。也只有老哥哥在这里坐镇,方可使心存好奇的江湖朋友,不敢擅入。此事还望老哥哥大力支持,勉为其难。”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盟主说的极是,只有老施主在此,才能劝阻得住闻风而来想冒险入内之人,老施主能耽上一、两日,功德无量。”
  清尘道长接着稽首道:“只要经过一场大雨,谷中剧毒,必可冲洗干净,到时就可让大家进去一看究竟,以释群疑。老施主望重武林,坐镇守关,劝阻来人,真是非老施主莫属,还望老施主俯允所请才好。”
  孟不假人老心不老,是个老而好强之人,经裴盟主、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主人这么一说,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头一喜,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呵呵大笑道:“谁叫我孟不假和盟主老弟有过命的交情,好吧!我就在这里耽上几天,等下过一场大雨再走。没有问题,只是这坛酒已经剩下不多……”
  裴元钧没待他说完,接着笑道:“老哥哥不用说了,兄弟要小徒留下来,陪着老哥哥。
  你要喝几坛,只管吩咐小徒到山下去搬,这样可好?”
  盂不假点点头道:“要得,要得。老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正嫌寂寞,秋帆这孩子不错,蛮勤快的,那就要他留下来吧!”说到这里,朝楚秋帆笑了笑道:“小子,你师父要你替我到山下去搬酒,这是公事,但盂师伯不会叫你白搬的,到时候自会有你的好处。”
  楚秋帆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这时,站在谷前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
  裴元钧拱拱手道:“如此,多谢老哥哥了。”一面回身朝楚秋帆道:“徒儿,你留在此地陪盂师伯,为师和大师,道长二位还有事去。”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钧又朝盂不假拱了拱手道:“老哥哥辛苦,兄弟那就先走一步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向孟不假行了一札,随同裴盟主身后走去。
  少林,武当门人自然也紧随着师长身后,鱼贯退走。
  还有少数江湖上人,眼看裴盟主和少林,武当的人都已离去,谷口又有皮刀孟不假坐镇,入谷无望,而且盛传江湖的翡翠宫,至此全已幻灭,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然也跟着全退走了。
  本来,翡翠谷前人头拥挤,至此已走得一个不剩,留下来的,只有皮刀孟不假和楚秋帆二人。
  孟不假拿起酒壶,斟了一大碗酒,边喝边道:“小子,你师父神色有点不大对,你看出来了没有?”
  楚秋帆惊异的抬起头,望着孟不假,说道:“晚辈愚鲁,没有看得出来。孟师伯认为家师怎么了?”
  孟不假吸了口烟,才道:“你师父好象负了伤。”
  楚秋帆吃了一惊,矍然道:“师伯说家师负了伤?”
  孟不假道:“孟师伯这双老眼,可没昏花,还会看走了眼?你师父脚步虚软,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点嘶哑,显然内伤不轻。虽然他功力深厚,暂时遏制住了,但只怕没有十天半月,决难复原。你倒说说看,他们入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没有呀!”楚秋帆惊诧的道:“晚辈并没有听家师说起。”
  孟不假奇道:“怎么,你没跟令师进去?”
  “进去了。”楚秋帆道:“晚辈和家师进入谷里,就发现智善大师、清尘道长瞑目趺坐林下,不言不动……”
  孟不假问道:“他们也负了伤么?”
  楚秋帆道:“不是,他们是中了毒,”接着就把智善大师用手指指对面山坳,师父因两人正在运功紧要关头,就要自己留下来,替两人守护。师父一人寻上对面山坳去,师父回来时,只说树林间有人布了剧毒,没听他老人家说曾和人动过手和负伤之事。
  孟不假一手拈着苍髯,沉吟道:“这就奇了。”
  楚秋帆道:“孟师伯认为……”
  孟不假道:“你师父回到山下,没跟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说寻到对面山坳去的经过么?”
  “没有。”楚秋帆笑了笑道:“家师寻上对面山坳去,大概不会遇上什么事故的。要是遇上了事故,家师就会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说了。”
  “唔!”孟不假举起酒碗,轻轻呷了一口,就放下酒碗,说道:“也许你师父在山坳间,遇上的就是那个在林中施放剧毒的歹徒,两人动上了手,你师父把他除去了,他自己也负了伤。此事既已过去,也就不用再提,因此没和两人说了。”
  楚秋帆点头道:“师伯说的很有道理。”
  孟不假却摇摇头道:“不对。你师父终身不娶,数十年修为,一身功力,当今之世,能与他匹敌的已是屈指可数,能和他打成两败俱伤,这人会有谁来?但你师父身上负了伤,决不会错!”他敢情想不出答案来,只是自顾自的喝酒吸烟。楚秋帆也无话可说,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山石上,捡了一支枯枝,在沙地上划着。
  时间渐渐由下午到了傍晚,群鸟归巢,响起一片喧噪,夕阳衔山,斜照到谷口,已然显得有气无力!
