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高庸 Gao Y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2年)
殘劍孤星
  作者:高庸
  第一章 撲朔迷離
  第二章 失魂喪志
  第三章 九死一生
  第四章 滿腹疑雲
  第五章 傷心懷抱
  第六章 一錯再錯
  第七章 欲蓋彌彰
  第八章 大錯鑄成
  第九章 含冤莫白
  第十章 將計就計
  第十一章 紅顔薄命
  第十二章 碧羅秘册
  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第十四章 往事如煙
  第十五章 強中之強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熱情如火
  第十八章 艱難一死
  第十九章 劍映紅顔
  第二十章 禍福無常
  第二十一章 離恨綿綿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第二十三章 假鳳虛凰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第二十五章 獨角火蜊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幹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靂
  第二十八章 三島贖寶
  第二十九章 自投羅網
  第三十章 笑裏藏刀
  第三十一章 投桃報李
  第三十二章 視死如歸
  第三十三章 聞警生變
  第三十四章 苦心孤詣
  第三十五章 化身示情
  第三十六章 虛名謬譽
  第三十七章 斷經截脈
  第三十八章 師徒之戀
  第三十九章 無心縱魔
  第四十章 巫山雙妹
  第四十一章 魔蹤初現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第四十三章 見死不救
  第四十四章 華山大會
第一章 撲朔迷離
  黃梅天,正下着毛毛雨。
  湘北雲溪鎮外狹窄的土道上,蹄聲得得,馳來一匹棗紅色的住馬。韋鬆踞坐在馬背上,不時引頸眺望前方,下意識地總覺今天馬兒好像特別僵,慢得使人心煩,使人心跳。
  離開傢整條十年,十年荒山冷月,埋頭苦練,熬過多少難耐的鄉愁,度過多少寂寞的黃昏,十年雖不算長,但對二十歲的韋鬆來說,卻幾乎包括了他整個歡樂的童年,十年未見,母親的鬢角上,不知又添了幾許白發?屋前那株垂柳,應該又到發芽變青的時候了。還有爹爹的風濕病,不知會不會輕了些?
  想到爹爹的風濕病,他就更煩恨這陰黯毒氣的黃海天,每年個時候,爹爹的風濕病總是令人耽心的。記得十年前當地離傢遠赴衡山習藝,爹爹的清正重,但他老人傢沒有半點傷感或氣餒,含笑將他喚到床前,撫摸着他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高高興興的去,將來高高興興的回來,別忘了你是金劍神鏢韋如森的兒子,更別辜負你師父南嶽一奇的俠名,爹雖然老了,但還硬朗,爹會熬着等你十年藝成歸來,當着你兩位叔叔的面,把爹爹隨身帶了三十年的金劍交給你,那時候,爹雖死也就瞑目了。”’雖然經過漫長的十年,至今回想當年爹爹說這些話時,韋鬆眼中含着熱淚,奬一陣,又吸一陣,那情景歷歷如在目前,他那時年紀雖小,但卻有一點始終猜想不透一一那就是,爹爹年不過五十,說來並不老。但為什麽一個練武的人,竟會在壯年之際,染上了風濕癥呢?
  這個疑問,他問過爹,也問過師父,可是他們都諱莫如深,始終不肯爽爽快快告訴他,這一問,在心裏問了十年,今天回傢,他决心要好好問阿爹爹了。
  得得的馬蹄聲,飛濺的水花,使他沉緬在回憶中,又把他從回憶中喚醒,轉過一叢茂林,正是個交叉的十字路口,路邊一株高大黃榆樹,正漸瀝瀝嚮下滴着黃豆粒大的雨點。韋鬆了由自主勒住坐馬,伸出手,緩緩撫摸着那冰冷濕灑的樹幹,好一會,突然從馬背上挺身而起,撥開亂枝,矯捷地攀上樹頂,十分熟悉地從一個隱蔽的樹洞中,取出一隻鐵製的小盒兒。
  那盒兒上滿是鐵銹,顯見放置的時間已甚久遠,韋鬆小心翼翼的拂去銹漬,掀開盒蓋,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盒子裏放着一隻布製的香袋兒,因為潮濕所浸,袋兒早已變了顔色,但仍舊可以看得出,那是一隻輕過精心綉製的香袋,袋面上一對鴛鴦、一隻棲息在湖面,另一隻振翅欲飛。
  韋鬆捧着香袋,含笑凝眸,好像從那陳舊的袋兒,望到一雙秀麗明媚的大眼睛。
  她是他的小表妹,當他離傢投師時,她不過九歲,然而,卻在衆人紛亂為他整理行裝的時候,偷偷把他喚出來,手裏正拿着這衹香裝兒,嬌羞地道:“鬆表哥,喏!拿去!”韋鬆接了過來,臉上一陣紅,悄悄道:“謝謝你,蘭妹妹,可是,不知道師父許不許帶這些玩意兒。。。。。。-蘭妹有些生氣:‘傻瓜,你不會私自藏着,不讓他看見?說着,一扭身子,跑了。但跑了沒幾步,忽然又自己站住,回過頭來,半笑半嗔地道:“等你回來,要是沒有這東西,瞧我會理你。”小身影奔過後園月門,韋鬆卻傻愣愣站在那兒發呆,幾經思付,他終於决定不帶它一塊兒去衡山,他想:師父南嶽一奇是個道士,我這一去,不管出傢不出傢,要是帶着這香噴噴的小東西,給師父知道,一定會挨頓臭駡。所以,他偷偷用鐵盒兒把香袋收好,離傢的時候,就悄悄塞進這棵大樹樹洞裏,去時,他還慎重地設誓:‘十年後,要是我仍尋着過鐵盒,得着這香袋,證明蘭妹妹和我。和她怎麽樣?事隔十年,想起來還有些耳熱。如今,他果然藝成歸來,果然又拿着這衹鐵盒,得到這衹香袋—一切都像十年前一樣,可是,不知蘭妹妹已變成什麽模樣了?
  想着,他有些慰籍,又有些傷感,默默揣好香袋,擡起頭來,眺望遠方,那煙霧迷蒙的小山後,便是他十年不見的故鄉了。這時候,母親也許正在忙碌,廳堂裏衹怕鬧哄哄全是客人,爹說過,在他藝成返傢的今天,要邀請當年和他老人傢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以及親朋好友,盛大慶祝,並且决定在席間,將他那柄金劍轉賜韋鬆那自然象徵老一輩的從此退隱,讓年輕一輩的仗劍江湖。
  他不禁悠然神往,輕抖馬繮,正欲前行,卻在這剎那,實聞一陣急迫的衣袂飄風聲響,由遠而近!轉瞬間,十字路口奔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個神情凝重的老年和尚,金黃色的袈裟,黑色芒鞋,低頭疾行,其速如風。在他身後,跟着十七八名中年僧人,個個步履矯健,一望而知盡皆身負絶高內功。這群僧人,臉色一股凝重,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顧忌地施展“陸地飛騰術”趕路,一晃眼,已由東而西,從十字路口匆匆奔過。他們誰也沒有停一停,甚至連看也沒有着韋鬆一眼,好像是根本不知樹下有這一人一騎似的。
  韋鬆懷着無限好奇,怔怔望着和尚們遠去的背影,不覺詫付道:看這些和尚,氣宇軒昂不凡,一望使知必是武林中名門大派弟子,是什麽事使他們如此匆忙?如此凝重?好像有着沉重的心事和任務。這念頭尚未轉完,暮地又聽得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由遠而近。
  韋鬆訝然四顧,當時又是一怔,原來從東方大道上,又疾奔來一群道士,為首一人,綸巾羽冠,背插兩劍,年紀在七旬以上,率着身後十餘名中年道人,低頭如飛從大樹前奔過。
  這些道人神情、人數,所去的方向,和剛經過那群和尚一般,甚至趕路的匆忙疾速,也全然相同。
  韋鬆大惑不解,忍不住嚮走在最後一名道人拱手叫道:”敢問道長”那道人來等他把話說完,精目一擡,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腳下不停,轉眼間從韋鬆馬側擦身而過,連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韋鬆悵惘而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腦中盡翻騰着無數疑惑,暗忖道:真是樁奇怪的事,假如不是急着趕回傢,我一定要跟去看看。傢,畢竟給了他更大的誘惑,他癡立片刻,聳聳肩頭,一帶絲繮,仍然選擇了歸象的小徑,衹是,雨還在紛紛下着,使他感到更加煩悶。
  緩緩馳過小山,老遠地,就望見傢門前那株垂柳,果然,那軟的枝條上,已經茂生着新緑,屋頂煙囪,正冒着裊裊炊煙,是母親在廚下準備酒菜?他精神陡覺一振,“唰”地在馬屁股上加了~鞭,健馬撥開四蹄,風馳電掣衝下了山坡。
  十年啦,他終於走近了懷念十年的傢門,人未近前,早已大聲呼叫:“娘我回來啦!
