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
残剑孤星
  作者:高庸
  第一章 扑朔迷离
  第二章 失魂丧志
  第三章 九死一生
  第四章 满腹疑云
  第五章 伤心怀抱
  第六章 一错再错
  第七章 欲盖弥彰
  第八章 大错铸成
  第九章 含冤莫白
  第十章 将计就计
  第十一章 红颜薄命
  第十二章 碧罗秘册
  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第十四章 往事如烟
  第十五章 强中之强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热情如火
  第十八章 艰难一死
  第十九章 剑映红颜
  第二十章 祸福无常
  第二十一章 离恨绵绵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第二十三章 假凤虚凰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第二十五章 独角火蜊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干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雳
  第二十八章 三岛赎宝
  第二十九章 自投罗网
  第三十章 笑里藏刀
  第三十一章 投桃报李
  第三十二章 视死如归
  第三十三章 闻警生变
  第三十四章 苦心孤诣
  第三十五章 化身示情
  第三十六章 虚名谬誉
  第三十七章 断经截脉
  第三十八章 师徒之恋
  第三十九章 无心纵魔
  第四十章 巫山双妹
  第四十一章 魔踪初现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第四十三章 见死不救
  第四十四章 华山大会
第一章 扑朔迷离
  黄梅天,正下着毛毛雨。
  湘北云溪镇外狭窄的土道上,蹄声得得,驰来一匹枣红色的住马。韦松踞坐在马背上,不时引颈眺望前方,下意识地总觉今天马儿好像特别僵,慢得使人心烦,使人心跳。
  离开家整条十年,十年荒山冷月,埋头苦练,熬过多少难耐的乡愁,度过多少寂寞的黄昏,十年虽不算长,但对二十岁的韦松来说,却几乎包括了他整个欢乐的童年,十年未见,母亲的鬓角上,不知又添了几许白发?屋前那株垂柳,应该又到发芽变青的时候了。还有爹爹的风湿病,不知会不会轻了些?
  想到爹爹的风湿病,他就更烦恨这阴黯毒气的黄海天,每年个时候,爹爹的风湿病总是令人耽心的。记得十年前当地离家远赴衡山习艺,爹爹的清正重,但他老人家没有半点伤感或气馁,含笑将他唤到床前,抚摸着他的头顶,幽幽地道:‘孩子,高高兴兴的去,将来高高兴兴的回来,别忘了你是金剑神镖韦如森的儿子,更别辜负你师父南岳一奇的侠名,爹虽然老了,但还硬朗,爹会熬着等你十年艺成归来,当着你两位叔叔的面,把爹爹随身带了三十年的金剑交给你,那时候,爹虽死也就瞑目了。”’虽然经过漫长的十年,至今回想当年爹爹说这些话时,韦松眼中含着热泪,奖一阵,又吸一阵,那情景历历如在目前,他那时年纪虽小,但却有一点始终猜想不透一一那就是,爹爹年不过五十,说来并不老。但为什么一个练武的人,竟会在壮年之际,染上了风湿症呢?
  这个疑问,他问过爹,也问过师父,可是他们都讳莫如深,始终不肯爽爽快快告诉他,这一问,在心里问了十年,今天回家,他决心要好好问阿爹爹了。
  得得的马蹄声,飞溅的水花,使他沉缅在回忆中,又把他从回忆中唤醒,转过一丛茂林,正是个交叉的十字路口,路边一株高大黄榆树,正渐沥沥向下滴着黄豆粒大的雨点。韦松了由自主勒住坐马,伸出手,缓缓抚摸着那冰冷湿洒的树干,好一会,突然从马背上挺身而起,拨开乱枝,矫捷地攀上树顶,十分熟悉地从一个隐蔽的树洞中,取出一只铁制的小盒儿。
  那盒儿上满是铁锈,显见放置的时间已甚久远,韦松小心翼翼的拂去锈渍,掀开盒盖,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欣喜的微笑。盒子里放着一只布制的香袋儿,因为潮湿所浸,袋儿早已变了颜色,但仍旧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轻过精心绣制的香袋,袋面上一对鸳鸯、一只栖息在湖面,另一只振翅欲飞。
  韦松捧着香袋,含笑凝眸,好像从那陈旧的袋儿,望到一双秀丽明媚的大眼睛。
  她是他的小表妹,当他离家投师时,她不过九岁,然而,却在众人纷乱为他整理行装的时候,偷偷把他唤出来,手里正拿着这只香装儿,娇羞地道:“松表哥,喏!拿去!”韦松接了过来,脸上一阵红,悄悄道:“谢谢你,兰妹妹,可是,不知道师父许不许带这些玩意儿。。。。。。-兰妹有些生气:‘傻瓜,你不会私自藏着,不让他看见?说着,一扭身子,跑了。但跑了没几步,忽然又自己站住,回过头来,半笑半嗔地道:“等你回来,要是没有这东西,瞧我会理你。”小身影奔过后园月门,韦松却傻愣愣站在那儿发呆,几经思付,他终于决定不带它一块儿去衡山,他想:师父南岳一奇是个道士,我这一去,不管出家不出家,要是带着这香喷喷的小东西,给师父知道,一定会挨顿臭骂。所以,他偷偷用铁盒儿把香袋收好,离家的时候,就悄悄塞进这棵大树树洞里,去时,他还慎重地设誓:‘十年后,要是我仍寻着过铁盒,得着这香袋,证明兰妹妹和我。和她怎么样?事隔十年,想起来还有些耳热。如今,他果然艺成归来,果然又拿着这只铁盒,得到这只香袋—一切都像十年前一样,可是,不知兰妹妹已变成什么模样了?
  想着,他有些慰籍,又有些伤感,默默揣好香袋,抬起头来,眺望远方,那烟雾迷蒙的小山后,便是他十年不见的故乡了。这时候,母亲也许正在忙碌,厅堂里只怕闹哄哄全是客人,爹说过,在他艺成返家的今天,要邀请当年和他老人家并称“洞庭三剑”的蓝衫剑客梅维民、连云剑客吴涯,以及亲朋好友,盛大庆祝,并且决定在席间,将他那柄金剑转赐韦松那自然象征老一辈的从此退隐,让年轻一辈的仗剑江湖。
  他不禁悠然神往,轻抖马缰,正欲前行,却在这刹那,实闻一阵急迫的衣袂飘风声响,由远而近!转瞬间,十字路口奔来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神情凝重的老年和尚,金黄色的袈裟,黑色芒鞋,低头疾行,其速如风。在他身后,跟着十七八名中年僧人,个个步履矫健,一望而知尽皆身负绝高内功。这群僧人,脸色一股凝重,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施展“陆地飞腾术”赶路,一晃眼,已由东而西,从十字路口匆匆奔过。他们谁也没有停一停,甚至连看也没有着韦松一眼,好像是根本不知树下有这一人一骑似的。
  韦松怀着无限好奇,怔怔望着和尚们远去的背影,不觉诧付道:看这些和尚,气宇轩昂不凡,一望使知必是武林中名门大派弟子,是什么事使他们如此匆忙?如此凝重?好像有着沉重的心事和任务。这念头尚未转完,暮地又听得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由远而近。
  韦松讶然四顾,当时又是一怔,原来从东方大道上,又疾奔来一群道士,为首一人,纶巾羽冠,背插两剑,年纪在七旬以上,率着身后十余名中年道人,低头如飞从大树前奔过。
  这些道人神情、人数,所去的方向,和刚经过那群和尚一般,甚至赶路的匆忙疾速,也全然相同。
  韦松大惑不解,忍不住向走在最后一名道人拱手叫道:”敢问道长”那道人来等他把话说完,精目一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脚下不停,转眼间从韦松马侧擦身而过,连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韦松怅惘而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脑中尽翻腾着无数疑惑,暗忖道:真是桩奇怪的事,假如不是急着赶回家,我一定要跟去看看。家,毕竟给了他更大的诱惑,他痴立片刻,耸耸肩头,一带丝缰,仍然选择了归象的小径,只是,雨还在纷纷下着,使他感到更加烦闷。
  缓缓驰过小山,老远地,就望见家门前那株垂柳,果然,那软的枝条上,已经茂生着新绿,屋顶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是母亲在厨下准备酒菜?他精神陡觉一振,“唰”地在马屁股上加了~鞭,健马拨开四蹄,风驰电掣冲下了山坡。
  十年啦,他终于走近了怀念十年的家门,人未近前,早已大声呼叫:“娘我回来啦!
