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东方玉 Dongfang 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3年)
东来剑气满江湖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约而不会
  第二章 重重疑云
  第三章 座上佳宾
  第四章 新月修罗刀
  第五章 子午银钉逞绝技
  第六章 盛会前夕
  第七章 旧事重提
  第八章 不测风云
  第九章 顺生逆死
  第十章 不共戴天
  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
  第十二章 石城赴约
第一章 约而不会
  三年了,这三年来,江湖上平静如恒,并没有发生过惊人事故;但江湖上的人,谁都有一种感觉,江湖上定然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故!
  那是因为这三年来,在江湖上夙负盛誉的五派一帮,不仅门下弟子,几乎全体出动,甚至连平日很少在外面走动的人物,也时常在江湖上露面。
  究竟他们忙些什么呢?这是一个闷葫芦,五派一帮的人,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外人当然谁也弄不清楚。
  二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早该爆出来了,但江湖上依然平静如昔,时间冲淡了一切,先前所引起的猜测,也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忘。
  这是三年后的初秋的晚上,银河如洗,新月如刀!
  古灵山、太乙崖上,十几棵疏朗朗的参天古松之间,正有四个人或倚怪石,或傍松根而坐。
  奇怪的是这四个人,只是默默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如果说他们互不相识,怎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相会?
  如果说他们是相约而来,又怎会一句话也不说?当然也可以说他们是为了某种原因,不愿多说。其实,这四个人,在武林中,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譬如那个斜倚古松而立,头簪朝天髻,身穿青色道袍,脸如古月,颏下留一把花白长髯的,就是武当派掌门人冲虚子。
  瞑目枯坐,白眉垂低,齿牙已脱的灰袍老僧,是峨嵋伏虎寺方丈白眉上人。
  踞坐石上,一身青布衣裤,青布包头,鸡皮鹤发,右手已残,双目精光如电的老妪,是华山独臂婆婆。
  箕踞崖前,腰背微驼,独自吸着旱烟管的灰袍老者,是昆仑一鹤陆狷夫。
  这四个人,在武林中,可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一派掌门之尊,他们选择在太乙崖集会,自非偶然!
  但他们除了见面时互相打了个招呼之外,谁也没有多说,三年来,为了保持一派帮誉,大家都守口如瓶,此时自然也无话可说。
  不,就是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直到此刻,他们连今晚约会的主人,到底是谁?还不得而知,甚至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怕谁也没见过,大家只是应约而来。
  ——三年前一个没有署名的神秘人物留下的约会——地点是古灵山太乙崖,时间是七月初三新月初上。
  就是这时候了!
  试想以眼前四位在武林中举足轻重堂堂一派掌门人,岂会糊里糊涂的赴一个不知姓名,不详来历的人的约会?
  就凭这一点,当知其中必有原因,虽然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其实各人心头,早已有数!
  太乙崖上,空气显得异常沉闷,峨嵋白眉上人,参的是上乘枯禅功夫,此时瞑目入定,已入佛家无我相,无人相的境界,生似忘了到太乙崖是赴约来的。
  武当冲虚子,清瘦脸上微露笑意,但他笑得并不自然,显然心中有事,只是故作镇定。
  昆仑一鹤陆狷夫,箕踞崖前,目光只是注视着山腰下面的云层深处,口中猛吸旱烟,喷出一口又一口的白烟。
  只有坐在怪石上的华山独臂婆婆,睁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不住向四外扫射,此老性如烈火,敢情已经撇不住气,几次要想开口,但瞧到其他三人,那种不理不睬的神情,不禁沉嘿一声,强自按捺下来!
  心中暗想:“哼,今晚赴约之人,又不是我老婆子一个,我倒要看看你们,待会点子露面之后,还沉得住气不?”
  啊,不对!江湖上五派一帮,并重于世,目前已经到了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四派掌门,如果以此推测,还有一派一帮,势必也会在三年前发生同样的事故,也同样会有三年后的约会,准此,那么少林方丈和丐帮帮主,必然也会来无疑?
  此人在三年前上门挑衅,又留下三年后太乙崖之约,难道不衡量衡量他自己的武功,能胜得过与会的六个掌门人吗?否则,此人必然另有阴谋……
  “唔!一灯大师也赶来了!”
  昆仑一鹤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够透视云层,看出来是少林方丈一灯大师,这份目光,大是惊人!
  独臂婆婆心头暗自惊异,泰山一会,相隔不到十年,看来陆老儿在武功修为上,又精进了许多!
  正想之间,只听山腰下响起一声宏亮佛号!
  “阿弥陀佛,说话是陆老施主吗?‘天视通’神目如电,无远弗届,老衲心折之至!”
  一灯大师口诵佛号之时,当在山腰之间,但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到面前,崖顶上登时多了一个慈眉善目,年约七旬以上的黄衣老僧!
  崖上四位掌门人也同时站起身来,峨嵋白眉上人打讯道:“阿弥陀佛,大师也会亲自赶来,实出老衲意外!”
  独臂婆婆暗哼一声,心想:出家人原来也是势利眼,咱们都赶来了,难道少林方丈就来不得?
  一灯大师乍见四派掌门,全都到齐了,心头微感一楞,连忙合十还礼道:“四位掌教,原来全在这里!”
  独臂婆婆接口道:“连大师都会亲自赶来,咱们自然全到了。”
  一灯大师道:“老施主泰山一别,也快十年了,真想不到咱们会在此地遇上!”
  独臂婆婆愤然道:“老婆子是受人胁逼,不得不来!”
  她说话之时,目光一瞥,意思是说,老婆子用不着装点门面,实话实说,是受人要胁,哼,你们又何尝不是?
  昆仑一鹤目光一射,干咳一声,道:“五大门派的人,目前已经全到齐了,照说,正主也该来了。”
  冲虚子抬头望望一弯眉月,点头道:“不错,七月初三,新月初上,该是时候了!”
  独臂婆婆冷笑道:“只怕还有一位呢!”
  昆仑一鹤先是一怔,继而点点头道:“婆婆是说……”
  猛听山下响起一声长啸,啸声铿锵有物,只震得群山鸣响……
  独臂婆婆脸一仰,冷冷的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一灯大师讶道:“李帮主?”
  啸声穿云霄,回绕空隙,久久不绝,群山所发的回声,来去冲击,越来越响!
  啸声忽然而住,一条高大黑影,快速无伦,穿上山崖!
  此人身穿一件长仅及膝的黄衫,左手挂着一只黄布袋,右手握一根通体碧绿的打狗棒,浓眉环眼,脸如重枣,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如戟!
  他,正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李剑髯!
  只见他身形乍停,环眼之中,光芒四射,立即双拳一抱,宏声大笑道:“哈哈,五位掌门人请了,有意思,老化子猜的没错,果然大家都有一份!”
  白眉上人低喧佛号,徐徐的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华山老施主说得不错,咱们都是受人胁逼来的!”
  李剑髯一捋短胡,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咱们堂堂五派一帮,竟会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手下……”
  他这句话,听得五派掌门人全都猛地一震!
  昆仑一鹤急急问道:“什么?李帮主见到过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李剑髯愕然道:“难道诸位不是应她之约来的……”
  话声未落,只听身后,有人朗声说道:“诸位既然都到齐了,就请进来吧!”
  这声音是由崖后石洞中传出,五派一帮六位掌门人全都听得脸色一紧,迅速转过身去。
  武当冲虚子不禁瞧了昆仑一鹤陆捐夫一眼,暗暗叫了声“惭愧”!
  众人之中,是自己和他到得最早,而且也搜索过崖后石窟,凭自己两人,连石窟中隐藏着人,都没有发觉,即此一点,如果传出江湖,武当昆仑两派,就已经栽到了家!
  不!方才石窟中,绝不可能有人,但此后自己就一直留心四周动静,也不可能有人偷偷的进去。
  昆仑一鹤和他对望了一眼,耸耸肩,脸色讪讪的显然有些不大自然!
  冲虚子修眉一掀,双目精光闪动,朝石窟朗朗笑道:“贫道和五位掌门人,都是应施主之约而来,施主指明约会地点是在太乙崖上,并没说在石窟中,施主何不请到外面一晤?”
  石窟中那人低笑道:“难道这石洞不在太乙崖上?诸位愿意进来的,就请进来,不愿意进来的,在下并不勉强。”
  昆仑一鹤皱皱眉道:“朋友到底是谁?这般鬼鬼祟祟的躲在洞里,算是什么人物?”
  洞中那人没有作声,对昆仑一鹤所说,来个不予理睬。
  独臂婆婆怒声道:“进来就进来,难道谁还怕你不成?”
  她性如烈火,话声出口,人已举步朝石窟走去!
  昆仑一鹤突然摇手道:“婆婆且慢,此人藏身石窟,不肯出来相见,敌暗我明,说不定有什诡计,也未可知。”
  独臂婆婆冶声道:“咱们难道还怕他不成?”
  李剑髯大笑道:“凭咱们六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何惧这区区石窟?只是最好弄清楚对方邀约咱们来此,究竟有何企图?”
  昆仑一鹤点头道:“不错,帮主方才曾说见到的是个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大家经昆仑一鹤提起,不期全都把目光朝李剑髯投去!
  李剑髯目射奇光道:“诸位真没见过?”
  他似乎略加沉思,徐徐说道:“此女一身红衣,轻功已大非寻常,老化子也只是惊鸿一瞥,看去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洞中那人冷笑道:“诸位放着正事,尽说无谓废话,难道你们到太乙崖来,不想取回失物?在下无此耐性,恕不久候。”
  李剑髯浓眉一皱,低声道:“诸位可知此洞是否另有出路?”
  昆仑一鹤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白眉上人一手拨着念珠,说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另有通路。”
  冲虚子心中一动,忙道:“贫道之意,咱们不如冒险一试。”
  一灯大师点头道:“道长说得极是,毋庸讳言,咱们五派一帮失去之物,自然全都关系重大,万一真要另有通路,此人一走,茫茫江湖,又到那里去找?老衲说不得只好进去瞧瞧了。”
  说着当先朝崖后走去,峨嵋白眉上人、武当冲虚子、昆仑一鹤陆狷夫、华山独臂婆婆、丐帮帮主李剑髯,同时起身跟着过去。
  一灯大师手持念珠,步履沉稳,走近石窟,凝足目力,往里瞧去,只觉十来丈方广的洞窟之中,一片黝黑,那有什么人影?心中暗暗一怔,忖道:“此人难道真的走了?”思忖之间,人已跨入石窟,在中间站定,双手合十道:“老衲等人,已遵照指示,入洞来了,施主何不请出一见?”
  石窟中依然静寂无声,不见有人答应。
  昆仑一鹤陆狷夫旱烟管指指石壁,道:“这后面有一间石室,诸位请随老朽来。”
  李剑髯大笑道:“走,老化子一生就是看不惯这种藏头露尾的人!”
  他声音宏亮,话声出口,震得石窟中一阵“洪”“洪”回响!
  两人一前一后,已朝后洞走入!
  那漆黑的洞窟,愈觉得阴森黝暗,但在场之人,全是一派掌门,武林中的顶尖人物,眼看两人身形没入暗影之中,也都相继跟着进去。
  这是一段曲折洞径,逼仄之处,仅可容一人通行,不到盏茶光景,众人已相继而入,但目光一转,六位掌门人,不禁面面相颅,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间石室,总共只有两丈见方,这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方才那人的声音,明明由洞中传出,何况从前面大石窟,走到这间石室,已是洞底,分明只是一个死洞,另无通路,也没有可供隐身之处,那么这人又会到那里去了呢?
  “哈哈!”
  李剑髯突然大笑一声,道:“诸位道长,咱们都上当了!”
  一灯大师抬目道:“帮主必有高见?”
  李剑髯目光抡转,徐徐说道:“大师好说,照老化子的看法,这人在咱们入洞之时,根本就在洞中,并未离去,他大半是以壁虎功紧贴在角道洞顶,那时咱们因洞径狭仄,不会注意到头上,他尽可等咱们一行人进入里室,才从容离去。”
  一灯大师道:“帮主说得极是,此人纵使武功最高,也不可能会来去无形……”
  独臂婆婆大声道:“此人无故把咱们引来绝地,莫非有什么阴谋?”
  冲虚子道:“此言有理,咱们还是速退……”
  话声未落,突听陆狷夫口中“噫”了一声,身形倏地拔起,两丈来高,伸手从洞顶倒挂着累累钟乳之间,揭下一张白纸,飘落地上,道:“这是他留的字条!”
  众人不约而同的各自凑近一步,朝昆仑一鹤手上白纸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诸位失物,均在右壁上小木箱中。”
  昆仑一鹤抬头一瞧,果见右壁离地三丈处,一块凸出的石块上面,放着一只朱漆小箱,这就丢下纸条,一纵身,往壁上扑去。
  他号称昆仑一鹤,果然轻疾无比,大家只觉人影一晃,他已捧着木箱,回到原地,正待伸手揭开箱盖!
  李剑髯沉暍道:“陆兄且慢,快放到地上。”
  陆狷夫回头笑道:“李兄怕他有诈?”
  说着果然放下木箱。
  李剑髯道:“江湖上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回头道:“诸位请后退!”
  手上竹杖,轻轻挑起箱盖。
  大家目光,此刻全已集中在木箱之中,看看并无异状,立即围了上去。
  但见箱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叠手抄书籍,那是:少林“伏虎杖法”、“般若刀”、武当“两仪剑谱”、昆仑“少清剑诀”、华山“太白剑十八盘”、峨嵋“乱披风剑法”、丐帮“打狗棒法”。
  三年来,大家都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原来是各派武林秘学,全都遭人盗来了。
  一灯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取起两册少林武学,纳入大袖之中,其余诸人,也各自依次取回本门秘笈。
  李剑髯最后取过“打狗棒法”,同时从箱底拿起了一张白纸,目光瞥过,不由仰天大笑道:“好大的口气!”
  独臂婆婆瞪目道:“他还说些什么?”
  李剑髯随手递过,说道:“婆婆请看!”
  独臂婆婆接过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不过如此!”
  她性如烈火,这一瞧,不由白发飘动,怒嘿一声,道:“这厮狂妄已极!”
  独臂扬起,正待把纸条震碎!冲虚子忙道:“婆婆且慢!反面还有字迹!”
  不错,纸条后面,还有六个大字,那是:“须防乘隙蹈虚。”
  口口口口口口已是仲春二月,天气还是那么严寒!连山头斜晖,都显得有气无力。
  天色,渐渐昏黑,风也刮得大了,大路边上一片树林,落叶簌簌,瞧不到一点春意,干枯的树枝,被风吹得丝丝作响!
  这是由即墨通往庐家庄的大路,也是庐家庄私有的道路,黄泥碎石,铺得平整宽阔,不输官道。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划破迷蒙夜色,冲着怒号朔风,由远而近,两骑健马,一前一后,急驰而来!
