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曹若冰 曹力群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6年)
丹心旗
  作者:曹若冰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破衣烂衫,睡倒在一座破庙里。他怎么也不能忘记,他曾经有一个甜美的家,和那突然惊变的血淋淋的往事……
  他眼睁睁看着亲娘血溅当场,那家破人亡的场景,在他幼小、纯朴的心灵上,深印着鲜红的血。流浪、挣扎、疯狂的练武,将他磨练得异常的结实,那盖世的武功,无人比拟……
  从此,江湖上出现了“丹心旗主”唐圣华。
  杀人如麻的唐圣华,心狠手辣的唐圣华。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一章
  天——是多变的,变得叫人无法捉摸。
  雷,电,风,雨,骤袭这杳无人迹的荒山。
  黑夜,隆隆雷响,沙沙雨声,飕飕狂风,疾闪电光……
  交织成一片怪音调,平添几分恐怖……惊悸……
  电光突闪,巨雷倏过,荒野的黑夜,骤现一座破庙,刹那间,出现的景物,又沉没在阴森恐怖的黑夜中。
  这,恰似人的命运。
  有辛酸,有凄凉,有甜蜜,有喜乐,有忧伤,有……
  雷止,电熄,风停,雨住,黑暗过去,黎明又来。
  朝阳,射进了那座荒山的破庙,景物了然。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破衣褴衫,萎卧在供桌上。
  他,有悲惨的激变,有怪异的身世,像天样的,变得太突然。
  他知道他有个甜美的,和血淋淋的往事。
  然而,他不知道他谜样的身世,只知道是唐家的后代叫唐圣华。
  两年前,他只有十一岁,家破人亡,叫他投奔何方?
  他有他父亲刚毅耿直的个性,又有他父母所不及的兰心慧质,但是,一十一岁的孩子,究竟太幼小,纯朴的心灵上,深印着鲜红的血,酷热的火,和他那慈爱的双亲,和照顾他的仆从的痕影。
  他眼睁睁见着亲娘血溅当场,咬着牙,忍着泪,离开熊熊烈火,离开残酷的屠场,天真的想:我要找我爸,要他来报仇……
  显然的,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爸的身上。
  其实,他母亲死于何人之手?谁毁了他的家?在他,都非常模糊。
  天涯海角里,他漂流了两个年头。白日,行乞在大街小巷、县城乡镇,晚上,住宿在破庙荒寺之中,地道地变成个小乞丐。
  如今,他已是十三岁了,两年艰苦的日子,将他磨练得非常结实,尤其是意志,比钢铁还坚强。
  他不愿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亲仇,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激起他昂扬的壮志,一也养成了孤僻性格,奔走在荒野山区,已经是两个晚上。
  疲惫,忧愁,饥渴,使得他再难支撑,当他发现了这座破庙,忍不住掉下了几滴眼泪,很快的,倒卧在那供桌之上。
  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他脏而秀俊的小脸上,他还是愁眉苦脸,熟的难醒。
  他发出凄凉而惊悸的微呓语。
  稍停,又见人突然展眉,露出了些微的笑意,眨眼间,变成忿怒,大呼:“强盗……娘啊……你……呜……”
  他哭了,声音很轻微,却是那么悲哀,猛然挣扎一下,翻身,面朝里,又睡着了。
  原来,他是在做梦。梦中,看见了爸,和惨亡的娘,熊熊的烈火,那群强盗……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鸟儿在唱,歌声异常的动人,美妙,清脆,悦耳之极。
  也不知经过多久,他醒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躬腰想坐起来,突地,腹中一阵雷鸣,眼睛也冒了金星,晕眩的不能起身。
  赶忙闭上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静静地一想,才知道自己快两天没有进饮食,是饿得不能动弹。
  他叹了口气,泪水滚滚而流,顺着耳边,滴在供桌之上。
  这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想奋力起身,怎耐浑身骨软如棉,嘴里渴得冒烟,两眼发黑,在这种情况下,叫他如何能动?
  他掀动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嗓音,说道:“喔……妈……圣华只怕不行了……我……不能……为你老人家报……仇……”
  这声音吐得有气无力,凄凉万状。
  他努力动了一下身躯,抽咽着,又哭了起来。
  “爸……你到……那儿去……了……”
  他拼命的说出最后这句话,像是费了极大的气力,下面就不见再有任何音响,也不见他动弹。
  显然,他又昏睡过去,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唐圣华没有知觉,看来睡得很香。其实,他正在痛苦中挣扎。
  天,渐渐的暗了,太阳已经落下山,风,似乎大起来了,这是春天,但在夜里,仍旧是有着相当的寒意。
  破庙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音,很离沓,不像是一个人走动。
  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的就到了破庙之前。
  风,越来越大,气候也越变越冷,唐圣华的破衣服很单薄,一阵风,疾速的贯进了庙门,拂掠得尘土飞扬,破庙也被吹得吱吱作响。
  唐圣华机冷冷的打了两个冷噤,他被这阵寒风吹醒了。
  眼睛微微的睁开,庙内黑暗无比,他浑身瘫软,既饿又冷,突然打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时,他心中又增加了一层恐惧,他想:半夜三更,有人出现在此,定然不是好人,看来我今夜不是饿死,就会被人打死……
  想到死,更加害怕,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他还要替母亲报仇!然而,他挣扎不动。
  他畏缩在供桌上,浑身疼痛,只有听其自然。
  他紧闭着眼睛,紧咬着牙关,等待着命运之神,来决定他的一切。
  朦胧中,脚步声已到了庙门口,而且,就在门口停留下来。
  唐圣华心头一紧,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假如,唐圣华在平日的话,他不会害怕得这样厉害,因为他会一点点武功。
  门外,有人说话:“你们恒山的‘北环’,我承认是厉害,在江湖上也算得是顶了天,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嘛!”
  这声音好清脆,显然是个女人,说得很急迫。
  其实,先说话的也是女音,只是没有后发话的细腻美妙而已。
  “不怕你生气,北环固然了得,可是比起我们‘东令’来,那就差得远……”
  “呸!别在那里吹大气了,东令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在东岭泰山那一带称雄,北环才是真正称雄江湖,威震四海……”
  “嘻……嘻……嘻”
  几声笑,打断了对方的话,却也没有听她说什么。
  “你笑什么?连笑都不怀好意……”
  对方显然有了怒意,问话理直气壮,不过,又被笑声阻断了。
  接在笑声之后,粗犷的声音又起,但她没有生气,很平和的道:“我知道你要生气是不是?这会儿我笑都不对了,好,好,好,东令不及北环!这该称心合意了吧?嘻……嘻……”
  “……”
  没有反应,很可能是那位姑娘真的惬意了。
  唐圣华异常惊诧,在那儿暗中盘算,想:这明明是两个女人,三更半夜,怎么跑到这种没有人迹的山野之区?
  他不仅是惊异,简直有点恐惧,又想:她们要不是些女强盗,一定是山妖鬼怪……
  一想到鬼怪,汗毛都竖起来了,没有汗,他想咳嗽一声,壮壮胆量。
  可是,在这个时刻,连咳嗽的力量和勇气也没有了。
  他还是晕沉沉的,迷糊中,又听外面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啦?得意了吧?”
  声音较为粗犷的女子,是这样的问对方。
  “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是在想,即使我们东令,自以为再好,那以华山的‘西幡’,衡山的‘南箭’,嵩山的‘中铃’,不也一个比一个高强么?我们能强得过人家不成?”
  又沉默了,也许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正确,不然,非得引起一场激辩不可。
  唐圣华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些什么,更不了解“泰山的东令”,“华山的西幡”,“恒山的北环”,“衡山的南箭”,“嵩山的中铃”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如此,他更加疑惑她们是在说鬼话,惊悸加深,混身起了鸡皮疙瘩。
  隔了片刻,那粗犷的女人声音又起,她首先干笑了起来,道:“话不是你说的那么容易,五岭在江湖上的威望,是相等的,各有各的绝活,谁也碰不起谁,我们强不过人,人家自然也强不过我们……”
  “别见鬼了,拼命的替自己装门面,我就不信你那些鬼话。”
  “嘻嘻!我准知你不会信。”
  “那你还说鬼话做啥?”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
  那位声音清脆而悦耳的姑娘,被这句有道理的话怔住了,静想了一下,又道:“你有啥道理?说出来听听。”
  粗犷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像夜袅在叫,非常刺耳,问道:“你我的爹爹,终年在深山大川里奔走,为了什么?你知道不?”
  “当然是为了要得到流传江湖数十年,而未露的‘丹心旗’。”
  “除了这面丹心旗之外,还有什么?”