  —”屋中没有回应,准是大家正笑闹着没听见,韦松一挺腰肢,轻盈地跃落下马,连造也顾不得抬换,抢行几步,推开了屋门:“爹!我回来啦”
  猛可间,他语声倏忽而住,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飞快地向屋中扫了一遍。首先映人眼帘的,是正厅中的酒席,席上罗列着菜肴,尚在腾腾的冒着热气,当中座位上,坐着他爹爹“金剑神镖”韦如森,“蓝杉剑客”梅维民和“追云剑客”吴涯坐在上下首,对面客位空着,另外,一个眉须斑白的老人和一位浑身绿衫的女郎打横,一共五个人,四男一文,僵挺而坐,不言不动.毫无声息。
  韦松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抢步上前,沉声叫道:“爹爹,梅叔叔,吴叔叔—一。’谁也没回应,梅维民手里尚擎着酒杯,吴涯虚张着嘴,似在说话,又似在发笑,那斑发老人正举着向盘中挟起一块鸡腿,手臂才缩回一半,绿衣女郎更使人心惊魄散,她竟是表妹徐文兰。
  一切那么安祥而甜静,宴会正进行得热闹,是什么原因,竟使他们速然而止,五个人全都已经冰凉僵硬,气绝而死。
  韦松惊恐得疾退数步,突然嘶声厉叫:娘!娘!你在哪里?’叫声中,身形似电,旋身直向通往厨下的门内奔去。掠过门槛,猛和一个人迎面撞个满怀,他此时正当惊恐之际,‘蓬”然一声,那人直被撞得倒飞而起。韦松左臂疾探,快如电掣一把扣住那人腕肘,那人手冰凉,定神看时,那人正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脯,竟是丫头梅香。他伸手向她眼前晃了晃,梅香瞠目直视,早已死去。
  韦松心胆俱裂,一摔手,松开梅香,错步间,穿过后廊,直奔后下。一脚踏进厨房,他心头顿时一宽,炉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炉前,手里举着锅铲,锅里下着爆鸡丁,油辣火热,劈劈啪啪正响着。
  韦松唤一声:“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蓦然间,一股焦臭之味冲鼻而人,锅里冒着一股股浓烟。
  他心头猛烈地一震,闪身而上,锅里菜者都焦糊,他娘瞪大了两只眼睛,好像突然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事物,张口结舌,业已气绝。
  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变故,整个屋字中,已无一个活口,但他们的死,仿佛速然发生在刹那间,那么突然,那么意外,那么安详,甚至连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觉之中。
  如说是中毒,厨下还有没用过酒莱的母亲和梅香,何况,中毒之后,肠裂胃穿,也决不会死得如此宁静安详。如说是突然出现了可怖的事物,那么,桌上吃酒的人并没有惊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着,手中端着菜肴,并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家兴高采烈,不知戒备之中,被仇家使用奇毒暗器,先伤了厅上五人,再掩至厨下,连下毒手,不,这理由也不甚合理,厅上“洞庭三剑’并非泛泛之辈,他们绝不会毫无警觉,何况,绝毒暗器,也应该留下伤口
  念甫及此,韦松蓦地~震,急旋身重又冲进厅房。他知道这决非一件寻常的变故,如果不能冷静,必将失陷在迷乱中,是以极力压抑内心悲伤,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冷静!冷静!
  一家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实情元凶,如何对得起父母,如何对得起叔叔们和兰表妹,更何以对得起十年埋头苦学!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韦松强抑悲愤,重回前厅,再次浏览桌上情景,果然被他发现几点可疑之处。
  第一.屋中物件,有条不絮,桌上菜肴尚温,厨下炉火正旺,足见变故发生,并不甚久。
  第二,那班发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儿时记忆,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他是什么人?
  怎会突如其来,参与了这次的死亡的宴会?
  第三,他爹爹虽在正襟危坐,面前放着半截断剑即是他老人家仗以成名的金剑,原来要在今天欢宴席上,当众传给韦松的。然而,那柄纯金利剑,此时却只剩下半截剑身,整个剑尖,已经折断不知去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发现,背向大门的空位之上,放着一只曾经使用过的竹筷。这发现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为那座位是空着留给自己的,如今细想起来,敢情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谁?怎会在惨变发生之后,独失踪影?韦松战栗地从兰表妹发上,拔下一银簪,—
  一试探桌上每一只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并没有毒。他痛苦地将银簪重又插回兰妹发髻上,触手杯中,摸摸那只陈旧的香袋儿,心里顿时泛起无限凄凉的涟漪。
  儿时情景,如在目前,十年来,她不知做过多少少女的绮丽的梦,今日满怀欣喜,坐在这期待的酒席上,却因而断送了她灿烂似锦的青春年华。
  泪水充满韦松的眼眶,但他极力忍耐住,不使它们滚落下来,朦胧泪眼中,这屋子里一几一椅,对他都是那么亲切而熟悉,然而,唉。
  这是一桩处心积虑的谋杀,计划慎密,下手狠毒,一口气残杀了男女七人竟不留丝毫痕迹。
  是仇?是怨?他茫然无所知。用什么方法?怎样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两点线索,只是那陌生的斑发老人和那神秘失踪的不速之客。可是,这两人一个已死,一个已去,叫他又能从何查起呢?
  失神地痴立在桌边,许久没有移动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浸湿了整个前襟,颊上泪水如蚁行,他也懒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只得到空荡荡的房舍和满屋尸体,假如他要哭,即使泪干血尽,也难泄心中悲伤于万一。
  朦胧中,窗外天色已暗,烦人的细雨,依然渐沥下个不停,屋子里光线阴沉,但韦松不想点灯。
  他愿意那样呆立着不动,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愿意天永远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没有明天,让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岂不全部一样了?但,老天却是无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却终于又明亮起来。
  当他惊凭窗外晨曦初露,才记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一丝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槛,远处村落,传来一声声鸡啼,他强忍着无限悲恸,幽幽地取了一柄铁锹,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个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着是“洞庭三剑”,再接着是令他心碎的兰表妹,他泪如泉涌,从怀里取出那只陈旧的香袋,拗开她的右手,想让她握在掌心里忽然,一件闪亮的东西,从她手心悄没声息坠落在泥地上。
  韦松眼中一亮,俯下头去,却见是一枝打造极其精巧的星状暗器。那东西系用纯钢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锋锐,闪闪发着碧绿的光辉。显见是经过剧毒浸淫的。
  韦松心头猛震,用一幅细绢垫着手,谨慎地将它拾了起来,再看时,才发现兰表妹纤腕“劳官”穴上,有一处非常细小的针孔。
  这个发现,使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急忙又检视那尚未掩埋的斑发老人,奇怪的是,那斑发老人竟浑身无伤。
  韦科如疯似狂,将那斑发老人身上衣物,尽都倾掏了出来,细细检视,蓦地,却在地贴身衣袋里,找到一张红纸请帖。
  那请帖上写着:“谨请于清明正日,故备菲酌,恭候台光,席设洞庭君山之巅,万毒教主田秀贞谨具。”
  他握着那张请帖,脑中百念飞转,一时想不起这“万毒教主田秀贞”是何许人物,可是,偏偏这请帖会在班发老人身上发现,而自己一家七口,死得离奇,难道说这个惨变,竟跟“万毒教”有关吗?