  孟不假从他坐的大石旁,提出一个皮囊,侧脸道:“小子,是晚餐的时光了。来,你看老夫带来的干粮,可着实不错呢!”随着话声,伸手从皮囊中取出两个油纸包来,打开纸包,里面有整只的熏鸡,四五斤卤牛肉。二十来个卤蛋,另外一包还有二三十个馒头。
  楚秋帆看得笑道:“孟师伯,你老放着这许多下酒菜,怎么一个下午,只喝酒,不吃菜呢?”
  孟不假朝他笑笑,说道:“老夫用烟下酒,从不吃下酒菜。这些菜,在我来说,是饭菜,不是下酒菜。老夫一向烟不离嘴,酒不离手,但只有吃馒头的时候,烟和酒都得暂停,没有这些菜,总不成拿烟裹着馒头吃吧?”
  楚秋帆听得不觉哑然失笑。
  孟不假忽然扬了扬手,说道:“有人来了!”
  楚秋帆举目望去,不见有人,心中方觉奇怪!
  只听一个尖沙的笑声传了过来:“老皮匠,你耳朵倒灵得很!”话声入耳,大树前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楚秋帆悚然一惊,正待站起,孟不假朝他微微摇头,说道:“小子,没你的事,你只顾吃你的馒头。”随着喝了口酒,站起身来,拱拱手,笑着招呼道:“什么风把九老哥吹到这里来了?来,兄弟还有半坛好酒,坐下来喝几碗如何?”
  楚秋帆心中暗道:“原来来的是孟师伯的朋友!”一面侧过脸看去,只见来人是个瘦小老头,约莫六十出头,生得一张瘦脸,山羊胡,双目炯炯,闪着异芒,身上穿一件老狼皮半长不短的大褂,赤脚,穿一双麻鞋。
  楚秋帆心头猛然一动,登时想起这副打扮,自己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狼山的老狼主常老九。
  不错,准是他!方才孟师伯不是叫他“九老哥”么?
  常老九冷冷的道:“不用风吹,是兄弟自己来的。”
  孟不假吸了口烟,望望常老九,说道:“怎么,九老哥有事?”
  常老九依然冷冷的道:“没事我会到这里来?”
  孟不假攒攒眉,说道:“这么说,九老哥也听信江湖传目,认为这里真的发现了翡翠宫?”
  “翡翠宫?”常老九发出狼嗥般长笑,摸着一把山羊胡子,说道:“就算翡翠宫美女如云,珍宝如山,常某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不是没有见过。”
  孟不假释然一笑,问道:“那么老哥到这里来,又是何事?”
  常老九微哼一声道:“常某特地来会会你孟老哥的。”
  “会会兄弟?”孟不假望着他,喷了口烟,笑道:“老哥不是找兄弟打架来的吧?
  常老九浓嘿道:“你说对了,常某就是找你孟老哥较量来的。”
  孟不假看他神色,不像是说笑话,不觉奇道:“听九老哥的口气,好象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常老九道:“你说过什么话,自己心里难道会不明白?”
  孟不假道:“兄弟说过什么话来了?”
  常老九沉着脸,冷哼道:“你当着许多武林同道,说我常老九不过尔尔,这话可是你说的?”
  孟不假道:“老哥相信这话是兄弟说的?”
  常老九冷声道:“这还错得了?”
  孟不假又抽了一口烟,问道:“你老哥听谁说的?”
  常老九道:“是我老大回来告诉兄弟的。”他老大,就是他大儿子常仁。
  盂不假道:“你相信了?”
  常老九道:“他是我儿子,我若是连儿子的话都不相信,还相信谁的?”
  孟不假知道他护犊,这一定是常仁,常义硬要入谷,被自己赶走,在他老子面前加油加酱搬弄了是非,不觉笑了笑,道:“老哥这么说,兄弟就无话可说了。“常老九吼道:“你本来就无话可说了。”
  孟不假点点头笑道:“老哥就是护犊,也该把事情弄弄清楚……”
  常老九道:“你没有儿子,你若是有了儿子,你也会护犊。再说儿子受人欺侮,还连老子都被骂了进去,做老子的不出头,还有谁替他出头?”
  孟不假摇摇头道:“老哥活了一大把年纪,真是越老越无可理喻!”