  光从马嘴上喷出一道又一道的白气,想是从远道赶来的,马上两人,不住的遥望着前面庄院攒程,显然有着重大事故。
  因为那所庄院,是赫赫有名的褚家堡——江湖上有“金刀、铁掌、生死判”之誉的齐鲁三义的老大金刀褚世海的住宅。
  两骑快马,直驰庄院,直到临近大门,才希聿聿勒住马缰,马上两人等不及庄丁们过来拢住马头,便迅捷无比的翻身下马。那是一个五短身材年约五旬的老者,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老者才一下马,就急急朝石阶上跨去,他神色显得甚是凄惶,瞪着一对满含泪光的眼睛而步履跟跄地直入大门。庄丁息一眼瞧到来人,立即向同伴低低说道:“德州姜二老爷到,快去禀报小姐。”
  老者似乎怀着一腔悲思,没时间和庄丁们多说,大步跨进二门,进入大厅,双目一转,看到厅上素帷高悬,帷前供着大哥的灵位,一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一声,扑到灵前,哭道:“大哥,姜老二来了……”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就号淘大哭起来,原来这老者是三义中的老二铁掌姜全,和他同来的少年,是老三生死判许占奎的儿子许庭瑶。生死判许占奎已在两年前故世,这次因大伯父突然传出噩耗,随同二伯父一起赶来。
  许庭瑶跟在姜二伯父身后,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
  “二叔……”
  从孝帏后面,走出一个身穿重孝的少女,扑的跪倒姜全面前,连连叩头。
  姜全止住悲声,抬头道:“璇姑你起来,大哥几时过世的?是得了什么病?”
  璇姑含泪站起,悠悠道:“爸是三天之前的晚上去世的。”
  姜全道:“大哥遗体,不知殓了没有?”
  璇姑道:“明晚大殓。”
  铁掌姜女举起撩起灵帏,一脚跨入,只见堂上放着一口黑漆棺木,不由抚棺大恸,老泪纵横,怆楚的道:“想不到姜老二迟来了一步,连老大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时早有下人们送上热面巾,姜全拭了把脸,心头忽然一动,正待开口!
  璇姑双目红肿,咽声道:“二叔,许大哥,远路跋涉,请到书房休息。”
  铁掌姜全是何等人物,听出侄女口气似有重大之事要说,这就“唔”了一声,即回头说道:“许贤侄,咱们到书房去。”
  说着大踏步朝书房走去,这间书房,正是金刀褚世海平日起居之室,姜全来过多次,但此刻重来,睹物伤神,心头倍觉沉重。
  许庭瑶跟在他身后,低低的道:“二伯父,大伯父好像是被仇家害死的。”
  姜全睁目道:“许贤侄,你也看出来了?”
  许庭瑶道:“小侄只是猜想罢了,方才褚大妹子说的话,其中似有变故?”
  姜全点点头道:“不错,我也在怀疑,咱们齐鲁三义,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十年,难免和人结冤,但大哥一身武功,从没放下,江湖上能在他金刀之下,走出百招的人,为数已是不多,何况……”
  说到这里,正好庄丁替两人送上香茗,便自倏然住口。
  等庄丁退出,门外人影一闪,褚璇姑一身孝服闪入书房,哭拜倒地,咽声道:“二叔,你老替苦命的侄女作主……”
  说着,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铁掌姜全早已料到大哥死得蹊跷,慌忙一把扯住,急急说道:“贤侄女快起来,大哥究竟如何死的?你只管说出来,天大的事,都有姜二叔替你作主。”
  璇姑止住悲伤,依言站起,拭拭泪痕,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支两寸四五分的小箭,箭身通体蓝汪汪的,分明喂过剧毒!她把布包送到姜全面前流泪道:“二叔,这就是害死爸的凶器。”
  铁掌姜全一颗心突然乱跳,双目圆睁,接过布包,一面惊诧的道:“袖箭!这是喂过剧毒的袖箭,大哥是身中毒箭而死?江湖上有谁用这种淬毒的袖箭的?”
  他后面一句话,好像是自己心口相商之词,但话声出口,目光忽然瞧到箭干中间,似乎有一小颗凸起的东西。
  因此时天色已昏,箭身又是极细之物,是以粗看之下,不易发觉,心中一动,立即移近灯光,定睛瞧去!
  这一瞧,铁掌姜全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骷髅!箭干上刻着骷髅标记!”
  许庭瑶道:“二伯父,你瞧出这支毒箭的来历了?”
  铁掌姜全只是摇摇头,沉吟说道:“咳,贤侄女,你……你快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大……大哥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许庭瑶眼看二伯父瞧到箭上雕着骷髅记号,就神色大变,话也说得有点支吾,暗想:二伯父可能已经知道毒箭来历?心中想着!
  只听璇姑咽声道:“这事说来真是奇怪,二叔,你是知道的,自从妈故世之后,爸喜欢独自静养,一个人住在书房里,不准有人惊扰。出事这一晚,庄中谁也没有听到有什动静,直到第二天清早,侄女刚刚起床,就听到下人来报,说爸被人害死了。等侄女赶到,爸已经死在床上,额上中了这支喂毒袖箭,头脸浮肿,色呈紫黑,身子蜷屈,却好像比平时缩小了些,如非爸的一身衣服,还可辨认,几乎变了另一个人……”
  她边说边哭,堪堪说到这里。
  许庭瑶全身一阵战栗,惊叫道:“二伯父,先父当日被毒蛇咬死,死状也是如此的,难道……先父也是被人害死的?二伯父……侄儿当日原也怀疑,先父好端端的在家里,怎会被毒蛇咬死?”
  铁掌姜全听得脸色愈来是愈苍白,身子也不禁起了轻微颤动,目光只是盯在那支毒箭之上,强自压制波动心情,缓缓说道:“贤侄,许老二确是被毒蛇所噬,这点,当日经大哥监定,谅来不致有差,大哥从前到过苗疆,对毒虫毒蛇,颇有研究,他说咬死你父亲的毒蛇,是一种罕见的铁线青,只有苗疆才有……唉,这袖箭上喂的毒药,好像……”
  璇姑急急问道:“二叔,这毒箭好像什么?”
  铁掌姜全道:“照你方才说的情形看来,这种毒药,好像也出于苗疆,我是从前听大哥说过,苗族有一种毒得出奇的毒草,叫做钩吻,用这种毒草,熬练之后,喂在箭簇上,中人必死……”
  他似乎竭力思索着,又道:“难道大哥昔年和苗疆中人结上怨嫌……”
  许庭瑶道:“二伯父,大伯父箭上剧毒出于苗疆,两年前,咬死先父的毒蛇,也出于苗疆,两者看去并无关连,但都出在苗疆,此事就显得并不寻常了。”
  铁掌姜全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大哥壮年,虽有苗疆之行,但事隔多年,从没听大哥说起过什么,即使有什怨嫌,也不可能记到三弟的帐上,要在两年之前先害了三弟,再找大哥之理。”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璇姑问道:“唔,贤侄女你想想看,庄上近来可有什么动静,譬如:有人在白天或黑夜到庄上踩盘,或者有人送来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
  璇姑摇摇头道:“没有。”
  铁掌姜全又道:“那么你可发现大哥近来神情是否和往常不同?”
  璇姑依然摇摇头道:“没有,爸和平常日子一样,丝毫没有不同。”
  铁掌姜全皱皱眉道:“这就奇了……”
  说话之时,庄丁们已送上酒饭。
  璇姑道:“二叔和许大哥,远途赶来,想必腹中饥饿了,先吃些酒饭吧!”
  铁掌姜全此时满怀悲愤,那有心思饮食,褚璇沽更是悲痛逾恒,食难下咽,三人只略为进食,便自停筷。
  饭后,姜全装了一筒旱烟,打起火石,一口又一口的猛吸,目不转瞬地瞧着那支淬毒袖箭。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打开烟荷包,两个指头,一阵掏摸,从烟丝中摸出一颗黄澄澄的东西,在灯光下面,只是和箭干比着直瞧。
  那是一颗纯金雕刻的骷髅,璇姑瞧得一怔,啊道:“二叔,原来你也有一颗,我时常看爸一个人在书房里把玩,我问爸这是什么?爸就斥骂我,不准多问。”
  铁掌姜全脸色凝重,把金骷髅和箭干上的骷髅比了一阵,只觉得自己这颗骷髅,雕刻精细,而箭干上刻着的却极为粗劣,似乎和自己猜想不尽相同,不由直起背脊,透了口气。
  许庭瑶忙道:“二伯父,箭上刻的,不知是否和这颗金骷髅相同?”
  铁掌姜全摇摇头道:“我方才就是怀疑这箭和金骷髅有关,其实……唉,这已是几十年前之事,不可能会有关连……”
  璇姑道:“二叔,这金骷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铁掌姜全瞧着两人,道:“你们都不知道?咳,这还是十年前的事,大哥这座院庄落成不久,咱们弟兄三人,偶然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发现了三颗纯金骷髅,当时就各人取了一颗,后来,据大哥判断,这三颗骷髅,可能当年骷髅教的东西,我一直把它塞在烟荷包里面,方才因箭干上刻有骷髅标记,使我想到这颗金骷髅上面,才取出来瞧瞧。”
  许庭瑶道:“先父也有一颗,侄儿怎会从没见过?”
  铁掌姜全道:“也许三弟随手弃置,不像我塞在烟荷包里。”
  璇姑仰脸问道:“二叔,你说的骷髅教,可在苗疆?”
  铁掌姜全摇头道:“骷髅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早就没听人提起了,据说……”
  “拍”!窗前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机簧之声,一缕尖风,破窗而入,直向铁掌姜全激射而来!
  铁掌姜全江湖经验何等老到,窗前发箭的声音,才一入耳,身形迅疾一偏,只听“夺”
  的一声,一支两寸来长的喂毒小箭,已钉在他身后板壁之上!
  这支小箭,大小形式,赫然和从金刀褚世海身上起下来的,完全一样!
  许庭瑶俊目放光,一个箭步,正待伸手去拔!
  铁掌姜全回头喝了声:“使不得,这箭上有毒!”
  喝声中,双手一按桌面,人已疾飞而起,穿出窗外,脚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面,只见七八丈外,正有一点黑影,在屋脊上一闪而逝!
  这时,屋中两人,也已同时踪上屋面。褚璇姑手掉单刀,问道:“二叔,贼人可是逃走了?”
  铁掌姜全来不及回答,口中喝了声:“追”,双足顿处,长身掠起,笔直朝黑影追去,喝声出口,人已飞出三数丈外。
  许庭瑶、璇姑两人,那还怠慢,立即施展轻功,跟踪追了下去。
  前面两人,去势极快,许庭瑶和璇姑功力较弱,不大一会工夫,便被丢落老远,但两人那里肯舍,只是朝着前面两人奔去的方向,急起直追!
  又追了顿饭光景,业已赶到崂山脚下,住足一瞧,苍茫夜色之中,除了黑压压的山势,那里还有姜二叔和贼人的踪影?
  璇姑心切父仇,急得直是顿脚,回头道:“许大哥,这里一共有两条入山路径,我们该往那里追呢?”
  许庭瑶道:“大妹子家在这里,当知这两条路,那一条便于逃脱?”
  璇姑想了想,说道:“朝南那一条,是游客们观潮的地方,通到一处临海峭壁之上,朝东是入山路径,这样吧,咱们不如分头追赶,许大哥,你朝南去,那边总共只有十来里路,如果没有动静,再赶回来就是。”
  许庭瑶见她这般说法,只得点头应好。
  璇姑话声一落,立即柳腰摇动,纵身朝东奔去,许庭瑶也就腾身而起,遥向南首山坡上掠去。
  这一条山径,乱石嶙峋,斜斜向上盘去。许庭瑶手仗长剑,耳目并用,一路轻蹬巧踪,提气急掠,不知奔了多少路程,依然不见姜二伯父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贼人并没朝这条路上逃来?
  但继而一想,姜二伯父一身功力高过自己甚多,真要从这条路上追来,也已远在前面,褚大妹子既说这条路一直通到临海峭壁之上,自己好歹也得赶去瞧瞧,再作道理。
  心中想着,脚下不住加快,只是循着山径,一路急奔!转过山腰,山径已到尽头,面前是一片突出海面的崖石,海潮澎湃,声若雷鸣,纵目四顾,那有人迹?正待转身!
  蓦听身后响起一声阴森冷笑!
  许庭瑶心头一惊,连栘步闪身,都嫌不及,只觉一股强猛绝伦的掌风狂飙,有如怒溯汹涌,撞到身后,再也站立不住,一个身子登身应声飞起,朝崖下落去!
  铁掌姜全和贼人首尾相衔,紧追不舍,一路上,心中也暗暗吃惊,他一直认为自己虽以铁臂出名,但轻功一道,江湖上能够胜得过自己的,也并不太多,没想到前面贼人,身法之快,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他因大哥被害,满怀悲怆,此时更激起好胜之心,不住的提吸真气,尽力施为,渐渐把身后两人,丢落老远。
  他只当许庭瑶和璇姑两人虽然跟不上自己,但有两人作伴同行,不虞落单,是以只顾朝前直追。
  前面贼人,似是存心诱敌,等到奔近唠山脚下,身法突然加快,疾如鹰隼,蓦地凌空飞起,闪电投入左前方一片树林之中!
  以铁掌姜全的眼力,追了这一阵工夫,仍然瞧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只知是个身材高大的人。
  这时眼看对方投入林去,心头大怒,振吭大呼道:“恶贼休走!”
  铁掌姜全为人机智,从来也不肯轻举妄动,但此刻却因大哥逼害,心头仇怒交炽,那容对方逃出手去,同时也顾不得林内有没有埋伏,喝声出口,人已横空追扑而入!
  这片树林,高大绵密,身入其中,但觉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贼人闪入林中,也就没了声息!
  铁掌姜全久历风浪,跟踪入林之后,反倒不肯孟浪,停下脚步,宁神调息,运起千里听视之术,耳目并用,灵巧有如狸猫一般,藉着树身掩护,悄悄深入。
  他知道入林愈深,枝叶愈密,透不进星月之光。
  自己瞧不到对方,对方自然也瞧不到自己,就算追上贼人,不但无法动手,而且也没有制胜把握。
  但对方手上,却握着一管立可制人死命的淬毒匣弩,只要对上了面,就可先发制人。
  他这一盘算,顿觉自己不宜太过冒险,当下悄悄转到一株大树后面,有了隐蔽,大声喝道:“恶贼,你既敢下毒行凶,如何又藏头缩尾,不敢见人,还不出来,和我姜老二决一死战?”
  话声说完,立即跃到另一株大树之后,侧耳细听!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答应,四周也静寂无声,生似那人业已离林远去。
  铁掌姜全渐渐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恶贼,原来你只会暗箭伤人的江湖下五门鼠辈,姜老二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口中骂得恶毒,其实却丝毫不敢大意,功凝百穴,气贯全身,双掌紧护前胸,朝前搜索深入。
  在他想来,只要对方开口,自己就可跟踪扑击,好歹也得和他拚个死活!
  那知这一搜索前进,在这片深林中绕了大半个圈子,依然不见丝毫动静,真像那人业已离开树林!
  铁掌姜全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此刻越是愤怒难过,越是能够镇摄心神,心中暗想:以贼人的身法瞧来,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假如他已在自己搜索行进之时,悄悄离开,此人可说狡猾已极,今后要想替大哥报仇,只怕连线索都不易找到了。
  但如果他还隐匿林中,以他的身手,居然让自己辱骂,不露声色,那么可见此人心胸阴沉,手段险恶,更非常人能及,实在是莫大后患!