  —”屋中沒有回應,準是大傢正笑鬧着沒聽見,韋鬆一挺腰肢,輕盈地躍落下馬,連造也顧不得擡換,搶行幾步,推開了屋門:“爹!我回來啦”
  猛可間,他語聲倏忽而住,瞪着一雙驚愕的眼睛,飛快地嚮屋中掃了一遍。首先映人眼簾的,是正廳中的酒席,席上羅列着菜餚,尚在騰騰的冒着熱氣,當中座位上,坐着他爹爹“金劍神鏢”韋如森,“藍杉劍客”梅維民和“追雲劍客”吳涯坐在上下首,對面客位空着,另外,一個眉須斑白的老人和一位渾身緑衫的女郎打橫,一共五個人,四男一文,僵挺而坐,不言不動.毫無聲息。
  韋鬆從心底冒出一股寒氣,搶步上前,沉聲叫道:“爹爹,梅叔叔,吳叔叔—一。’誰也沒回應,梅維民手裏尚擎着酒杯,吳涯虛張着嘴,似在說話,又似在發笑,那斑發老人正舉着嚮盤中挾起一塊雞腿,手臂纔縮回一半,緑衣女郎更使人心驚魄散,她竟是表妹徐文蘭。
  一切那麽安祥而甜靜,宴會正進行得熱鬧,是什麽原因,竟使他們速然而止,五個人全都已經冰涼僵硬,氣絶而死。
  韋鬆驚恐得疾退數步,突然嘶聲厲叫:娘!娘!你在哪裏?’叫聲中,身形似電,旋身直嚮通往廚下的門內奔去。掠過門檻,猛和一個人迎面撞個滿懷,他此時正當驚恐之際,‘蓬”然一聲,那人直被撞得倒飛而起。韋鬆左臂疾探,快如電掣一把扣住那人腕肘,那人手冰涼,定神看時,那人正端着一盤熱騰騰的肉脯,竟是丫頭梅香。他伸手嚮她眼前晃了晃,梅香瞠目直視,早已死去。
  韋鬆心膽俱裂,一摔手,鬆開梅香,錯步間,穿過後廊,直奔後下。一腳踏進廚房,他心頭頓時一寬,爐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爐前,手裏舉着鍋鏟,鍋裏下着爆雞丁,油辣火熱,劈劈啪啪正響着。
  韋鬆喚一聲:“娘,這是怎麽一回事?’驀然間,一股焦臭之味衝鼻而人,鍋裏冒着一股股濃煙。
  他心頭猛烈地一震,閃身而上,鍋裏菜者都焦糊,他娘瞪大了兩衹眼睛,好像突然看見什麽極其可怖的事物,張口結舌,業已氣絶。
  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變故,整個屋字中,已無一個活口,但他們的死,仿佛速然發生在剎那間,那麽突然,那麽意外,那麽安詳,甚至連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覺之中。
  如說是中毒,廚下還有沒用過酒萊的母親和梅香,何況,中毒之後,腸裂胃穿,也决不會死得如此寧靜安詳。如說是突然出現了可怖的事物,那麽,桌上吃酒的人並沒有驚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着,手中端着菜餚,並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傢興高采烈,不知戒備之中,被仇傢使用奇毒暗器,先傷了廳上五人,再掩至廚下,連下毒手,不,這理由也不甚合理,廳上“洞庭三劍’並非泛泛之輩,他們絶不會毫無警覺,何況,絶毒暗器,也應該留下傷口
  念甫及此,韋鬆驀地~震,急旋身重又衝進廳房。他知道這决非一件尋常的變故,如果不能冷靜,必將失陷在迷亂中,是以極力壓抑內心悲傷,不斷地告誡着自己:冷靜!冷靜!
  一傢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實情元兇,如何對得起父母,如何對得起叔叔們和蘭表妹,更何以對得起十年埋頭苦學!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製自己的情感,韋鬆強抑悲憤,重回前廳,再次瀏覽桌上情景,果然被他發現幾點可疑之處。
  第一.屋中物件,有條不絮,桌上菜餚尚溫,廚下爐火正旺,足見變故發生,並不甚久。
  第二,那班發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兒時記憶,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他是什麽人?
  怎會突如其來,參與了這次的死亡的宴會?
  第三,他爹爹雖在正襟危坐,面前放着半截斷劍即是他老人傢仗以成名的金劍,原來要在今天歡宴席上,當衆傳給韋鬆的。然而,那柄純金利劍,此時卻衹剩下半截劍身,整個劍尖,已經折斷不知去嚮。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發現,背嚮大門的空位之上,放着一隻曾經使用過的竹筷。這發現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為那座位是空着留給自己的,如今細想起來,敢情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誰?怎會在慘變發生之後,獨失蹤影?韋鬆戰慄地從蘭表妹發上,拔下一銀簪,—
  一試探桌上每一隻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並沒有毒。他痛苦地將銀簪重又插回蘭妹發髻上,觸手杯中,摸摸那衹陳舊的香袋兒,心裏頓時泛起無限凄涼的漣漪。
  兒時情景,如在目前,十年來,她不知做過多少少女的綺麗的夢,今日滿懷欣喜,坐在這期待的酒席上,卻因而斷送了她燦爛似錦的青春年華。
  淚水充滿韋鬆的眼眶,但他極力忍耐住,不使它們滾落下來,朦朧淚眼中,這屋子裏一幾一椅,對他都是那麽親切而熟悉,然而,唉。
  這是一樁處心積慮的謀殺,計劃慎密,下手狠毒,一口氣殘殺了男女七人竟不留絲毫痕跡。
  是仇?是怨?他茫然無所知。用什麽方法?怎樣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兩點綫索,衹是那陌生的斑發老人和那神秘失蹤的不速之客。可是,這兩人一個已死,一個已去,叫他又能從何查起呢?
  失神地癡立在桌邊,許久沒有移動一下,不知什麽時候,淚水已浸濕了整個前襟,頰上淚水如蟻行,他也懶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衹得到空蕩蕩的房捨和滿屋屍體,假如他要哭,即使淚幹血盡,也難泄心中悲傷於萬一。
  朦朧中,窗外天色已暗,煩人的細雨,依然漸瀝下個不停,屋子裏光綫陰沉,但韋鬆不想點燈。
  他願意那樣呆立着不動,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願意天永遠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沒有明天,讓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豈不全部一樣了?但,老天卻是無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卻終於又明亮起來。
  當他驚憑窗外晨曦初露,纔記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一絲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檻,遠處村落,傳來一聲聲雞啼,他強忍着無限悲慟,幽幽地取了一柄鐵鍬,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個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着是“洞庭三劍”,再接着是令他心碎的蘭表妹,他淚如泉涌,從懷裏取出那衹陳舊的香袋,拗開她的右手,想讓她握在掌心裏忽然,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她手心悄沒聲息墜落在泥地上。
  韋鬆眼中一亮,俯下頭去,卻見是一枝打造極其精巧的星狀暗器。那東西係用純鋼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鋒銳,閃閃發着碧緑的光輝。顯見是經過劇毒浸淫的。
  韋鬆心頭猛震,用一幅細絹墊着手,謹慎地將它拾了起來,再看時,纔發現蘭表妹纖腕“勞官”穴上,有一處非常細小的針孔。
  這個發現,使他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急忙又檢視那尚未掩埋的斑發老人,奇怪的是,那斑發老人竟渾身無傷。
  韋科如瘋似狂,將那斑發老人身上衣物,盡都傾掏了出來,細細檢視,驀地,卻在地貼身衣袋裏,找到一張紅紙請帖。
  那請帖上寫着:“謹請於清明正日,故備菲酌,恭候臺光,席設洞庭君山之巔,萬毒教主田秀貞謹具。”
  他握着那張請帖,腦中百念飛轉,一時想不起這“萬毒教主田秀貞”是何許人物,可是,偏偏這請帖會在班發老人身上發現,而自己一傢七口,死得離奇,難道說這個慘變,竟跟“萬毒教”有關嗎?