  对方思索了片刻,道:“还有武林人极欲争取到手的‘玄碧奇录’。”
  “这不结了,五岭人物的功力,不分轩轾,除了获得丹心圣旗,练得玄碧奇功之外,就无法独霸江湖,我们的爹爹如此,华山,衡山,嵩山的人物,同样的在奔走,想尽方法,挖空心思,都在梦想这件宝物。”
  “这与你我刚才说的话,又有什么相干?”
  “傻丫头,我们强不过人家,人家也强不过我们,不得到宝物,不就永远分不出高低么!”
  “……”
  说话清脆动听的姑娘,想是心服口服了,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好像默认了粗犷的论调正确。
  “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又起,她胜利了,道:“妹妹!别谈这些了,还有事要办,走啦!”
  话声虽是刺耳,倒蛮显得亲切。
  但是,对方并未接纳她的好意,慢吞吞的道:“不嘛!
  我很累,就在这庙里歇会儿不好么?”
  唐圣华心时似乎明白了许多,他方始发觉,这两个女郎不是山精鬼怪,的确是两个女强盗。
  强盗,在他的心目中,认为是杀人放火的歹徒,如果她们进庙,自己非要做刀下鬼不可。
  于是,他神情更加紧张起来,也有了求生的勇气,很想奋力将自己藏躲起来。
  然而,他不敢动,他怕挣扎出了响声,惊醒了女强盗,他极力寻思躲避的法子,他想:宁可饿死,也不做刀下鬼……
  没有让他想下去,粗犷的笑声又起。
  “哈哈!我的好姑娘,凭你的本事,走这点路,也会感到累?是不是在想……”
  “呸!不要脸!谁会像你那样想……”
  想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口,吃吃的笑了。
  “想什么?嘻嘻!你不说,我替你说了吧,想……”
  “你敢说,我就不依你了,大姑娘家,也不怕庙里有人,真不知羞。”
  粗犷女郎不在乎,仍旧嘻嘻只笑,接着道:“三更半夜,那来的人,有人我也不怕,让我先进去搜查着,果真有人,先将他杀了再说。”
  清脆的话声,拦住了想进庙搜查的姑娘,只听她笑道:“算了!算了!我不累了,咱们走吧!”
  笑声,脚步声,混杂在一块儿,渐渐的去远,渐渐的听不真切。
  夜,格外深沉,风也熄了,寂静的破庙,连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唐圣华吁出了一口气,这么久,他都不敢出大气,此时,他觉得逃脱了一次死亡,心情无比的轻松,他忘记了饥渴,张大了眼睛。
  庙内黑樾樾的,伸手难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忘记了恐惧,心想:“什么‘丹心旗’?什么‘玄碧奇录’?”
  他搜尽枯肠,得不到答案……
  本来嘛,涉世未深的孩子,又没有在江湖上混过,这些名词,叫他如何明白?
  然而,他非常好奇,越是琢磨不透,他越要探测,又想道:“还有,东令,西幡,北环,南箭,中铃,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儿,作什么啊!”
  他苦苦的思虑,全部沉浸在思索之中,忘了他的处境,也忘了他自己。
  忽然,他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答案,心说:“这些玩艺,大概是他们用来作杀人的工具,也许比刀剑还厉害……”
  他得意了,他认为很得体,微笑。
  他感到无比的轻松,很想挣起身来,突然,腹中又是一阵雷鸣,口里也直冒烟。
  他从刀口上挣得生存,但又搭上了饥寒交迫,即将饿毙的边沿,原来的得意,微笑,轻松,在刹那间,都消于无形。
  他又瘫痪了,心脑中空空洞洞的,滴着泪,瞪着眼,等着死神降临,垂危中,他又沉陷在半昏迷状态。
  似这样,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他又苏醒了,想是那里有疼痛的感觉,发出了极轻微的“哟”声。
  他偶然睁动无神无力的眼睛,在漆黑的空中看了两下,想发现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破庙的墙角,发出劈剥剥的响声,像是人在啃吃肉骨,又像是老鼠山狐在嚼咬东西,声音非常的清晰。
  这是个奇特的发现,在一个急待求生者的心目中,总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唐圣华起先并未注意,奇怪的声音,连续不断的传来,他稍微思量,觉得这怪音不像是兽类咬嚼食物,他微微的昂了昂头,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咬嚼的声响越来越急促,这还不算,紧跟着阵阵的香味,有扑进鼻端,使他不由得满嘴生津,馋涎欲滴,他使劲的吞了一口唾沫,心想:“破庙孤立山野,竟会发生这多怪事,莫非唐圣华不该饿死在此……”
  一种极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他鼓足了勇气,提足了劲,撑起两肘,张目而望。
  黑樾樾的,看不见什么,倒下去,又起来,接连三次,眼睛冒出了金星,仍未看见什么,心想:“不管是人是怪,我先哼两声,再问问……”
  异香扑鼻,他再也忍受不了,禁不住“哎哟”的呼出了口。
  “……”
  没有回答,啃嚼者更急,香味更浓,略加辨别,这分明是烧熟的野味,又想:“鬼怪会将吃的东西炸香了再吃么?
  这是人!我该说话了。”
  他这时无所谓怕,只要能活一下去,什么都好办,他说说:“唐圣华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饮,是那位恩人,能不能赐赏残羹剩菜,救我一命……”
  话声愈说愈低,低得几乎令人听不清,然而,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勇气,已经是不容易了。
  假如,再没有反应的话,即使他心里想再问,却是有气无力,说不出话咧!
  “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苍老的声音,异常有力,自墙角发出。
  他听得很清楚,当真有人,而且是对自己发问的。
  他迫不及待,嘴唇一张,吐出了“唐圣华”三个字,嘴唇继续在掀动,但,没有声音。
  他表达不了心中的话,急得只瞪眼,就像能听话,而不能说话的哑吧。
  “喔……唉……”
  他急得发出了轻微得不易听见的苦叹,张着嘴,瞪着眼,却在等待着。
  忽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香喷喷的,鲜得很嘛!
  用不着考虑,本能的嚼动了牙齿,没有烂,就吞进了腹内,他想:“这是肉,怎么我连吞吃东西,都这样的困难?
  再有两块就好啦!”
  绝处逢生,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只二小块肉,在唐圣华来说,不啻是千年难得的何首乌,神情为之一振。
  他舔了舔嘴唇,舌头刚收回口中,香喷喷的,鲜甜甜的东西,又塞进口中。
  接二连三,吞进了八块鲜美可口的肉类,精神大振,双变一撑,坐在供台之上,小眼睛睁得老大,想看看是什么人在救自己。
  太暗了,眼神尚未复原,进人眼帘的,还是乌黑的一片,连人影都看不见。
  “娃娃!供台的尽头,靠里层、有一壶水,用手就可摸着,饿得太久了,不宜多吃,喝完了水,好好的躺下,睡到天明吧!”
  唐圣华没有伸手去拿水壶,这时,他有精神说活,忙道:“请问是那位恩人?尊姓?”
  “咦!他走了?怎么不愿意说话啊!”
  人家两次都未答言,他只好依照人家的话,爬到供台尽头,伸手往里层摸去,果然有个水葫芦,满满的一葫芦水。
  他渴,比饿还难受,捧起葫芦,仰脸将水朝口中就灌。
  简直是甘露,喝去了一大半,神爽极了,精神百倍,嘻嘻的笑了起来。
  “喂!我喝了水精神很好,我不想睡,能不能和我谈谈?”
  “嘻……”
  声音渐微,是往庙后面去的,就是看不清人。
  他失望的大呼道:“你别走嘛!我还没有请教呢!”
  对方没有回音,想是走得远了,隔了盏茶的工夫,唐圣华心知人家不会回来,自言自语道:“你救了我,我一定要听你的话,这就睡。”
  他很奇怪,为什么人家不愿现身相见,他不能预料将来是不是能报答这救命的大恩,但他至少要知道这位恩人是谁,虽然人家不希望他报答。
  他辗转在供台之上,苦苦的思量,很久很久,都无法睡着,最后,他下了决心,心说:“等天明,他一定要来的,我非等看见了他,再离开破庙,要不,我宁愿饿死,也不远离。”
  □□□
  金黄的太阳,冉冉升起,霎时间,就照耀着大地,树木,花草,欣欣向荣。
  破庙门口,在阳光的照射下,站着一个满头乱发,混身污泥的孩子。
  他依靠在尘垢不堪的门槛上,有气无力的,昂着头,似在思索什么。
  阳光照在他那污垢的小脸上,从污垢中,显得特别瘦削,但那种聪慧,美俊,正直的形态,却分外的明显,顶高鼻梁,大大的眼睛,大都表现出不是个平凡的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灰心,不失望,站在那儿等待。
  他这时的思念很单纯,除了要见恩人之外,根本就没有杂念。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有人来,他有点支持不住,因为,他腹中是空洞洞的,蹲下了身躯,准备坐下来等候。
  忽然,另有一个问题,盘绕在心头,他想:“昨夜那人好像往庙后走的,我何不到庙后去等他……”
  他目光触到之处,全是墙壁,敢情这座破庙,压根就无后门可通。
  转而环扫全庙,只不过数丈方圆,正面是神龛,后面就找不出路,再仰脸上观,壁上有两个六楞小窗,分列左右壁上,大小不过尺许。
  唐圣华惊讶不已,依壁瞪目,看着小窗出神,心中却想:“那人明明是从后面走的,后面无门,他……他难道能从窗口出去……”
  他惊疑不定,心也跳动剧烈,又想:“这位恩人,一定有大本事,要不,怎能打窗口钻出?我爸妈还没有这个本事咧!”