  正在转念之际,蓦听林外响起璇姑的声音,叫道:“二叔……”
  “啊……”喊声未落,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好像遇到有人袭击!
  铁掌姜全听得悚然一惊,连忙大声叫道:“璇姑……二叔就在这里……”
  口中喝着,人随声起,连踪带跃,迅速朝林外奔去。
  璇姑只叫了一声,便趋寂然!
  等铁掌姜全闪电掠出林外,举目四瞧,那里还有璇姑的踪影?莫非她在这一瞬之间,已中了贼人暗算?
  一时但觉急怒攻心,双目尽赤,大吼一声:“恶贼,姜老二拚着老命,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双脚一蹬,正待重新返身入林!
  突然,耳中依稀听到自己身后叫响起一声阴森冷笑,心头猛惊,霍地转过身去,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袍老人!
  目光炯炯,面露狞笑,手上正握着一支黑黝黝的箭筒,对准着自己胸口,卓然而立!
  铁掌姜全这一和他对面,登时呆得一呆,两眼突出,额上汗水像雨水般掉了下来,惊骇得叫不出声来!“你……”
  “拍”!箭筒机簧响处,一支淬毒短剑已射上心窝,铁掌姜全连第二个字都没出口,翻身往后就倒!
  口口口口口口许庭瑶被一阵强猛掌风,扫落悬崖,此处峭壁临海,悬崖距水面虽只二十来丈上下,但海底却其深无比!
  他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朝下摔落,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耳中只听“澎”的一声,身上一凉,人已直往海底坠去,口中同时涌进一阵咸苦的海水。
  他从小生长在陆上,不识水性,情急之下,双手挣扎着向四处乱抓。
  须知一个人落入水中,你只要不用力气,把四肢放松,自然会浮出水面,但如果越是挣扎,越往下沉。
  许庭瑶这一阵挣扎,手指所触到的,尽是滑不留手的岩石,一口又一口苦涩的海水,却直向喉头灌入!
  渐渐,失去挣扎,也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恍惚感到身子,虚飘飘的像在云端流动,也好像站在一处虚无飘渺的黄沙之中,天地晦暝,一望无垠!
  渐渐,又觉得自己腹上,好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隐隐生痛!
  又过了一会,渐渐感到身子一阵寒冷!
  这一阵寒冷,却帮助他恢助了不少知觉,感到头痛欲裂,腹空如洗,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
  渐渐,他记起自己和褚大妹子追踪贼人,自己朝南搜索,在一处临海的崖石上,被一股强猛掌风撞出悬崖……
  难道自己并没有死?
  许庭瑶一念及此,精神陡然一振,同时耳中也听到四周澎湃激撞的水声!
  原来自己还在水中,只是自己身子已搁在实地之上,他努力试着睁开眼睛,眼球剌痛得有如针扎,但终于睁开来了。
  这是海边一座高大的崖洞,两边石壁如削,底下水深莫测,自己身子扑卧在左首石壁底下的一块礁石之上。
  “总算捡到了一条性命!”许庭瑶缓缓吁了口气,挣扎着坐起。
  只觉全身骨节有如散了一般,丝毫用不上力气,当下缓缓盘膝坐定,澄心静虑,做了一会运气功夫,渐渐感到精神好转了许多。
  但相继而来的,是腹中饥饿,敢情先前灌下的许多海水,全已呕出,所以腹中如洗,简直难以忍耐。
  回目四顾,除了石壁底下长着许多海藻,那有可吃的东西?此时饥不择食,只奸俯下身去,捞了一把海藻,放入口中咀嚼。
  这些海藻,在海水中生长,又滑又腥,但也顾不得许多,边捞边吃,直吃了许多下去,饥火方得稍抑。
  才稍稍打量四周形势,这一打量,不禁又暗暗叫苦。
  原来这座石窟,除了自己停身的礁石之外,两边石壁相隔约有十丈来宽,不但壁立如削而且直插海底,其深无比。
  自己敢情被海水飘来,幸而搁在礁石之上才得不死;但要想离开此地,除非泅水出去,否则就难如登天。他边看边想,实在想不出丝毫办法,只好废然坐下。
  这样捱了几个时辰,只听到洞外潮声洪洪,海水一浪又一浪的朝洞里涌来!
  浪花冲击,水势随着升高,自己停身之处,海水渐渐掩了上来,无法再坐,只好站起身子。
  那知转眼工夫,海水已掩没脚背,再过了一会,业已淹上膝盖,身子站在水中,已感摇晃得拿不住桩。
  心头不由大急,暗想:照这情形下去,自己难免仍被浪花卷去不可。
  心念转动,目光只是朝左首石壁上不住的打量,忽然,发现距自己一丈来远,石壁斜斜向里弯去,似有可供攀援之处!
  许庭瑶这一发现,为了不被海水卷去,暂时先攀上石壁,歇歇脚再作道理。
  心中想着,缓缓吸了口气,双脚在石上用力一点,手先人后,一跃而起,朝壁上扑去。
  双手狠命抓住壁上石岩,足尖也正好落在石壁稍微凸出的部位,偏着头,把整个身子,紧紧贴在壁上。
  此处离水面约有一丈来高,不虞被海水淹没,但只有手指抓住一点石尖,和只容脚尖站在岩石之上,身子无法稍动,那能持久?
  许庭瑶半边面孔,贴着石壁,连想低下头去瞧瞧,都无法办到,心中好生焦急,只得用脚尖作试探性的向前虚踩。
  忽然发现自己立身之处,好像是一条石梗,斜斜向内伸展!
  许庭瑶紧贴石壁,手脚并用,慢慢摸索着,沿壁爬去,入洞渐深,眼前也愈是黝黑,脚下石梗,却依然向里延伸,不知还有多少远近?
  这样又爬行了足足顿饭的光景,石梗已到尽头,脚下忽然踏到实地,那好像是一个大窟窿,空空洞洞的伸手摸不到什么。
  澎湃潮声,似乎相隔已远,声音渐低。
  许庭瑶这一会工夫,只爬得双手酸软,一手扶着石壁,略为休息了一阵,心中暗想,今日所遇,真是历尽艰险,死里逃亡,这番经历,连自己都料想不到,只是自己爬到这一绝境之中,不知如何才能脱险?
  心中想着,不禁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匆听远处也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许庭瑶蓦吃一惊,身上毛孔,几乎根根直竖,侧耳细听,却又寂然无声!
  许庭瑶壮着胆子,大声暍道:“是什么人?”
  喝声出口,只听一个模糊的声音,隐隐问道:“是什么人?”
  许庭瑶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也道:“你是人是鬼?”
  许庭瑶听到这声音空洞洞的,登时醒悟,不由哑然失笑:“我在疑神疑鬼,原来只是回声!”
  想起方才来处,原是一个海边的高大石窟,这里已在石窟深处的山腹之中,如果上面并不通风,那有回声?
  那么这座石窟,可能另有出口?心中略一盘算,不由升起一线希望,立即循着石壁,摸了过去。
  走不多远,发觉脚下一步比一步高,黑暗之中,依稀觉得像螺旋似的往上盘去,虽然还是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已有一阵阵的凉风,从顶上吹来!
  许庭瑶越发觉得自己所料不错,上面准有出口无疑,心中有了信心,脚下也不期加快!
  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工夫,果然眼前不远,有了光亮,那是从一个岩洞中透进来的!
  许庭瑶心中大喜,奔到近前,俯身瞧去,这个洞窟,从顶上悬下一块岩石,必须匐伏着才能出去,当下毫不停留,伏着身子,慢慢爬了出来。
  石窟外面,好像是一条甬道,乱石嶙峋,朝左弯去。
  许庭瑶爬出石窟,身子堪堪站起,陡觉脚下踏着的一块大石,忽然活动了一下,敢情这块大石,底下并没放平,人一踏了上去,就活动起来,许庭瑶冷不防身子朝前扑出,心中吃了一惊,脚尖一点,趁势朝前跃去。
  人还没站停,只听身后“轰”然一声巨震,石层飞溅,震得山壁隐隐摇撼!
  他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急忙回头瞧去,原来顶上悬下的那块岩石,不知何故,闸了下来,把石窟堵死!
  许庭瑶瞧得暗暗咋舌,叫了声“好险”,自己一步之差,几乎被这块岩石,压成碎粉!
  敢情他方才踏动的那方大石,正是顶住上面岩石之用,他踏动大石,上面的岩石,才会往下闸落。
  旧路被万斤岩石闸断了!其实这也算不得旧路,许庭瑶从石窟中爬出来,原是找出路来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焉知上面不是出路?
  许庭瑶不再多想,循着甬道,向左走去,刚到转弯角上,只见甬道中间竖立一方石碑,上面镌着一行大字:“既入我门,福祸莫测,旧路已断,可来见我”。
  许庭瑶瞧得一怔,暗想这石窟中,果然有人住着!
  但这碑上留着这十六个字,究是什么意思呢?看他语气,自然是说进入这石窟的人说不定有什么祸福,他好像早就算准旧路已断,要自己上去见他。
  许庭瑶略一住足,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既已来了,自然要上去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心中想着,越过石碑,只见碑后是一条石级,盘旋而上,越走越高,连转几个弯后,石级尽头,现出一个石室。
  这间石室,略呈方形,约有三丈来宽,光线黯淡,只见上首正中,果然有一个身穿蓝衣的人,盘膝枯坐,不言不动,状如老僧入定一般!
  这一瞧,登时把许庭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人身上一袭蓝衣,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虽然颜色如新,但那人却双目陷落,白骨巉巉,已只剩了一具骷髅,双手平放膝上,姿态和普通坐功相似而已!
  许庭瑶看到这幅情景,只觉心头狂跳,忖道:“原来这人已经死了多年,自己还当洞中住着的是生人呢!”
  心中想着,再向室中仔细的看了一会,觉得再无其他恐怖情形,于是壮着胆子,缓缓走去。
  蓝衣人面前一排放着十数支黑色小箭,和一柄两尺来长的绿鲨短剑,他不敢去碰。
  离蓝衣人身前三步光景,还竖立着一方石碑,许庭瑶不敢怠慢,过去一瞧,上面果然有字,那是:“见到本人还不跪下叩头?”
  许庭瑶是个老实人,看了字迹,当下就伏在地上,叩起头来。但当他伏地叩头之际,瞥见前面地上,还有三行细字,写着:“行完拜师礼,即我门下弟子,掘地三尺,得我真传。”
  这三行宇,笔划极细,如非叩完了头,抬起头来,绝难发现!
  许庭瑶暗想:“此人当真古怪,他要自己叩头,原来算是拜师之礼,成了他的门人?”
  照这情形看来,他一定是一位武林绝世奇人,他既说掘地三尺,可以得他真传,自己何不试试?
  但自己一柄长剑,业已失落,拿什么东西掘呢?他目光转到蓝衣人身边那柄绿鲨短剑之上,当下重又跪了下去,暗暗祝告道:“弟子许庭瑶,既蒙收录门墙,只因身边长剑,已在海中失落,恳求师父暂借宝剑一用。”
  祷告完毕,缓缓走上前去,取起短剑一按吞口,只听“铮”的一声,剑身忽然自动出鞘三寸,许庭瑶几乎吓了一跳,随手抽出短剑,但觉此剑剑身比普通长剑几乎阔了三分之一,眼前一片寒光,直砭肌肤!
  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剑”,只可惜太短了些,随手朝石壁上一拨,但见石层纷飞,坚硬山石,居然应手削下了一大块来!
  许庭瑶又是一惊,想不到这柄短剑,竟有如此锋利,再挺剑一剌,那剑毫不费力的直插入岩石之中!
  一时不禁大喜过望,握着短剑,走到石碑前面,用剑朝地上挖掘。
  这地下原是坚硬山石,但手上有了利器,挖起来毫不吃力,差不多快到三尺光景,底下已是松软泥土,挖了一阵,就用手拨开泥土,里面果然露出一只一尺来长五寸来宽的铁盒!
  双手捧起铁盒,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册厚厚的书籍,那是手抄本,纸虽已发黄,还不算太旧,估计埋藏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年。
  封面上题着两行楷书:“集各家武学精华,为天下第一奇书。”
  许庭瑶心中忖道:这人口气真大得出奇!揭开首页,目光落到卷首,不禁瞧得许庭瑶深感意外!
  原来第一行赫然写着“达摩易筋真经”六字!要知“易筋真经”乃武学上乘宝典,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莫不从此经而来,相传只有少林方丈,才能修习此经。这手抄本第一篇,居然会是少林不传之秘的“易筋真经”!
  许庭瑶一时无暇多看,接着往下翻去,这一翻动,更叫他吃惊不小!原来接连下去的是少林七十二艺中最具威力的“伏虎杖”、“般若刀”两种绝学,稍后,是武当“两仪剑谱”
  及昆仑“少林剑诀”、华山“太白剑十八盘”、峨嵋“乱披风剑法”、丐帮“打狗棒法”!
  天哪!这全是当今江湖上声名最盛的五派一帮的镇山绝艺,武学精华,不是各大门派嫡传弟子,休想瞧到一招半式,不知这位蓝衣人从那里去抄来的?
  “集各家武学精华,为天下第一奇书”,这两句话,当真当之无愧!
  许庭瑶作梦也没想到被人击落悬岩,死中逃生之余,会因祸得福,在这石窟中,无意得到这部集各大门派武学精华的奇书。
  一时不知是惊是喜,不自觉的只是往下翻去,直到看完最后一页,心头一团高兴,登化鸟有,禁不住从心底冒起一股凉气!
  不!心头大感气愤,暗暗叫了声:“完了!”
  原来这最后一页上,写着几行朱书字迹,那是:“本书所录,得来不易,惟书上附有剧毒,汝翻阅至此,当已中毒无疑,此毒子不见午,此时切忌暴怒,如能澄心静气,照余所附图解指示,气运左臂,静待半个时辰之后,周身如麻木稍戢者,或可不死,然左臂必废,汝其好自为之。”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着:“盖熟读此书,左臂不废,则天下无人能制汝也。”
  许庭瑶看到这里,真是啼笑皆非,原来怕人学会此书,天下无人能制,才要把已列门墙的自己门人左臂废去!
  这行字后面,果然附有运气之法,但就在此时,许庭瑶已渐渐感到手指果然发麻,赶紧放下册子,麻木之感已逐渐由手腕延到肩头!
  一时无暇多想,只好按照书中所载方法,澄心静虑,把全身真气,缓缓运集到左腕。
  半个时辰,说来不长,但身中剧毒,生死未卜,想起自己接到大伯父噩耗,奔丧而来,历尽艰险,九死一生之余,找到这里,原以为旷世奇遇,得到这位奇人遗留武功,此后可以出人头地,不料书中有毒,仍然难免身死山腹岩穴之中。
  他越想越觉得心愿焦虑,半个时辰,简直度日如年!
  又过了一阵工手,许庭瑶忽然感觉肩头麻痹之感,已在逐渐消失,手腕也可以活动自如了!
