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荻宜 Di Y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8年)
不空遊俠
  作者:荻宜
  第一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一章
  不空怪客
  一
  安南王世子武剋文練武整整十三載。
  安南王特地駕臨演武廳,觀看世子練武。
  衹見四把利刀,兇猛猛、潑辣辣刺到,武剋文長槍一挺,不衹格擋四刀,且將四刀 往外疾送,其勢兇猛,緻持刀的四人,招架不住,踉蹌後退幾步。就在此際,武剋文腦 後風生,他猛然轉身,另有四把刀殺嚮他,他再挺槍,四刀疾退。
  旋即,八把刀齊劈,武剋文拔竄而起,手中長槍隨手一拋,人條然落地,拳腿齊發 ,霎時將那八人打得七零八落。
  八人訓練有素,方被打倒,立刻爬起,雙膝一落,歡呼道:“世子神勇!世子厲 害!”
  武剋文頭一昂,洋洋得意看他的父王,安南王武震唇畔微笑,闊步嚮他說:“剋文 果然神勇,十三載練武,沒有白練。”
  武剋文的八名侍衛,個個身手絶頂,他能一舉打倒八人,功力自然是絶頂的妙,豈 料衹換來安南王“神勇”、“沒有白練”的贊語。好強的武剋文,又豈能甘心?他瞪住 安南王,說:“父王對孩兒,似乎不十分贊賞?”
  武震呵呵笑道:“為父出身武將,今日如此誇你,已十分難得,你要加把勁纔是1
  越聽,武剋文越不舒爽,他稍一想,說:“父王何不為孩兒辦場擂臺賽?”
  “打擂臺麽?”
  “不錯,辦場擂臺賽,孩兒可增廣見聞,看盡各傢長處,若有幸遇得高人,可聘為 孩兒教席,父王以為如何?”
  “妙啊!若有人能勝我兒,本藩要聘為武術教席,若無人能勝我兒,我兒武功蓋世 ,也可昭告天下了。”
  武剋文聽他說“昭告天下”,立即雙目炯亮有神,滿面笑容道:“父王取笑了!”
  安南王心裏明白,武剋文心高氣傲,自以為武技了得,一場擂臺賽,他哪裏寄望“ 遇得高人”?他眼高於頂,早已目中無人,他不過要藉擂臺賽廣邀四方好漢,在大庭廣 衆之前炫耀自己,讓天下人都知道安南王世子武功蓋世,無人匹敵。
  武震早年行走江湖,中年縱橫疆場,閱人深入,觀人於微,對自己兒子那點小心思 ,他豈會不知?
  一場擂臺賽,可以給兒子一點教訓,一點惕勵,他何樂不為?
  武震欣然道:“我兒既有心擂臺,為父就廣發武林帖,你準備迎戰吧!”
  武剋文輕鬆道:“孩兒隨時可以迎戰,不敢勞文王操心!”
  二
  安南王府熱鬧極了。王府前廣場,原為禁區,老百姓不得越雷池一步,今日卻搭 了擂臺,臺下萬頭鑽動。
  除王府中人,還涌來四方百姓。臺下兩旁,各有兩列人馬,他們一身勁裝,各持兵 刃,等待出場。
  擂臺正中,一張大紅紙,寫下鬥大、方正墨跡:第一關:與王府四守衛交手。
  第二關:與世子八侍衛交手。
  第三關:與世子交手。
  勇闖上述三關,賞黃金三千兩,聘為世子武術教席。
  三
  太陽一露臉,人群一陣騷動。
  有人高唱:“肅靜,王爺,世子到!”
  二十幾個人,簇擁著一老一少二人,老的那個,人高馬大,氣宇軒昂,約莫五十歲 年紀;少的那個,如玉樹臨風,面貌俊秀,廿歲左右。
  臺下的,一個個雙膝落地,齊聲喊道:“王爺千歲!千千歲!”
  武震面露微笑,不怒威儀自生,他聲如洪鐘:“不必多禮,都起來吧!”說完,從 容坐上寶座。
  武剋文依序坐下,眼眸一掃,場內數十名勁裝打扮的漢子,正靜靜等待,他們要從 這場擂臺中,爭個頭角崢嶸!