  他很快的扶住了供台,这时,双腿发软,一忽然跌坐在地。
  “哎哟”一声,皱眉摇了摇头,攀住供台,想爬上来休息。
  奇迹又来了,他惊呼一声,楞神了许久。
  敢情在供桌的下面,用油纸包着一包干粮,和一个水壶,安放在夹板之上。
  腹内雷鸣,馋涎顺嘴流出,他伸手打开纸包,嘻嘻的笑个不停。
  他连吃带喝,已经将肚子填饱,神气大增。一包干粮,还有一大半没有吃完,他将它包妥了,正准备站起身子,到庙外去逛逛。
  就在这个时候,庙门外有了脚步音响,而且很重,像是到了门口。
  他似乎在心灵上有了感应,蓦然的猛烈的跳了几跳,几乎跳出了口腔。
  他赶急将站了的身躯,蹲了下来,仍旧蹲在供台的后面。
  “王大哥,咱们的头儿也真怪,事隔多年,居然还派人到处打听人家娃儿的下落,无影无踪,你说,到那里去找哇?”
  “这也难怪,斩草必须除根,唐家留有后代,终久是个祸害,不趁这个时候除根,将来呀!非要遭到人家的报复不可。”
  “我真不明白,当初动手的时候,为啥不斩尽杀绝,偏要惹下这个麻烦?”
  “你真差劲,动手的时候,如果发现了小的,还能叫他逃脱得了,这是在半年之后,仔细打听之下,才听说唐家留有后代,咱们头儿方会合另外几位,四处探听那娃儿的下落吧!”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说,咱们也够辛苦的,在这儿歇歇再走吧!”
  “……”
  不是冤家不相逢,来的人,正是仇家的手下,唐圣华听得很惊惧,暗道:“他们说找姓唐的后代,这不是找我的么?
  可惜我没有力量杀他们,要不,也可替母亲报仇了……”
  他不敢动,暗中想道:“听他们的话,是怕我将来报仇才到处寻找,难道我今天就甘愿让他们杀死么?”
  “不能!我应该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这时是悲忿交集,惊惧参半,出去,准被捉走,不出去,又怕他们找进来。
  小心里卜通乱跳,熟思对策。
  偏偏门外的两个人,挡在门口,还不停地向庙内打量,像是有意和唐圣华为难。
  靠右面的那人,又一说道:“王大哥,这庙里有些古怪,地下的尘土很厚,不像是住有人,怎会有脚印?”
  “我心里有点蹩扭,真怪!”
  “王大哥,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是那家伙,你看这些脚印是娃儿家的嘛!”
  那个王大哥犹豫了片刻,才道:“到底是你细心,反正无事,进去看看也好。”
  刷刷两响,钢铁嗡嗡之声,传进庙内,这分明是将兵器取出了。
  唐圣华心中大急,他不知如何对付,蹲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声响了,显然那人在往庙中闯进。
  他无可奈何,猛可里一咬牙,心说:“和他们拼了吧!”
  想横了心,索性一伸腿,睡在地上,不闻不问。
  他自己不住的安慰自己别怕,可是,心却不停的跳。
  脚步声愈走愈近,王大哥说道:“白老弟,这里面空空的,只怕人家早就走了吧?”
  “不会的,这脚印很新,咱们到供桌后面看看。”
  唐圣华沉不住气,双眼滴溜溜乱转,倏地急中生智,也是求生心切,两只手先在供桌边沿一摸,然后又朝脸上抹去。
  他脸上本就够脏的,再加这层垢灰,简直就变成了黑炭,完全遮去了本来面目。
  他仍旧装睡,这工夫,那两人已走近了桌沿,啪,啪,啪,将供桌敲得乱响。
  “小子!别躲了,出来吧!”
  这是白老弟喊的,不知是使诈?还是真的看见了唐圣华?
  唐圣华心中叫声“完了!”慢慢的将眼睛打开,吓!供桌上端,冒出来一个人头。
  唐圣华吓了一跳,只见那个头,少了一只耳朵,也瞎了一只左眼,咧着嘴,上排牙齿掉了好几粒,光了半面头,光线太暗,又是由下往上看,那付形状,真叫人见了只打冷噤。
  “嘿嘿!我说小子,别装死啦,出来吧!”
  唐圣华不知道这家伙是王大哥,还是白老弟,既然发现了自己,不出去是不行的。
  他就地抓了两把尘土,一看那恶形恶状的怪样,不由得恼怒起来,小手同时一扬,那家伙可就变了样儿。
  这家伙是七令手下的两个大将,被唐圣华打中的叫王云,那姓白的叫白易生。
  王云腾身后纵,两把灰尘打的不重,但一则距离近,二则是冷不防,打在脸上,也够人消受的。
  这家伙呸呸乱吐,左袖拼命的在脸上抹拭,大骂道:“混帐小子,可恨极了,出来!老爷子非剁你不可,呸,呸……”
  “王大哥,是怎么啦?”
  “那小子在桌下面装死,冷不防给了我两下,拉出来,剁了他!”
  白易生本来有气,但他环眼一看王云,忍不住噗哧的笑了起来。
  王云独眼猛翻,凶焰大起,叫道:“你笑什么?”
  王云的那副尊容,本就够怕人的,这时被灰土一蒙,那就更美,是以白易生不住而笑,可是,王云真火了,白易生想说出来,也就不好意思说,只好笑道:“我看你将灰土擦干净,等那小子出来,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再作处理不成么……”
  “咦!那小子歪歪倒倒的出来啦!王大哥,你看是他不?”
  王云顺着白易生手指方向一看,可不是,唐圣华已顺着桌沿,从左首走出来。
  唐圣华是在打出两手的灰尘之后,转出供台,他虽然填饱了肚子,但未完全复原,刚才又经过一场惊悸,因而,他走路就有点摇摇幌幌的。
  王云被打,觉得太窝囊,小子瘦弱不堪,摇摇欲坠,居然叫他打中了,心里头好不是滋味。
  他根本就没有听清白易生最后说的那句话,独眼翻了一翻,气唬唬的,晃肩前飘,到了唐圣华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是两耳光。
  叭叭两响,就见唐圣华身躯乱晃,眼冒金星,鲜血顺嘴而流。
  唐圣华本可以闪躲这两耳光.以家传武学,也可以反击,可是,他明知动手也逃不过二人的毒手,说不定要多吃很多苦头。因此,只好和毫无武功的人一样.挨了两耳光。
  这两下打得不轻,是他第一次领受,踉踉跄跄,往前斜窜出好几步,叭地扑倒在地。
  他自幼就骄生惯养,几曾受过这种罪,心里十分委屈,呜呜的哭了。
  王云气已出了,得意万分,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哥,别笑啦!你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唐家的后代呀?”
  白易生似乎有点看不起王云,欺侮一个毫无武功的小孩,这是武林中所不齿的,所以,他发问。
  王云大大发楞,瞪眼将唐圣华看了许久,大声道:“唐家的后代,我也没有见过,他是不是的,我怎么会知道……”
  这家伙突然将话顿住,伸臂拦腰将唐圣华提了起来,像老鹰抓小鸡,嘿嘿笑道:“不管他是不是,审问一下就知道了。”
  他提着唐圣华,向供桌走去,脸上露出了可怕的凶样。
  可怜唐圣华,刚刚逃过了饿死之危,又遭逢这样的厄运,任人折磨。
  他毫无反抗,像待宰的羔羊,咬紧牙关,看他们究竟怎样摆弄自己。
  王云走近了供桌边,用力的将唐圣华往桌上一摔,“蓬”
  的一声,摔得唐圣华浑身疼痛。
  这个粗鲁而又丑怪的家伙,好狠的心,他将他摔得死去活来,又将他一把翻了转来,骂道:“小狗崽,你要痛快的说话,大爷留你一条活命,否则……”
  “王大哥,别噜嗦了,问呀!”