  細算時日,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躍起身來,小心翼翼,將爹爹所遺半截金劍,以及那枚星狀淬毒暗器和請帖藏進懷中,掩埋了死者,鎖閉了屋門,恭恭敬敬在父母墳前拜了三拜,灑淚禱祝道:“爹娘,求你們老人傢的在天之靈護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兒誓要查出元兇,替爹娘、二位叔叔、蘭表妹、梅香,和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輩報仇,决不玷辱爹爹金劍神鏢和師父他老人傢南嶽一奇的聲譽。”
  凄惶中,韋鬆揮淚上馬,一步一回頭,直到轉過小山,望不見傢門那株垂柳和七座新墳,壓抑了一整夜的悲愴,纔進發了出來。
  他悲憤地仰面嚮天,發出一聲凄厲絶倫的情嘯,抖動馬繮,衝上了徵途。
  怒馬如飛,轉眼又到了那棵大樹下十字路口,韋鬆俯首低回,那衹銹漬斑斑的小鐵盒,還在樹根下爛泥中,回首前情,衹在昨宵,這一夜中去而又返,人事變遷,傢毀人亡,竟是如此的悲慘和巨大,他縱是鐵石人兒,也不禁淚水滂沱哭一會,想一會,驀覺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昨天那神色匆忙西奔而去的和尚和道人,他們所去的方向,豈不也是洞庭?這一想,心神大振,勒轉馬頭,循着西去大道,放馬疾奔。
  他暗算腳程,要是能夠在午時之間趕到湖濱,還獲得及雇舟立趕君山,假如再遲了,縱然到得君山,衹怕也在黃昏日落的時候了。
  因此,他也顧不得道路泥濘,坐騎疲急,一口氣飛馳疾奔了五十餘裏,馬背上一片濕漉漉,已分不出是雨?是汗?還是濺起的泥漿?
  已到將盡,韋鬆人睏馬乏趕抵湖邊,遠遠地,就見湖邊停着一列三艘大船,船上已密密站滿了許多人,其中道傢、俗傢都有,個個神情凝重,默默垂首不語。
  韋鬆奔到近前,棄馬落地,嚮船象供拱手道;“請問這船是去君山的嗎了’那船夥不屑地冷瞥了他一眼,道:“雖是去君山,但咱們是萬毒教主包下來迎接賓客的,你有請帖嗎?”
  韋鬆聽說沒錯,心裏頓時放鬆了一半,微微一笑,取出那張紅紙請帖,遞給船夥,那船夥細看了好一會,仍然狐疑地道:“閣下是那一派弟子,怎麽就衹你一個人?”
  韋鬆不悅道:“在了既是持帖而來,你管我是哪一門派?願意幾個人同來?’船夥冷笑道:“萬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正派聚會君山,身份不對,是不許參加的。’韋鬆怒目一瞪,方要發作,卻聽一個聲音接口喝道:“既然持帖趕來,便是教主貴賓,你是什麽東西,倒敢追查起人傢來歷,真是討打!”隨着“打”字,一縷疾風,逆襲而至,徑奔船夥兒面門。
  那船夥兒身手競相當不俗,驀地滑步旋身甩頭,“脫袍讓位’,閃開三尺,怒目反顧,卻見是個虯髯大漢,虎視眈眈立在船頭上。
  船夥冷冷一笑,道:“朋友,待會兒君山會上,有的是抖露本領的機會,此時此地,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虯髯大漢敞聲笑道:“區區萬毒教,諒也唬不倒伍某人,朋友既是會傢於,咱們就先走幾招如何?”船夥方要回話,旁邊一個黑衣中年人冷冷瞅了他一眼,沉聲道:“時刻到了,開船,別給教主得罪了貴賓。”那船夥似對黑衣人十分恭順,不再爭論,揚揚手,三衹大船一齊解了纜。
  韋鬆岡身上了船頭,恰好和虯髯大漢並肩而立,不禁感激地含笑拱手,道:“兄台也是接到萬毒教請帖,往君山赴會的?’
  虯髯大漢笑道:“不去君山.怎會上得賊船,在下伍菲,乃華山門下,小兄弟氣宇不見,身手矯健,又是孤身一人趕會,難道是昆侖俗傢弟子?”
  韋鬆忙搖頭道;“在下韋鬆,並非昆侖門下”
  伍非微微一怔,問:“那麽令師是?”
  韋鬆笑道:“象師雖也是道象,卻和昆侖並無淵源,伍兄乃華山派中高手,不知可曾聽說過衡山上百練—一。”伍非未待他說完,搶着叫道:“令師敢情是南嶽一奇百練羽士?”
  韋鬆點點頭。
  伍菲既驚又喜,道:“天下武林。除了七大門派,有首歌詞,叫做:天外隱三聖,宇內唯一君,南北分雙奇,西漠僅半人。這七個絶頂異人中,今師盛譽。不在天外三聖島、宇內一君康一等、北天山神手頭陀以及西漠怪傑檐迦耶彌之下,難怪萬毒教主,竟連令師也請到了!”
  韋鬆好奇地問:“伍兄所稱天外、字內、南北雙奇,都不費解,那句:‘西漠僅半人’,不知作何解說?”
  伍菲道:“西漠異人檐迦耶彌據說乃猿人交配所生,自幼神力天賦,行動如風,更練成一身曠世無匹的武功,所以,雖說西漠僅半人,這半個人,卻是武林中一代怪傑,盛名幾乎駕凌其他六奇之上。”
  韋鬆聽得出神,偶一回目,卻見所乘大船.正乘風鼓浪,嚮北洞庭君山航駛,三艘船一前二後,首尾相連,隱隱已可望見君山挺拔的峰頭。
  他心念微微一動,忙又問道;“小弟甫出師門,閱歷朕淺,今日初次參與武林盛會,卻不知那萬毒教主,究竟是何許人物,發帖邀請各大門派,莫非有什麽陰謀毒計?”
  伍菲曬然笑道:“這個,誰也弄不請楚,但據說那位萬毒教主,崛起江湖,有意開山立派,曾經在荊蘘一帶,連敗武當派十餘名高手,因此薄有虛名,是以發帖邀約武林中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大約是有意炫露幾手武功,嘿!那她也太自不量力了。”
  韋鬆道:”七大門派都應邀趕到了嗎?”
  伍菲道;“七派之中,已到六派,實際武林各派,全是受了武當掌門青冥道長私函邀約.存心要在君山會上,報復荊襄挫敗的奇恥大辱,是以各派掌門人情難卻,都親自率領派中高手起來參加,其中衹昆侖一派未到,想必是他們距離太遠了。
  韋鬆緊接着又問道:這麽說,今日之會,無形中等於武林各大門派較技大會了?”
  伍菲笑道:“也可以這麽說,但較技對象,卻衹有那狂妄自大的萬毒教主,各派來意,不外給武當派助威而已。”
  兩人談到這裏,大船已抵君山山腳,三艘船一齊靠岸,衆人方纔下船,就見岸邊一片新搭的竹棚中,適時奏起樂來,一個滿頭白發,身軀魁梧的老人大步迎出棚來,拱手笑道:
  “貴賓莅臨,老朽歐陽琰,謹代表萬毒教教主,恭迎各位登山。”
  韋鬆愉眼打量那位白發老人,心裏不禁暗驚,那歐陽琰不擔身軀魁梧,聲若洪鐘,一雙精目,更是神光充沛.一眼就可以看出,必是個身負極高內功修養的高手。
  衆人都不知道這位歐陽琰在萬毒教中是什麽身份地位,含糊點了點頭,便動身上山,伍菲有些不忿,嚮韋鬆暗暗遞個眼色,忽然越衆而出,抱拳一揖,道;”敢問歐陽前輩,在萬毒教中任何職司?”