  常老九瞪着两颗金光熠熠的眼珠,怒声道:“咱们这档事,本来不用讲理,你说兄弟不过尔尔,咱们不妨较量较量,看看到底谁不过尔尔。”
  江湖上人,往往如此,为了一句话,就翻脸成仇。其实不是江湖上人,也是如此,一言不合,老朋友变成仇家的也多的是!
  孟不假也不是涵养好的老人,闻言不觉气往上冲,狂吸了三口烟,呵呵大笑道:“常老九,你既然不听信孟某的解释,孟某也毋须再向你解释了。你认为该当如何,划下道来,盂某照办就是了。”
  常老九也狼嗥一声道:“这样最干脆了。”他两道目光,一下投到楚秋帆身上,问道:“这小伙子是你徒弟吧?”
  孟不假道:“孟某从不收徒。他是三湘大侠裴盟主的传人楚秋帆。”
  “那就好极了!”常老九招招手,说道:“小伙子,老夫和你师父也算是朋友,你过来。”
  楚秋帆站起身,抱抱拳道:“老前辈……”常老九拦着他话头,说道:“老夫要和老皮匠比划比划,你是裴盟主的徒弟,就给咱们做个证人。”
  楚秋帆拱手道:“二位老前辈,这是小误会……”
  “谁说这是小误会?”常老九瞪着眼,不悦道:“咱们的事,你不用多管,老夫要你当公证人,你就做公证人。”
  孟不假道:“小子,你和他说不清的,你就做个公证人好了。”
  楚秋帆看他们两人固执成见,各不相让,一时觉得很难开口。
  孟不假道:“好了,老哥要怎么比划,你就划道吧!”
  常老九道:“你叫皮刀孟,那就使你的皮刀好了,看常某接得下来接不下来?”
  孟不假双目精光闪动,宏笑道:“你呢?你以‘天狼爪’成名,就施展你的‘天狼爪’,兄弟也以双手奉陪。”
  常老九道:“这样你不认为吃亏?”
  孟不假道:“咱们双手对双手,兄弟哪里吃亏了?”
  “也好。”常老九点点头道:“那就可以开始了!”
  孟不假放下了他烟不离嘴的旱烟管,说了声:“请!”
  “嘿,嘿!”常老九喉头进发出两声干笑,尖声道:“兄弟那就不客气了!”话声出口,左手一探,就朝孟不假抓来。
  他和孟不假至少还有七八尺距离,这伸手一抓,手臂最多伸出去两尺光景,应该还差得远。但常老九这一探手之际,楚秋帆只觉他的手仿佛就要抓到孟师伯肩头!
  孟不假身形略为一侧,举手朝他抓来的手腕切出。
  常老九左爪一缩,右爪又凌空抓了一把,好象是要抓孟不假的面门,孟不假右手食中二指一骈,虚虚朝抓来手爪的掌心点去。
  两人出手之快,楚秋帆只觉他们这两招,近身相搏,几乎快逾闪电,目不暇接,但再定睛瞧去,两人明明站在原来的地方,相距足有七八尺远,不知他们方才这两招。是如何交的手!
  只听孟不假呵呵大笑道:“九老哥‘天狼爪’果然不凡!”
  常老九得意的道,“彼此!彼此!”
  孟不假道:“咱们点到为止,谁也没输给谁,这样可以了吧?”
  “这算什么话?”常老九不以为然的道:“咱们既然交上了手,总得分个高下出来,才能歇手。”
  孟不不假怫然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老哥一定要把一世英名毁在这里不成?”
  常老九脸色发青,狼嗥般吼道:“孟真,你果然狂得很,你有多大的能耐?”
  孟不假也大声道:“孟某别的能耐没有,几十年来,在我手里,不知剥过几百千张狼皮了。”
  他原是皮匠出身。
  常老九的外号就叫老狼主,孟不假这话,自然听得他大为愤怒,厉声道:“姓孟的,今天就教你识得常某的厉害!接招!”喝声未落,人已似饿狼般凌空扑起,双手箕张,朝孟不假迎头抓来。
  孟不假早巳凝足功力,口中宏笑一声:“来得好。”双臂上迎,不待常老九爪势临头,便已反击过去。
  但听“蓬”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家掌力这一接之下,劲气回旋,狂飙顿起,砂石飞卷,仿佛海立云垂一般,一丈方圆,几乎不辨人影!
  孟不假双足移动,连退了三步,身上一件蓝布大褂象灯笼般被他一身真气鼓了起来。
  老狼主常老九一个人凌空翻腾,泻落一两丈外,落到地上,须发如戟,根根像刺猬般竖了起来,双目发赤,神情狞恶,厉笑道:“你也不过如此!”双爪连挥,倏然直欺过来。
  楚秋帆站在边上,差点被两人发出来的真气推得站立不住,往后斜退了几步。
  只见常老九双臂向空连挥,等到期近孟不假身前,这一眨眼之间,他身上登时多出了六七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在伸屈划动,爪式各异,朝孟不假攻去。
  他这八条手爪,就象海中的章鱼一般,上下飞舞,参差不一,几乎笼罩了孟不假身前所有大穴!