  王云脸色一沉,狠狠的瞪了白易生一眼,丑脸露出凶相,向唐圣华道:“你姓啥?叫什么?”
  “……”
  “小子,跟你说话听见么?姓啥?叫啥?”
  “……”
  唐圣华瞪着眼,嘴里的鲜血没有停止,倔强的性儿,又使了出来,压根就不理睬。
  “叭!”唐圣华脸上又挨了一下,血流得更多,王云怒吼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老子非要打服你不可,说!叫什么?姓什么?”
  “叭!”又是一耳光,这一记打得重,左面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王云又骂道:“狗崽子,说不说?”
  唐圣华也有股狠劲,心说:“你打好了!只要你打不死我,将来非要报仇不可。”
  他还是闭口不说话,狠瞪着王云。
  王云气更大,抬手“叭”的又是一记耳光,唐圣华右脸也肿了,鲜血流得更急,大吼道:“说不说?小子!”
  唐圣华咬紧了牙,半句话也没有。
  这一来王云可真急了,一掠亮银刀,往唐圣华喉头间一压大吼道:“说不说?我要割断你的喉管!”
  这孩子仍旧不张嘴,索性闭上眼睛,迸出了两行热泪。
  王云钢牙咬得乱响,亮银刀往下一加力,他的喉头当时就现出一道红印,冒出了少许血渍。喝道:“小子!还不说吗?”
  假如唐圣华真不开口的话,这丑怪家伙在急怒之下,非得要他的小命不可。
  然而,倔强的他,硬是不张眼,不开口。
  王云嘿嘿冷笑连声,脸上杀机突现,右臂往起一抬,就要往下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瞬的关节上,白易生轻轻的在王云的曲肘穴道上一按,急道:“王大哥且慢!让我来。”
  说着话,两指一衔刀背,将王云轻力的向后推出了一步。
  那丑怪家伙非常不愿意,可是,右臂的力道,叫人卸去,同时,刀也离开了原处,空有满肚子火,却不好发泄。
  白易生也不理他,首先,取出方巾,替唐圣华将喉间的血渍,和嘴角的鲜血,通通擦净,又用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一阵。
  这家伙比王云高明多了,柔软工夫,也来得非常到家,他打算凭这套本事,探知这黑炭孩子的来龙去脉。
  白易生鬼心眼太多,王云摆弄唐圣华,他看得太清楚了,知道这孩子个性倔强,不是用刀用枪吓得倒的。因此,他判断这孩子决不是普通人家儿女,也因此而采用缓和手段,诱使唐圣华说实话。
  两年来,唐圣华的确没有得到任何人怜爱过,今天,他在受尽欺凌,几乎丧命的当儿,忽然得到白易生这片假仁假义的照顾,幼弱的心灵,大受感动,倔强的态度,消于无形。
  他,不明白白易生的奸狡,一阵伤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他要发抒心中的委屈,哭得很伤心,眼泪滚滚而流,洗尽了他心头的创痛。
  白易生很有耐心,露出了得意的奸笑,估料着他这种手法是成功的。
  只有王云,那丑怪凶恶的家伙,在一旁现出了不太服气的冷哼。
  唐圣华伤心极了,他忘记了这两个家伙是做什么来的,哭了很久,渐渐的,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他正在抽咽,闭着眼,泪,仍旧往下流。
  “孩子!好些了么?”
  白易生知道时机到了,轻言细语,带着慈爱的口吻,这样的询问。
  唐圣华睁眼将他看了片刻,见他一脸的友善,和蔼,流泪中,点了头,却没有说话。
  “孩子!让你受了委屈是不是?唉!”
  这家伙语气亲切,发出同情的一叹。呜咽着,又要哭出声来。
  白易生一看情形不对,自己还有事,不能和这孩子久耗,忙笑道:“好孩子,要坚强些,哭,是懦弱的表示,难道你愿意变成弱者么?”
  哼,这家伙对付孩子,还是真有两套。
  唐圣华真的没有再哭,将那股怨愤,伤感,硬生生的蹩住。
  “孩子,你姓什么?”
  “姓唐……”
  他哭泣刚止,又是硬蹩住的,一张嘴说话,接连一阵抽搐,因此,“姓唐”的两个字吐出来,就听得不太清楚。
  王云,这家伙首先就沉不住气,大声喊道:“对了!姓唐,正是他!”
  白易生站太近,将姓唐听成了姓黄,忙驳王云道:“不对,他说他姓黄!”
  “我明明听说他姓唐,你怎么说他姓黄?”
  “那是你听错了!”
  “你才听错了!”王云恼起来,大声喊叫:“不信,你再问他。”
  这两个家伙,根本没有将唐圣华放在心中,以为这个小羔羊好欺侮,两人争执之际,也不回避。
  要知,唐圣华聪明绝顶,他不过是在极度的伤心之下,被白易生的狡诈所蒙蔽,然而,两个家伙毫无忌惮的争吵,顿时,引起了唐圣华的注意,他匆匆想:“哎呀!这两个都是歹人,是找姓唐的后代,我不能说我姓唐呀!要不,他们要杀死我呢!”
  白易生微有些恼,瞪了王云一眼,扭转头,又向唐圣华道:“好孩子,别伤心了,你刚才说你姓什么?我们没有听一清,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姓黄,我叫圣华。”
  白易生得了理,冷笑着对王云道:“怎样?你听清了吧?
  他叫黄圣华,没有听明白就乱抬扛!”
  丑家伙不服气,大声道:“他分明是说姓唐,这会又变了,让我来问他。”
  这家伙怒气冲冲的,将白易生拉在一边,大喝道:“小子!你到底姓什么?”
  “……”
  唐圣华故意闭上眼睛,根本不理睬。
  王云火更大,举手又想打他。
  白易生伸手一拦,冷笑道:“我还能问出他姓黄,你呢,这半个字都问不出来,我劝你不要欺侮人家娃儿了……”
  他说话之时,直对王云丢眼色,又道:“还是让我来吧!”
  王云会过意来,独眼猛睁,露出了凶狠的光芒,吼道:“要是问他不说话,我就一刀,将他剁成两半,看他说不说。”
  唐圣华机冷冷打了个寒战,又听白易生道:“孩子,你几岁了。”
  “十二岁。”
  他知道不能说真话,撒了谎。
  “你是哪里人?”
  “本地人。”
  “本地人?你父母呢?”
  “早就死了,十一岁的时候死的。”
  “为什么住在这座破庙里?”
  “我替人家放羊,那天,丢了两只羊,我不敢回去,就跑出来讨饭,才到这里的。”
  “跑出来多久了?”
  唐圣华默然的想了一下,方道:“半年多了。”
  “我是问你在这座庙里多久了。”
  “三天!”
  “三天?那干粮和水壶是你的么?”
  “不是,我饿得要死.睡在这个台子上,有两个姑娘路过,可怜我,才给我的。”
  “两个姑娘?是什么样儿?”
  唐圣华为难了,他压根就没有见过人家是什么模样,这刻要说出样儿,不就太难么。
  但,他究竟是聪明的,想了一想,道:“一个很丑,一个美得很呢!”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有道理。
  因为,他听那两个姑娘在庙前说话,一个嗓音粗犷,一个非常甜润,他在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方法来判断两个姑娘的容貌,只好胡乱的这样做,这样说。
  那知,把这话一说出,却见这两个家伙脸色蓦然一变,似乎很紧张。
  唐圣华焉知内情,接着又道:“那两个姑娘说什么‘东令’,‘北环’的哩……”
  “咳!”那个丑怪的王云,大大的咳了一声,道:“白老弟,走吧!这小子既然不是唐家的后人,就别多问啦!”
  他这刻变成了斗败的雄鸡,先前的那股子凶狠之态,不知是什么原因,早就半点不剩。
  自易生比较沉着,可是,脸色也没有适才那样安静,多少要流露出恐惧之情,说道:“好吧!我们走吧……”
  唐圣华好不奇怪,眼睁睁的见这两人慢慢的走到门口,探头向外面看了半天,还不敢跨门而去,心想:“看样子,他们很怕我说的两个姑娘,这是什么原因?”
  “哪个丑怪打了我,我要借这个机会气气他才好哩。”
  他想到就做,根本忘记了厉害,大声道:“喂!丑家伙,你站住。”
  “小子,你是叫我么?”
  王云本想出庙,突然听见呼唤,这才转身相问。
  唐对华坐在供桌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哼了一声,道:“就是叫你。”
  “你叫我做什么?”