  心头大喜,知道自己已无大碍,这就缓缓睁开眼来,瞥见刚才放置身边的那册载有“各大门派武学精华”的册子,冒着袅袅青烟,数十页纸张,正在逐渐焚化!
  这情形直瞧得许庭瑶大为惊凛,眼看一册集五派一帮武功精华的秘笈,无故着火,烧了起来,心中深觉惋惜,但又沭于蓝衣人的许多怪异行动,更不敢去碰它一下。
  不大工夫,这册涂有剧毒,而又为武林难得一见的奇书,已悉数化为灰烬!
  许庭瑶缓缓站起身子,略一活动,发觉自己双手和没有中毒一般,连左臂也丝毫无异,不由又惊又喜,暗想:“敢情书中剧毒,为时已久,毒性消失,自己又中得不多,所以一经运功逼毒,就完全好了。”
  心中想着,再向那册业已化去的册子一瞧,只见最后一页,依然完好,但经烟薰之后,纸上又露出许多字迹!这会,他不敢再用手去拿,低头一瞧,却又把许庭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最后一页,上面写道:“汝不失为忠厚之人,此时始可正式列我门墙得我真传,此书所涂仅为‘麻人草’并非剧毒,半个时辰之后,麻可自解,因书中杂有火硝,一经翻动当自行化去。
  余为仇人所伤,藏骨于此,地虽隐僻,惟仍可能为彼发现,追踪寻来,其目的,当不外谋夺师门之物,予故意作此危言耸听,谓书上涂有剧毒,来者如是敌人,必然心怀愤怒,以碎予骸骨,作为报复,则此刻早巳横尸洞中矣。
  汝屡经奇险,终于安然无恙,即宅心忠厚,对余礼敬,可再就原地,掘地三尺,得予师门秘笈真传,乌金箭一十三支,短剑一柄,悉以赠予。
  惟武学一道,世无速成之人,余所留秘笈,切忌携之出外,盖汝尚无能力足以自保,不妨在洞中暂住,俟将书中所载,揣摩练熟,方可离去,届时务必先将秘笈毁去,切嘱切嘱,箱中留有‘辟谷丹’百粒,可敷百日之用。”
  许庭瑶一口气读完纸上字迹,这才知道蓝衣人在洞中留下许多毒辣埋伏,原来是为了对付他的仇人之用,他虽没说出如何中人暗算,但想来他寻到这所隐僻石窟之时,伤势定然不轻,但他还能从容安排,这人生前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他说的如果妄想动他骸骨,则此刻早已横尸洞中,想来定然另有厉害埋伏,只要触动骷髅,就会发动。
  自己此刻才算是他的正式门人,再掘地三尺,还有一本秘笈,而且要自己在洞中练熟他秘笈上的武功,才能离去!
  石窟旧路已断,又不知如何出去?但一想到这位蓝衣人行事神奇莫测,自己照他所说去做,谅来不会再有差池。
  一念及此,心头顿时放宽了许多,这时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拜了几拜,一面默默祷告道:“弟子得蒙师父垂恩,练成武功之后,决尽一己之能,行侠仗义,行道江湖,不负师门之恩。”
  叩拜完毕,再次抽出短剑,又向下挖掘,这次泥土较坚,时时出现山石,越往下挖,自然越为吃力。
  许庭瑶武功虽然已有根底,但也累出一身大汗!看看又快挖到三尺光景,似乎碰到一件东西,这次,他有了经验,拨开泥土,果然又是一只铁盒。
  取出铁盒,然后把泥土山石,重新填好,回到原处坐下,打开盒盖,里面果然又有一本薄薄的手抄本,上面写着“黔灵真传”四字,另外一个玉石葫芦,想来就是“辟谷丹”了。
  许庭瑶心知这本书上,不会再有古怪,这就取出书本,翻开首页,只见写着“司马长春恭录”等字样,敢情是蓝衣人的名字了。
  前面所载是练功秘笈,和打暗器的心法,自己从小练功,当然也学过内功,但看了书本上说的运气法门,和自己所学,有许多地方竟然大相迳庭,尤其打暗器的手法,奇妙狠辣,简直闻所末闻!下去是十三式剑法,附有详细图解。最后一页上,却是一式身法,叫做“乘隙蹈虚”,底下还有几行字,大意是说天下武学,不论练到如何精纯,百密一疏,难免都有破绽,只是自己不易察觉而已!
  “乘隙蹈虚”,只是一式身法,但熟练之后,已可破解任何招式,游刃有余,所以那册“各派武学精华”,当日搜集虽已非易事,毁去了也并不足借,何况那只是诱敌之计。
  许庭瑶看到这里,暗想:“自己这位师父,口气好大!”
  同时心中也暗暗地泛起怀疑,从这本“黔灵真传”的武功路数上看来,只怕并非正派武学,但继而一想,武功那有什么正邪之分,自己练成之后,只要行得正也就是了。
  放下书本,又过去取起十三支乌金小箭,只觉入手甚沉,式样打造甚是精致,还有一只鲨皮的箭套,可以套在腕上,随手取了一支,朝石上一刺,毫不用力,就刺入坚石之中,心头更是惊喜,原来它和短剑同样锐利,无坚不摧!
  这一阵折腾,石室之中,光线已逐渐暗了下来,可能已快是傍晚时分。
  许庭瑶因师父遗书上曾经说过,不准把秘笈携之外出,要自己把书上所载武学,全都学会方可出去,自己死里逃生,心中一直挂念着二伯父和褚家妹子,追赶贼人,不知如何了?
  他们不见自己回去,可能正在四出找寻,但自己这千载难逢的奇遇,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一时只好暂且放下。
  心头这一安静下来,顿觉腹中饥饿难耐,当下打开葫芦,倒出一粒“辟谷丹”,吞了下去,口中觉得甚是干渴,暗想:这里如要找不到水喝,岂非活活渴死?
  目光转动,只是向四处打量,忽然发现石壁右侧转角之处,有一条狭斜石缝,壁上正有一股涓涓细流,沿壁而下,不由大喜过望,连忙用手捧着喝了几口,精神顿觉一振。
  如今,饥渴的问题,总算都已解决了,剩下来的,只是自己能够把书上武功学会,就可出去,虽然如何出去,还是一个难题,但也只好到时间再说。
  天色越来越暗,索性找了一处壁角,倒头便睡。
  从第二天起,许庭瑶一心一意照着秘笈所述心法,仔细参研起来,读到第三日上,秘笈所载武功,已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但他从小武功已有根基,司马长春的细字注释,又是十分详尽,自然一点就会。
  因为他急着想要出去,虽然照着秘笈一路地练下去,其实他只是每句句段,研究通了之后,一面练习,一面默默背诵,把它念个滚瓜烂熟,再接着往下做去。
  那知练到第五日,却遇了大难关,秘笈中所载运功心法,虽有图形,但不是词句晦涩,便是奇奥难解,任你如何解释,再也无法解释得通,只好囫圃吞枣般,把图文记熟,略过不练。
  暗器手法,原是大同小异,书中所载,虽是奇妙,那也只是手法奇特,自己功力不到,虽无法做到书上的要求,但也不算太难,许庭瑶练了四五天,各种式样都记熟了。
  接下去是十三式剑法,那是这册“黔灵真传”中唯一整套的武功,自己父亲虽以“判官笔”山名,但自己学的却是长剑,剑法对自己可说正是所长,照式一练,初时还不觉什么,练到后来,转折起伏,点刺削劈之间,总觉有什么不顺,出招的部位姿势,都没有错,一切都按功诀指示,练了几次,总是不对!
  心中渐渐怀疑,自己也许资质太差,练不成上乘武功,也只好把口诀背熟,以后慢慢再去磨琢。
  这就再练那式“乘隙蹈虚”,虽然只有一式,却化了几天功夫,还是不大对劲,不由暗自感叹,自己虽有旷世奇遇,看来确实不成!
  这一段时间,晃眼已过了半个来月,许庭瑶业已把书上口诀,背得熟透熟透,但除了几手打暗器的手法,功力虽差,还勉强有些心得,其余的武功,只是白费心力,一无所成。
  这天,许庭瑶决心离开这座石室了,师父为了怕秘笈落入敌人手中,要自己在离去前焚毁,自己虽没练成武功,但总算把秘笈读熟,这就恭恭敬敬向司马长春遗体,叩了几个头,然后打起火种,把秘笈焚化。
  一会工夫,这册“黔灵真传”,已在熊熊火光中,渐渐烧尽,但烧到最后一面,突然起了一阵嗤嗤异响,火光骤熄!
  许庭瑶心中一惊,只当又有什么古怪,正待放手,瞥见从纸灰中落下一张薄薄棉纸,不知浸过何种药物,居然在火烧之后,丝毫不损,纸上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却又是一页武功图诀。许庭瑶仔细瞧了一遍,再和秘笈中许多不解之处互相参照,立觉全部贯通!
  最后纸上还写着练好武功,可由壁后夹缝直上,再沿壁而下等语。尤其是那式“乘隙蹈虚”,共有两式,另一式叫做“瞻前忽后”,前者是攻敌身法,后者却属攻敌于趋避之中,更是神妙。
  心中不禁大喜,暗想难怪师父要自己离去以前,焚化此书,如果自己不遵照他的遗嘱行事,不但学到的只是一些皮毛,而且还不知如何能出此洞。
  于是又留了下来,把书中所载武功,从头温习了两天,虽然这短短时间,说不上什么火候,也总算全学会了。
  许庭瑶满心欢喜,在师父面前,把那页烧不着的武功图诀,用手撕碎,收拾妥当,拜过师父,就朝壁后夹缝走去。
  这条夹缝,里面甚是黝黑,他除了口渴时,接些水喝,从没进去瞧过。
  这夹缝入口,又斜又狭,侧着身子,还须吸气缩腹,才能勉强挤入,连头也只好贴着石壁,丝毫不能转动,只觉脚下好像渐渐朝上。
  这样走了约莫顿饭光景,抬眼已可隐约看到光亮,石缝也逐渐宽阔了些,地势还是一路向上,又走了二三十步,前面已到尽头,左边石壁约在一人高处,果然有一个面盆大小的石洞,宛如窗口一般,抬头望去,外面白蒙蒙地,好像还有细微雨丝,从洞口飘洒进来。
  “这准是出口了!”许庭瑶大喜过望,双手攀住洞口,身形踪起,探头朝外瞧去!这一瞧,但觉一阵目眩心惊,心中大是作难!
  原来洞外一片云气,最多也只能瞧清一丈光景,敢情这个洞口,是在百丈削壁之间,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不知究有多高?石壁上寸草不生,光滑如镜,别说自己,就是武功最高的人,只怕也无法下得去!
  许庭瑶弓着身子,瞧了一阵,更是想不出如何“沿壁而下”?
  但他目前对这位师父,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师父对任何一点细节,似乎都预有安排,那么他指示自己“沿壁而下”,也绝不会错,那么该如何下去呢……
  他双手一松,身子落到地上!不,身子落地,脚下忽然绊到一堆东西,一个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低头一瞧,不惊喜的“啊”了一声!
  原来窗口壁上,赫然是一大盘小指粗细的铁链,自己先前因瞧到壁间窗洞,只顾抬头看着上面,何况山缝较狭,底下黑黝黝的也不易使人注意。
  许庭瑶这一发现,当真喜出望外,暗想:师父果然是个非常人物,一切都早有安排!
  当下不再耽搁,先把铁链放到洞外,然后爬出洞穴,缓缓垂了下去,不到盏茶工夫,约莫已垂下三十来丈,铁链业已到了尽头,朝下望去,依然白雾滃然,不知离去还有多深?
  许庭瑶是个心思精细的人,他双手紧握铁链,目光只是朝四周打量!
  这一阵打量,果然就在自己眼前石壁上,发现了一行小字:“汝能发现此处字迹,真我徒也,以下三十丈,可双手握乌金箭,轮流插壁而下。”
  那敢情是用剑尖刻在壁上的,笔划极细,如非留神细看,绝难发现。
  许庭瑶瞧得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叫了声“好险”,要是换了一个较为粗心的人,以为铁链已尽,距离地面一定不远,势必放手朝下跃去,那知下面还有三十丈深,这一跳,岂不粉身碎骨?
  看完字迹,立即从怀中掏出两支乌金箭,先把右手一支,插入石壁,摇了一摇,觉得已可支持得住自己身子重量,然后吸气提身,把身子挂在右手,左手放开铁链,身子缓缓地下沉,左手金箭,迅速插入石壁,全身重量挂在左手,右手同时起下金箭,再插到下面壁上,这样挨次替换,身子果然一步步往下栘去。
  石壁虽然陡峭,但总有些凹凸的地方,可容脚尖。
  许庭瑶手脚并用,三十丈石壁,足足费了顿饭时光,才算落到地上,一个人已累得汗流夹背,手足酸软。
  抬头望去,半山腰上,一片白云,那里还想瞧得到壁上情景,心头不禁恍然大悟,师父所以把铁链只垂到一半,原来是为了防人发现。
  他抹抹汗水,收好乌金箭,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休息了一阵,等到精力完全恢复,才站起身子,抬头瞧瞧天色!
  原来这一阵工夫,已是夕阳街山的黄昏时候,当下略为辨认了一下方向,举步朝山下奔去。
  他二十天来,日以继夜,只是研练背诵“黔灵真传”上的武功,心无二用,此时下得山来,顿时想起二伯父和褚家妹子,不知那天晚上,他们是否追上了贼人?
  不知二伯父是否还留在褚家堡?不过,经过这许多天,他对害死大伯父之人,心中却已经有了一些头绪,那是:害死大伯父的人,就是那晚在窗外喂毒袖箭偷袭二伯父的人,那晚把自己打下悬崖的,当然也是此人。
  尤其自己父亲,死状和大伯父相似,以前自己也只当父亲是被毒蛇所噬,但从那种种迹象看来,此说并不完全可靠。
  那么自己父亲是死在仇人手下的,而这个仇人,也正是害死大伯父,暗算二伯父和自己的贼人。
  此人行动纵然诡秘,但他逃不去的!
  那是因为金刀、铁掌、生死判齐鲁三义,这许多年来,在江湖上自然难免和人结怨,但像这种不择手段,务必把三位老人家,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自然是强仇大敌,生死对头,二伯父多少总会有印象。
  自己只要向二伯父一问,就可知道。
  褚家堡在崂山偏东,相距也不过二十来里路程,许庭瑶一路低头疾走,只管想着心事,脚下丝毫没慢,不知不觉间,已到庄前,抬头一瞧,登时把他惊得怔在当地!
  原来偌大一座褚家庄院,竟然已成了一片焦土!
  许庭瑶只觉心头热血腾沸,暗暗切齿的道:“这准是那贼人干的好事,那么二伯父、褚大妹子,和堡中这些人呢?他们都到那里去了?难道全都遭了毒手不成?”
  他心头一阵颤栗,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左手紧握剑柄,脚步沉重,缓缓朝废墟边上走去,心中暗想,照这情形看来,只怕自己是唯一死里逃生的人了!
  蓦地,目光一转,发现庄院右侧的一片树林之外,依稀多了两座坟尖,黄土犹新!