  楚秋帆看得心头暗暗吃惊,忖道:“这是什么武功?”
  再看孟师伯,却似喝醉了酒一般,一个人脚下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双手也不像方才那样,和常老九硬拼,只是随着身子的倾侧,似挥似舞,指东划西,招式当然也凌乱得不成章法,但又恰好可以避过常老九参差抓来的爪指,有时他随意挥出来的手,反而会把常老九的爪影逼退。任他常老九八条手臂,八支利爪,如何抢扑,看去明明可以抓到的,就这么毫厘之差,擦衣而过!
  楚秋帆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侠的高足,虽然年事尚轻,一身武功,可说已得薪传,这时眼看孟师伯身法,手法十分怪异,心知一定是一种极为奇奥的武功。
  这两人都是当代一等一的高手,这种机会,可说千载难逢,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双目凝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动手。
  先前还看得清两人一个幻起八条臂膀,上下挥舞,一个只是东倒西歪,忽倾忽跌。常老九的攻势愈攻愈快,孟不假闪避的身法,也随着加快,两个人一进一退,不过数步,但因双方手法,身法都在逐渐加快,本来倏分倏合的两条人影,如今已经合而为一,变成了一幢淡淡的影子!
  楚秋帆目力虽好,到了此时,也已看得眼花缭乱,哪还分得清楚谁是谁来?
  本来两人是老朋友,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这两个老人都是生性执拗的人,一旦动上了手,就激起了好强逞胜之心,谁也不肯退让,终于形成了这场拼搏。此时两人不但进入了舍生忘死之境,而且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杀机隐伏,一角衣袖,一点袍带,都会置人死命。
  这一场搏斗,实在凶狠已极!
  楚秋帆凝足目力,也只能看清他们动手情形十之一二,但这十之一二,稍加思索,即成为精奇的妙着,一时直把他看得怔怔出神,时有所悟。
  就在此时,突听“啪”的一声,人影乍分,老狼主常老九敢情中了孟不假一掌,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震得一跤跌了出去,在地上连翻带滚,翻跌出去两丈来远。
  孟不假不觉呵呵大笑道:“老狼,承让,承让,这下孟某总算是稍胜一筹了,哈哈哈哈哈……”笑声由高亢渐渐低沉下去,人也随着突然往后栽倒下去。
  被他一掌震飞出去的常老九,此刻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本已一脸凶狞,老羞成怒,正待找孟不假拼个同归于尽,就在跃起之时,忽见盂不假跟着往后栽倒,不由发出狼嗥般一声狂笑:“老皮匠,你也不过尔尔!”双脚顿处,笑声摇曳而去。
  楚秋帆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一掠而近,俯下身去,问道:“孟师伯,你怎么了?”
  盂不假双目努力睁了一下,却又很快的就闭上了,嘴皮微动,说道:“毒……毒……”
  他只说了两个“毒”字,口齿已然不清。这还是他功力深湛,才能在毒发之后,还能说话,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楚秋帆抱着他身子,急得六神无主,附着他耳朵,问道:“孟师伯,你中了老狼主的毒是不,你身上有没有解毒的药?”