  “你要不要我找那两个姑娘来?”
  王云吓了一跳,当时又镇静下来,怀疑的问道:“你到哪儿去找?”
  “我有地方找她。”他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做假,下了供台,说:“我这就去找,你等着。”
  他边说边朝门外走去,刚好走到门口,却被白易生拦住了,笑道:“好孩子,我们不要见她,你别去了……”
  “不行,我要叫那两个姑娘狠狠的打这个丑家伙,谁要他打我的。”
  “算啦!算啦!他是个粗人,别理他。”
  这孩子装得真像,两个奸狡的家伙,竟被他瞒得死死的。
  他很会见风转舵,白易生一拦,他也就不走了,但他却狠瞪了王云一眼,说道:“我记牢了你,将来,等我长大了,我非要将你那只独眼挖下来,才出我心中这口气!”
  王云脸色登时一寒,杀机又展,大喝道:“不等将来,现在我就宰了你……”
  “王大哥,还不快走!”
  白易生见王云掠刀,就知他要施毒手,顺手一拉,说着话,就往庙外窜出,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唐圣华傻楞楞的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出神。
  好半天,他忽然的笑了起来,觉得今天的事,倒怪好玩的。
  这真是天不绝人,唐圣华撒谎,胡言乱语的说出了两个不见过面的姑娘,又提起东令北环的话来,就这样,救了他这条小命。
  小鬼精灵站在门口,嘻嘻的笑,心想:“两个姑娘,吓跑了两个大汉,怪有意思的,以后,再遇上歹人,我就用这套办法,将他们吓跑……”
  不错,泰山令(东令)恒山环(北环)在当今江湖上,各霸一方,威望卓著,是称为五岭之二,没有人敢惹。
  用东令和北环来吓唬人,当然是可以,不过,要用得其时,一也要看对手是谁,不然的话,非招大乱不可。
第二章
  他在欣喜之余,忘记了昨夜给东西他吃的那个人,自己在这里遭遇大难,几乎将小命送掉,显见这座破庙,是个不祥之地,他想:“这地方太僻野了,讨饭也讨不到,我该走了。”
  抬步,走出了庙门,没有考虑的往东行去。
  他突然想起了供台之后,还有干粮,还有水壶,这是救命的恩物,不能丢掉。
  转身,很快的走回破庙,到供台后面,拿出了剩下的干粮水壶,又要走。
  见物思情,他呆立在供台后面,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走,我说过,非等看见了那位恩人才走的。”又想:“人家救我,现在没有力量报答他,应该知道他的姓名,将来好报答,我不能走。”
  他很倔强,也很坚定,一旦作了决定,就会照着决定去做。
  因此,他放下了水壶,又放下了千粮,安心的等候那位救他的人来。
  大,渐渐的暗了,微风袭动,树叶飕飕作响。
  唐圣华呆立在破门口,等候他要等的人。
  他很有耐心,一点也不显得急燥,直到天黑,他才摇了摇头,回到供台上。
  白天里,他受了一场惊恐,又挨了人家耳光,这时,他仰卧在供台上,用手摸抚着挨打的脸。
  泪,又滴下了,敢情,他的脸还有些肿,也隐隐作痛。
  他不是因为挨打而掉泪,他摸着脸,想起了他的悲苦遭遇,爸妈要是在的话,谁敢欺侮他,又怎会落到眼前食住都无的地步?
  想到这些,他流泪了,流得很多,最后,哭出轻微的声音。
  夜阑人静,山野的破庙,孤伶伶的就只有他一人,幸亏他在这两年中,过惯了这种生活,否则,这孤寂偏野之夜,实在叫人害怕。
  他辗转在供台之上,一味寻思过去,想得太多,太远,说什么也睡不着。
  “孩子!你怎么不走?”
  三更天了,庙里黑暗无比,突然,有人如此的问,不过,声音很低。
  唐圣华想入了神,这声音他没有听清楚,恍惚中,又像有人发问。
  他翻身坐起,侧耳听,很静,没有声息,叹了口气,又躺下了。
  “孩子你怎么不走?”
  这次他可听清楚,心说:“你怎地非在晚上才来?我不走,还不是等你——”
  他好生欢喜,忙道:“我就是因为等你才不走的。”
  “啊!不要下来。”他怕唐圣华下供台,先惊诧的啊了一声,再加阻止,又问:“等我干什么?孩子!”
  “你救了我的命,我要报答你哩。”他略略一停,又道:“昨夜,你是怎样走的?”
  “嗯!不要报答!我吗……”他考虑一下,冷冷的说:“是从后面小窗口走的啊!”
  唐圣华心中很震惊,忍不住“啊”的一声,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孩子,今天你受罪了。”
  唐圣华又惊得大呼一声,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呢?”
  “我在屋梁之上。”
  “我仰卧在供台上,怎么没有看见你?”
  “哈哈!要叫你能看见,我也不敢睡在屋梁上了,哈哈!”
  “……”
  唐圣华不只是惊奇,简直是佩服,故而没有说话。
  “孩子!你有胆有识,我很佩服,将来定可以替你父母报仇。”
  小心灵非常舒畅,刹那间又被另一个问题冲淡了,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父母的事?再说我的武功太差了,怎么谈得上报仇?”
  他心中在思量,嘴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我不会武功,怎么能够报仇?”
  “哈哈!我看见了那两个家伙,再听你说叫唐圣华,就判知了你家的事,你快找高人学武功呀!”
  “唔!”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藏在屋梁上的,那两个家伙是谁?”
  “他们快到庙门,我也到了梁上,两个家伙是你父母仇家的手下,他们正要寻你,斩草除根!”
  “那个丑鬼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杀他?”
  “他们刀放在你的喉咙的当口,我就想杀他们。可是,我怕你将来寻不出仇家,特别替你保留这条线索,而未下手,后来,那姓白的出面,我就放心了。”
  啊!敢情这位怪人在暗中保护唐圣华呢!
  唐圣华感动得流下泪来,他不知应该怎样答谢人家才好,好半天没有说话。
  双方都沉默了下来,庙里的人又寂静了。少许,苍老的声音又起:“孩子!这地方对你不利,你明天就走吧!”
  “不!”很坚定,接着说:“我不走啦!”
  “为什么?”
  “我要拜你为师,好教我的武功……”
  对方急了,赶忙截住道:“不成!不成!我的本事你学会了,也报不了仇,快去另投名师……”
  唐圣华也急了,抢着道:“你如果不答应,我宁可饿死在这里,也不另外找师父。”
  “嘘……”
  对方长长的吁了口气,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情。
  因为,他今天亲眼看见唐圣华的杰作,是那么勇敢,那么固执,坚决,如果不答应他,他真能作到他的诺言,极可能饿死在此,答应他,未来的收场……
  对方想了许久,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几岁了?”
  唐圣华好不高兴,忙道:“你答应啦!我十三岁呢!”
  “过去学过武功么?”
  “我爸妈教我的。”
  对方又在考虑,经过片刻,苍老的声音又起。
  “嘻嘻!好!我答应你了,不过我有条件。”
  “师父!什么条件?”
  对方似乎被唐圣华的机智聪慧楞住了,俄倾,方嘻嘻笑道:“第一,只能算寄名弟子,第二,我们不能见面,第三,要学三年,才能离开,第四,不可以问我的姓名,你办得到吗?”
  唐圣华很仔细听完了条件,根本未加多想,当下说道:“师父,第一第三可以答应,第二和第四条,却不容易办到,因为我们不见面,怎么能学武功?学会了武功,连师父的姓名都不知道,岂不是大逆不道吗?……”
  对方不容他说完,截住笑道:“不见面,我同样的有法子教你习武,至于我的姓名,将来我会告诉你的,你接受我的条件不?”
  他毫不考虑,忙笑道:“师父,我都答应啦!”
  怪人没有笑,沉吟了许久,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今晚,你好好的在这儿睡,明天一早,你出庙往后面山里走,经过四个山头,每过一个山头,都往右转,到最后,经过一道山峰,再往左转,上到一个山腰,行约两百步,有座坪台,左首是个洞,你就在那儿学武,别忘了路,记住!”
  “师父……”
  “还有事么?”
  “我怕你走了!”
  “没有事,我得准备你练功的程序,当然要走啊!别怕!”
  唐圣华犹疑了一阵子,方期期艾艾的道:“今晚没有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一点江湖上的事情?”