第二章 重重疑云
  许庭瑶迅速掠到坟前,趁着月色,俯身一瞧,两座坟前,各立着一方石碑!右首碑上镌着“金刀褚世海之墓”。
  左首一碑,赫然是“铁掌姜全之墓”,几个大字。
  二伯父果然也遭了毒手!
  许庭瑶自小对大伯父只跟父亲来过几次,因他生相严厉,很少和后辈说话,就是自己父亲,见了他也有几分的畏惧,自己自然不敢和他接近了,因此除了是他长辈之外,并无感情可言。
  二伯父可不同了,他住得较近,见面的次数也较多,尤其他并无家室,也最爱护小辈,生死判许占奎在日,他时常到许家作客。
  许庭瑶小时候,时常磨着二伯父教本领,此刻一眼瞧到二伯父果然遇害,只觉心头一酸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扑的跪到地上哭拜道:“大伯父、二伯父英灵有知,侄儿誓替两位老人家报仇……”
  “叮!”身后不远,忽然响起一声金铁大震!
  许庭瑶猛然警觉,一跃而起,左手一下握住剑匣,迅速转过身子,正待拔剑,但目光瞥处,身后四周,静悄悄的那有人影?
  月色迷离,松风细细,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许庭瑶心中微微一怔,暗想: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成?但方才明明听到离身后不远,响着金铁轻震之声!
  他经过这一场离奇遭遇,增加了不少江湖经验,心中想着,立即俯身朝地上四周找去!
  果然,没走多远,就在草地上发现一枚淬毒子午钉!
  许庭瑶知道这种暗器,即使没喂上剧毒,也极其霸道,任凭多大功夫,也不易挡得住,尤其使用子午钉的人,必须内功火候和暗器手法,都有相当造诣,才能使用。
  方才分明有人想暗害自己,袭向身后,何以又会掉在地上呢?他顺手捡起毒疾藜,瞥见几步之外,还有一枚暗器,在月光底下,闪闪有光,急忙纵身过去,取了起来,原来又是一枚透骨子午钉,色如亮银,只是形式比一般子午钉较为小巧。
  许庭瑶手上拿着两件暗器,心中大感奇怪,方才那一声金铁轻震,敢情就是这两枚暗器无疑。从这两件暗器瞧来,一枚淬着剧毒,另一支并没淬毒,显见不是一个人所有,那么方才自己身后,极可能有两个人躲在暗处,一个打出淬毒子午钉向自己偷袭之时,另一个却打出没淬毒的救了自己。
  发淬毒子午钉的是谁?没淬毒的又是谁?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下摆,把两件暗器包起,纳入怀中,纵目四顾,只觉这褚家堡周围,没有一户人家,自己想要找个人问问,庄院是何时起火的?大伯父和二伯父是何时埋葬的?都无处可问。
  他伸手摸摸身上,差幸银两并未失落,自己不仅衣衫破损,腹中也饥饿难忍,不如先赶入城去,找家客店落脚,再作道理,这就展开脚程,朝大路上奔去!
  离褚家堡不到三里的光景,忽见路边一处松林中,隐隐透出灯光!不,似乎还有马嘶之声!
  许庭瑶心中蓦地一动,脚下不停,转身朝灯光所在,奔了过去。这一片松林,离大路约有一箭之遥,松林下面,搭着两间草房,前面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酒招,柱上斜插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是做行路客商生意,带卖酒菜的小店。离松棚不远一株树下,果然拴着一匹马!
  许庭瑶放轻脚步,悄悄穿入松林,藉着树身来掩蔽,蹑足潜踪,掩到松棚侧面,朝里瞧去,只见棚下一张桌下,放着几盘菜肴,和两副杯筷,生似有人对坐吃酒,但却静悄悄的不见有人!
  心中不禁大奇,脚下朝前挪移了两步,这下视线开朗,棚下情形,已可一目了然,许庭瑶探首一望,口中不期惊噫出声!原来棚下木桌两侧,竟然一边一个,倒着两具尸体!
  一眼望去,这两个人一身黑色紧扎衣靠,身躯极为彪壮,背上负着的兵器,都没取下。
  许庭瑶瞧得暗暗皱了皱眉,寻思这两个人分明被人偷袭而死,桌上放着酒菜,显见他们死去还没多久!
  他心中想着,就一个箭步,掠到近前,俯身一瞧,只见一个伤在左肩,一个伤在右肋,伤口都在流着黑血,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所伤,但暗器业已被人取回,并没遗留在尸体之上。
  许庭瑶从两人创口看去,似乎和自己捡来的那支淬毒子午钉大小相同,分明就是死在毒钉之下,一面忖着,一面往里走去。
  这两间茅屋,左首堆着杂物,又像是卧室,右边是个一间厨房。灶火熊熊,还正在烧着茶水,一个村人打扮的汉子,仆倒在厨下,暗器正中后心,创口也在流着黑血!
  许庭瑶暗暗怒哼一声,忖道:“这贼人好毒辣的手段,前面两个大汉,还可说和他有仇怨,但这做买卖的村人,与你何怨何仇,也要把他杀了!”
  跨过尸体,从一扇小门闪出,后面种着一片高梁,再也没有人了,敢情贼人行凶之后,业已离去,他想起前面棚下,既有两个大汉,但树上只拴着一匹马,显然另一匹马,是贼人骑去了。
  心中想着,正待回进门去,就在蓦一抬头之际,瞥见松棚下面,另一张桌上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坐着一个人!不,说他是人,实在不像有生气的人!
  火光之下,那人最可怕的是一张人类中找不出的面孔,远远看过去,没有血色,没有表情,没有眉毛,没有五官,好像只是一张白纸!
  直挺挺坐着,一动不动,头上披散长发,双肩下削,身上披一件黑衣,自腰以下,因有桌子挡着,看不出什么来!
  这简直是鬼,像是女鬼!难道天底下真的有鬼物!许庭瑶直看得周身毛发直竖,不由自主,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但心头兀自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揉揉眼睛,一手紧握剑柄,暗想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倒非瞧瞧清楚不可!他身子倏地后退一步,隐入门边暗处,定睛瞧去!
  这真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发现目力定睛瞧去,那松棚下面,那张桌上,空荡荡的,那有什么人影?
  许庭瑶疑心是自己眼花,或者果真是鬼怪出现,一时只觉头皮发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蓦地,他想起以前曾经听父亲说过,江湖上就是有许多人,专门装神扮鬼的勾当,莫非这人……这在此时,陡觉身后有一缕尖风,闪电袭到!许庭瑶早自凝神戒备,这一发觉有人偷袭,口中大喝一声,短剑呛然出匣,身形疾转,一招“回风舞柳”,朝后削去!
  他这招出手极快,银光乍闪,只听“叮”然轻响,袭到身后的暗器,被剑光撩个正着,“嗒”的一声,落到地上!
  举目一瞧,赫然是一枚喂毒子午钉,但已被自己短剑削作两半!
  许庭瑶心头暗暗惊骇,此人好快的身法,他敢情在自己方才一怔之际,竟然已从前面松棚之下,绕到屋后,向自己偷袭,光凭这份轻功,就远非自己能及!
  心念疾转,脚下也并不怠慢,长剑护身,一下跃上茅屋,急忙纵目四顾,那想瞧得到人家影子,茅屋四周,原是一片松林,此刻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许庭瑶知道这人武功,高过自己甚多,追也无用,正待返身下屋,匆听远处,依稀响起几声叱暍,再倾耳一听,又趋寂然!
  心中方自惊疑不定,一瞬之间,松林外已有一阵沙沙蹄声,由远而近,正朝茅屋走来,许庭瑶不知来的是谁?手握短剑,一下踪落地面,趋出松棚。
  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身形,已从林外走将进来,身后还牵着一匹白马!
  许庭瑶只当来的就是扮神作鬼的妖女,立时剑眉一挑,蓄势以待!
  那女子款款走近,从容不迫的把白马拴在树上,一抬眼,似乎瞧到了自己,有意无意的点点头,像行云流水般走了过来。
  当她一眼瞧到桌旁两个大汉的尸体,似乎丝毫不感到惊奇,只微微撇了下樱唇,回头问道:“这两个人,就是她杀死的吗?”
  这一忽儿,她已经走到许庭瑶跟前,俏生生站定娇躯,一双秋水如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银铃的声音,问得他瞠目直视,不知所对?
  他满以为来人准是那个妖女无疑,那知人家渐渐走近,渐渐看出不对!
  等她迎着月光,走到自己跟前,看清她的面貌,只觉眼前一亮,这位姑娘,简直美到极点!
  头上笼着青绢,鬓发上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材苗条,穿着玫瑰红紧身衣裤,纤纤柳腰,束一条紫红丝绦,足蹬小剑靴,身后斜插雌雄合股剑,左腰挂着一个革囊,一件紫色风衣,搭在左臂上,俏立轻盈,姿态欲仙!
  许庭瑶竟看得发了呆,他连人家问的话,都忘了回答!
  那红衣女郎忽然低头一笑,嗔道:“你是哑子吗?我问你的话,怎的不回答人家?”
  这一下,把许庭瑶问得大窘,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姑……姑娘可是问我?
  你……问的什么?”
  红衣女郎嗤的一笑,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我方才问你,这两个人可是她杀死的?其实我不问你也知道是她干的!”
  许庭瑶心中蓦然一动,急急问道:“她?姑娘说的她又是谁?”
  红衣女郎眼波流动,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说道:“噫,你方才不是和她照过面了么,还不知道她是谁?”
  许庭瑶睁目道:“她就是那个假装鬼怪的妖女?姑娘认识她?”
  红衣女郎撇撇嘴道:“真是对牛弹琴,我不和你说了!”
  说罢,转身欲走!
  许庭瑶满腹狐疑,连忙拦道:“姑娘请留步,姑娘究是何人,你说的那个假扮鬼怪的妖女,又是何人?还望姑娘赐告才好。”
  红衣女郎粉脸微微一沉,道:“她就是她,我要是知道她是谁,还问你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方才我用子午钉,救了一条不见情的小命,却凭空和人家结了仇,此刻我正在后悔呢!哼,人家不但不见情,还要盘根究底的问个没完,是不是你怀疑我什么?”
  许庭瑶听说是她用了子午钉击落毒钉,救了自己一命,不由又惊又喜,慌忙还剑入鞘,躬身施礼,惶恐的道:“原来方才用子午钉击落毒钉的就是姑娘,在下蒙姑娘暗中施救,感激不尽。”
  红衣女郎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江湖上偶然伸手管一件闲事,也算不了什么,现在事已过去,本来我还想有话问你,此刻我也懒得问了,好,我要走了!”
  说罢,柳腰扭动,转动向外走去!
  许庭瑶怔得一怔,暗想她果然见怪了,一时不由惊惶失措的连连作揖道:“姑……姑娘务请留步,在……在下该死,冒犯姑娘,请多多宽恕,如有下问……我自当奉告。”
  红衣女郎听他惶急得口不择言,顿时柳眉一展,妙目凝注,似嗔似喜的笑道:“瞧你一忽儿疑疑惑惑,一忽儿又急得这个样子,嗯,我要问你的话,其实不问也没紧要。”
  许庭瑶拱拱手结结巴巴的道:“姑娘只管请说,请说!”
  红衣女郎缓缓走近那张空桌,嗤的笑道:“你也坐下来!”
  许庭瑶如奉纶音,依言走了过去,两人坐下之后,红衣女郎对他笑了笑道:“还是让我先说,我方才路过此地,发现金刀堡偌大一片庄院,成了废墟:心中感到奇怪,一时好奇,绕着树林走去,正好瞧到你走近坟前,我就纵上一株大树,隐住身子,忽见你哭拜下去,蓦见在你身后不远,出现一个蒙着人皮面罩的披发女子,抖手打出一点蓝星!我瞧你似乎浑然不觉,心中吃了一惊,一时不忍见死不救,只好用我独门暗器亮银子午钉,代你挡她一下。
  蒙面女子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见亮银子午钉,却也识货,马上飞身遁走,我见你也随着警觉,在地上找了两枚暗器,转身走去,我跳下树来,瞧瞧墓碑,才知是齐鲁三义老大老二的坟,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想你在坟前哭拜,定是齐鲁三义的后人,想问你一件事儿……才跟了下来,我把马拴在避处,刚一走近松林。那知那女子在这里出现,一照面就用喂毒暗器打我,被我闪身躲开,她居然向我说了几句狠话,才飞一般逃去,我才牵着马走来,你到底是齐鲁三义的什么人吗?”
  许庭瑶终究是初出江湖,经验不足,红衣女郎这一番话,中间也不无可疑之处。
  譬如:褚家堡并不在大道边上,除非专程上褚家堡去,平常过路之人,是不会经过的,她何以要在天黑之后,找上褚家堡去?
  从她口气之中,奸像知道蒙面鬼女的来历,但她只轻轻带过,略而不提。
  齐鲁三义的后人,和她有什相干?她却为了要问这句话,跟踪许庭瑶下来。
  这些,该是颇有耐人寻味之处,但许庭瑶却并没听出,他只是默默的侧耳听着她说话,心中存了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是以忽略过去。
  红衣女郎把话说完,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许庭瑶,好像在等他回答。
  许庭瑶虽然没有江湖经验,终究不知对方来历,是以只说自己因得到大伯父噩耗,赶来奔丧,没想到褚家堡已成了一片焦土,同时在堡前,发现大伯和二伯的坟墓,只好在坟前哭奠一番。
  红衣女郎听得似乎很惊疑,迟疑道:“原来少侠是生死判许大侠的令郎,失敬失敬!”
  说着,妙眼一转,盯了许庭瑶一眼,好像张口欲说,但又咽了下去。
  许庭瑶玉人相对,心头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似乎张口想问,只是迟疑着问不出来。
  红衣女郎剔透玲珑,朝她嫣然一笑,低低的道:“许少侠,你好像有话要说吧?”
  许庭瑶俊脸一红,嚅嗫的道:“在……在下想……”
  红衣女郎抿抿嘴,笑道:“我知道啦,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吧,只是……唉,我现在的处境,比你难得多,日后你自会知道。”
  听得简直似解非解,偷眼看她,红衣女郎黛眉微蹙,好像有着无限幽怨!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没有说话,这可把初出茅庐的许庭瑶闹得不知所措,一时间又不敢问,更不愿走。
  红衣女郎瞟着他低低的说道:“许少侠,你该不会见怪吧?我的师承来历,实在不便奉告……”
  她顿了一顿,粉脸渐渐飞红,声音说得更低!
  “我……我叫毕云英……”
  许庭瑶见她终于说出名字,不期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啊道:“毕姑娘,我……那会怪你,在下久仰!”