  孟不假虽然迹近昏迷,但仗着一身修为,尚有几分意识,微微的摇了摇头,张张口道:“不……”
  这一个“不”字,发音模糊,还是要从他张口说话的形状中揣摩出来的。但不知他说的这一个“不”字,是指下毒的不是老狼主常老九,还是说他身上没有解毒药丸。
  楚秋帆心头十分焦急,在这天色已黑的深山野外,何处去找治病的大夫?就算脚程最快,赶到城镇,也已经是夜晚了,自己对当地并不熟悉,哪里去找大夫?就算敲着人家大门,问了路,找到了大夫,他会不会治毒,也是问题。
  这该怎么办呢?他想到不管如何,总不能眼看孟师伯剧毒发作,在这里等着他死去。这就双手抱起孟师伯的身子,以最快的脚步,离开翡翠谷,一路翻山越岭,提气疾掠,走的尽是危岩断壁,人迹不到的绝险之路。
  这样奔行了三四十里山路,忽然感到一阵气喘,心跳加剧,还以为自己只顾赶路,奔行得太快了,体力消耗过剧,打算稍作休息。
  哪知脚下这一站停下来,突觉腹内一阵绞痛,十指指尖,也起了麻痹之感。心头不由十分惊骇,急忙把抱着的盂师伯,缓缓的放到地上,这一俯下身去!待得再直起身来,只觉两眼发花,一阵天昏地暗,几乎站立不稳。
  “毒,难道自己也中了毒……”心念转动之际,人已“砰”的一声,扑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脑中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楚秋帆醒来的时候,眼皮沉重得好象压着沉铅,头脑又昏又胀,好象被人家打了一记闷棍,刚苏醒过来,只觉自己四平八稳,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躺在这里?他一点想不起来,脑袋昏沉沉的,也不容他有较多的思索。他努力睁开眼睛,睁了几次,才算慢慢的睁开来了。
  这是一间不太大的石窟,因为窟顶和四壁都是凹凸不平的粗石。壁间挂了一盏镂刻精细的六角宫灯,用浅湖色的宫绢为纱,燃着一支红烛,灯光显得十分柔和。在这座石窟之中,挂上这盏精致的宫灯,是极不相衬的,这盏精致的宫灯,应该悬挂在画栋雕粱,金碧辉煌的宫室里。才不辱没了它,也才能显出它的精致与华丽。
  楚秋帆此时当然没有心情,也不会去细细的欣赏这盏宫灯,他只是借着灯光,转动着眼睛,约略察看了一下四周的景物。石窟里面,地方不大,静得听不见一丝人声,也没见一个人影。自己就静静的躺在地上,躺在一张柔软的兽皮上。他觉得十分奇怪,想翻身坐起,但全身骨节好象散了一般,软得支撑不起来。
  不,他勉强挣起了一半,又乏力的躺了下去。
  这挣起一半,却发现了另一个人,那是在他对面的壁下,也躺着一个人。他虽然只瞥了一眼。但已可从躺着的那人的容貌,认出是谁来了。
  楚秋帆矍然一惊,心中暗道:“会是孟师伯……”他重又昂起头来,定睛看去,躺着的那人,不是皮刀孟不假,还有谁来?只见他闭着双目,仍在昏睡之中。
  “自己和孟师伯怎会躺在这座石窟里的呢?”他渐渐想起了翡翠谷前面的一幕,孟师伯毒发昏迷,自己抱着他奔向山外,中途自己突觉腹痛如绞,栽倒地上,后来……
  看情形,自然是有人把自己两人救到这里来的,只不知道这人是谁?
  就在他思忖之际,石窟门口悬挂的一道布帘掀动,有人悄然闪入。
  楚秋帆抬眼望去,进来的是一个一身青色衣裙的少女,约莫十几岁,有着颀长而苗条的身材,生得眉清目秀,美而且慧,鼓腾腾的胸前,左右两边垂着两条乌油油的发辫。
  瞧她这身打扮,像是个使女,但决不是山中人家的女儿。
  青衣少女闪入石窟,目光一转,俏生生走近过来,含笑道:“公子醒过来了?”
  楚秋帆朝她点头为礼,说道:“姑娘请恕在下躺着说话。”
  青衣少女腆颜一笑,说道:“公子身中奇毒,不可挣动,还是躺着的好。”
  楚秋帆道:“在下和盂师伯,是姑娘救来的了?”
  青衣少女摇摇头,但接着俏皮的笑道:“就算是吧!”
  楚秋帆听她回答的很奇怪,接着问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青衣少女道:“山洞。”
  这回她没有待楚秋帆再问,就接着道:“光是这个山洞,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又到山下猎人家去买了两张兽皮,连这棉被,也是借来的呢!”
  楚秋帆道:“真是多谢姑娘了。”
  青衣少女道:“不用谢。”
  楚秋帆问道:“姑娘方才说的你们,不知还有一位是谁?”
  青衣少女一怔,嗫嚅的道:“那是我家……主人咯!”
  楚秋帆问道:“你家主人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衣少女粉脸泛红,急急的道:“小婢……不能告诉你……”她口中轻哦一声,说道:“小婢是来喂你服药的。现在是午时了,该是服药的时候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玉小瓶,倾出三颗碧绿的药丸,俯下身道:“公子快张开嘴来,把药丸含在口中,不可吞下,要让它慢慢化去。”
  楚秋帆觉得甚是口渴,说道:“姑娘,在下口渴得很,可不可以先给我一点水喝?”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不成,我家小……主人说的,公子中的是断肠毒,不能喝水。”
  楚秋帆又道:“在下还想请问姑娘一句……”
  青衣少女手掌里摊着三颗药丸,瞧着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服了药,就不能开口了。有什么话,那就问吧。”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的孟师伯,他怎么还没有醒来呢?”