  他是要存心試試這老頭子有些什麽驚人藝業,一揖之際.掌心外露,暗蓄了七成功力.當胸突推過去。
  韋鬆一見,駭然失驚,身形疾閃,緊跟着也搶步上前那歐陽琰微微一笑,左掌當胸斜竪,含笑道:“不敢,老朽乃教主左護法,貴客不必多禮。”
  笑語聲中,上風與歷菲的內力造通一觸,衹聽”蓬”地一聲輕響,那歐陽琰紋風不動,伍菲和登登登連退四步。
  韋鬆適時跨到,左掌疾出,在伍菲腰際輕輕托了一掌,右掌迎胸半劃,“嘶”一聲裂帛脆響,應手而起,總算替伍菲擋開了對方強猛的餘力,同時助他站穩了腳步。
  歐陽琰眉頭微震,神情立變,卻見韋鬆氣定神閑,恍如無事人一般,忙含笑道:”少俠好精純的內力,敢問尊諱如何稱呼?”
  韋鬆冷笑道:“小可韋鬆,做謝歐陽護法感意。”回頭看時,伍菲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正有一位藍衣漢子,急急遞給他一粒丸藥。
  歐陽琰聳聲笑道:“名門大派,果然精英輩出,今日之會,能得韋少使光臨,為之生色不少,各位休嫌怠慢,快請!快請!
  說着,大袖一抖,身軀凌空拔起,微一擰轉,已到三丈以外。
  衆人全被那歐陽護法氣勢所懾,互相交換一個詫訝的目光.各展身法,緊追而上,韋鬆耽心伍菲內腑被震受傷,低聲問:“伍大哥,不礙事嗎?”
  伍菲露出一抹感激的苦笑,道:“還好,多虧韋兄弟那一托之功。”
  韋鬆笑了笑,深手握着他婉肘,沉聲道:“咱們也別落後,走!”一股灼熱內力,從伍菲“麯他”穴上直透過來。
  伍菲慚愧地一嘆,輕聲道;“韋鬆兄弟不愧南嶽一奇傳人,愚兄心感就是了。”吸一口氣,舉步疾行上山。
  一群人甫登山頂,放眼望去,山頂上已搭蓋了十餘丈寬廣的一片彩棚,內中黑壓壓坐了許多人。
  左列客位上,順序坐着武當青冥道長、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竜禪師,三位掌門人身後,各侍立着十餘名門下弟子。
  右側是一排三張較小方桌,桌後約有數十名紅衣少女侍立,上首位上,坐着一個白發老人,模樣竟跟歐陽琰長得十分相似,下首位於空着,當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卻坐着一個僅二八,渾身彩裝的妙齡女郎。
  韋鬆一眼望見那彩在女郎,險些驚得跳了起來,駭然忖道:“怎麽會是她?”
  他舉手揉揉眼睛,再看時,仍舊不錯,那女郎頂多十六七歲,眉如春黛,眼似朗星,玉面柳腮,嫵媚含俏。。。。。。這模樣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十年前蘭表妹的影子活脫出現—但是,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經親手掩埋了表妹徐文蘭的屍體,她又怎會好端端坐在這幾?
  他一時之間,既驚又駭,伸手嚮懷裏一摸,那枚淬毒的星狀暗器仍在,咬咬舌關,猶有痛楚,足見並非夢中,而傢中慘變的事,又决不會假。難道說,天下竟有這麽相似的人?
  他方自駭異,卻見歐陽琰緊行兩步,嚮那彩衣女郎恭恭敬敬躬身為禮,說道:‘老朽奉命迎得青城、終南、華山三派掌門及派中高人登山,請教主示下。”
  韋鬆一驚,暗自失聲叫道:”我的天,她就是萬春教教主田秀貞?這真是天下第一樁怪事了。”那女子年紀甚輕,但卻傲然不群地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本已顯得十分不配,聽了歐陽琰的話,她竟然站也沒有站起來,衹是露齒嫣然一笑,飛快地掃了這邊一眼,擺擺手,道:“請坐吧!”這話一出,剛來的青城掌門乙真道長,終南拳門鐵拐婆婆,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以及三派門下,個個都怒形於色。
  上首座位那白發老人傢緩緩站起身來,含笑拱手說道:“教主腿上略有不便,未能如禮起迎,老朽歐陽珉謹代緻歉意。’
  衆人這纔發覺那彩在女郎自臘以下,用一條紅氈掩着,大傢氣纔消了一半,紛紛在客位上落坐。
  韋鬆一面跟在伍菲身邊坐下,一面暗暗吐了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殘廢人,總算證明她不是蘭表妹了—一
  那萬專教主遊目在對面客座上掃視一遍,輕聲問歐陽琰道:“還有昆侖派的人怎未見到呢?”
  歐陽琰正走嚮下首空位,聞言連忙止步,躬身道:“想必西昆侖相距太遠,是以不能在會期前趕到—一。’
  誰知這話未完,田秀貞突嫣粉臉一沉,冷冷道:“咱們一月之前就發帖傳邀,想不到昆侖派牛鼻子們好大的架子,躲過今天,諒他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這位萬毒教主轉眼間換了一副面目,語氣整是狂妄,衹聽得對面青城、武當兩位道傢掌門人勃然變色,武當派青冥道長第一個按捺不住,霍地立起身來,抗聲道:“貴教發帖邀中原武林七大門派聚會君山,未見以禮相敘,卻這般口出不遜,難道這就是待客之道?’萬毒教主田秀貞冷笑接口道:“道長何必急躁,天大的事,本教主今日自當還你一個公道。”回頭對歐陽兄弟吩咐道;‘二位護法,別叫貴客笑咱們怠慢,看酒!”
  歐陽珉招招手,立時有兩名侍女轉過席前,其中一個手捧一隻大鐵盤,盤裏整整齊齊放着七八十衹酒杯;另一個肩上斜托一隻酒壇,壇口封泥,已經卸開。
  歐陽珉含笑起身,左手接過盛杯的鐵盤,右手接過酒壇,壇口微傾,“唰”地一道酒箭疾射而出,繞盤三匝,肘肩一收,酒箭頓止,那鐵盤裏七八十衹酒杯中,已各自滿滿裝了一杯酒,竟然涓滴不曾外溢。單衹這一手傾壇註酒的上乘手法,就看得六大門派掌門人瞠目咋舌,臉色劇變,若非是內力、火候、手法俱臻化境,焉能使壇中酒液如此平均分佈在酒杯之中?六位掌門人自忖不如,面上皆有懼色。
  歐陽珉棄了酒壇,含笑說道:“荒山歡晤,首需佳釀,老朽不敏,願代教主奉敬各位水酒一杯,聊助雅興。’語聲一落,左臂微微一科,那七八十衹盛滿酒液的杯子,呼地破空直起,猶如漫天花雨般,徑嚮對面客席上飛射過來。
  六大門派顯然一驚,情不自禁蓄功戒備,但眨眼間杯影忽斂,衆入低頭看時,各人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杯酒,酒液超出杯面足有三分,卻分毫未見濺潑出來。
  萬毒教主發出一陣咯咯嬌笑,舉杯道:“水酒一盅,不成敬意,來!各位先幹這一杯。”說着,一仰粉頸,飲幹了自己的一杯酒。
  那田秀貞嬌笑起來,眼兒彎彎,眯成一綫,風韻神情,像煞了徐文蘭,韋鬆看得發怔,各派掌門人卻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他們心裏雪亮,人傢既稱“萬毒教”,必然不是無因,那麽,誰敢說這酒杯裏的,是純純正正的酒?