  毕云英噗哧一笑,抿抿嘴道:“我行走江湖,两三年来,从没告诉过人,你……你还是……”
  她下面的话,说得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许庭瑶虽然只见她樱唇微微动了一动,但这话她不用说出来,他也可以领略到的,那是说,自己是第一个知道她芳名的人,一时只觉心头怦然直跳,灵魂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毕云英似羞似笑的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时光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走啦,嗯,你且等一忽儿,我先把他们收拾干净了再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磁瓶,在两人身上洒了些粉末,立即转身走来,眨眼工夫,两具尸体,就化成两滩黄水。
  许庭瑶瞧得大为惊诧,望着她手上磁瓶发呆。
  毕云英回头笑道:“你没见过化骨丹?在江湖上走动,这东西用处极广,只是配制不容易,几时我也配制一瓶送你。”
  许庭瑶只觉这位毕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岁把两岁,但武功见识,处处都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心中简直对她倾倒不已。
  毕云英话声一落,就俏生生朝棚外走去。许庭瑶也跟在她身后走出松棚。
  毕云英走到拴马所在,从树上解下缰绳,一面回眸笑道:“你怎么还不去牵马呢?”
  其实拴在树下的马匹,并不是许庭瑶的,但他给毕云英一说,想起褚家堡已剩下一片瓦铄,自己不如先赶回家去,慢慢再查访杀害两位伯父的仇人也不迟,这就应了一声,牵过马匹,默默跟在毕云英马后,走出松林,走上官道。
  他心头迷迷糊糊的,满脸都是惜别之色,几次要想张嘴说话,但结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庭瑶剔透玲珑,好像早巳察觉了,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离即墨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就牵着马匹,慢慢的走,你说可好?”
  许庭瑶求之不得,暗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口中不迭应是,目光一转,望着她手上风氅,情不自禁的道:“只是夜露渐重,姐姐还是把风氅披上了再走。”
  他这声“姐姐”,叫得毕云英粉脸酡红,嘴角露喜,含情脉脉的瞟了他一眼,立即展开紫红风氅,披到身上。
  两人牵着马匹,并肩徐行,谁也没有说话,但许庭瑶不时偷偷的朝她瞧去,她也报以低低浅笑!
  这偷瞧浅笑之中,真是灵犀暗通,交换了多少心曲,似乎已毋须言语来表示了。
  淡月疏星,夜是如此的美好,只觉茫茫天地,只有他们两人,也希望这条官道,永远走不完才对心思!但无情的路程,偏偏生似缩短了许多,一会工夫,即到即墨城下!
  毕云英向前一看,停下脚步,幽幽的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姐姐真替你耽心……”
  许庭瑶听出她就要和自己分手,心头一惊,不禁抬头问道:“姐姐要到那里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和你相见?”
  毕云英妙目凝注,羞涩的道:“你会想念我吗?”
  许庭瑶不知那里来的勇气,红着脸道:“姐姐情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毕云英幽然一叹,道:“你记得我就好,姐姐就是为你惹下杀身之祸,也是值得……”
  她话声有点咽哽,人却迅速跃上马背,皓腕一带,白马一声低嘶,展开四蹄,拨剌剌绝尘而去!
  许庭瑶没想到她会走得这般快法,一时怔怔的望着她后影,总觉心头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
  但一点白影,驮着她渐渐去远,渐渐在夜色中消失!
  这当真像梦境一样美好!
  他站在当地,失魂落魄,如醉如痴,心中只是回想着她一颦一笑,尤其她每一句话,都好像含有深意一般!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夜风吹到身上,感到一阵的寒意,是冷露湿透了衣衫,他才如梦初醒,怀着满怀喜悦,一腔惆怅,纵身跃上马背,朝大路驰去。
  第二天傍晚时分,许庭瑶赶到历城,许家庄还在城南,马缰微勒一催马腹,折入小道,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达庄前,纵目一瞧,登时急怒攻心,几乎摔下马来!
  原来他自小出生长大的偌大一片家园,不知何时,已和大伯父的褚家堡遭了同样命运,只剩下一片焦土!
  断垣残壁,触目惊心!
  这分明就是杀害大伯父、二伯父的贼人,干的好事!
  许庭瑶匆匆跃落马背,在瓦铄堆中仔细搜索了一遍,事隔多日,那里还找得出什么痕迹来呢?
  自己早年丧母,父亲在两年前去世,虽然别无亲人,但庄中还有十来名长工,和管事的人,只怕全都遭了毒手。
  啊,由此看来,自己父亲,两年前无缘无故被毒蛇咬死,想来也是贼人暗中加害无疑,那么这人定是和齐鲁三义三位老人家有着不解之仇了,才会做出这种天人共愤的杀人纵火勾当!
  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的道:“恶贼,天涯海角,我总有找到你的一天!”
  家园已毁,他站在自幼长大的这片废墟之上,顿时有无家可归之感!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脑海中只是盘算着如何追索仇踪之事,蓦地,他想起龙山寺主持法善禅师,乃是父亲生前方外至友,龙山寺相距不远,自己何不上龙山寺问问老禅师,也许他以前听父亲说过,三位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些什么仇家?
  一念及此,立时纵身上马,向龙山直奔去。
  二十来里路程,不消片刻,便已抵达。
  龙山寺在龙山南麓,松柏参天,梵宇严庄,夜色蒙蒙之中,但听松涛如海!
  许庭瑶在寺前下马,缚好马匹,上前敲了几下山门,早有知客僧人开门出来,一眼瞧到许庭瑶,立即双手合十,躬身道:“原来是少庄主,请到里面坐。”
  许庭瑶还了一礼,随着跨进山门,一面问道:“大师父,老禅师睡了没有?”
  知客僧人答道:“方丈在禅房做功课,大概还没睡呢,小僧这就前去通报。”
  许庭瑶点头道:“那么麻烦大师父代为通报一声。”
  知客僧连说不敢,一面笑道:“少庄主请!”
  说着,便在前面领路。
  许庭瑶跟着他走入后进,在方丈室外一间精致的小客厅中停步。
  知客僧进去通报,一会工夫,就退了出来,躬身道:“方丈有请!”
  许庭瑶道谢一声,就朝方丈室走了去,刚到门口,只见法善禅师已迎了出来,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少庄主请恕老僧失迎,请到里面来奉茶。”
  许庭瑶拱手道:“老师父请了,晚辈夤夜前来,有扰清修,老师父幸勿见怪。”
  法善禅师一手拨着念珠,蔼然笑道:“少庄主不可客气,快请坐了好说。”
  说着连连肃客。
  许庭瑶依言落座,早有小沙弥送上香茗。
  法善禅师回到禅榻上坐定,望着许庭瑶道:“少庄主来得正好,半月前,老僧听说宝庄失火,曾派人前去探视,据说少庄主出门未返,庄中之人已悉数葬身火窟,后来传说金刀堡也在一夜之间,遭了回禄,少庄主又久无消息,老僧正在挂念,如今少庄主总算回来了!”
  许庭瑶道:“多谢老师父关注,晚辈就是因为褚大伯父、姜二伯父,全都遭人杀害,褚家堡和晚辈庄院,也悉付一炬,只怕其中牵连着昔年江湖恩怨,老师父和先父论交有年,也许会知一点眉目,才特地赶来,还望老师父指点。”
  法善禅师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金刀、铁掌、生死判,号称齐鲁三义,平日行侠仗义,侠名四播,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也免不了和人结下梁子,尊大人和老僧论交二十年,如有强仇大敌,老僧多少会有个耳闻,但老僧从没听令尊大人说过?”
  许庭瑶因自己父亲和老禅师交谊极深,可说无话不谈,如有仇家,禅师不会不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
  法善禅师不待许庭瑶开口,又道:“金刀褚大侠突然暴卒,和德州姜二侠无故死在即墨之事,近日已轰动江湖,但传说纷纭,莫衷一是,少庄主能否说得详细一点,或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也未可知。”
  许庭瑶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和姜二伯父赶去奔丧,据褚家妹子说出,大伯父是死在喂毒袖箭之下,当晚就有人在外偷袭,二伯父和自己如何追踪贼人,自己如何被人打下悬崖!
  他因在石窟中拜师一节,师父遗言,不准自己对人泄漏,略过不提,诿称自己当时身负重伤,幸被附近山家救起,住了将近二十来天,始告痊愈,回转褚家堡,已是一片焦土!
  就在庄院的附近,发现大伯父、二伯父的坟墓,才知姜二伯父也已遇害,自己因父亲死状,和大伯父相同,自己被人打下悬崖,二伯父也遭了毒手,再证以褚家堡遭人纵火之后,自己庄院,也同时被大火烧毁,由此推测,两年前父亲被毒蛇咬死,可能也是仇家所害,详细说了一遍。
  法善禅师闭目谛听,手指缓缓拨着念珠,直等许庭瑶把话说完,才抬目问道:“少庄主是说姜二侠发现箭身上的骷髅记号之时,窗外就有人偷袭?”
  许庭瑶点点头道:“当时二伯父从烟荷包中取出一颗纯金骷髅,和箭干上的骷髅比拟了一阵,正要说出骷髅教往事,窗外就发箭偷袭。”
  法善禅师皱皱眉头,沉吟道:“这么说来,难道真是……哦,尊大人死后少庄主在整理遗物之时,可曾见到过有一颗纯金骷髅吗?”
  许庭瑶身子陡然一震,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只是听姜二伯父说起,当年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了三颗金骷髅,三位老人家各自取了一颗,留作纪念,啊,老师父难道先父和两位伯父之死,会和金骷髅有关?”
  法善禅师脸色微微一黯,口中低喧佛号,徐徐说道:“目前尚难断言,只是令尊在死前数日,曾和老僧谈起……”
  他堪堪说到这里,目光蓦然一抬,沉声喝道:“窗外何人?”
  眼前灰影掠动,格的一声,法善禅师随声发,业已破窗电射而出!
  事出仓促,许庭瑶怔得一怔,立即跟踪飞出,只见法善禅师身前不远,站着一个全身紧扎背负单刀的黑衣汉子,眨着一双凶睛,身子却是一动不动,敢情已被制住,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少林寺出身的老禅师,果然身手快捷,不同寻常!
  法善禅师脸色凝重,回头道:“少庄主是否见过此人?”
  许庭瑶打量了汉子一眼,觉得甚是眼生,这就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
  法善禅师颔首道:“少庄主且瞧瞧他身上,可另有暗器?”
  许庭瑶立即会意,老禅师可能想到此人身上,带有喂毒袖箭,当下依言过去在黑衣汉子身上一阵搜索,但除了怀中几两银子之外,并无暗器之类的东西,这就回头道:“老师父,他身上并没暗器。”
  法善禅师缓步走近,举手拍开黑衣汉子穴道,和声道:“老僧法善,就是本寺主持,施主谅来总听人说过,老僧也不难为于你,只是夤夜闯入寺来,究竟有何图谋,施主把话说明了,只管自去。”
  黑衣汉子并没作答,他脸上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身子突然往后倒去。
  法善禅师口中惊噫一声,俯身一瞧,只见黑衣汉子在这一瞬之间,脸色逐渐由青转紫,看去分明身中剧毒,业已气绝,一时连诵阿弥陀佛号,站起身子,说道:“此人口中竟然含有毒药,方才被人制住,来不及咬破,老僧替他解开穴道,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许庭瑶听得大奇,忍不住问道:“不是老师父制住他的?”
  法善禅师微微摇头,只是不语。
  这时业已惊动寺中和尚,有几个僧侣,提着禅杖赶来,法善禅师吩咐他们把黑衣汉子抬到山上去埋了,一面回头道:“少庄主请随老僧来。”
  许庭瑶跟着回入禅房,法善禅师抬手命他坐下,然后说道:“今晚之事,甚是蹊跷,这黑衣汉子,可能就是跟着少庄主来的,等老僧发觉有人蹑近窗子,破窗追出之时,他已被人点了穴道,此人能在一瞬之间,出手制人,又走得无影无踪,身法之快,江湖上已属罕见,尤其黑衣汉子口中居然含有毒药,预防被擒之后,泄漏秘密,宁愿服毒而死,由此可见他身后另有手段毒辣的厉害人物,暗中指使无疑……”
  老禅师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着叹息道:“总之,由这些事情看来,真是骷髅教的余孽,又在暗中作祟了?”
  许庭瑶因老禅师方才说起自己父亲,曾在死前数日,和他谈过什么,正说到一半,发现窗外有人,打断话头,这就急着问道:“老师父,方才你说先父死前数日,曾和老师父谈过什么?”
  法善禅师点点头,道:“不错,老僧差点忘了,令尊从前确曾和老僧说过,他们三人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三颗纯金骷髅,每人分了一颗留作纪念,认为可能是昔年骷髅教遗物。两年前,令尊有一次上龙山寺来,说起在一月之前,无意瞧到庄前一棵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了一颗骷髅,他当时也并未在意,那知过了几天,那骷髅旁又多出四个刀刻的小字……”
  许庭瑶从没听父亲说过此事,不由睁目道:“晚辈怎么没听先父说过?不知那柳树上刻的是什么字?”
  法善禅师道:“还我骷髅。”
  许庭瑶悚然道:“还我骷髅?”
  法善禅师没有作答,继续说道:“当时令尊已怀疑到是骷髅教的人暗中寻来,心头有了警惕,暗暗留神庄外动静,但除了第一次在柳树上发现的骷髅和第二次四个小字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许家庄自成一庄,既不邻近大路,当然也没有什么碍眼的人路过,他和老僧说出此事,差不多已相隔一个月,始终不见有异,只是令尊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老僧当时还解释着说,骷髅教不过是昔年白莲敦的余孽,因白莲教遭到官家围剿,其中有一小股匪徒,首领外号叫做金面骷髅,才改称骷髅教,在江湖上也闹了一阵,只是教徒们除了崇奉邪神,会些障眼法,武功并不高明,传到他徒弟金仙童手里,人数更少了,二十年前,终于被咱们五大门派晓以正义,逼着他解散该教!
  此后江湖上骷髅教就销声匿迹,不再听到有人说过,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个骷髅,也许只是一时巧合,令尊听了老僧这一番话:心中也就释然。”
  许庭瑶张了张口,正想说话!
  法善禅师又道:“那知隔了没几天,令尊突然传出噩耗,老僧心中不禁暗起怀疑,认为可能是遭人暗算致死……”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紧,目中已隐含泪光。
  法善禅师接着说道:“后来经金刀褚大侠监定,令尊确是被毒蛇所噬致死,而且死前令尊是在院中纳凉,既无打斗痕迹,也并没发现可疑之处。”
  许庭瑶道:“但是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先父定是遭贼人杀害的无疑。”
  法善禅师手拨念珠,点点头道:“不错,老僧也有这般的想法,只是齐鲁三义和骷髅教并没有深仇大怨可言,最多,也只是为了索取三颗纯金骷髅,似乎是用不着赶尽杀绝,纵火灭迹……”
  许庭瑶切齿道:“这些恶贼,晚辈不把他们剑剑诛绝,誓不为人!”
  法善禅师瞧他俊脸通红,双目隐射煞气,心头不禁暗吃一惊,忖道:“这年轻人好重的杀孽!”一面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人虽说杀人偿命,少庄主要立志替三位老施主报仇,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事实查证,犯有首从,何况令尊是否被人所害,褚姜两位,是否是骷髅教的人所杀,目前也难以作定论,少庄主不妨先从骷髅教有没有后人,这一点上着手查究,但也切忌操之过急,任性杀戮。”
  许庭瑶连忙躬身道:“老师父说得极是,晚辈谨记。”
  法善禅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老侩已命他们收拾好客房,少庄主就在寺中权宿一晚吧!”