  青衣少女道:“小婢听主人说,这位老伯伯中的毒,比公子还要厉害,他仗着内功精湛,逼住了毒,后来又和人动手,消耗了不少真力,以致毒入气分,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要不是遇上我家主人,只怕谁也救不了他呢!”
  楚秋帆听得一急,问道:“那他还有救么?”
  青衣少女咭咭的笑道:“没有救,还能捱得到今天么?我家主人说,这位老伯伯大概明天才会醒过来,最少也要有七天时间,才能把体内余毒化尽……好啦,公子现在可以服药了。”她伸过手来,送到楚秋帆口边,把药丸纳入他口中,才盈盈站起,接着又倾三颗药丸,转过身去,纳入孟不假的口中。
  楚秋帆只觉药丸入口,就有一股清香,甘中有苦,随着津液,慢慢溶化。
  青衣少女早已站起身,回眸一笑道:“公子现在不可说话了,安心静养,等该服药的时候,小婢自会进来的。”说完,低着头往外行去。
  楚秋帆目送她走后,心中暗自忖道:“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听青衣少女的口气,若不是遇上她主人,自己和孟师伯都没救了,由此可见她主人一定是位医道很好的隐士了。”
  口中药丸,渐渐化去,随津咽下,果然不再觉得口渴,连昏胀的头脑,也清爽多了。只是浑身依然象脱了力一般,躺着的人,连想转动都办不到,只得躺着不动,两只眼睛可以望到的,只有那盏挂在壁间的宫灯。
  他怔怔的望着宫灯,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想着青衣少女,从她谈吐举止看来,极不像是山中的人,尤其这盏制作精巧、式样华丽的宫灯,就算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更不会是普通人家之物!
  那么他们主仆,会是怎样的人呢?
  得不到答案,他眼皮渐渐觉得沉重,终于睡熟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仿佛觉得有人喂他服药,药丸在他口中渐渐化去,随着口水咽下,只是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之后,他又迷迷糊糊的睡熟了。从那天起,他没有再看到青衣少女,也没有再清醒过来,每次服药,都是迷迷糊糊的,好象口中含了药丸。因为药丸有一股清香的气味,使他可以感觉得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这天,楚秋帆在睡梦之中,感觉有人在摇撼着他的身子,不,有人用手掌拍着自己面颊!
  “小子,你醒一醒!”
  楚秋帆听到说话的是孟师伯的声音,霍然惊觉,睁开眼看,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孟师伯满脸惊异的蹲在他身前,叫道:“小子,你总算醒了。”
  楚秋帆急忙一跃而起,刚叫了声:“孟师伯……”
  孟不假搔着头皮,说道:“这真是怪事!老夫明明记得昨晚和常老九打了一场,体内剧毒突然发作,不支倒地,怎么过了一晚,全没事了?”
  “剧毒发作”这四个字听到楚秋帆的耳里,登时想起那晚孟师伯毒发之后,自己原想抱着他下山求医,哪知半途上自己也腹痛如绞,昏倒山中……后来,自己好象清醒过一次,在那山窟之中,壁间悬挂了一盏精致的宫灯,有一名青衣少女喂自己服药……
  是梦?但梦境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举目四顾,自己和孟师伯依然在翡翠谷外,此时晨曦初升,眼前山林间,一片金黄。
  口中忍不住“咦”了一声,急急问道:“孟师伯,你老也刚醒来了?”
  孟不假道:“不错,老夫醒来,看你睡在地上,睡得很香,叫都叫不醒呢!”
  楚秋帆又道:“你老呢?睡在哪里?”
  盂不假嘿的笑道:“老夫是伏在石桌上打盹。”
  “奇怪!”楚秋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孟师伯道:“孟师伯,你老想想看,咱们睡了几天了?”
  孟不假笑道:“小子,你睡昏了头,你说你睡了几天?”
  楚秋帆道:“孟师伯,这几天,咱们遇上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
  孟不假道:“怪异倒是有一点。老夫不解的是明明剧毒已经发作,睡了一晚,居然会没事!”
  楚秋帆道:“那天晚上,晚辈也中了剧毒,在半途中毒发不支,后来有人救了我们,只是……”
  孟不假道:“什么?你也中了剧毒?在半途中毒发不支?到哪里去的半途中?那是什么人救了咱们?”