  “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比如说东令北环之类的。”
  那位怪人想了片刻,笑着道:“也好!”他略略一顿,接着说:“当今江湖之上,能称雄一时的,莫过于东岭泰山的巫景全,西岭华山的仇阴尚,北岭恒山的劳贡,南岭衡山的匡易中,中岭嵩山的端木竺如五人。”
  他一口气说出了五大怪杰的名姓,好像对五杰之事,知之甚详,他生怕唐圣华听不明白,于是又解释道:“他五人各据一山,名为东岭,西岭,南岭,北岭,中岭,各人都具有绝高的本领,统称五岭,再用一信符,作为他们的标记,巫景全用的是一只金令,称为东令,仇阴尚用的是小幡,称为西幡,劳贡用的是银环,称为北环,匡易中用的铁箭,称为南箭,只有端木竺如用的是铜铃,称为中铃。”
  他稍微歇了一下,又道:“这就是所谓五岭和东令,北环,西幡,南箭,中铃的来渊,五人之中,只有端木竺如最为正直,是凡他们的信符一到,就如同本人到了,天大的事,就得听他们的安排,否则,不出三天,非要死人不可……”
  唐圣华有点不服,拦住问道:“师父,普天之下,难道就没有高人制止他们么?”
  那位怪人叹了口气,缓缓言道:“这五人的本领太高了,同时,他们互订盟约。只是遇见江湖的‘七令’,‘四铃’,‘三箭’,‘二牌’,‘两幡’,弓,旗,环各一,见五岭占尽了便宜,心气难平,联合挑战,结果大败,你想,以二十一个高手会战,都不是五岭的敌手,别的人就不要谈了。”
  “师父,你打得过他们么?”
  怪人哈哈一笑,说道:“我呀!只能和他们五人中的一人对敌,多了,我就打不过呢!”
  唐圣华兴奋非常,不期然的笑了起来,忍不住脱口说道:“师父,你有这大的本领,不也可以占据一山,和他们同样的称雄么?”
  怪人冷哼了一声,说:“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就拿我说,十多年前,还不是和五岭一样称雄江湖,如今么……
  比他们更……”
  唐圣华心头涌起一阵怪想法,忙截住对方的话,说:“那么师父在江湖上的名译是……”
  “哼!你违犯了我的第四条规定,知道不?”
  唐圣华心中一阵歉然,俯首无语,这时,那位怪人的苍老口音又起:“不要难过,以后能不再犯就好。”接着,他又谈起了江湖之事,道:“你在白天所说的两位姑娘,的确是一丑一美,丑姑娘是东令巫景全的独生女,名叫巫芳,美姑娘是北环劳贡的女儿,名叫劳秀玉,刚才你称她们威名,吓跑了‘七令’手下的两员大将,要让她们知道了,非要杀你不可。”
  唐圣华暗中吃了一惊,然他胆识超人,阵惊即过,又问道:“师父!你说的七令,是不是江湖中的七令四铃,四箭两牌之流的人物?”
  怪人唔了一声,沉吟半响,方急促的说道:“不错,但他们都愿受我……”
  怪人儿乎说漏了话,急忙停住,语气一变,继道:“就我所知,他们广布眼线,到处搜查……”
  他说到这里,陡然将话停住,显然言犹未尽、唐圣华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他心思极为精细,只是理解力不够,似懂非懂,抢问道:“师父!他们搜查谁?是不是姓唐的?”
  “……”
  “师父,我问错了么?”
  怪人想是经过了片刻的思虑,方嘻嘻而笑,道:“你问的不错,可惜时间不多,我没有法子告诉你,只好以后再说吧!”
  眨眼之间,又听怪人笑道:“我还得替你作个安排,记住路,我要走了,明天晚上再谈……”
  这声音很快消失在庙门外,怪人是怎样走的?何以又快得出奇?他没法子摸清。
  唐圣华在一天之中,连遭生死之变,结果,使得他有了这种奇遇,今后,他就不再怕人家欺侮,也可以立足江湖,寻找仇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夜,他睡得特别香甜。
  金黄色的太阳,照射了这座破庙,庙内,又现出了光明,一个神龛,一个供桌,除此,真也找不出另外的物件,若有,那就是灰尘。
  唐圣华睡得很甜,嘴角泛出了偷快的笑意,没有苏醒的样儿。
  忽然间,笑意变浓,双手也挣动一下,嘴里喃喃而语,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师父,别走啦!”
  倏见他大声疾呼!两只小黑手,拼命的对空一抓,这时.才见他猛然的坐了起来。
  他努力镇定一下,再揉揉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隔了好久,才张眼一看,天色已经不早,自己还在甜睡做梦哩。
  翻身下了供桌,顺手拿起干粮水壶,嘴里却说道:“真该死,我怎的这样贪睡,只怕师父在等我咧!”
  他经过这阵子好睡,精力充沛,想起师父,就不愿稍停,拼命的往庙外奔出。
  他依照师父昨晚所说的方向,转往庙后,疾步而行。
  他心无旁顾,一路紧赶,不大工夫,就进入崇山峻岭之中。
  这里,没有人迹,没有屋宇,放眼四望,悬崖断涧,怪石磋峨,古木参天,完全是一片原始地带。
  他从来就没有走过这种荒野山区,虽然是在白日,但眼见深不见底的断涧,奇险万分的悬崖,也不禁使人有心惊魄移之感。
  他翻过了第一座山头,向右转进,又翻了第二座山头,仍旧往右抬步。
  他急着要达目的地,忘了劳累,过了两个山头,又走了一半的行程,忽然感到腹中有些饥饿,心说:“我何不将干粮吃完再走,既饱肚子,又减负担。”
  他当即作了这个决定,找了一块大青石,往上一躺,舒展了四肢,再坐起来吃喝。
  他得意洋洋,吃着,喝着,眼睛还不停的探看四下里的景物。
  何消片刻,将剩下的干粮吃完,水壶的水也光了,下了青石,再继续前进。
  唐圣华原来是在一鼓作气的神情下行进的,是以不觉得疲乏,那知这一停歇,原有的那股子冲动,无形中就打了折扣。
  他走了半里多路,就感到不太得劲,但他不相信自己,依然振作精神抢奔。
  两里路过去了,两腿就有点发软,同时,脚掌也感到隐隐作痛。
  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到奔走了这许多山路,的确是有些疲累。
  这孩子个性特强,意志极坚,只要他认为该做的事,纵然是刀山剑林,他也无所谓怕,因此,他想:“我唐圣华就这样的没有出息?这点点山路,居然感到疲惫,我应该振奋起来.即使跑断了双腿,也要提早赶到师父指定的地方。”
  他暗中发了狠,一咬牙,精神百倍,昂然跨步,继续向前赶奔。
  这一发狠不要紧,可就不停的直转了四个山头,山路行走,比不得平地,崎岖不平,不去说它,乱棘遍布,怪石如麻,根本就找不出路来。
  也亏这孩子发狠,否则,别说四座山头,就连两座山头,也别想走得过去。
  可有一层,唐圣华脚也破了,小腿几乎全是伤痕,鲜血不住的外冒,都条破裤子,已经够破的了,如今呢,简直就变成了零碎,找不到一点好来。
  然而,他顾不得这些,还是勇往直前,朝目的地进发。
  他满头大汗,爬上了山峰,向左转迭,走了不过半里路,再留神一看,不由他叫声:“妈呀!”
  为什么,因为山岭左转半里,即是一个山涧,非要渡过这个山涧,才能到达对面。
  这个山涧的距离只不过三丈多,其深,可就难得见到底。
  他站在这儿发楞,望着山涧,露出了神丧之容。
  他自己也不知楞了多久,倏地灵机一动,想道:“师父指点我到此,决非无路可通,或许另有秘径,和过涧之法,我何不找寻一番?”
  心念一动,沿着山涧,向东慢慢的走过去。
  他越往东走,山涧越宽,地势也越高,东面看来是没有多大希望。
  于是,回头往西行,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西面。
  西面和东面的情形差不了多少,不过,这面的地势,凹凸不齐,高低起伏不一,显得有许多奇特之处。
  走了不到一里路,却见在凹处,突出了一株数人合抱不了的古松,枝桠斜射在断涧之中,他心里明白了,这裸古松,极可能就是过涧的跳板。
  他站在离古松三丈多之处,仔细的探查.果然,他发现古松的粗干上,系着一条指姆粗细的葛藤。
  葛藤的另一端,因为松叶遮住,看不真切,唯葛藤绷得很紧,不像是天然生长而成的。
  唐圣华笑了,笑得很甜,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脚下加劲,走到古松之下,努力的攀上了枝干,将那条葛藤摇了许久,奇怪,如此长而细的葛藤,竟摇不动它,似铁条般的生了根。
  他双手握紧了葛藤,脚下踩着松枝,很小心的,往前端试探着移动。
  这孩子真苦了!脚在流血,小腿的血也没有停,松枝并不平坦,加之松叶如针,刺在小腿之上,那份活罪,真叫人难以忍受。
  可是,唐圣华咬紧了牙关,告诫自己,不吃得苦中苦,决难为人上人,因此,他不以为意,慢慢的,仔细的,往前端探进。
  不大工夫,他前进了两丈多,这个时候,情况又是不同。
  原来这棵古松的突出部份,只到此为止,但在古松最前端的枝干上,又多了一条葛藤,分成上下两条,看起来上面是扶手,下面是藤桥。
  唐圣华心中非常紧张,也害怕得很,双手紧握葛藤,浑身疼痛的不敢移步。
  风起了,松枝摇曳不定,两条葛藤,更是摇晃不已,低头下着,心都跞出了口腔。
  山涧深不见底,摔了下去,要不粉身碎骨才怪!