  细算时日,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跃起身来,小心翼翼,将爹爹所遗半截金剑,以及那枚星状淬毒暗器和请帖藏进怀中,掩埋了死者,锁闭了屋门,恭恭敬敬在父母坟前拜了三拜,洒泪祷祝道:“爹娘,求你们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护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儿誓要查出元凶,替爹娘、二位叔叔、兰表妹、梅香,和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辈报仇,决不玷辱爹爹金剑神镖和师父他老人家南岳一奇的声誉。”
  凄惶中,韦松挥泪上马,一步一回头,直到转过小山,望不见家门那株垂柳和七座新坟,压抑了一整夜的悲怆,才进发了出来。
  他悲愤地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情啸,抖动马缰,冲上了征途。
  怒马如飞,转眼又到了那棵大树下十字路口,韦松俯首低回,那只锈渍斑斑的小铁盒,还在树根下烂泥中,回首前情,只在昨宵,这一夜中去而又返,人事变迁,家毁人亡,竟是如此的悲惨和巨大,他纵是铁石人儿,也不禁泪水滂沱哭一会,想一会,蓦觉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昨天那神色匆忙西奔而去的和尚和道人,他们所去的方向,岂不也是洞庭?这一想,心神大振,勒转马头,循着西去大道,放马疾奔。
  他暗算脚程,要是能够在午时之间赶到湖滨,还获得及雇舟立赶君山,假如再迟了,纵然到得君山,只怕也在黄昏日落的时候了。
  因此,他也顾不得道路泥泞,坐骑疲急,一口气飞驰疾奔了五十余里,马背上一片湿漉漉,已分不出是雨?是汗?还是溅起的泥浆?
  已到将尽,韦松人困马乏赶抵湖边,远远地,就见湖边停着一列三艘大船,船上已密密站满了许多人,其中道家、俗家都有,个个神情凝重,默默垂首不语。
  韦松奔到近前,弃马落地,向船象供拱手道;“请问这船是去君山的吗了’那船伙不屑地冷瞥了他一眼,道:“虽是去君山,但咱们是万毒教主包下来迎接宾客的,你有请帖吗?”
  韦松听说没错,心里顿时放松了一半,微微一笑,取出那张红纸请帖,递给船伙,那船伙细看了好一会,仍然狐疑地道:“阁下是那一派弟子,怎么就只你一个人?”
  韦松不悦道:“在了既是持帖而来,你管我是哪一门派?愿意几个人同来?’船伙冷笑道:“万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正派聚会君山,身份不对,是不许参加的。’韦松怒目一瞪,方要发作,却听一个声音接口喝道:“既然持帖赶来,便是教主贵宾,你是什么东西,倒敢追查起人家来历,真是讨打!”随着“打”字,一缕疾风,逆袭而至,径奔船伙儿面门。
  那船伙儿身手竞相当不俗,蓦地滑步旋身甩头,“脱袍让位’,闪开三尺,怒目反顾,却见是个虬髯大汉,虎视眈眈立在船头上。
  船伙冷冷一笑,道:“朋友,待会儿君山会上,有的是抖露本领的机会,此时此地,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虬髯大汉敞声笑道:“区区万毒教,谅也唬不倒伍某人,朋友既是会家于,咱们就先走几招如何?”船伙方要回话,旁边一个黑衣中年人冷冷瞅了他一眼,沉声道:“时刻到了,开船,别给教主得罪了贵宾。”那船伙似对黑衣人十分恭顺,不再争论,扬扬手,三只大船一齐解了缆。
  韦松冈身上了船头,恰好和虬髯大汉并肩而立,不禁感激地含笑拱手,道:“兄台也是接到万毒教请帖,往君山赴会的?’
  虬髯大汉笑道:“不去君山.怎会上得贼船,在下伍菲,乃华山门下,小兄弟气宇不见,身手矫健,又是孤身一人赶会,难道是昆仑俗家弟子?”
  韦松忙摇头道;“在下韦松,并非昆仑门下”
  伍非微微一怔,问:“那么令师是?”
  韦松笑道:“象师虽也是道象,却和昆仑并无渊源,伍兄乃华山派中高手,不知可曾听说过衡山上百练—一。”伍非未待他说完,抢着叫道:“令师敢情是南岳一奇百练羽士?”
  韦松点点头。
  伍菲既惊又喜,道:“天下武林。除了七大门派,有首歌词,叫做:天外隐三圣,宇内唯一君,南北分双奇,西漠仅半人。这七个绝顶异人中,今师盛誉。不在天外三圣岛、宇内一君康一等、北天山神手头陀以及西漠怪杰檐迦耶弥之下,难怪万毒教主,竟连令师也请到了!”
  韦松好奇地问:“伍兄所称天外、字内、南北双奇,都不费解,那句:‘西漠仅半人’,不知作何解说?”
  伍菲道:“西漠异人檐迦耶弥据说乃猿人交配所生,自幼神力天赋,行动如风,更练成一身旷世无匹的武功,所以,虽说西漠仅半人,这半个人,却是武林中一代怪杰,盛名几乎驾凌其他六奇之上。”
  韦松听得出神,偶一回目,却见所乘大船.正乘风鼓浪,向北洞庭君山航驶,三艘船一前二后,首尾相连,隐隐已可望见君山挺拔的峰头。
  他心念微微一动,忙又问道;“小弟甫出师门,阅历朕浅,今日初次参与武林盛会,却不知那万毒教主,究竟是何许人物,发帖邀请各大门派,莫非有什么阴谋毒计?”
  伍菲晒然笑道:“这个,谁也弄不请楚,但据说那位万毒教主,崛起江湖,有意开山立派,曾经在荆蘘一带,连败武当派十余名高手,因此薄有虚名,是以发帖邀约武林中七大门派聚会君山,大约是有意炫露几手武功,嘿!那她也太自不量力了。”
  韦松道:”七大门派都应邀赶到了吗?”
  伍菲道;“七派之中,已到六派,实际武林各派,全是受了武当掌门青冥道长私函邀约.存心要在君山会上,报复荆襄挫败的奇耻大辱,是以各派掌门人情难却,都亲自率领派中高手起来参加,其中只昆仑一派未到,想必是他们距离太远了。
  韦松紧接着又问道:这么说,今日之会,无形中等于武林各大门派较技大会了?”
  伍菲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但较技对象,却只有那狂妄自大的万毒教主,各派来意,不外给武当派助威而已。”
  两人谈到这里,大船已抵君山山脚,三艘船一齐靠岸,众人方才下船,就见岸边一片新搭的竹棚中,适时奏起乐来,一个满头白发,身躯魁梧的老人大步迎出棚来,拱手笑道:
  “贵宾莅临,老朽欧阳琰,谨代表万毒教教主,恭迎各位登山。”
  韦松愉眼打量那位白发老人,心里不禁暗惊,那欧阳琰不担身躯魁梧,声若洪钟,一双精目,更是神光充沛.一眼就可以看出,必是个身负极高内功修养的高手。
  众人都不知道这位欧阳琰在万毒教中是什么身份地位,含糊点了点头,便动身上山,伍菲有些不忿,向韦松暗暗递个眼色,忽然越众而出,抱拳一揖,道;”敢问欧阳前辈,在万毒教中任何职司?”