  少林派不愧領袖群他,了尖大師哈哈一笑,推杯而起,朗聲道:“貧僧等承教主飛帖相邀,冒昧趕來君山,見邀因由尚未明白,實不敢領此盛情。’終南掌門鐵拐婆婆也頓一頓拐杖,接口道:“正是,話未說明,老婆子如鯁在喉,食難下咽。”
  萬毒教主田秀貞嫵媚地笑道:“一杯水酒,各位何必疑忌太多,既然如此,咱們就先談後飲,也無不可。’
  她說到這裏,語聲一頓鳳目斜掠,嚮身後紅衣持女送了個眼色,登時有五名手捧瓷瓶的少女,閃身而出,分占五個方向,將手裏瓷瓶高舉過頂。
  這架彩棚搭蓋在群山頂端,除登山的小徑之外,四周俱是懸崖峭壁,那五名紅衣少女所占位置,都在懸崖邊緣,衹剩下小徑這一方,無人扼守。
  衆人都不解這番做作用心何在,更猜不透那五衹瓷瓶裏盛的什麽東西?各派弟子不由得全都緊張起來。萬毒教主卻微露皓齒。嫣然一笑道:“各位分掌一派門戶,個個都是當世武林難得的俊彥,大慨你們也知道,若憑我田秀貝一介弱女,要想開山立派,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甚是不易吧?’
  了塵大師點點頭,道;“施主說的,的確不錯。”
  那田秀貞驀地臉色一沉,笑容盡斂,道:“但是,我田秀貞雖然衹是個不足道的弱女子,放眼天下,卻沒有一個人能叫我口服心服的,所謂名門大派,所謂一派宗師,在我田秀貞眼中,那真是平凡得很,不值一顧—一。’這話未完,已有許多六大門派弟子發出幾聲冷哼,都在心裏駡道:好狂的丫頭,你憑仗些什麽?
  田秀貞精目滿蓄銳光,冷冷掃了衆人一眼,繼續又道:“說句不怕人笑的話,咱們萬毒教雖有聞名立宗、開山立派的雄心,卻自知勢孤力薄,難成大事,因此誠心邀約各位高人集會群山,正有一樁不情之請,要各位鼎力協助。”衆人聽到這裏,仍不懂她葫蘆裏賣弄些什麽玄虛,了塵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施主年紀雖輕,有些雄心壯志,實屬難得,有何疑難,衹管直說出來。”
  萬毒教主田秀貞又嬌笑起來,道:“這件事,在各位是輕而易舉,在萬毒教,是得益良多,衹是不知各位願意不願意?’
  了塵大師仰頭望了其餘五派掌門人一眼,朗聲道:‘但凡不損武林正義情理之事,貧僧和少林門下,自當效勞。”
  田秀貞笑道:“容易得很,咱們的意思,是要請各派掌門自今日開始,捨棄門戶之見,同心協力。投效萬毒教,使紛擾支離的武林,從此得歸一統。”
  話來說完,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已經虎吼一聲,霍地立起,叱道:“什麽?你要咱們投效萬毒教?”
  田秀貞嬌媚地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諸位要是願意,就請幹了杯中之酒。”
  藍榮山氣得臉色發青,嘿嘿冷笑道:”各位,咱們千裏迢迢趕來君山,衹道萬毒教有什麽震驚武林的創舉,想不到卻聽這狂妄無知的丫頭,癡人說夢,嘮叨了許多廢話,藍某人尚有要事,無心奉陪,要告辭先走一步了。”說罷,嚮身後華山弟子一揮手,轉身便欲離去。
  誰知就在他將行未行的剎那,猛覺得暗影一閃,仿佛有個冷冰冰的東西,疾如電閃,纏嚮自己右腕。
  藍榮山貴為一派掌門,身手何等迅捷,心念纔動,右臂一抖一揮,大喝一聲,排山倒海般掌力,已自暴涌而出。但他掌勢纔施出一半,忽然右腕脈門上,已被一隻軟若無骨的柔荑扣了一下,同時,耳邊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藍大俠,這樣可算得是震驚武林的創舉嗎?”
  藍榮山被那冰冷玉指一扣,渾身力道盡失,駭然回過頭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仍然端坐在椅上,含笑盈盈相望,好似未曾移動過。他連忙低頭,衹見自己右腕脈門上,顯現起一圈烏黑指印,再一運氣,內腑一滯,真氣已無法提聚。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衆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派掌門之尊,被人暗下毒手,連怎麽被製的,也有些莫名奇妙藍榮山回頭望望身後華山弟子,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來,望望各派掌門.也衹有一片迷惘駭詫之色。他心知當前這萬毒教主,必是身負絶世奇學之人,今日之會,吉少兇多,衹得喂然一嘆,頽廢地又坐回到原位上。武當育冥道長坐得離他最近,忙低聲問:“藍施主.怎麽樣了?”藍榮山痛苦地搖搖頭,道;“咱們今天認命了吧!語音中,充滿了頽敗凄涼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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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魂喪志
  萬毒教主田秀貞黛眉輕揚,嬌聲笑道:“諸位不肯飲用歐陽護法所奉的酒,想必因為咱們名叫萬毒教,一定在酒裏下了毒藥,其實,那是諸位疑忌太多,咱們雖準備了毒藥,卻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掃了那五名紅衣侍女高舉的瓷瓶,繼續又道:”本教將為今日君山盛會,準備了五瓶天下絶毒的毒液,就在那五衹瓷瓶裏,那些毒液,名叫’萬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場衆人,都被這四個字駭然一驚。“不錯。”田秀貞傲慢地點點頭,“地心火毒雖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卻不是為了諸位而準備的。”群雄心中都泛起無限疑惑,暗想:既不是為我們,那是為誰?
  田秀貞輕顰淺笑,緩緩說道:“本教主有個怪想法,這洞庭湖浩翰無垠,周圍數百萬百姓,平時飲用,一定都依靠着湖水,許許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萬萬漁民,都靠這湖中出産的魚蝦維生,各位以為對不對?’群雄畫面相覷,不知她忽然提到這些不相幹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貞語氣一變,粉臉之上,殺機畢露,陰笑道:“這種地心火毒,衹要有一瓶傾進湖水中,洞庭湖濱數百萬居民,不出三日,盡將中毒而死,就連湖中魚蝦水族,也都難逃厄運,何況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門派掌門齊吃一驚,少林方丈了塵大師厲聲叫道:“無辜生靈,與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萬毒教主田秀貞咯咯笑道:“諸位如肯賞臉飲幹杯中水酒,我們自然不會使無辜生靈受害,否則—一”
  說到這裏,突然鳳目一瞪,轉頭對那邊躍躍欲動的伍菲沉聲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動,縱或你能出其不意奪得一兩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聲令下,其餘毒液,立時傾入洞庭湖水,這個後果,盼你多作考慮。”
  伍菲原已蓄勢欲發,被她一語喝破,不期然心頭一寒,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立刻扭頭低喝道:“伍師弟,千萬不可衝動。”
  伍菲憤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動地道;“掌門師兄,難道咱們就這樣聽任她擺布。”
  田秀貞嘿嘿冷笑道:“願與不願,咱們無意勉強,現在就請各位冷靜地考慮,由歐陽護法連數十下,待數到第十,如果諸位還不肯賞臉,咱們也就顧不得百萬生靈了。”接着,以目嚮歐陽琰微一示意,歐陽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皆係以俠義自居,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與區區門戶私見,孰輕孰重?不難自辨,老朽現在就開始念數了。”
  話聲一頓,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掃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門派中人個個心頭一震,彼此互望,默然無聲。歐陽琰接口又吟道:“二!場中仍然無人舉動,衹有一片匆促的呼吸聲響。歐陽琰朗聲道:“三!’”‘四!’“五!’武當青冥道長奮然而起,厲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無恥的手段,武當門下,誓不屈服。”
  歐陽琰神色不變,繼續念道:“六!’
  在場數十位武林高手,個個手心溢出冷汗,許多人提氣蓄勢,許多人探手按着兵刃,但誰也不敢貿然發動。
  歐陽琰冷笑一聲,道:“七!”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朗暄一聲佛號,道:“阿彌防佛,田施主高擡貴手;饒了沿湖百萬生靈,資增願捨一命,自斃當場。’
  歐陽琰理也不理,繼續念道:“八!”
  伍菲渾身顫抖,側頭去望韋鬆,卻見韋格正將桌上竹筷,一折兩斷,目光灼灼註視着萬毒教主田秀貞,顯然內心也正激動難抑。
  歐陽琰提高嗓音,大聲吟道:“九!”