  唐圣华的脏脸上,现得很沉重,他想了许多,只见他坚毅之色又起,自言道:“刀山剑林,我都不怕,难道我就怕这个吗?再说,目的地已在眼前,为了这两丈多远山涧,使我全功尽弃不成?走!”
  走字一落,抬步踏上了葛藤,一步一步的往对面探进。
  风更大,山谷之风,一年四季都不会停,他行至中途,就如同荡千秋,来回飘荡在空中。
  他的心都碎了,牙齿咬得紧紧,挣扎着,往前移,他要争取胜利,奋力前进。
  “只要三四尺了!”他安慰自己,前进!再前进!
  “哈……哈……好孩子!有胆识,有毅力,不怕苦,有勇气,这才是我的好徒!到啦……”
  打山谷里传出来熟悉而苍老的呼声,他兴奋,加速前进,很快的就到了对岸。
  “师父!”
  他跨上了悬崖,上到了山腰,就不忘记叫师父,可是,听不见半点回音。
  他立身在山腰的边沿,仰脸四处查看,师父的踪影何在,不得而知。
  蓦地,“嘭”的一声巨响,将他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面对山涧一看,不由他“啊”的一声惊呼。
  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条葛藤,竟断了一条,剩下是长至古松落根紧系的那一条。
  他吓得吐出了舌头,心跳加剧,想道:“假若是我在行进间折断,此刻只怕……啊!”
  大约他走了十多丈远,又叫了几声师父,还是没有反应,无可奈何,自己辨别了刚才师父发话的方向,鼓足了劲,就狂奔过去。
  转了两个弯,眼前的景色大变,原来这里是山腰的尽头,三面环山,中间是个半亩的平场,周围奇花异草,掺杂着各种奇树,和极多的翠竹。
  这里没有风,艳阳普照,温暖极了,真是个世外桃园,洞天福地。
  他穿过了花卉,进人翠竹,形态轻松,笑容满面,原有的惊惧和劳苦,早就化为云烟。
  奔出竹林,迎面而立的是一排矮松,经过了人工的修饰,整齐美观,中间一条进出孔道,满布柔草,踏上去就如同褥棉。
  他走出了矮松,踏进平场,左面是一座高有三丈的青石,光可鉴人,上刻“隐崖”两个数尺大的字。
  他仰观很久,不明白字是用什么雕刻的,猜不透是怎样上去雕刻。
  青石侧面临山,紧接着有个高及一丈的洞门,他琢磨着这可能是师父所说的山洞了。
  他猜想师父定在山洞之内等他,刚想跨进,突地想到自己这份狼狈之状,实不像样。
  因此,他犹豫一阵,低头一看裤脚,只露出了两条小腿,伤痕累累,血渍斑斑,不由得又是一惊,心说:“这伤是怎样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喔……”
  要知唐圣华原就凭一股血气之勇,和好胜之心,而奔走了这段艰苦的路程,同时,他又抱着极大的希望而行的,自不会发觉己身的创伤,这时,他目的达到了心,心情一宽,猛从可里面发现伤痕,心头大震,疼痛也就跟着来了,故而他发出痛苦的呼声。
  他默默良久,终而悟出伤势的来源,不期然抬脚一看,啊!脚掌脚趾裂了好几处伤口,有的伤口血都凝结成紫色,两只脚简直找不出一块好肉来。
  此刻,疼痛加剧,连站立的本事都没有了,放下脚,双腿一软,一个跄踉,扑跌进山洞内三四步远,摔得头晕脑胀。
  他乍看洞内,黑暗异常,景物模糊不清。
  他挣动双腿,打算站起来查看洞内的情景,那知四肢无力,疼痛无比,刚撑起来,又摔了下去。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索性紧闭双目,略作休憩。
  俄倾,他张目再看,不由他神情又为之一振。
  原来洞内正中放一石桌,两旁安有石凳,桌上放有新鲜的水果,另外有一个小磁瓶,石桌的里端,置有石床一面,上有一两层蒲团,另有好几件衣裤。
  他心知是师父替他安排的,内心一阵激烈的感动,热泪也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孩子!小小的伤痕,算不得什么,桌上放着灵丹,先吞吃一粒,疼痛就可止住,然后再进饮食。”
  这苍老的声音,是打从洞内传出,可是,这山洞之中,无门无窗,更无另外的洞穴藏身,这声音来自何地?
  唐圣华已经站起,两只眼睛,不住的来往梭巡,想发现这个秘密。
  “孩子!这就是你练功之地,饮食完了,好好的休息,两天之后,我再替你安排功课。”
  他正在疑虑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又自洞内传来,他很想探询师父在何处藏身,话到口边,又觉得不妥当,硬生生的将要说之话咽住。
  他歪歪倒倒的走近桌前,坐在石凳之上,将药丸吞下,静静坐了片刻,疼痛好了许多,腹内也雷鸣起来。
  他老实不客气,将桌上的鲜果,一扫而光,恰到好处,吃饱了肚子,鲜果也没有了。
  他精力充沛,出自洞外,找着泉水,浑身洗涤一净,换上了师父替他安置的衣裤,面目一新,大非原来那付黑叫花的模样。
  人要衣装马要鞍,只见他唇红齿白,大大的眼,直鼻梁,细皮白肉,英俊美男子矣!
  唐圣华在“隐崖”山洞住了两天,将附近的情况,摸得非常清楚,然而,他就是没有将师父发话的地方找出来。
  这两天之中,完全随他个人自由行动,那位怪师父一直就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话。
  他需要应用的物品,和每日吃的东西,总是在夜间睡着了,送放在石桌之上。
  唐圣华非常奇怪,他就不相信师父不见面,就能传授自己的武功。
  第二天清晨,他打开了惺忪的睡眼,用手揉着,习惯的往石桌看去。
  只见桌上堆了很多书和吃的东西,他跃落桌前,将书看过,最后,却有两本小册,上书“达摩秘抄”四字。
  “这或许是练功的秘本……”心里这样的想着。
  他将每件东西翻阅一遍,无意中,发现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自今天开始,早晚练式,午间习文,我在午夜传你各种心法,听我口诉,依书苦练,三年之中,即能完成学业。”
  他笑吟吟的声轻“啊!”心想:“原来是这样子传我武功,我要用功!”
  自这天起,分成了几个阶段,每天,极有章法的学习,那位怪人也从不间断的,在暗中,详细的指点。
  唐圣华资质根骨极高,悟力特强,加之他自幼就受过他父母的薰陶,自己又能苦学勤练,几下里一凑合,进步可就神速无比。
  光阴似箭,一年过去了,唐圣华的外型变了,性情也非常沉默,功夫也有了常人难练到的地步。
  这一年中,他除了偶而和师父不见面的说几句之外,从来就沉默着,埋头在武功上。
  第二年开始,那位怪人督促极严,丝毫都不放松,尤其对内家心法,不厌其烦的反复施教,但是,从未见那位怪人厉声叱斥,总是和悦的谆谆教导。
  这一年之中,他能够参悟“达摩秘抄”的要诀,在他自己习练的时候,那两册抄本就成了他的老师。
  第二年过去了,唐圣华又增长了一岁,他长得更英俊,更潇洒,但也更沉默。
  又是一年的开始,练气,练神,练力,练心,每次在山洞之中,在夜间,运功吐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灵台”,“命门”穴上,隐隐传进一股热力,直达丹田,运行周身,急走六关及三十六宫,周而复始,反复数次,那股热力,方缓缓散发。
  他没有想到其他,只以为这是自己勤练苦学的结果,暗庆自己也练到了深奥的境地。
  三年的岁月,他没有离开“隐崖”半步,没有人打搅他,严格的说,三年的努力,等于是下了十年的苦功,若没有这样好的环境,他的艺业,决不会有惊人的成就,只是,他自己没有多大的感觉罢了。
  夜深,和往常一样,先运行内力,然后,再练拳脚功夫。
  破例了,那位怪师父说话:“孩子,三年的苦修,你知道你精进到如何程度么?”