  他是要存心试试这老头子有些什么惊人艺业,一揖之际.掌心外露,暗蓄了七成功力.当胸突推过去。
  韦松一见,骇然失惊,身形疾闪,紧跟着也抢步上前那欧阳琰微微一笑,左掌当胸斜竖,含笑道:“不敢,老朽乃教主左护法,贵客不必多礼。”
  笑语声中,上风与历菲的内力造通一触,只听”蓬”地一声轻响,那欧阳琰纹风不动,伍菲和登登登连退四步。
  韦松适时跨到,左掌疾出,在伍菲腰际轻轻托了一掌,右掌迎胸半划,“嘶”一声裂帛脆响,应手而起,总算替伍菲挡开了对方强猛的余力,同时助他站稳了脚步。
  欧阳琰眉头微震,神情立变,却见韦松气定神闲,恍如无事人一般,忙含笑道:”少侠好精纯的内力,敢问尊讳如何称呼?”
  韦松冷笑道:“小可韦松,做谢欧阳护法感意。”回头看时,伍菲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正有一位蓝衣汉子,急急递给他一粒丸药。
  欧阳琰耸声笑道:“名门大派,果然精英辈出,今日之会,能得韦少使光临,为之生色不少,各位休嫌怠慢,快请!快请!
  说着,大袖一抖,身躯凌空拔起,微一拧转,已到三丈以外。
  众人全被那欧阳护法气势所慑,互相交换一个诧讶的目光.各展身法,紧追而上,韦松耽心伍菲内腑被震受伤,低声问:“伍大哥,不碍事吗?”
  伍菲露出一抹感激的苦笑,道:“还好,多亏韦兄弟那一托之功。”
  韦松笑了笑,深手握着他婉肘,沉声道:“咱们也别落后,走!”一股灼热内力,从伍菲“曲他”穴上直透过来。
  伍菲惭愧地一叹,轻声道;“韦松兄弟不愧南岳一奇传人,愚兄心感就是了。”吸一口气,举步疾行上山。
  一群人甫登山顶,放眼望去,山顶上已搭盖了十余丈宽广的一片彩棚,内中黑压压坐了许多人。
  左列客位上,顺序坐着武当青冥道长、少林掌门了尘大师、峨嵋掌门飞龙禅师,三位掌门人身后,各侍立着十余名门下弟子。
  右侧是一排三张较小方桌,桌后约有数十名红衣少女侍立,上首位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模样竟跟欧阳琰长得十分相似,下首位于空着,当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却坐着一个仅二八,浑身彩装的妙龄女郎。
  韦松一眼望见那彩在女郎,险些惊得跳了起来,骇然忖道:“怎么会是她?”
  他举手揉揉眼睛,再看时,仍旧不错,那女郎顶多十六七岁,眉如春黛,眼似朗星,玉面柳腮,妩媚含俏。。。。。。这模样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十年前兰表妹的影子活脱出现—但是,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经亲手掩埋了表妹徐文兰的尸体,她又怎会好端端坐在这几?
  他一时之间,既惊又骇,伸手向怀里一摸,那枚淬毒的星状暗器仍在,咬咬舌关,犹有痛楚,足见并非梦中,而家中惨变的事,又决不会假。难道说,天下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他方自骇异,却见欧阳琰紧行两步,向那彩衣女郎恭恭敬敬躬身为礼,说道:‘老朽奉命迎得青城、终南、华山三派掌门及派中高人登山,请教主示下。”
  韦松一惊,暗自失声叫道:”我的天,她就是万春教教主田秀贞?这真是天下第一桩怪事了。”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却傲然不群地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本已显得十分不配,听了欧阳琰的话,她竟然站也没有站起来,只是露齿嫣然一笑,飞快地扫了这边一眼,摆摆手,道:“请坐吧!”这话一出,刚来的青城掌门乙真道长,终南拳门铁拐婆婆,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以及三派门下,个个都怒形于色。
  上首座位那白发老人家缓缓站起身来,含笑拱手说道:“教主腿上略有不便,未能如礼起迎,老朽欧阳珉谨代致歉意。’
  众人这才发觉那彩在女郎自腊以下,用一条红毡掩着,大家气才消了一半,纷纷在客位上落坐。
  韦松一面跟在伍菲身边坐下,一面暗暗吐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个残废人,总算证明她不是兰表妹了—一
  那万专教主游目在对面客座上扫视一遍,轻声问欧阳琰道:“还有昆仑派的人怎未见到呢?”
  欧阳琰正走向下首空位,闻言连忙止步,躬身道:“想必西昆仑相距太远,是以不能在会期前赶到—一。’
  谁知这话未完,田秀贞突嫣粉脸一沉,冷冷道:“咱们一月之前就发帖传邀,想不到昆仑派牛鼻子们好大的架子,躲过今天,谅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位万毒教主转眼间换了一副面目,语气整是狂妄,只听得对面青城、武当两位道家掌门人勃然变色,武当派青冥道长第一个按捺不住,霍地立起身来,抗声道:“贵教发帖邀中原武林七大门派聚会君山,未见以礼相叙,却这般口出不逊,难道这就是待客之道?’万毒教主田秀贞冷笑接口道:“道长何必急躁,天大的事,本教主今日自当还你一个公道。”回头对欧阳兄弟吩咐道;‘二位护法,别叫贵客笑咱们怠慢,看酒!”
  欧阳珉招招手,立时有两名侍女转过席前,其中一个手捧一只大铁盘,盘里整整齐齐放着七八十只酒杯;另一个肩上斜托一只酒坛,坛口封泥,已经卸开。
  欧阳珉含笑起身,左手接过盛杯的铁盘,右手接过酒坛,坛口微倾,“唰”地一道酒箭疾射而出,绕盘三匝,肘肩一收,酒箭顿止,那铁盘里七八十只酒杯中,已各自满满装了一杯酒,竟然涓滴不曾外溢。单只这一手倾坛注酒的上乘手法,就看得六大门派掌门人瞠目咋舌,脸色剧变,若非是内力、火候、手法俱臻化境,焉能使坛中酒液如此平均分布在酒杯之中?六位掌门人自忖不如,面上皆有惧色。
  欧阳珉弃了酒坛,含笑说道:“荒山欢晤,首需佳酿,老朽不敏,愿代教主奉敬各位水酒一杯,聊助雅兴。’语声一落,左臂微微一科,那七八十只盛满酒液的杯子,呼地破空直起,犹如漫天花雨般,径向对面客席上飞射过来。
  六大门派显然一惊,情不自禁蓄功戒备,但眨眼间杯影忽敛,众入低头看时,各人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杯酒,酒液超出杯面足有三分,却分毫未见溅泼出来。
  万毒教主发出一阵咯咯娇笑,举杯道:“水酒一盅,不成敬意,来!各位先干这一杯。”说着,一仰粉颈,饮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那田秀贞娇笑起来,眼儿弯弯,眯成一线,风韵神情,像煞了徐文兰,韦松看得发怔,各派掌门人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他们心里雪亮,人家既称“万毒教”,必然不是无因,那么,谁敢说这酒杯里的,是纯纯正正的酒?