  田秀貞臉上殺氣陡現,玉手疾舉,作勢欲下。
  伍菲厲聲駡道:“不要臉的丫頭,有種的跟你伍大爺痛痛快决鬥個三百招。”
  田秀貞充耳不聞,精目一瞬,斜視歐陽琰,歐陽琰怒目疾視,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貞玉臂方要下沉,“在命判官’藍榮山突然厲叱道;“且慢!”
  歐陽琰霍地回頭,沉聲道:‘藍大俠還有什麽話說?’藍榮山用發抖的手,舉起酒杯,激動地道:”為了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藍某人—一’他說到這裏,眼含淚光,已經哽咽不能成聲,一仰頸脖,將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師兄,你?”
  藍榮山好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言不發,揮揮手,重又坐下。他身後十餘名華山派弟子,也都默默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了塵大師黯嘆一聲,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後人。’說着,和門下十餘名少林高僧,全部舉杯飲幹了酒液。
  其餘各派,眼見華山、少林已經忍辱飲幹了那杯酒.迫得紛紛舉杯而盡,酒一落肚,大傢面上的凝重隱憂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個個垂目而坐,反顯得一片寧靜。
  武當青冥道長惶愧地對五派掌門人稽首說道:“貧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牽纍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話末說完,也和門下弟子,一齊喝幹了酒。
  伍菲咬牙切齒,突然一按桌面,身形嗖地騰飛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從懷中抽出一隻兩尺多長,遍體烏黑的鐵簡,方纔落地,雙手捧着那衹鐵簡,指着“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琰,厲聲喝道:“你不要以為拿洞庭湖數百萬生靈性命,就可以要挾天下英雄就範,我現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毀去地心火毒,否則,先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
  田秀貞目光灼灼註視着他手中那兩尺長鐵筒,瞼上神色竟十分鎮靜,緩緩笑道:‘是嗎?你就仗持手中這件玩意兒?”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覷咱們‘華山火簡’,衹要我一接機紐,筒中烈火噴出,片刻之間,可以把你們這些陰險歹毒的傢夥燒成灰燼。’田秀貞毫不驚慌,不屑地笑道:“你縱然殺得了本教主,也難以輓救洞庭數百萬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齒道:“伍某人自知此舉有遭天譴,但留你們在世,將來仍然遺禍人間,且等殺了你們,在三天之內,難道還不能搶救湖濱千萬條人命。”
  韋鬆看到這裏,心中猛然一動,他本要挺身而出,協助伍菲跟萬毒教一拼,但轉念又放棄了這個念頭,衹是緊緊扭着那四截折斷的竹筷,凝神蓄勢而持。
  田秀貞笑容忽斂,鳳目一瞬,冷冷道:“藍榮山何在?’說也奇怪,”奪命判官”藍榮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聽她一聲輕呼,竟然如奉綸音,離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師弟嗎?
  藍榮山拱手道:“不錯,他正是在下師弟。”
  田秀貞冷冷一笑,道:“你這位師弟不聽教誨,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藍榮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面前,木然道:“伍師弟,來,喝了它。”
  伍菲被這出人意料的情形,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晌,纔喃喃道:“師兄,你一一你怎麽?”
  藍榮山卻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伍菲,你敢不聽愚兄的口諭。”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藍榮山不待他說完,斷喝道:“不許多說,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師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萬毒教主田秀負,田秀貞冷屑地笑着,歪着頭,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聽掌門師兄的令諭?
  他眼中熱淚滾滾,棄了手中“華山火簡”,顫抖着接過那杯酒—一。
  韋鬆再也忍不住,一閃身,搶掠而出,沉聲叫道;”伍兄千萬不可飲那酒液,令師兄已經身中迷藥,迷亂了本性了~。
  任菲含淚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總是華山派掌門人。’說到這裏.淚水紛落,一仰頭,將酒飲了下去。
  韋鬆怒火上衝,大喝一聲,繞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閃電般射出。
  眨眼間,。”啵啵”連響,那五名紅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韋鬆竹筷一舉擊中四衹,瓶中“地心火毒”灑落地面,頓時發出一陣畢畢剝剝的碧緑火花。
  韋鬆一橫心,雙掌交錯,直撲那最後一名捧着瓷瓶的紅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毀了毒絶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濱數百萬生靈.遭受魚池之殃。
  田秀貞和歐陽兄弟都不料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驚不小,但此時韋鬆快如閃電般嚮懸崖邊撲去,距離他們更遠,一時已經攔截不及。
  田秀貞瞥見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正坐在那名紅衣侍女近處,連忙嬌聲喝道:“了塵大師,速護瓷瓶;截住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發生了。
  了塵大師聽了她的嬌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聲,大袖揮動,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嚮韋鬆迎頭襲到,拿力未至,空中已響起一聲震人心魄的破空銳嘯。
  韋鬆大吃一驚,猛地移形換位,斜跨四步,閃身急避!少林掌門,武功果然非同凡俗,這一掌,先聲奪人,力道何止萬鈞,韋鬆雖然閃讓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掃中,登時身形連晃,嚮後直退了四五步。
  他驚魂未定,擡頭望去,卻見了塵大師手裏抱着那最後一個瓷瓶,目光呆滯,怔怔直瞪着他。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喝道:“了塵,殺了他,這小輩已經毀了咱們萬毒教中四瓶至寶啦!”
  了塵大師精目一瞬,也厲聲喝道:“好小輩,你敢毀咱們萬毒教至寶,再接貧增一招。’
  喝聲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虛空一劃,突然*近三步,揚手嚮韋鬆擂去。一股挾着“轟轟”雷鳴的無形勁氣,破空擊到。
  韋鬆知道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志已昏,自己絶非敵手,而且,此時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鐵桶般圍困者自己,衹要”萬毒教主’一聲令下,自己立時便得橫屍當場。
  但如今時間已不容他再作考慮,唯一的途徑,衹有速戰速决,避實就虛,設法先毀掉那毒絶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圖輓救洞庭湖百萬生靈。
  這念頭在他腦中衹是那麽飛快地一轉,當下氣納丹田,使出師門”玄門隱形罡氣”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沉步定樁,左臂一收一撥,卸卻正面一部分壓力,右手駢指如戟,“呼”
  地一招畫竜點睛,直嚮了塵大師懷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卻太低估了少林派“羅漢手”石破天驚的駭人威力。
  右手指招纔出,當面一股威猛拳風早已直撞過來,“蓬!一聲悶響,韋鬆指力頓時落空,人也被了塵大師發出的拳風,震得登登連退七八步,內腑翻騰,“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了塵大師既來追擊,也沒有喜怒之情,衹是目光呆滯地站在那裏,直如一尊石像。
  韋鬆心頭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翻騰的內腑暫時壓製住,緩緩道:“大師,你—一忘了少林寺數百年成名了嗎?”
  了塵大師茫然道;“什麽少林寺,貧俗不懂。”
  韋鬆嘆了一口氣,又道;“達摩祖師面壁十年,留下少林寺這點基業,大師,請你連念三遍金剛經,試試看能不能驅去心魔,重返蓮臺?”