  “师父,没有人和我对手,我怎能试探得到。”
  他说话可就用了心眼,他不敢忘记师父的条件,希望让师父现身,和他印证三年的成绩。
  “哈哈!好小子,增加了三岁,就知道用心眼了,时候未到你别打歪主意,哈哈……!”
  唐圣华俊脸通红,心思叫师父看破了,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别害躁,踏进了江湖,能多用心思是对的,只是,要用得正道,别和我学,知道不?”
  “嗯!徒儿知道了。”他微微一怔,方说出此话。
  “那敢情好!你现在试试能不能飞上那座青石之上?”
  “师父!太高了,只怕不可能!”
  “别孩子气了,你怎的知道不可能,试试看!”
  他有些胆怯,几丈高的青石,要横身而上,真是谈何容易。
  师父命他这样做,他不敢不遵,他想;“或许师父另有用意,也许他在暗中相助,我且试纵一下……”
  想到这里,胆气立刻壮了起来,走到青石之下,暗中一提气,仰脸看了看青石,伏腰锰一垫脚,飕的一声,黑影冲空而起,好快!居然超过了那座青石。
  他本来是抱着没有把握的想法纵身的,故在事先功力用满,谁知这个时候的唐圣华,的确不是三年前的唐圣华,竟超出了他的预想之外。
  他身在空中,颇有点慌乱,师父说道:“孩子,吸气收腿,缓缓落在石上。”
  “师父,徒儿能上青石呀!嘻嘻……”
  “别得意了,比你高明的江湖人多的是,该下来了!”
  脸又红了,笑声倏然而止,纵身形,缓缓落于地面,在那儿发怔。
  怪师父又笑了,说道:“你知道石上的字,是用什么东西写的?”
  “什么东西写的?那不是雕刻的字吗?”唐圣华心里是这样的奇怪的想着,嘴里却答道:“徒儿不知道!”
  “不知道?你将‘九曲指’运展开来,在石上写着‘直言居士’四字试试!”
  那位怪师父隐身不出,首先对唐圣华的所谓“不知道”
  颇为怀疑,继而明白他是真的不知道,才叫唐圣华演试内家真力,和指上功夫。
  “九曲指”,是早就绝迹江湖,极其威猛的一种功力。
  这种功力,完全要凭籍内力修为,和十年以上的苦练,方有成功的可能。
  唐对华的三年苦学,并不足以完成这种绝技,可是,他根骨奇佳,秉赋天生,三年之中,除了那位怪人在暗中以本身的真力,助长他的内力修为外,同时,环境幽寂,促使他毫无杂念,专心习练,加之他自幼就受到他父母的督练,因此,他学艺虽短,却精进超出十年的岁月以上。
  他的怪师父虽然能看出他苦学的成就,却多少还有点不放心,故此,要他当面试演。
  唐圣华又何当有把握,他只知道师父叫他练“九曲指”
  神功,他就拼命苦练,如今要他搬出来显露,也不免有些儿胆战。
  然而,师命己出,同时,自己刚才也试演提纵术而有意想不到的表现,所以,他这时是怀着半喜半惧的心情,慢步到青石之前。
  他小心的将力运行右臂,贯力在五指之上,并未立即曲指行功,却大声的道:“师父!只怕不行……”
  “别多话,动手吧,孩子!”
  师父说出这几句话,声音带点颤动,他不明所以,心里想:“直言居士?何意……”
  心里是这样怀疑着,右臂已经伸出,五指由红转青,再由青变成白色,曲而又张,突地收指,独出中指,往石上写划过去。
  九曲指功过痕留,深达两分,嘶嘶音响,远在两丈左右,都能听到。
  “直……言……居……士……”
  盏茶的工夫不要,就已出现在青石之上的左下角,看上去却像题写隐崖的下款。
  “哈……哈……哈……”
  笑声来得突然,响澈云霄,唐兰华四个字写出之后,人一也木然而立。
  他的确没有预料到自己伸指,能在这座大青石上,写出了四个大字,一则喜,一则惊,呆呆出神。
  笑声太近,太响亮,他惊醒了,急忙翻身叫道:“师父!啊……”
  他吓得急退到青石之上,诧异得不知所措。
  原来,在他背后不及一丈的距离之处,站立着一位怪人,他拼命的打量那位怪人。
  只见他,穿的是一件长不过膝的红缎衫,脚登麻草鞋,身高不过四尺多,瘦得皮包骨头,两条手臂,比两只细腿还长,头上蒙着一条黑绸巾,看不出是什么面貌,估量着,那颗脑袋,倒大得出奇。
  唐圣华心里只是奇,想道:“这就是师父?是他……”
  他不明白面前这位怪人是在发呆?抑是在看他,脱口喊声“师父!”抢跨过去。
  怪人被他这声师父,和突然抢跨之势惊醒,忍不住惊“噫”一声,仰身上窜出三丈多高,在空中两个翻滚,就消失在山洞之后的小竹林中。
  唐圣华不由大愕,他不管是谁,垫步就想追。
  脚刚抬,苍老的话声又起:“别追!追上我,我就杀死你!”
  唐圣华呆住了,师徒情深,何以要杀死他?这真是天大的奇事,他想:“师父疯了?为什么要杀我……”怪声又起:“哈……哈……我错了!我做得太错了!呵呵……”
  唐圣华楞了,师徒情深,在临别的刹那,要将他杀了,这真是不可思议,他无法了解怪人的心意。
  “呵呵……哈哈……孩子!你没错,我错了……做得太错了……啊!哼!哈哈……”怪人疯了。
  唐圣华大大的震憾,高声道:“师父!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啊!”
  没有答理,俄倾,想是怪人思量妥当,又狂吼着:“不行,我不能放弃良机,嘿嘿!我可以挽回错误,非杀你不可……”
  声甫落,风声飒然,黑影陡地闪动。
  那知在这眨眼之间,蓦地一声闷雷,轰然而响,接着一阵闪电,掠过隐崖,乌云倏起,狂风暴施,这局面,变得非常恐怖,怵人。
  隐崖,本就四季皆春,这十年来,就没有变化过天色,怪人是最明白不过。
  唐圣华呢?到这儿只不过三年来,他只知埋头用功,天色的激变,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三年来,一直如此,而且,他还嫌日子太短。
  今日不然,这洞天福地的隐崖,突然变得愁云惨雾,凄风横施,春天被淹没了,的确是最大的怪事。
  唐圣华心都裂开了,他做梦也想不到恩师在自己学业将成的日子里,一反前态,要置自己于死地。
  当黑影闪动的时候,他知道是谁来了,他可以捕斗,可以逃走。
  可是,师徒如父子,三年教养之恩,使得他不愿,也不敢这样做。
  于是,他把心一横,咬咬牙,心道:“死了也好,免得留下这笔债,将无法偿还……”
  是以,也纹风不动,伫立当场,要拼着一死,来报他三年养育之恩。
  那个怪人的身法手法之快,真是快过电光火石,唐圣华的想法甫落,右手脉门,己被人扣住。
  他试着地扣脉门之手,如五条钢钩,凌厉之极,同时,天灵盖上,正是怪人的左掌。
  只要那个怪人的内劲一发,就能震碎唐圣华的天灵盖。
  这景况,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救得他这条小命。
  这邹是真正的千钧一发,命在倾刻的关头。
  雷声,陡地加剧,狂风,愈袭愈猛,没有闪电,但,却落下了倾盆大雨。
  唐圣华毫无反抗,他紧闭了双目,带着疑虑的神色,匆匆想道:“他怎么还不动手?早死早脱生,这不死不活的味道,真叫人难受。”
  这话一点不假,人的死与活,是两件极端的路,唯独这要死没死,想活也不能活的滋味,实在叫人不敢去领受。
  唐圣华没有多作生死的想法,忽然间,又一个念头,猛袭心中,忖道:“我们相处三年,尚未看见他的本来面目,既然扣住了我的脉门,想必是在我身侧,我不如在临死之前,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立意一定,星目倏地一张,就朝那怪人看去。
  使他最不明白的,是这个怪人的身形,增长了两尺多,大头红衣,被水淋得透湿,面目怎样,仍旧无法看清楚。
  天变了,也许天都在发愁,发怒,替唐圣华作不平之鸣。
  巧啦!事情突然起了变化,变得叫人难捉摸。
  唐圣华满以为死定了,那晓得人不容人,天却要留他这条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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