  少林派不愧领袖群他,了尖大师哈哈一笑,推杯而起,朗声道:“贫僧等承教主飞帖相邀,冒昧赶来君山,见邀因由尚未明白,实不敢领此盛情。’终南掌门铁拐婆婆也顿一顿拐杖,接口道:“正是,话未说明,老婆子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万毒教主田秀贞妩媚地笑道:“一杯水酒,各位何必疑忌太多,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谈后饮,也无不可。’
  她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凤目斜掠,向身后红衣持女送了个眼色,登时有五名手捧瓷瓶的少女,闪身而出,分占五个方向,将手里瓷瓶高举过顶。
  这架彩棚搭盖在群山顶端,除登山的小径之外,四周俱是悬崖峭壁,那五名红衣少女所占位置,都在悬崖边缘,只剩下小径这一方,无人扼守。
  众人都不解这番做作用心何在,更猜不透那五只瓷瓶里盛的什么东西?各派弟子不由得全都紧张起来。万毒教主却微露皓齿。嫣然一笑道:“各位分掌一派门户,个个都是当世武林难得的俊彦,大慨你们也知道,若凭我田秀贝一介弱女,要想开山立派,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甚是不易吧?’
  了尘大师点点头,道;“施主说的,的确不错。”
  那田秀贞蓦地脸色一沉,笑容尽敛,道:“但是,我田秀贞虽然只是个不足道的弱女子,放眼天下,却没有一个人能叫我口服心服的,所谓名门大派,所谓一派宗师,在我田秀贞眼中,那真是平凡得很,不值一顾—一。’这话未完,已有许多六大门派弟子发出几声冷哼,都在心里骂道:好狂的丫头,你凭仗些什么?
  田秀贞精目满蓄锐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又道:“说句不怕人笑的话,咱们万毒教虽有闻名立宗、开山立派的雄心,却自知势孤力薄,难成大事,因此诚心邀约各位高人集会群山,正有一桩不情之请,要各位鼎力协助。”众人听到这里,仍不懂她葫芦里卖弄些什么玄虚,了尘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施主年纪虽轻,有些雄心壮志,实属难得,有何疑难,只管直说出来。”
  万毒教主田秀贞又娇笑起来,道:“这件事,在各位是轻而易举,在万毒教,是得益良多,只是不知各位愿意不愿意?’
  了尘大师仰头望了其余五派掌门人一眼,朗声道:‘但凡不损武林正义情理之事,贫僧和少林门下,自当效劳。”
  田秀贞笑道:“容易得很,咱们的意思,是要请各派掌门自今日开始,舍弃门户之见,同心协力。投效万毒教,使纷扰支离的武林,从此得归一统。”
  话来说完,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已经虎吼一声,霍地立起,叱道:“什么?你要咱们投效万毒教?”
  田秀贞娇媚地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诸位要是愿意,就请干了杯中之酒。”
  蓝荣山气得脸色发青,嘿嘿冷笑道:”各位,咱们千里迢迢赶来君山,只道万毒教有什么震惊武林的创举,想不到却听这狂妄无知的丫头,痴人说梦,唠叨了许多废话,蓝某人尚有要事,无心奉陪,要告辞先走一步了。”说罢,向身后华山弟子一挥手,转身便欲离去。
  谁知就在他将行未行的刹那,猛觉得暗影一闪,仿佛有个冷冰冰的东西,疾如电闪,缠向自己右腕。
  蓝荣山贵为一派掌门,身手何等迅捷,心念才动,右臂一抖一挥,大喝一声,排山倒海般掌力,已自暴涌而出。但他掌势才施出一半,忽然右腕脉门上,已被一只软若无骨的柔荑扣了一下,同时,耳边响起娇滴滴的声音:“蓝大侠,这样可算得是震惊武林的创举吗?”
  蓝荣山被那冰冷玉指一扣,浑身力道尽失,骇然回过头来,那万毒教主田秀贞仍然端坐在椅上,含笑盈盈相望,好似未曾移动过。他连忙低头,只见自己右腕脉门上,显现起一圈乌黑指印,再一运气,内腑一滞,真气已无法提聚。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派掌门之尊,被人暗下毒手,连怎么被制的,也有些莫名奇妙蓝荣山回头望望身后华山弟子,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来,望望各派掌门.也只有一片迷惘骇诧之色。他心知当前这万毒教主,必是身负绝世奇学之人,今日之会,吉少凶多,只得喂然一叹,颓废地又坐回到原位上。武当育冥道长坐得离他最近,忙低声问:“蓝施主.怎么样了?”蓝荣山痛苦地摇摇头,道;“咱们今天认命了吧!语音中,充满了颓败凄凉的意味。
  -------
第二章 失魂丧志
  万毒教主田秀贞黛眉轻扬,娇声笑道:“诸位不肯饮用欧阳护法所奉的酒,想必因为咱们名叫万毒教,一定在酒里下了毒药,其实,那是诸位疑忌太多,咱们虽准备了毒药,却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扫了那五名红衣侍女高举的瓷瓶,继续又道:”本教将为今日君山盛会,准备了五瓶天下绝毒的毒液,就在那五只瓷瓶里,那些毒液,名叫’万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场众人,都被这四个字骇然一惊。“不错。”田秀贞傲慢地点点头,“地心火毒虽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却不是为了诸位而准备的。”群雄心中都泛起无限疑惑,暗想:既不是为我们,那是为谁?
  田秀贞轻颦浅笑,缓缓说道:“本教主有个怪想法,这洞庭湖浩翰无垠,周围数百万百姓,平时饮用,一定都依靠着湖水,许许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万万渔民,都靠这湖中出产的鱼虾维生,各位以为对不对?’群雄画面相觑,不知她忽然提到这些不相干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贞语气一变,粉脸之上,杀机毕露,阴笑道:“这种地心火毒,只要有一瓶倾进湖水中,洞庭湖滨数百万居民,不出三日,尽将中毒而死,就连湖中鱼虾水族,也都难逃厄运,何况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门派掌门齐吃一惊,少林方丈了尘大师厉声叫道:“无辜生灵,与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万毒教主田秀贞咯咯笑道:“诸位如肯赏脸饮干杯中水酒,我们自然不会使无辜生灵受害,否则—一”
  说到这里,突然凤目一瞪,转头对那边跃跃欲动的伍菲沉声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动,纵或你能出其不意夺得一两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声令下,其余毒液,立时倾入洞庭湖水,这个后果,盼你多作考虑。”
  伍菲原已蓄势欲发,被她一语喝破,不期然心头一寒,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立刻扭头低喝道:“伍师弟,千万不可冲动。”
  伍菲愤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动地道;“掌门师兄,难道咱们就这样听任她摆布。”
  田秀贞嘿嘿冷笑道:“愿与不愿,咱们无意勉强,现在就请各位冷静地考虑,由欧阳护法连数十下,待数到第十,如果诸位还不肯赏脸,咱们也就顾不得百万生灵了。”接着,以目向欧阳琰微一示意,欧阳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皆系以侠义自居,洞庭湖数百万生灵与区区门户私见,孰轻孰重?不难自辨,老朽现在就开始念数了。”
  话声一顿,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扫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门派中人个个心头一震,彼此互望,默然无声。欧阳琰接口又吟道:“二!场中仍然无人举动,只有一片匆促的呼吸声响。欧阳琰朗声道:“三!’”‘四!’“五!’武当青冥道长奋然而起,厉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无耻的手段,武当门下,誓不屈服。”
  欧阳琰神色不变,继续念道:“六!’
  在场数十位武林高手,个个手心溢出冷汗,许多人提气蓄势,许多人探手按着兵刃,但谁也不敢贸然发动。
  欧阳琰冷笑一声,道:“七!”
  少林掌门了尘大师朗暄一声佛号,道:“阿弥防佛,田施主高抬贵手;饶了沿湖百万生灵,资增愿舍一命,自毙当场。’
  欧阳琰理也不理,继续念道:“八!”