  “不知道。”楚秋帆就从孟不假和老狼主交手说起,一直说到自己抱着他赶下山去求医,但只奔行了三四十里,自己也毒发倒地……
  盂不假道:“那么咱们醒来,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楚秋帆又把自己醒来,发现躺在一座石窟之中,有一个青衣少女喂自己两人服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孟不假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经你一说,老夫也想起来了。老夫迷迷糊糊之中,果然象是有人喂我药丸。唔,不错,老夫可以感觉到确是有人点了老夫的黑甜穴……”
  楚秋帆被他一言提醒,矍然道:“这就是了。那青衣少女曾说孟师伯已有两天两夜尚未醒来,那时晚辈除了浑身像脱了力一般,人却是清醒的。后来就一直没清醒过,觉得有人喂药,也总是恍恍惚惚的,一定是那青衣少女点了晚辈的睡穴。”
  孟不假问道:“你说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救了咱们?你问过她主人是谁,她不肯说了”
  楚秋帆道:“是的。”
  孟不假思索着,又问道:“你说那石窟壁间悬挂着一盏镂刻精细的宫灯?”
  楚秋帆点点头道:“是的,晚辈记得那晚躺着不能动,所以对宫灯看得十分仔细。”
  “唔!”孟不假只唔了一声,没有再作声。
  楚秋帆道:“孟师伯,你老见多识广,是否可以想得出这盏宫灯的来历?”
  孟不假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徐徐说道:“只有一个可能。”
  楚秋帆追问道:“那会是什么人呢?”
  孟不假一字一字的道:“那是翡翠宫的宫灯。”
  “翡翠官的宫灯?”楚秋帆深感意外,急着问道:“真的有翡翠宫?”
  孟不假道:“那也只是传说,据说当年……不,如今说来,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江湖上出了一位自称翡翠宫主人的人,没有见过她的人,但有人见过那盏宫灯,只要有那盏宫灯出现,就会有人断送性命。据说当时死了不少人,其中有八大门派中人,也有无恶不作的凶人,这些人当然有他该死之处,而且死状如一,没有人能说得出是如何被置死的。‘翡翠宫’这三个字,就这样传遍了天下,但始终没有人知道翡翠宫的主人是准,后来就这样在江湖上消失了。”
  楚秋帆道:“晚辈也听家师说过,好象还有不少人找寻过翡翠宫的下落,都没有结果。”
  孟不假笑道:“若是找出结果来了,江湖上还会有许多关于翡翠宫的传说么?”
  楚秋帆道:“孟师伯,既然是翡翠宫的人救了咱们,为什么又把咱们送到这里来呢?”
  孟不假道:“也许他们不愿让人知道。唉!反正咱们这条老命总算是捡回来了。哦,奇怪,你小于怎么也会中毒的呢?”
  楚秋帆道:“是啊,晚辈也不知如何中的毒,而且晚辈随家师退出谷来之时,家师已经给晚辈服过一颗解毒丸了。”
  盂不假也服过解毒丸。
  楚秋帆在说话之时,无意间伸手入怀,忽然摸到一个东西,急忙取出一看,却是一个比拇指略大的翠玉小瓶,晨光之下,那翠玉瓶碧绿可爱,晶莹夺目,口中不觉惊异出声,忙道:“孟师伯,你老快瞧,这就是那天在山窟石洞中,青衣少女喂我们服药的药瓶!”
  孟不假从他手中接过绿玉小瓶,仔细端详了一阵,口中唔道:“这瓶是用整块祖母绿雕刻的,光是这个小瓶,就值个上千两银子……”目光一注,才看清玉瓶中央镌有一行比蝇头还细的簪花小字,赫然是“翡翠宫虔修祛毒丹”八字!
  这下直把孟不假看得一愣,心中暗道:“世上果然会有‘翡翠宫’!”一面赶紧把绿玉小瓶塞到楚秋帆手中,说道:“你好好收藏起来。哦,小子,再摸摸看,怀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楚秋帆接过玉瓶,再伸手入怀,摸出一方折叠成小方块的白纸来,急忙打将开来,那是一张狭长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赠君‘祛毒丹’一瓶,可备不时之需。谷中绝壑千寻,欲明真相,可与孟老英雄同下一探。”
  字条放在自己怀里,自然给自己的了,只是并没具名,会不会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写的呢?只要看这一行字迹,清丽娟秀,明明出自女子的手笔!
  孟不假看他瞧着纸条发愣,忍不住问道:“小子,这字条上写了些什么?”
  楚秋帆不禁脸上一红,把字条递了过去,说道:“你老请看。”
  孟不假接过字条,看了一眼,不觉自言自语的道:“难道说翡翠宫真的会在这座谷中不成?”
  “翡翠宫!”楚秋帆惊异的道:“孟师伯,你说的翡翠宫就在谷中?”
  孟不假道:“这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么?欲明真相,可下壑去一探吗?”
  楚秋帆道:“但家师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不是进去查勘过了么?”