  了塵大師似乎微微一震,移動目光,環顧四周一眼,臉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嬌滴滴的聲音,又從田秀貞口裏傳出來:‘奪命判官藍榮山速用華山火筒燒死這小輩。了塵,趕快將你手中瓷瓶,擲入洞庭湖去”
  這幾句殘酷、兇狠的話,卻是用曼妙,悅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美妙的聲音一落,了塵大師和奪命判官藍榮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動。
  藍榮山大喝一聲,搶出人群,從地上擡起那衹烏黑的長筒,了塵大師袍袖一拂,整個身子斜飛疾掠,嚮懸崖邊綫飄去。
  韋鬆暗叫“不好”!腳下疾移,撲嚮了塵大師。
  但他身形纔動,就聽“剋嚓”一聲機簧響。一團耀眼刺目的紅光,兜頭直射過來。
  韋鬆早已防備藍榮山有此一着.前衝之勢未停,左腳一點地面,雙掌全力下拍,藉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條人影,衝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從他腳下疾射過去,身後傳來幾聲慘呼,幾名站得較近的華山弟子.盡被大筒噴出的烈焰,燒得滿地亂滾。
  了塵大師寬大的袍袖擺動,其速如風,眨眼間,已經奔到懸崖邊緣,驀地身形一頓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掄起手中瓷瓶,徑嚮萬丈絶壁下擲去。
  韋鬆瞥見那滿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經出手,嚇得心膽俱裂,等地搶奔到崖邊,瓷瓶早已飛出老遠。
  他無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猶用,雙腳一頓崖邊,緊跟着也躍出了懸崖。
  人影,瓶影,宛如兩點午夜隕星,劃空飛墜,直嚮萬丈絶壁之下落去,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小白點。
  絶崖下,回風激蕩,雲霧迷蒙,了塵大師站在崖邊,茫然望着崖下,心裏更加紛亂,暗付道:“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幹什麽?
  自然,在他還沒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對這個問題.永遠也想不到答案的。
  韋鬆躍了懸崖那一剎那,心裏再沒有恐懼,更沒有對了塵大師懷着有絲毫憤恨,有的,衹是一個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夠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傾入湖中。
  他身為俠義中人,决不能讓那瓶毒液,毀滅了洞庭湖周圍數百萬生靈百姓,因而奮不顧身,衝落絶壁,設法在途中抓住那衹瓷瓶,將它毀去。
  是以,自從躍離懸崖,他的兩衹眼,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黑點。
  崖下勁疾的回風,呼呼怒吼,颳得他膚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無比堅忍的毅力,咬牙忍受着。
  慢慢地.那個小黑點,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大黑點。
  終於,他已能清楚地看見了整個瓶身,謝謝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離他衹不過三尺來遠了,韋鬆心中一陣狂喜,身軀一擰,竟憑空施展出“千斤墜’功夫,下落之勢,頓時加快。
  兩個黑影由遠而近,繼之並而為一。
  他終於探出手臂,抓住了那衹飛墜的瓷瓶,但身軀略側,卻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在半空中連滾了幾滾。
  這急驟的變化,使他壓抑的內傷又告復發,心中一陣劇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鮮血。
  可是,他始終未曾忘記手中的瓷瓶,任他怎麽翻滾,總保持着瓶口嚮上,不讓“地心火毒’傾流出來。
  粼粼水波,飛快地嚮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衹瓷瓶,卻仍無善策毀去。
  其實,要毀去一隻瓶子固然輕而易舉,然而,用什麽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韋鬆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聽見翻騰洶涌的湖水,衝擊着岸邊岩石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着瓷瓶一齊躍入湖中,豈不是前功盡弃,於事毫無裨益?
  於是,他開始盡力揮臂、扭腰、提氣,想用師門輕身絶技,盡量減緩下墜的速度。這些動作,並沒有幫助他達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過度,引發了內傷,身子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唉!一聲悲憤、絶望的長嘆。他一橫心,想道:反正我已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要是能用一條性命,換得數百萬生命,這個死,仍然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心靈突然平靜了許多,父仇、親情、戀人、師恩一這些,在剎那間,仿怫都變得那麽微不足道了。
  他一橫心,雙手將瓷資瓶高高舉起,藉那一翻之勢,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氣,用力一吸
  一股無色,無味的流質,由瓶口流進韋鬆口中,頃刻而進,他一愕,暗付:怎麽衹有這樣不足兩杯的地心火毒,卻用如此大的瓶子裝盛?
  這念頭尚未轉完,內腑一陣刺痛,忽覺腦中“轟”然雷鳴,他心知是完了,驀地在他俊秀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類聖潔、純真的光輝,他飲盡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結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暫的生命,但卻拯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人,這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撲通!’水花四濺飛射,韋鬆兩手一鬆,墜入了波濤滾滾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陽西下,洞庭湖上,映着片片金黃色的波光,這聞名天下的大湖,衹有黃昏時最美,也是富有詩意。
  晚風陣陣,拂面生涼,一群群白鷗,時而低飛徘徊,時而斂翅棲息在水面,這情景是那麽安詳而迷人。
  西天斜挂的彩虹,像一座黃金嵌成的長橋,這時候,橋下櫓聲欽乃,箭也似飛過來一艘梭形快艇。
  艇頭斜臥着一個身着翠色彩裙的少女,口裏正輕輕哼着歌麯,烏黑的秀發,鬆弛披散在肩頭上,她依着船艙,仰面倒臥,伸出一隻雪藕似的手臂,斜挂船外,指尖劃過湖面,掀起一道晶瑩的水花。
  一個十四五歲健壯少年在艇尾搖着槽,這少年一件粗布短裝,露出黑黝黝兩條粗臂,每一次推動櫓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嚮前衝出一大段,顯然少年臂力,極是不弱。
  男女兩個,一般粗衣布裙,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俊秀清朗的氣質,而且,從他們十分相似的模樣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兩人少年一面搖櫓,一面望着西方漸漸低垂的夕陽,滿臉焦急地道;“姐姐,別偷懶了,幫忙搖搖櫓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會駡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現在知道求人啦?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說好了的.誰釣的魚大,誰的魚自多,誰就不用搖槽。唔!這水好涼,我得蕩蕩手纔行。”
  一面說着,一面索性兩衹手全垂下船舷,嘩啦啦地蕩着水,口裏又哼起未完的歌兒來。
  那少年緊皺眉頭,又道:“好姐姐,別盡鬧着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傢。回頭換了駡,看你拿什麽臉見人。’
  翠衣少女咯咯嬌笑道:“我纔不怕哩!爹要問,我就說你衹顧尋大魚,把船都蕩過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趕不回來。”
  少年聽了這話,心裏更急,賭氣用力搖着櫓,一面低聲咒駡道:“好,算你狠,將來總有一天,老天爺叫你找個更厲害的婆傢。”
  他聲音雖小,那翠衣少女卻耳目極靈,霍地一擰嬌軀,從艇頭上跳了起來,一邊捲袖子,一邊叫道:‘小虎子,你在說什麽?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誰知剛說到這裏,忽覺一個黑忽忽的東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邊,衹聽“撲通”一聲,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來,艇身已有些不穩,再被這黑忽忽的東西直墜下來,激起浪頭,衹一鍁,艇底已朝了天,姐弟兩個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們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兩人浮出水面,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艙裏所捕獲的魚物,早已跑得幹幹淨淨。
  小虎子氣得跺腳,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現在好啦,白忙了半天,連個屁也沒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渾身濕淋淋,鳳目一瞪,道:“你別亂怪人,明明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驚道:“天上掉下來的?是什麽?”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麽?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屍,就是個水鬼!’小虎子忙過:“姐姐,你別嚇唬我,天都黑了,人傢不害怕麽?”
  話未說完,小艇不遠處湖面上,突然有個黑影在水面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見,指着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麽?”
  小虎子扭頭一看,頭皮頓時發麻,一句話也不答,擡起船櫓,拼命地搖。
  翠衣少女叫道:“搖過去看看,剛纔就是這東西作怪小虎子哪裏肯聽.衹顧搖船離開,漫聲道:‘別管它是什麽,天快黑了,咱們回傢去要緊。”
  翠衣少女膽量卻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個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驚,閉着眼睛,沒命地搖櫓,喃喃道:“倒黴,魚跑了。卻撞見個尋死的,倒黴!”
  翠衣少女一把搶過櫓炳,道。“別忙,爹平時怎麽告誡咱們,見死不救,豈是咱們俠義道的行徑,小虎子,咱們救他起來、”
  小虎子哭喪着臉,道:“從君山那麽高跌下來,早死了,還救什麽。”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來再說。”一面說着,一面運臂搖櫓折回船頭,片刻間,艇身靠着那屍體停下來,
  翠衣少女玉臂輕探,一把提着那屍體衣領,竟然毫未見費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頭細看,見是個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面紅似火,雙目緊閉,鼻息間,但尚有一絲遊息未斷,不禁訝然失驚道:“小虎子,快看,這人不是無緣無故墜崖,他是中了劇毒!