  伍菲浑身颤抖,侧头去望韦松,却见韦格正将桌上竹筷,一折两断,目光灼灼注视着万毒教主田秀贞,显然内心也正激动难抑。
  欧阳琰提高嗓音,大声吟道:“九!”
  田秀贞脸上杀气陡现,玉手疾举,作势欲下。
  伍菲厉声骂道:“不要脸的丫头,有种的跟你伍大爷痛痛快决斗个三百招。”
  田秀贞充耳不闻,精目一瞬,斜视欧阳琰,欧阳琰怒目疾视,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贞玉臂方要下沉,“在命判官’蓝荣山突然厉叱道;“且慢!”
  欧阳琰霍地回头,沉声道:‘蓝大侠还有什么话说?’蓝荣山用发抖的手,举起酒杯,激动地道:”为了洞庭湖数百万生灵,蓝某人—一’他说到这里,眼含泪光,已经哽咽不能成声,一仰颈脖,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师兄,你?”
  蓝荣山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挥挥手,重又坐下。他身后十余名华山派弟子,也都默默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了尘大师黯叹一声,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后人。’说着,和门下十余名少林高僧,全部举杯饮干了酒液。
  其余各派,眼见华山、少林已经忍辱饮干了那杯酒.迫得纷纷举杯而尽,酒一落肚,大家面上的凝重隐忧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个个垂目而坐,反显得一片宁静。
  武当青冥道长惶愧地对五派掌门人稽首说道:“贫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牵累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话末说完,也和门下弟子,一齐喝干了酒。
  伍菲咬牙切齿,突然一按桌面,身形嗖地腾飞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从怀中抽出一只两尺多长,遍体乌黑的铁简,方才落地,双手捧着那只铁简,指着“万毒教主”田秀贞和欧阳琰,厉声喝道:“你不要以为拿洞庭湖数百万生灵性命,就可以要挟天下英雄就范,我现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毁去地心火毒,否则,先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一。”
  田秀贞目光灼灼注视着他手中那两尺长铁筒,睑上神色竟十分镇静,缓缓笑道:‘是吗?你就仗持手中这件玩意儿?”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觑咱们‘华山火简’,只要我一接机纽,筒中烈火喷出,片刻之间,可以把你们这些阴险歹毒的家伙烧成灰烬。’田秀贞毫不惊慌,不屑地笑道:“你纵然杀得了本教主,也难以挽救洞庭数百万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齿道:“伍某人自知此举有遭天谴,但留你们在世,将来仍然遗祸人间,且等杀了你们,在三天之内,难道还不能抢救湖滨千万条人命。”
  韦松看到这里,心中猛然一动,他本要挺身而出,协助伍菲跟万毒教一拼,但转念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紧紧扭着那四截折断的竹筷,凝神蓄势而持。
  田秀贞笑容忽敛,凤目一瞬,冷冷道:“蓝荣山何在?’说也奇怪,”夺命判官”蓝荣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听她一声轻呼,竟然如奉纶音,离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师弟吗?
  蓝荣山拱手道:“不错,他正是在下师弟。”
  田秀贞冷冷一笑,道:“你这位师弟不听教诲,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蓝荣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面前,木然道:“伍师弟,来,喝了它。”
  伍菲被这出人意料的情形,惊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师兄,你一一你怎么?”
  蓝荣山却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伍菲,你敢不听愚兄的口谕。”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蓝荣山不待他说完,断喝道:“不许多说,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师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万毒教主田秀负,田秀贞冷屑地笑着,歪着头,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听掌门师兄的令谕?
  他眼中热泪滚滚,弃了手中“华山火简”,颤抖着接过那杯酒—一。
  韦松再也忍不住,一闪身,抢掠而出,沉声叫道;”伍兄千万不可饮那酒液,令师兄已经身中迷药,迷乱了本性了~。
  任菲含泪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总是华山派掌门人。’说到这里.泪水纷落,一仰头,将酒饮了下去。
  韦松怒火上冲,大喝一声,绕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闪电般射出。
  眨眼间,。”啵啵”连响,那五名红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韦松竹筷一举击中四只,瓶中“地心火毒”洒落地面,顿时发出一阵毕毕剥剥的碧绿火花。
  韦松一横心,双掌交错,直扑那最后一名捧着瓷瓶的红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毁了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滨数百万生灵.遭受鱼池之殃。
  田秀贞和欧阳兄弟都不料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惊不小,但此时韦松快如闪电般向悬崖边扑去,距离他们更远,一时已经拦截不及。
  田秀贞瞥见少林掌门了尘大师正坐在那名红衣侍女近处,连忙娇声喝道:“了尘大师,速护瓷瓶;截住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发生了。
  了尘大师听了她的娇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声,大袖挥动,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向韦松迎头袭到,拿力未至,空中已响起一声震人心魄的破空锐啸。
  韦松大吃一惊,猛地移形换位,斜跨四步,闪身急避!少林掌门,武功果然非同凡俗,这一掌,先声夺人,力道何止万钧,韦松虽然闪让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扫中,登时身形连晃,向后直退了四五步。
  他惊魂未定,抬头望去,却见了尘大师手里抱着那最后一个瓷瓶,目光呆滞,怔怔直瞪着他。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喝道:“了尘,杀了他,这小辈已经毁了咱们万毒教中四瓶至宝啦!”
  了尘大师精目一瞬,也厉声喝道:“好小辈,你敢毁咱们万毒教至宝,再接贫增一招。’
  喝声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虚空一划,突然*近三步,扬手向韦松擂去。一股挟着“轰轰”雷鸣的无形劲气,破空击到。
  韦松知道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志已昏,自己绝非敌手,而且,此时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铁桶般围困者自己,只要”万毒教主’一声令下,自己立时便得横尸当场。
  但如今时间已不容他再作考虑,唯一的途径,只有速战速决,避实就虚,设法先毁掉那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图挽救洞庭湖百万生灵。
  这念头在他脑中只是那么飞快地一转,当下气纳丹田,使出师门”玄门隐形罡气”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沉步定桩,左臂一收一拨,卸却正面一部分压力,右手骈指如戟,“呼”
  地一招画龙点睛,直向了尘大师怀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却太低估了少林派“罗汉手”石破天惊的骇人威力。
  右手指招才出,当面一股威猛拳风早已直撞过来,“蓬!一声闷响,韦松指力顿时落空,人也被了尘大师发出的拳风,震得登登连退七八步,内腑翻腾,“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了尘大师既来追击,也没有喜怒之情,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直如一尊石像。
  韦松心头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翻腾的内腑暂时压制住,缓缓道:“大师,你—一忘了少林寺数百年成名了吗?”
  了尘大师茫然道;“什么少林寺,贫俗不懂。”
  韦松叹了一口气,又道;“达摩祖师面壁十年,留下少林寺这点基业,大师,请你连念三遍金刚经,试试看能不能驱去心魔,重返莲台?”