  许庭瑶起身致谢,就由小沙弥领到客房,他虽然一路劳顿,但解衣上床之后,那里睡得着觉,心中尤其盘算着自己该如何着手,才能找到骷髅余孽?
  正想之间,鼻孔中依稀闻到一股异香,头脑昏沉沉的,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睡梦中,蓦觉面上一凉,神智顿告清醒,举手一摸脸颊,湿淋淋的敢情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心头方自一惊,耳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叱喝,一时那容多想?
  霍地翻身坐起,披好下床,一手取过短剑,抬眼瞧去,两扇木窗,业已打开。
  这就一掠而出,纵身上屋,凝足目力,向四处打量,下弦月,星夜朦胧,夜色迷离,龙山寺重重殿脊,静寂如死,那有什么人影,连方才那几声叱喝,都已杳不可闻!
  许庭瑶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但睡梦之中,明明有人泼了自己一头冷水,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心中疑窦重重,突然想起方才依稀闻到一阵异香,接着就昏昏睡去,自己从前听父亲说过,江湖下五门飞贼,惯用什么迷魂香害人,莫非来人是服毒自杀的黑衣汉子一党?
  他心念转动,人已飞掠过两重屋脊,依然没有发现敌踪,前面已是法善禅师的禅师了!
  许庭瑶原想把当晚之事,告诉老禅师,但远望过去,老禅师房中灯火已熄,一时不敢惊动,悄悄退转,依然由窗口回入房中。
  打亮火石,点起油灯,向床上一照,果见枕上被水泼湿了一大片,床前不远,还放着一个茶碗,证明自己推想不错,有人企图暗中加害自己,也有人相救,用冷茶浇在自己头脸之上!
  这人又是谁呢?啊,他想起方才那黑衣汉子,在法善禅师破窗飞出时,业已制住穴道,那么暗中救自己的人,可能也是此人!
  这一阵折腾,差不多已快近四更,许庭瑶索性不睡,一口吹熄油灯,就开始运气调息。
  要知武林中虽然五大门派,并称于世,实际上,仍推少林武当两派,盛誉久着,千百年来,旁支流传,江湖上有许多名武师,虽非两派正式门人,但学的武功,还是和两派有着渊源。
  许庭瑶的父亲许占奎,当年所学,就是少林一门,许庭瑶自幼得到父亲传授,内外功夫,原已有了良好根基,自从在崂山石窟,无意得到司马长春遗留的秘笈,这二十几天来,照着“黔灵真传”,所载内功心法,运气行功,自己也可以体会到一日有一日的进境,比起从前练的,老是停在某一阶段,当真大非昔比!
  此刻经打坐调息,立觉气走百穴,血循经脉,一时间万念俱寂,由清入浑,渐至忘我。
  正当他心相物外,两极坦然之际,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练功之人,灵台清明,自可听得较远!
  刹那间,他已由浑反清,调息于丹田的真气,尚未完全散去,那脚步业已奔到门外,有人重重的擂了两下,大声叫道:“少庄主,你快起来!”
  许庭瑶听出正是那个知客僧的声音,而且气息粗大,显系急奔而来,不觉心中一惊,起身走了两步,才答应一声,开门出去!
  只见知客僧满脸惶急,不待许庭瑶开口,急着说道:“少庄主,方丈被贼人害死了!”
  许庭瑶身躯蓦然一震,睁目道:“什么?老师父死……死在那里?是谁发现的?”
  知客僧道:“方丈就在禅房中,遭人暗算,是伺候方丈的小清发现的。”
  许庭瑶匆匆走出客房,边走边道:“老师父可是中了贼人喂毒袖箭?”
  知客僧脸色一变,骤然问道:“少庄主如何知道的?”
  许庭瑶证实自己所想不错,不禁剑眉剔动,切齿道:“果然是这批恶贼!”
  知客僧追问道:“少庄主好像知道暗害方丈之人?”
  他话声出口,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一些,连忙改口道:“哦,少庄主可知昨晚那个中毒死的黑衣汉子,不知是谁?”
  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也弄不清楚,据老师父推测,可能是骷髅教的人!”
  “骷髅教……”
  知客僧敢情不大相信,两人脚下都快,这几句话的工夫,业已奔到方丈室,里面已有几个寺中职位较高的僧人,围在禅榻前面,低声议论,见到知客僧引着许庭瑶进来,纷纷合十为礼。
  许庭瑶和他们略一抱拳,目光落在禅榻之上,只见法善禅师尸体蜷曲如弓,全身发黑,伤在左肩,此时还在淌着黑水!
  这情形,简直和自己父亲相同,他虽没亲眼见到金刀褚大伯父的死状,想来也是如此!
  再看禅榻右侧,还僵卧着一个小沙弥,脸上肌肉痉挛,右手掌心如墨,看去也是中毒死的。
  许庭瑶心头一阵激动,他想起这位老禅师,方外之人,不可能会和骷髅教有仇的,那么他的惨遭毒手,显然是由自己而起的,也许昨晚老禅师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泄漏了骷髅教的阴谋……
  一念及此,顿觉怨愤填膺,一抱拳,说道:“诸位师父,老禅师法体上起下来的喂毒暗器,可否让在下一瞧?”
  身边一个僧人,答应一声,回身从窗下桌上,小心翼翼取过用布裹着的一支短箭,郑重说道:“少庄主小心,此箭剧毒无比,方才小清(小沙弥)就是发现方丈中人暗算,一时情急,手上误沾剧毒致死……”
  许庭瑶没待他说完,伸手接过短箭,凝目一瞧,箭干上果然也刻着一颗小小骷髅,和褚家庄所见,丝毫无二!
  他手持毒箭,眉宇之间,渐渐充满杀气,递过短箭,突然扑的跪倒他榻前,拜了四拜,口中沉声道:“老师父在天有灵,晚辈誓必杀尽恶贼,替老师父雪仇。”
  一跃而起,抱拳道:“诸位师父,在下就此告辞!”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只见几人之中,一个为首的僧人,合十道:“少庄主请留步!”
  许庭瑶停步道:“大师有何见教?”
  那僧人双掌当胸低喧佛号道:“贫道了凡,斗胆想请教少庄主一事。”
  许庭瑶道:“大师父请说。”
  了凡目光一抬,说道:“敝寺方丈,昨晚突遭惨死,以贫僧推想,似乎和少庄主此来有关,少庄主想必知道此中详情?”
  许庭瑶点点头道:“大师父说得不错,在下先父和两位世伯,也全死在同样毒箭之下,在下专程赶上宝刹,拜见老师父,就是为了此事,不料老师父却因此遭遇毒手,详情如何,在下目前也弄不清楚。”
  几个僧人听说金刀、铁掌、生死判齐鲁三义,也死在毒箭之下,不禁怔得一怔,了凡又道:“那么少庄主可知贼人是什么路数?”
  许庭瑶道:“箭身刻有骷髅标记,据昨晚老师父推想,极可能是昔年骷髅教的余孽。”
  “骷髅教余孽……”
  了凡似乎有些不信,要知二十年前骷髅教虽在江湖上闹过一阵,但他们武功并不高明,纵使二十年后,武功上有了成就,但方丈法善禅师乃是当今武林被推为泰山北斗人物少林方丈一灯大师的入门弟子,在少林寺也算得上是有数高手之一,武功何等精纯?
  不,就拿金刀、铁掌、生死列齐鲁三义来说,在江湖上何尝不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被骷髅教余孽,轻易暗算……
  许庭瑶见他们似未全信,心头微感不快,拱拱手,大声道:“在下知道的,全已奉告,诸位师父如别无疑问,请恕在下失陪!”
  说毕,不待他们回答,掉头跨出了禅房,在前殿天井中牵过马匹,出了山门,就翻身上马,朝山下奔去!
  此刻许庭瑶心头虽充满了满怀仇愤,但江湖虽大,自己却有何去何从之感!
  骷髅教余孽一路上好像跟踪自己,只是贼人们从没和自己照面,茫茫江湖又到那里去找?
  尤其像昨晚那个黑衣汉子,居然口中暗藏毒药,一经被擒之后,立时咬碎毒丸,连问也无从问起!
  哦!他脑际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暗想那黑衣汉子分明奉人差遣,他身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心毒手辣的主使之人!
  他因怕手下人泄漏了秘密,才赐以剧毒药丸,万一被擒,就碎丸自戕,那么这暗中主使的,又是谁呢?杀害自己父亲等三人,是寻仇?还是另有原因?
  他们跟踪自己,当然是为了要斩草除根,法善禅师,则因知道了自己父亲等三人的死因,才杀以灭口!
  因此看来,骷髅教余孽,似乎还不敢明目张胆,在江湖露面,那么自己要找他们,有如大海捞针,就更难着手了!
  渐渐,他想起那天姜二伯父说过,自己父亲,是被一种叫做铁线青的罕见毒蛇咬死的,那种毒蛇,只有苗疆才有,害死大伯父的箭上剧毒,也是苗疆“勾吻”毒草练制,两者互相连贯,可见骷髅教余孽的老巢,必在苗疆无疑。
  许庭瑶想到这里,顿觉眼前一亮,苗疆,自己何不就走一趟苗疆?
  他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奔了十来里路程,马匹刚一转出一座小山脚下,突然左侧林外,暴起两声叱喝!
  先前一个男子声音,沉声喝道:“奸贱婢,昨晚阻挠大爷行事,已死有余辜,还敢出手伤人?”
  另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你们都瞎了眼睛!”
  喝声未落,接着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两人业已动上了手!
  这句“昨晚阻挠大爷行事”,钻到许庭瑶耳中,心头蓦地一动,赶紧一带缰绳,迅速跃下马背,闪身入林,蹑足潜踪,悄悄掩近,纵目瞧去!
  林前正有两男一女,互相恶斗!
  离他们不远之处,躺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敢情负伤不轻,在地上不住呻吟!
  场中两个汉子,也是一式黑衣劲装,一个使一支九节软鞭,一个使一柄厚背扑刀,合手联攻,刀光鞭影,使得呼啸有声,看去武功全非弱手!
  那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一身花布衣衫,生得妖娆多姿,此刻娇靥含怒,手持柄绣鸾刀,却也凌厉已极,力敌两个黑衣汉子,依然毫不稍怯!
  许庭瑶方才听到他们的叱喝,如今再看清三个汉子的一身装束,和昨晚龙山寺自碎毒丸而死的大汉,完全相同,证明他们就是一党!
  自己正要找骷髅教的人,这倒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那还忍耐得住?大喝一声:“住手!”人随声发,一式“八步赶蟾”,从林中飞掠而出!
  林前三人,不防树林中还隐藏着人,一时敌友难辨,果然各自收势,回头瞧来!
  许庭瑶轻飘飘落到三人身前,戟指着两个汉子,凛然喝道:“两位想来就是骷髅教余孽了?”
  花衣少女横刀护胸,退了半步,她脸上神色,仿佛微微一变,两道水汪汪的眼光,不断向许庭瑶上下打量。
  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时向左右散开一步,那使九节鞭的目光一瞥,厉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许庭瑶一手紧按剑柄,大声道:“我问你是不是骷髅敦余孽?龙山寺老禅师是不是你们杀的?”
  使九节鞭的脸色大变,狞笑道:“小子,不用多说,碰上伏牛四恶,你是死定了!”
  手中软鞭一抖,呼然生啸,向许庭瑶肩头砸来!
  伏牛四恶,许庭瑶以前曾听父亲说过,在江湖上恶迹昭彰,不知他们怎会投效到骷髅教去了?不错,这里三个,再加上昨晚自碎毒丸的汉子,正好四人!
  他心念转动,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呛”!短剑出匣,迎着鞭上削去。
  使软鞭的汉子,在江湖上闯荡的人,自然识货,一见许庭瑶抽出的短剑,冷芒锋利,分明是口削铁如泥的宝刀,那肯和他硬砸,鞭身抡动,展开猛烈攻势!
  许庭瑶短剑左右挥动,划出一圈银虹,接连封架对方七八招,才借势冲上,展开剑法。
  两人这一动上手,剑光鞭影,打得异常激烈,使软鞭的汉子终究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场面见得多了,不但鞭法纯熟,而且经验老到,愈战愈见沉着。
  许庭瑶自幼练武,剑上功夫,也着实不弱,只是缺乏临敌经验,虽在崂山石窟,得到一部旷世绝学,不过只有短短二十天工夫,虽把书上口诀图式,牢记在心,背诵得滚瓜烂熟,武功一道,讲究热能生巧,他没有练习的机会,纵然胸贮奇艺,此时一经动手,对方又迫攻得极紧,那有时间容他思索?
  转眼之间,两人已相搏了十五六招。
  使软鞭的汉子,逐渐的取得了优势,许庭瑶已被迫落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花衣少女自从许庭瑶出现之后,她就退到一旁,玉腕低垂,绣鸾刀刀尖点地,只是静静的瞧着两人拚斗,既像替许庭瑶掠阵,又像和他漠不相关!
  使扑刀的汉子,敢情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武功,是以花衣少女没有出手,他也不敢轻易妄动,好在战场上自己老大,已稳占上风,只要再过上片刻,等老大解决了姓许的小子,合自己两人之力,这小姐儿谅也逃不出手去!
  花衣少女螓首低垂,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突然粉脸一抬,心中似乎有了重大决定,目光流盼,隐射杀机,娇躯扭动,闪电欺到使扑刀的汉子面前,脆声道:“姑娘先送你上路,也是一样!”
  语声甫落,吐刀出手,一招“笑指南天”直向对方咽喉刺去!
  使扑刀的汉子,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猝然出手,而且势如惊电快得出奇,一时蓦吃一惊,连举刀封架都嫌不及,终究他久经风浪,惊怒之余,只得上身一仰,左肩斜沉迅速向左方闪出!
  但他那里知道花衣少女在招递出之时,左手扬处,掌心同时飞出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堪堪闪身避开刀光,只觉胸口一麻,心知已中暗算,不由厉声喝道:“贱婢……你……
  你……”
  花衣少女敛手站在那里,格的笑道:“姑娘要你上路,你那得不走?”
  “咕咚”!使扑刀的汉子,一个身子,已随着她话声,往后倒去!
  许庭瑶和使软鞭的汉子,拚搏到三十招以后,但觉对方鞭势,愈来愈沉,自己后力也愈来愈是不继,熟记的“黔灵真传”上的剑法,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越是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额上汗水不禁冷冷而下!
  正当此时,突觉鞭势稍微一松!
  使鞭汉子大声叫道:“三弟,你怎么了……”
  花衣少女娇笑道:“他要先走一步咯!”
  使鞭汉子双目尽赤,厉吼道:“大爷和你们拚了!”
  九节软鞭骤然一紧,宛如急风暴雨一般朝许庭瑶攻来!
  使鞭汉子敢情因伏牛四恶,四去其三,只剩了他一个,一时急怒攻心,形同疯狂,出手更是凌厉!