  小虎子皺眉道:“既是中毒,大約是救不活了,咱們還是回傢去吧!”
  翠衣少女沉吟片刻,毅然道:“不.咱們要盡力試試看,把你那一粒’九陽神丹’給我。”
  小虎子叫道:“什麽?‘九陽神丹’?這東西是爹爹數十年心血製成一共僅有十位,衹給了咱們一人一粒,你要拿來救他?’
  翠衣少女點點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靈丹妙藥,無非活人濟世,別多說了,快拿來了!
  小虎子不悅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嗎?幹嘛不捨得用自己的,專檢人傢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臉色一沉,道:“我那一粒放在傢裏忘了帶在身上,現在藉你的用用,回去就還你一粒,誰像你這樣小氣!’
  小虎子紅着臉,從懷裏掏出一隻白瓷小瓶,靦腆送了過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聲,將小瓶敲破,裏面竟然衹有一粒竜眼般大的白色藥丸。
  她輕舒左臂,捏開韋鬆牙關,右手捏碎藥丸外衣,嚮他口裏一送,然後將他平放艇艙中;搖起櫓來,嚮小虎子道:快,咱們帶他回去,請爹爹親自看看。’小虎子聽說回傢,連忙*起另一柄短槳,姐弟二人一齊動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劃過湖面,嚮西北方飛馳而行。
  頓飯之後,已近湖岸,前面一片蘆葦,藏着許多麯麯折折的狹窄水道,浮礁處處,湖水漸淺,擔那翠衣少女兩姐弟十分熟練地*舟飛馳,左轉右折,哪消盞茶工夫,已抵達一處憩靜的沙灘。
  翠衣少女緊搖兩櫓,蠻腰輕擺,小巧的嬌軀凌空撥起,輕飄飄落在沙灘上,反身輓住艇頭;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將小艇拖上了沙灘,拍拍手,道:“小虎子,背着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膽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鬍說,人還沒有死,背背有什麽要緊。”
  小虎子道:“不要緊,你自己幹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臉微微一紅,啐道:“呸,他是個男的,叫我怎背着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聽話,回頭見了爹,瞧我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的,你當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衹求你別在爹面前說我壞話叫我挨駡就得了,我已經不小了,老害人傢挨駡,你心裏也過不去吧?’翠衣少女“卟嗤’笑道;“怕挨駡就乖乖背起來,時間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願,愁眉苦臉將韋鬆背了起來,那翠衣少女在前領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舉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讓我先去看着和尚伯伯走了沒有?”
  小虎子道:“對,有客人在傢,弄個死人回去,衹怕翠衣少女道;“其實,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麽客人—一’不料語聲來畢,茅屋中忽然揚起一陣震耳大笑,一個粗渾的聲音接口道:“好呀,鴦兒丫頭,你在背地裏說伯伯什麽壞活?伯伯不算客人,誰還能算是客人?’緊跟着,另一個蒼勁的嗓音也笑道:鶯兒,有什麽話進屋裏來講,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諱。”
  翠衣少女應了一聲,嚮小虎子伸伸舌頭.扮個鬼臉,然後閃動嬌軀,奔進茅屋。廳上一張方桌邊,相對坐着一僧一俗兩個老人,那俗裝的一個,眉鬢俱白,穿一襲粗布對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漁民打扮。
  坐在他對面的僧人,卻是個長發披肩的頭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呵呵直如一尊彌勒佛。
  這兩人正在對弈,桌上放着棋盤,零零亂亂散布一些棋子,那頭陀面前,另有一大壺美酒。
  翠衣少女奔進茅屋,桌上兩位老人連頭也沒擡,自顧思忖着棋勢,那頭陀面含笑容,不時舉壺,壺口對着嘴巴,咕嚕嚕大口喝着酒,狀態悠然。
  俗裝老人“啪”地落下顆黑子,目光仍註視棋盤上,口裏卻慢聲問:“鶯兒釣到幾尾魚?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魚雖然釣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給跑了。”
  頭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顆白子,揚眉道:“啊?伯伯還等你們的魚下酒,這下不是吹了嗎?”
  翠衣少女笑道:“魚沒釣到,咱們卻救回來一個人。’那俗裝老人霍地扭回頭來,微訝道;“一個人?什麽樣的人?”
  ‘是個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着他在屋外呢!”
  俗裝老人霜眉一皺,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來。’小虎子應聲進屋,那俗裝老人一見韋鬆面如赤火,僅存弱息,神色不覺一變,順手取了一張躺椅,將韋鬆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脈門,霜眉皺得更緊,直在搖頭。
  頭陀仰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笑問道:“怎麽樣?死的?還是活的?”
  俗裝老人面色凝重,搖頭道:“這孩子身中奇毒,本來已該斷氣了,但卻餘脈猶存,尚未畢命,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們經過君山,忽然見他從君山絶頂上直跌下湖,救起來的時候,正值毒性將發,所以—一所以___,,
  俗裝老人訝問道:“所以怎樣?’
  翠衣少女靦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賠了他一粒‘九陽神丹’。’俗裝老人恍然道:“這就難怪了,但他身內之毒,乃是萬年地心火毒,你雖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陽神丹’,也難輓回他一條性命。”
  那頭陀忽然做聲笑道:“是嗎?我就不信,憑你‘洞庭漁隱’東方異,居然還有解不了的毒?”
  俗裝老人正色說道:‘你哪裏知道,若是平常毒藥,我東方異自信還不致丟醜,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衹是少許,憑我那‘九陽神丹’,也還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這孩子所服火毒,少說也有兩杯茶之多,別說東方異,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頭陀聽了這話,也是一驚,忙道:“什麽地心火毒,竟有這麽厲害!’東方異道:“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傳來的東西,常年藴藏萬尺以下地層之中,翻騰洶涌,卻因地層所製,毒性不會泄溢出來,是以不為人知,縱或有時攻穿地層,噴灑地面,也能見風凝固,為害不大,但若沒法鑽探萬年地穴,取出這種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種毒草配合煨煉,便能長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劇,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後,三日內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爛而死,唉!不知這孩子從什麽地方,竟吃下了這麽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頭陀三人,聽得默默無語,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顯得焦急異常,不住低頭揉弄着衣角,好幾次欲言又止,似有什麽話要說,又不便開口。
  頭陀冷眼瞥見,微笑着道:“據你這麽說,這小子能一口氣喝了這麽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緣不薄,如此珍貴的東西,咱們想喝還尋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頓着蠻靴,道:“和尚伯伯壞死啦,人都快死了,還在窮開心,你們念佛是怎麽念的?”
  東方異沉聲道;“鶯兒,不許對長輩如此放肆無禮!”
  頭陀不但不怒,反哈哈關道:“好丫頭,駡得好,衝着你這一頓駡,和尚伯伯就結他這個善緣吧!”說着,從懷裏取出一粒臘封藥丸。
  東方異一見那藥丸形狀,掠過:‘這是艾長青獨門珍品‘寒冰丸’,艾老兒人稱‘袖手鬼醫’,從不肯施捨藥物,你從哪裏弄到這一粒聖藥?”
  頭陀笑道:“你先別問我東西從哪裏得來,你衹說說,這玩意兒能救得了他的命嗎?”
  東方異道:“憑你這位北天山神手頭陀,歧黃之術,絶不在我東方異之下,能否救得,你豈有不知道的?”
  神手頭陀搖手笑道:“你別跟和尚打哈哈,我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們彼此被此,你倒是說正經的,這東西管用不管用?”
  東方異皺眉沉吟,好半晌,纔道;“論理說,寒冰正可剋製火毒,應該是能夠奏技纔對,但據我看來,地心火毒遠非尋常陽亢火毒可比,你這粒藥丸,至多能使他暫時清醒過來,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其毒必然再發,那時依然無法救他性命。”
  鶯兒聞言,脫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內,可以再想辦法,好伯伯,你就捨了這粒‘寒冰丸’好嗎?”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看在你這丫頭份上,伯伯就捨了這粒丸藥也罷,救得他固好,數不了,也算和尚柏伯為你盡了一番心意。”
  鶯兒粉臉緋紅,啐道:“又不是我要死,盡個鬼心意!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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