  了尘大师似乎微微一震,移动目光,环顾四周一眼,脸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娇滴滴的声音,又从田秀贞口里传出来:‘夺命判官蓝荣山速用华山火筒烧死这小辈。了尘,赶快将你手中瓷瓶,掷入洞庭湖去”
  这几句残酷、凶狠的话,却是用曼妙,悦耳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美妙的声音一落,了尘大师和夺命判官蓝荣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动。
  蓝荣山大喝一声,抢出人群,从地上抬起那只乌黑的长筒,了尘大师袍袖一拂,整个身子斜飞疾掠,向悬崖边线飘去。
  韦松暗叫“不好”!脚下疾移,扑向了尘大师。
  但他身形才动,就听“克嚓”一声机簧响。一团耀眼刺目的红光,兜头直射过来。
  韦松早已防备蓝荣山有此一着.前冲之势未停,左脚一点地面,双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从他脚下疾射过去,身后传来几声惨呼,几名站得较近的华山弟子.尽被大筒喷出的烈焰,烧得满地乱滚。
  了尘大师宽大的袍袖摆动,其速如风,眨眼间,已经奔到悬崖边缘,蓦地身形一顿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抡起手中瓷瓶,径向万丈绝壁下掷去。
  韦松瞥见那满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经出手,吓得心胆俱裂,等地抢奔到崖边,瓷瓶早已飞出老远。
  他无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犹用,双脚一顿崖边,紧跟着也跃出了悬崖。
  人影,瓶影,宛如两点午夜陨星,划空飞坠,直向万丈绝壁之下落去,渐渐地,变成了两个小白点。
  绝崖下,回风激荡,云雾迷蒙,了尘大师站在崖边,茫然望着崖下,心里更加纷乱,暗付道:“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干什么?
  自然,在他还没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对这个问题.永远也想不到答案的。
  韦松跃了悬崖那一刹那,心里再没有恐惧,更没有对了尘大师怀着有丝毫愤恨,有的,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够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倾入湖中。
  他身为侠义中人,决不能让那瓶毒液,毁灭了洞庭湖周围数百万生灵百姓,因而奋不顾身,冲落绝壁,设法在途中抓住那只瓷瓶,将它毁去。
  是以,自从跃离悬崖,他的两只眼,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小黑点。
  崖下劲疾的回风,呼呼怒吼,刮得他肤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无比坚忍的毅力,咬牙忍受着。
  慢慢地.那个小黑点,在他眼中,逐渐变成了一个大黑点。
  终于,他已能清楚地看见了整个瓶身,谢谢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离他只不过三尺来远了,韦松心中一阵狂喜,身躯一拧,竟凭空施展出“千斤坠’功夫,下落之势,顿时加快。
  两个黑影由远而近,继之并而为一。
  他终于探出手臂,抓住了那只飞坠的瓷瓶,但身躯略侧,却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在半空中连滚了几滚。
  这急骤的变化,使他压抑的内伤又告复发,心中一阵剧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鲜血。
  可是,他始终未曾忘记手中的瓷瓶,任他怎么翻滚,总保持着瓶口向上,不让“地心火毒’倾流出来。
  粼粼水波,飞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只瓷瓶,却仍无善策毁去。
  其实,要毁去一只瓶子固然轻而易举,然而,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韦松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听见翻腾汹涌的湖水,冲击着岸边岩石发出的声响,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着瓷瓶一齐跃入湖中,岂不是前功尽弃,于事毫无裨益?
  于是,他开始尽力挥臂、扭腰、提气,想用师门轻身绝技,尽量减缓下坠的速度。这些动作,并没有帮助他达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过度,引发了内伤,身子又开始翻滚了起来。
  “唉!一声悲愤、绝望的长叹。他一横心,想道:反正我已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要是能用一条性命,换得数百万生命,这个死,仍然是值得的。
  这样一想,心灵突然平静了许多,父仇、亲情、恋人、师恩一这些,在刹那间,仿怫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他一横心,双手将瓷资瓶高高举起,借那一翻之势,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气,用力一吸
  一股无色,无味的流质,由瓶口流进韦松口中,顷刻而进,他一愕,暗付:怎么只有这样不足两杯的地心火毒,却用如此大的瓶子装盛?
  这念头尚未转完,内腑一阵刺痛,忽觉脑中“轰”然雷鸣,他心知是完了,蓦地在他俊秀而年轻的脸上,闪过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类圣洁、纯真的光辉,他饮尽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结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暂的生命,但却拯救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这价值是无法衡量的。
  “扑通!’水花四溅飞射,韦松两手一松,坠入了波涛滚滚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阳西下,洞庭湖上,映着片片金黄色的波光,这闻名天下的大湖,只有黄昏时最美,也是富有诗意。
  晚风阵阵,拂面生凉,一群群白鸥,时而低飞徘徊,时而敛翅栖息在水面,这情景是那么安详而迷人。
  西天斜挂的彩虹,像一座黄金嵌成的长桥,这时候,桥下橹声钦乃,箭也似飞过来一艘梭形快艇。
  艇头斜卧着一个身着翠色彩裙的少女,口里正轻轻哼着歌曲,乌黑的秀发,松弛披散在肩头上,她依着船舱,仰面倒卧,伸出一只雪藕似的手臂,斜挂船外,指尖划过湖面,掀起一道晶莹的水花。
  一个十四五岁健壮少年在艇尾摇着槽,这少年一件粗布短装,露出黑黝黝两条粗臂,每一次推动橹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冲出一大段,显然少年臂力,极是不弱。
  男女两个,一般粗衣布裙,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俊秀清朗的气质,而且,从他们十分相似的模样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两人少年一面摇橹,一面望着西方渐渐低垂的夕阳,满脸焦急地道;“姐姐,别偷懒了,帮忙摇摇橹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会骂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现在知道求人啦?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咱们说好了的.谁钓的鱼大,谁的鱼自多,谁就不用摇槽。唔!这水好凉,我得荡荡手才行。”
  一面说着,一面索性两只手全垂下船舷,哗啦啦地荡着水,口里又哼起未完的歌儿来。
  那少年紧皱眉头,又道:“好姐姐,别尽闹着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家。回头换了骂,看你拿什么脸见人。’
  翠衣少女咯咯娇笑道:“我才不怕哩!爹要问,我就说你只顾寻大鱼,把船都荡过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赶不回来。”
  少年听了这话,心里更急,赌气用力摇着橹,一面低声咒骂道:“好,算你狠,将来总有一天,老天爷叫你找个更厉害的婆家。”
  他声音虽小,那翠衣少女却耳目极灵,霍地一拧娇躯,从艇头上跳了起来,一边卷袖子,一边叫道:‘小虎子,你在说什么?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谁知刚说到这里,忽觉一个黑忽忽的东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边,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来,艇身已有些不稳,再被这黑忽忽的东西直坠下来,激起浪头,只一锨,艇底已朝了天,姐弟两个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们自幼生长湖边,水性极佳,两人浮出水面,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舱里所捕获的鱼物,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小虎子气得跺脚,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现在好啦,白忙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浑身湿淋淋,凤目一瞪,道:“你别乱怪人,明明有个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惊道:“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么?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尸,就是个水鬼!’小虎子忙过:“姐姐,你别吓唬我,天都黑了,人家不害怕么?”
  话未说完,小艇不远处湖面上,突然有个黑影在水面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见,指着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么?”
  小虎子扭头一看,头皮顿时发麻,一句话也不答,抬起船橹,拼命地摇。
  翠衣少女叫道:“摇过去看看,刚才就是这东西作怪小虎子哪里肯听.只顾摇船离开,漫声道:‘别管它是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去要紧。”
  翠衣少女胆量却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个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惊,闭着眼睛,没命地摇橹,喃喃道:“倒霉,鱼跑了。却撞见个寻死的,倒霉!”
  翠衣少女一把抢过橹炳,道。“别忙,爹平时怎么告诫咱们,见死不救,岂是咱们侠义道的行径,小虎子,咱们救他起来、”
  小虎子哭丧着脸,道:“从君山那么高跌下来,早死了,还救什么。”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来再说。”一面说着,一面运臂摇橹折回船头,片刻间,艇身靠着那尸体停下来,
  翠衣少女玉臂轻探,一把提着那尸体衣领,竟然毫未见费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头细看,见是个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面红似火,双目紧闭,鼻息间,但尚有一丝游息未断,不禁讶然失惊道:“小虎子,快看,这人不是无缘无故坠崖,他是中了剧毒!