  但就在他鞭势一松一紧之际,许庭瑶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想起“黔灵真传”上“乘隙蹈虚”身法。
  据书上记载,天下武功,无论练到如何精纯,都有它的破绽,所谓“百密一疏”是也,“乘隙蹈虚”就是趁对方这一丝疏隙,蹈虚而入。
  许庭瑶身处危境,脑中忽然流过这一式身法,一时大喜望过,无暇多想,依法施为,身形一侧,宛如游鱼逆浪,从一片鞭影中,轻而易举,倏然欺到使鞭汉子面前!
  就是许庭瑶也深感意外,因为去得太快了,在心里丝毫没有准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同时一楞,使鞭汉子百忙之中,连撒鞭都来不及,只好向旁侧闪去!
  许庭瑶借势左掌一圈,一掌拍上使鞭汉子肩头!
  他这一急,临时应变,出手不太重,那知使鞭汉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应手往后倒去!
  许庭瑶不期又是一怔,急忙定睛瞧去,在这一瞬间,那使鞭汉子业已气绝,目光一转,发现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样死在地上。
  心头登时明白,敢情是花衣少女暗中出手相肋,看她年纪不大,貌美如花,出手却有如此阴毒!
  心中想着,不由回头朝花衣少女望去!
  花衣少女也眉梢微动,秋波翦水,向自己瞟来,笑靥含春,彷佛正要开口招呼!
  突然听到衣袂飘风,一道人影,划空而来,瞬息飞坠两人面前!
  许庭瑶定神一看,只见来人是个黑布长衫,皮肤黝黑,颊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年约六旬以上的老者!
  他右手持着一支金漆藤杖,炯炯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冷恻恻问道:“好歹毒的暗器,这伏牛三恶,可是你们两个娃儿杀的?”
  许庭瑶光看黑衣老人掠空飞来的身法,武功之高,已非小可,一时不禁呆得一呆,还没答话!
  花衣少女早已抢着说道:“是又怎样?”
  黑衣老者颔首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娃儿,轻轻年纪,能够一举杀搏伏牛三恶,想必有此一来历,你们师父是谁?”
  花衣少女脸一仰,冷冷的道:“无可奉告。”
  黑衣老者依然点点头道:“很好,在老夫面前,还敢如此倔强,胆子倒是不小!”
  花衣少女冷笑道:“那该如何!”
  黑衣老者冷笑道:“老夫也懒得和你们小辈动手,你们就在老夫面前自绝算了。”
  许庭瑶见他先前连声说好,还当说伏牛四恶,恶贯满盈,死有应得,那知老者居然说出要自己两人在他面前自绝的话来?
  一时不禁剑眉剔动,朗声道:“伏牛四恶,横行江湖,早就该杀,何况他们最近又和骷髅教余孽,狼狈为奸,昨晚潜入龙山寺以骷髅毒箭害死法善老禅师,此等穷凶极恶之人,老丈何苦为他们出头……”
  花衣少女白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当他是谁?人家是伏牛四恶的老不死师父呀!”
  黑衣老者脸色微微一变,嘿然干笑道:“女娃儿倒有些眼力,嘿嘿,你们知道就好,老夫手下,几时有过活口?”
  花衣少女格的一笑,同时瞟了许庭瑶一眼,说道:“要是我们不想死呢?”
  黑衣老者一手摸摸山羊胡子,阴声道:“不想死也留不得你们!”
  许庭瑶朗笑道:“原来骷髅教的余孽,许某正愁找不到主儿!”
  “呛”!短剑出匣,匹练似的银虹,映日生辉,闪闪耀光!
  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咦道:“七修剑!”
  花衣少女瞧他掣出短剑,连忙轻摇纤手,侧过脸来,脆声说道:“慢着!方才你已经打过一阵,这会该让我来了!”
  话声才落,皓腕抬处,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
  黑衣老者微哂道:“你们是想作垂死挣扎,那很好,老夫就成全你们!”
  藤杖一指,呼地朝两人扫来!
  花衣少女闪过身避过一杖,嘴中叫道:“你快让开呀,我说过由我来咯!”
  绣鸾刀疾如劈风,一道精虹,朝黑衣老者侧面攻去!
  许庭瑶眼看她抢在自己面前,和黑衣老者动起手来,只好往后退下!
  黑衣老者冷嘿道:“好一招‘风卷残雪’,少林‘般若刀法’,嘿嘿,你们原来是少林门下!”
  口中说着,藤杖抖动,呼呼两招,势道强劲,当真出手全是制命毒着!
  花衣少女道:“谁是少林门下?”
  她敢情自知内功不如黑衣老者远甚,不敢硬架硬砸,身形左右移动,手上绣鸾刀也跟着忽左匆右,划出一圈圈刀花!
  “嘿!华山‘十八盘身法’,和武当‘两仪剑法’,小丫头,你还会什么?”
  黑衣老者在一瞬之间,已连攻了七八杖,但都被花衣少女巧妙的闪避开去,心头不禁大怒,随着他嘿嘿冷笑,忽的杖势一变。
  只见重重金影,漫天呼啸,隐挟风雷,势道之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刹那间,三丈方圆,已全在他金漆藤杖笼罩之下!
  许庭瑶心头方自一惊,要待出手,但仔细瞧去,那花衣少女虽被弥空杖影,围在中间,已处劣势,照说她功力和黑衣老者差得很多,早该手忙脚乱,但她递出的刀招,依然守中有攻,丝毫不乱。
  许庭瑶在崂山石窟,曾经看到过一册手抄的各大门派武功,当时只不过随手翻阅,看了一遍,但他生性颖悟,纵然不能全数记清,多少也有个印象!
  方才黑衣老者喝出花衣姑娘刀招之中,有少林刀法和武当剑法,许庭瑶还没十分注意,这时仔细看去,噫,果然发现她一手刀法,当真博杂已极!
  不但夹杂着五大门派的刀法剑法,而且连丐帮“打狗棒法”,也被她变化应用,在刀招上使出!
  要知各门各派的武学,原来各有各的擅长,但经她拆散了夹杂使用,反而更显得诡异凌厉!
  有许多招式,许庭瑶本来早巳淡忘了的,此刻瞧到花衣少女施为,也重新记忆起来,一时不禁看得怔怔出神!
  当然,高手相搏,首重功力,所谓棋输一着,缚手缚脚,花衣少女和黑衣老者的武功,可说还差得远,所以能够支持着,并没落败,就是她精通各派武功,夹杂使出,变化多端,使人难以捉摸,才把劣势拉平。
  但这种强弱异势的拚斗,终究只能支持一个短暂时期,如果时间稍长,吃亏的当然还是功力较弱的一方!
  花衣少女虽未落败,她在对方重重杖影之下,却也累得她手足疲软,粉脸通红,一身衣衫,尽被香汗湿透!
  打到五十来招,她渐感情势不妙,自己后力不继,最多也只能支持到十招八招,就难以应付了!
  这时她巴不得许庭瑶及时出手,也许合两人之力,还可和对方一搏,但偷眼瞧去,他怔怔的站在一旁,奸像瞧得十分出神,那有出手相助模样……
  思忖之间,蓦听黑衣老者阴恻恻喝道:“小心了!”
  呼呼两杖,横扫而出!
  这两杖势道威猛绝伦,攻来的方向,也极其诡异!
  花衣少女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收刀跃避,但觉杖风扫过,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住!
  黑衣老者这一喝,也把瞧得出神的许庭瑶惊醒过来,长剑一抡,疾然跃出,口中喝道:“姑娘快退,让在下会会他……”
  黑衣老者攻出两杖,逼退花衣少女,喉头阴嘿了两声,突然双脚一顿,身形腾空飞起!
  这一举动,当真大出花衣少女意外,黑衣老者这两杖,来势奇诡,自问绝难躲闪得开,怎会中途撒手,不顾而去!
  许庭瑶眼看黑衣老者划空而逝,心中也深感诧异,偶一回头,瞥见黑衣老者方才立身之处,依稀有一颗银色东西在草堆中闪闪发光!
  心中一动,立即一个箭步,掠到近处,俯身取了起来。
  原来赫然是一颗算珠大小,雕刻精细的纯银骷髅!
  许庭瑶瞧得俊脸骤来一变,双目棱棱有光,冷冷道:“这老贼果然是骷髅教余孽……”
  花衣少女目光一转,似乎是流露出惊喜之色,一手掠着鬓发,大声道:“这是什么?”
  许庭瑶道:“一颗纯银骷髅,想来是骷髅教的信物无疑。”
  花衣少女眉目盈盈瞟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方才多蒙相公出手相助,小妹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许庭瑶想起方才伏牛三恶老大,曾说她昨晚阻挠行事,那么用冷茶泼醒自己的,准是这位姑娘无疑:心中抱拳道:“姑娘好说,在下昨晚中了贼人的迷香,还是姑娘救的,在下该向姑娘道谢才对!”
  稍微一顿,又道:“在下许庭瑶,不知姑娘……”
  他终究脸嫩,萍水相逢,就问人家姑娘姓氏,似嫌冒昧,话到口边,只觉俊脸一热,说不出口来。
  花衣少女先前微微一愕,但瞬息之间,她眼珠一转,接口说道:“我叫钱青青。”
  说话声中,缓步走到许庭瑶身旁,含笑问道:“许相公是和骷髅教有仇吗?”
  轻风徐来,许庭瑶鼻中,闻到一阵从她衣衫中散出来的幽香,他虽觉钱青青笑盈盈的走近身边,对自己显得太以亲切,但人家昨晚救了自己,一时也未便后退,闻言点点头道:“骷髅教余孽和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不但连续害死先父,和两位世伯父,而且一路跟踪在下,龙山寺法善老师父昨晚也遭了他们毒手……”
  钱青青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有这等事?”
  许庭瑶手中拿着那颗纯银骷髅,掌心紧紧握了一把,切齿道:“那老贼留下这银骷髅,在下虽然不明他用意何在?但老贼是骷髅教一党,该无疑问了!”
  说着,便把纯银骷髅揣入怀中,忽然,他想起钱青青方才曾说那黑衣老者是伏牛四恶的师父,也许她知道此人来历,这就抬头问道:“姑娘曾说这老贼是伏牛四恶的师父,想必知道他的来历?”
  钱青青奇道:“你没听人说过?他就是金杖人屠戚天化呀!”
  “金杖人屠戚天化”,这几个字,不期听得许庭瑶心头一震,没想到这老贼居然是江湖上恶名久着的煞星金杖人屠!
  据说他外号“人屠”,就是因为生性凶残,凡是遇上他的人,从无幸免,只不知他方才何以留下一颗纯银骷髅,突然离去?
  心念转动之际,只见钱青青探手往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用指甲挑了些粉末,洒到伏牛三恶尸身之上。
  许庭瑶几天之前,曾见毕云英用过,知道她取出来的,正是“化骨丹”!
  他一想到毕姐姐,眼前登时浮起一个柔情如水的婷婷倩影,一时不禁望着钱青青发呆!
  钱青青眉梢飞过一丝喜容,瞟了他一眼,脸颊微红,娇笑道:“什么呀?”
  许庭瑶悚然一惊,连忙略作镇定,说道:“在下……方才瞧到姑娘身手非凡,不知是那一门派高弟?”
  钱青青故意掠掠鬓发,摇头笑道:“我……我不是五大门派中人。”
  她眨眨眼睛,接着“嗯”道:“许相公,你是偶经此地?还是到那里去的?”
  许庭瑶何等聪明?一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忽然转变话题,便知钱青青言不由衷,以她方才的武功路数看来,绝非寻常武林中人,心中不禁对她暗暗起了警觉!
  只是他生性光明,一向不喜欢说谎,这就点头说道:“在下身有要事,打算刚往云贵一行。”
  钱青青听得喜道:“啊,这就好,小妹家在商邱附近,是许相公必经之路,我们正好同路。”
  许庭瑶心中暗暗作难,暗想:自己和她是萍水相逢,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有不便,但这话还没出口!
  钱青青回眸一笑,兴匆匆从林中牵出马匹,妙目流波,柔声问道:“许相公,你可有马匹?”
  许庭瑶一时不好再推,只得点点头道:“在下马匹,就在山前不远。”
  说着转身回到原处,牵出马匹,和钱青青双双就道。
  他们由历城南行,晓行夜宿,一路上并没发生什么事故,许庭瑶渐渐觉得这位新结交的钱姑娘,除了稍嫌妖冶,并不怎样讨厌。
  这天下午,渡过黄河,离商邱已是不远!
  钱青青目注许庭瑶,长鞭一指,娇声笑道:“许相公,寒舍离此不远,小妹想请你到庄上盘桓几日,稍尽地主之谊。”
  许庭瑶拱拱手道:“在下实在有要事在身,姑娘的盛意,在下心领,日后有便,自当踵府……”
  钱青青娇嗔道:“那怎么成?许相公既已到了此地,那有过门不入之理?据小妹猜你前去云贵,无非想找骷髅教寻仇,那也不急于一时,寒庄就在前面,小妹替你在前面引路。”
  她不容许许庭瑶再说,一带缰绳,纵马朝前面驰去!
  许庭瑶听得不期心头一震,自己这一路上并没向她说过此去云贵,是为了找骷髅教寻仇的,不知她怎会猜到自己心事?
  但继而一想,自己几日之前,确曾说和骷髅教有仇的话,那么前去云贵,当然是找骷髅教去的了!
  只是此女年纪不大,好像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多……
  心念转动,只见钱青青早已驰出老远,停在前面等候自己,心中纵然不愿打扰,也只好纵马跟去。
  钱青青见许庭瑶随后跟来,在马上娇笑一声,拨转马头,继续朝前驰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赶了约摸半个时辰,许庭瑶只觉所经道路,逐渐荒僻,附近一带,不见村落人家,心中不禁渐渐起疑!
  又奔了一阵,钱青青的马匹,忽然缓了下来,回身笑道:“这里连年饥馑,附近村落差不多都搬走了,寒舍就在前面,你瞧,那不就到了吗?”
  许庭瑶抬头望去,果见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庄院,他自幼听说黄河水灾泛滥之事,一时倒也释然。
  钱青青和他并辔徐行,不多一会,便已抵达庄前。
  只见一道三丈高低的石砌高墙,横拦去路,环庄是一道一丈四五尺宽的护庄河,两匹马缓缓此来,庄中的人,老远就可看到,是以才到庄前,大门前面,就缓缓放下了一座吊桥。
  跟着奔过两个黑衫黑裤腰悬铁牌的大汉,奔近钱青青马匹七八尺远,垂手立停,状极恭敬。
  钱青青等许庭瑶下马跳下马之后,瞟着他娇笑,道:“许相公请!”
  许庭瑶心头暗暗犯疑,趁着打大汉身边经过时,注目瞧去,只见他们腰牌上依稀是“铁堡”两字。
  钱青青眼波流盼,玲珑剔透,许庭瑶这一暗暗注视庄丁的举动,那想瞒得过她?但她却恍若不见,脸上丝毫不露,笑盈盈的陪着许庭瑶走去。
  经过吊桥,迎面是一座高大宅院,门口同样的站着两个腰悬铁牌的黑衣大汉,见到钱青青,立即躬下身去,钱青青视若无睹,只是领着许庭瑶直入府中。
  进入大厅,许庭瑶登时觉出情形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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