  孟不假把手中字条递还给楚秋帆,一面笑道:“也许他们没下壑去。翡翠宫岂会建造在山林之间,轻易就让人家找寻得到的?”接着低声道:“小子,你把这张字条好好带在身上,咱们这就走。”要楚秋帆把字条好好带在身上,乃是万一在谷中遇上翡翠宫的人,免得多生纠葛,这是老江湖设想周到之处。
  孟不假连还有半坛的酒都来不及喝了,话声一落,伸手取过旱烟管,举步朝谷中走去。
  楚秋帆依然把字条折成小方块,收入怀中,就紧随着孟师伯身后一路行去。
  翡翠谷,经裴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会同勘查,证实了谣传的翡翠宫并不在此,而且谷外又有皮刀孟不假的守护,江湖上人,自然不会再感兴趣,而且也没有人敢来轻捋孟不假的虎须。
  因此,这原始的山林,依然保持了往昔的宁静。
  翡翠谷,是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就进入了谷里,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恬静的湖光山色。
  孟不假走在前面,口中发起一声轻喟,说道:“这片山谷湖泊,景色宜人,真不愧翡翠之名,纵非仙境,也使人觉得心旷神怡。老夫真弄不懂,江湖上人整日争名夺利,不知所为何来?”
  楚秋帆道:“孟师伯好象有归隐山林之意呢!”
  孟不假道:“老夫早就厌倦江湖了,要不是为了你师父当了盟主,硬拖着老夫再帮他几年忙,老夫早就找个人迹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了。”他边走边说,两道目光,只是到处乱转。
  忽然脚下一停,回头问道:“小子,你倒说说看,那天跟你师父进来,在什么地方遇到智善大师他们的?”
  楚秋帆伸手一指,道:“就在前面林下。”
  两人走近林下,孟不假又道:“后来呢?你师父如何走的?”
  楚秋帆又伸手指指湖对岸的山林,说道:“当时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都在运功逼毒,不能开口,家师问了他们两句,都没有说话,只有智善大师用手指了指对面山林,他手指的那片山林,好象正在冒着白气。家师凝目注视了一会,吩咐晚辈留在这里守护,他老人家就一个人沿湖过去了,大概去了足足一顿饭的时光才回来。据家师说,这片山林间,都布有剧毒,给了晚辈一颗解毒药丸,那时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也都已运功完毕,就一同出去了。”
  孟不假心中觉得可疑,问道:“这么说,他们并没有查勘整个山谷了?”
  楚秋帆道:“听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说,这边的山谷,他们全已查勘过了,因为发现中了毒,因此就在林下坐下来等侯家师,只有对面一片山林,尚未查勘,所以请家师去查看的。”
  盂不假道:“这就奇了。你既没深入山林,而且已经服过你师父给你的解毒药丸,又如何也会中穿肠毒的呢?”
  楚秋帆道:“这个弟子也不清楚。”
  “不对,不对!”孟不假续道:“老夫虽然不会用毒,但听到的,见到的,也不算不多。
  最精于用毒的人,可以隔空使毒,那是使用内力发出,可以把毒粉、毒烟传到较远之处,由你呼吸或毛孔传入,置人于死命,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无形之毒。但穿肠毒不同,它必须由你口中吃到肚里去,才会发生中毒。你一直和你师父在一起,你师父没有中毒,你怎会中穿肠毒的?”
  楚秋帆道:“弟子所以也想不明白。”
  孟不假道:“这事将来再说,咱们走吧。”他审视地形,走的路径,也和当日裴盟主一样,是沿着湖泊绕向左首寻去。以孟不假的江湖经验,当然很快就发现了树林之间的一条碎石小径。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的循着小径拾级而上。(这不是石阶,只是树之间的沙石,经水流冲洗,有许多地方,露出了树恨,树根是不会被水冲走的,因此就像天生的阶级一般,隔上几步,就有一级,这种情形,山林间极为常见。)
  要知皮刀孟不假和三湘大侠裴盟主的出身不同。裴盟主是武林世家子弟,虽也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交往的多是名门正派人,究不如孟不假出身贫寒,小时候就在山上牧过牛,而且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两人身世、阅历各异,见解也就不同了。
  就以这条林间小径来说,裴盟主认为这是山林间流水冲洗出来的,是以并未深加注意,但孟不假走了一段路,就发生了疑问。
  如果这条小径是经流水冲洗出来的,石子就该略呈黄褐色(水渍),但这一路上,沙中石子,依然是石子本来的颜色,毫无水渍!
  如说这小径是因人践踏走出来的,也该有经常践踏的痕迹!
  但这两者都不像,它只是沙石间不很明显地显示出一条时断时续的模糊山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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