  小虎子皱眉道:“既是中毒,大约是救不活了,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翠衣少女沉吟片刻,毅然道:“不.咱们要尽力试试看,把你那一粒’九阳神丹’给我。”
  小虎子叫道:“什么?‘九阳神丹’?这东西是爹爹数十年心血制成一共仅有十位,只给了咱们一人一粒,你要拿来救他?’
  翠衣少女点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灵丹妙药,无非活人济世,别多说了,快拿来了!
  小虎子不悦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吗?干嘛不舍得用自己的,专检人家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脸色一沉,道:“我那一粒放在家里忘了带在身上,现在借你的用用,回去就还你一粒,谁像你这样小气!’
  小虎子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腼腆送了过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声,将小瓶敲破,里面竟然只有一粒龙眼般大的白色药丸。
  她轻舒左臂,捏开韦松牙关,右手捏碎药丸外衣,向他口里一送,然后将他平放艇舱中;摇起橹来,向小虎子道:快,咱们带他回去,请爹爹亲自看看。’小虎子听说回家,连忙*起另一柄短桨,姐弟二人一齐动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划过湖面,向西北方飞驰而行。
  顿饭之后,已近湖岸,前面一片芦苇,藏着许多曲曲折折的狭窄水道,浮礁处处,湖水渐浅,担那翠衣少女两姐弟十分熟练地*舟飞驰,左转右折,哪消盏茶工夫,已抵达一处憩静的沙滩。
  翠衣少女紧摇两橹,蛮腰轻摆,小巧的娇躯凌空拨起,轻飘飘落在沙滩上,反身挽住艇头;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将小艇拖上了沙滩,拍拍手,道:“小虎子,背着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胆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胡说,人还没有死,背背有什么要紧。”
  小虎子道:“不要紧,你自己干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脸微微一红,啐道:“呸,他是个男的,叫我怎背着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听话,回头见了爹,瞧我会替你多说几句好话的,你当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只求你别在爹面前说我坏话叫我挨骂就得了,我已经不小了,老害人家挨骂,你心里也过不去吧?’翠衣少女“卟嗤’笑道;“怕挨骂就乖乖背起来,时间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愿,愁眉苦脸将韦松背了起来,那翠衣少女在前领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举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让我先去看着和尚伯伯走了没有?”
  小虎子道:“对,有客人在家,弄个死人回去,只怕翠衣少女道;“其实,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么客人—一’不料语声来毕,茅屋中忽然扬起一阵震耳大笑,一个粗浑的声音接口道:“好呀,鸯儿丫头,你在背地里说伯伯什么坏活?伯伯不算客人,谁还能算是客人?’紧跟着,另一个苍劲的嗓音也笑道:莺儿,有什么话进屋里来讲,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翠衣少女应了一声,向小虎子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然后闪动娇躯,奔进茅屋。厅上一张方桌边,相对坐着一僧一俗两个老人,那俗装的一个,眉鬓俱白,穿一袭粗布对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渔民打扮。
  坐在他对面的僧人,却是个长发披肩的头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呵呵直如一尊弥勒佛。
  这两人正在对弈,桌上放着棋盘,零零乱乱散布一些棋子,那头陀面前,另有一大壶美酒。
  翠衣少女奔进茅屋,桌上两位老人连头也没抬,自顾思忖着棋势,那头陀面含笑容,不时举壶,壶口对着嘴巴,咕噜噜大口喝着酒,状态悠然。
  俗装老人“啪”地落下颗黑子,目光仍注视棋盘上,口里却慢声问:“莺儿钓到几尾鱼?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鱼虽然钓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给跑了。”
  头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颗白子,扬眉道:“啊?伯伯还等你们的鱼下酒,这下不是吹了吗?”
  翠衣少女笑道:“鱼没钓到,咱们却救回来一个人。’那俗装老人霍地扭回头来,微讶道;“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是个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着他在屋外呢!”
  俗装老人霜眉一皱,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来。’小虎子应声进屋,那俗装老人一见韦松面如赤火,仅存弱息,神色不觉一变,顺手取了一张躺椅,将韦松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脉门,霜眉皱得更紧,直在摇头。
  头陀仰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问道:“怎么样?死的?还是活的?”
  俗装老人面色凝重,摇头道:“这孩子身中奇毒,本来已该断气了,但却余脉犹存,尚未毕命,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们经过君山,忽然见他从君山绝顶上直跌下湖,救起来的时候,正值毒性将发,所以—一所以___,,
  俗装老人讶问道:“所以怎样?’
  翠衣少女腼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赔了他一粒‘九阳神丹’。’俗装老人恍然道:“这就难怪了,但他身内之毒,乃是万年地心火毒,你虽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阳神丹’,也难挽回他一条性命。”
  那头陀忽然做声笑道:“是吗?我就不信,凭你‘洞庭渔隐’东方异,居然还有解不了的毒?”
  俗装老人正色说道:‘你哪里知道,若是平常毒药,我东方异自信还不致丢丑,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只是少许,凭我那‘九阳神丹’,也还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这孩子所服火毒,少说也有两杯茶之多,别说东方异,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头陀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忙道:“什么地心火毒,竟有这么厉害!’东方异道:“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传来的东西,常年蕴藏万尺以下地层之中,翻腾汹涌,却因地层所制,毒性不会泄溢出来,是以不为人知,纵或有时攻穿地层,喷洒地面,也能见风凝固,为害不大,但若没法钻探万年地穴,取出这种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种毒草配合煨炼,便能长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剧,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后,三日内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烂而死,唉!不知这孩子从什么地方,竟吃下了这么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头陀三人,听得默默无语,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显得焦急异常,不住低头揉弄着衣角,好几次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要说,又不便开口。
  头陀冷眼瞥见,微笑着道:“据你这么说,这小子能一口气喝了这么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缘不薄,如此珍贵的东西,咱们想喝还寻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顿着蛮靴,道:“和尚伯伯坏死啦,人都快死了,还在穷开心,你们念佛是怎么念的?”
  东方异沉声道;“莺儿,不许对长辈如此放肆无礼!”
  头陀不但不怒,反哈哈关道:“好丫头,骂得好,冲着你这一顿骂,和尚伯伯就结他这个善缘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粒腊封药丸。
  东方异一见那药丸形状,掠过:‘这是艾长青独门珍品‘寒冰丸’,艾老儿人称‘袖手鬼医’,从不肯施舍药物,你从哪里弄到这一粒圣药?”
  头陀笑道:“你先别问我东西从哪里得来,你只说说,这玩意儿能救得了他的命吗?”
  东方异道:“凭你这位北天山神手头陀,歧黄之术,绝不在我东方异之下,能否救得,你岂有不知道的?”
  神手头陀摇手笑道:“你别跟和尚打哈哈,我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们彼此被此,你倒是说正经的,这东西管用不管用?”
  东方异皱眉沉吟,好半晌,才道;“论理说,寒冰正可克制火毒,应该是能够奏技才对,但据我看来,地心火毒远非寻常阳亢火毒可比,你这粒药丸,至多能使他暂时清醒过来,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其毒必然再发,那时依然无法救他性命。”
  莺儿闻言,脱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内,可以再想办法,好伯伯,你就舍了这粒‘寒冰丸’好吗?”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看在你这丫头份上,伯伯就舍了这粒丸药也罢,救得他固好,数不了,也算和尚柏伯为你尽了一番心意。”
  莺儿粉脸绯红,啐道:“又不是我要死,尽个鬼心意!坏死了!”
  -------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