  武剋文微微冷笑,世間果然名利誘人,這些人冀望打倒他,就可以揚名立萬,名 利兼收!他不禁暗笑,他,安南王世子,練武十三年,歷經王府十數高手調教,他們想 打倒他,豈不是做白日大夢!說是擂臺賽,倒不如說是他的大顯神威賽來得恰當。安南 王世子,若不大顯神威,如何能威震四方,今人懾服?
  武士們依序出場,展開一局接一局對决,看著雄赳赳氣昂昂武士,不是敗在第一關 ,就是敗在第二關,武剋文冷冷笑了。隨著時間過去,他冷笑越深,傲意越甚。一群庸 材,敢來班門弄斧!盛會從辰時的旭陽東升,直打到未時,太陽已趨和緩,仍未完結, 擂臺下尚有二十餘名好漢,等著上場。
  中間安南王父子曾起身用餐,餐罷安南王自去歇了,武剋文本無心觀戰,卻被他父 王勸住了:“各方高手,各有長處,我兒還要應戰,豈可掉以輕心?”
  武剋文不便違物,萬般不願回到現場。
  還有二十餘好漢要比武,這令他極度不耐。
  眼看一名庸材被他的八侍衛打下臺去,武剋文霍地站起,喝道:“待命守衛何在? ”
  數十守衛列隊而出。
  武剋文下令:“觀衆後退十丈之遙,守衛四對一,不論徒手、兵器,一律臺下交兵 。”
  衆人大愕,靜靜後退。
  聽得有人喳呼:“既是擂臺,為何臺下交兵?”
  王府總管江立人喝斥:“世子有今,誰敢喧嘩?”
  “武林帖是你們下,規矩是你們訂,如今擅改規矩,你們講不講道理!”
  武剋文怒火衝天,喝:“把這大膽刁民揪出來!”
  頓時,四名侍衛揪出一個人來。這個人,身材發福,眼小鼻大,頭髮散亂,滿臉 皺紋,年約五十開外。武剋文不見還好,一眼瞧見其貌醜怪,氣怒叫:“這怪東西,掌 嘴再說!”
  何槍是八侍衛之一,聽聞主人令,一個箭步衝前,對著醜怪漢子一揮手,不料對方 輕巧一檔,說:“小兄弟要打人?小心傷了手!”
  說著,順手一堆,何槍衹覺一股強大勁力,人像陀蠃,原地轉了一圈,轉罷何槍不 顧三七二十一,舉手朝對方臉上揮去,那人竪起一根食指,擋住了,何槍手腕一麻,力 勁已失,對方呵呵笑道:“怎麽樣?小老兒所言不虛吧!”他轉過臉,盯住武剋文,論 :“堂堂安南王府,廣發武林帖,竟不許人登上擂臺,簡直貽笑大方!”
  武剋文一楞,理直氣壯道:“來的都是庸材,臺下交兵,速戰速結,有何不對?”
  “臺上與臺下,全然不同,誰知你們使什麽歪劣伎倆!”
  “可惡!”
  “你譏笑來的都是庸材,未免看大自己,看小別人!”
  “事實如此!”
  “好個狂妄的安南王世子!”
  武剋文斜睨他,傲然道:“閣下若自以為了得,何不跳上擂臺,勇闖三關?”
  “世子既如此說,小老兒不客氣了!”
  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輕響,那醜怪漢子已飛撲上臺,俐落的身子,看得臺下喝禾叫 好,醜怪漢子閑閑站定,四守衛幕後一閃而出。
  醜怪漢子文風不動,看來,他不主動出擊。
  四守衛自然沒耐心等待,他們齊撲嚮前。
  醜怪漢子眼睛笑成一條縫,撲上來的四守衛,一個接一個彈出看得衆人大聲叫好 ,彈出去的四個人,兩個摔擂臺上,兩個摔擂臺下。他們的樣子,自是狼狽不堪。
  醜怪漢子伸出左手食指,表示他打贏第一關。
  臺下喝采,掌聲四起。
  醜怪漢子再仲右手食中指,意思很明顯,他有意嚮第二關挑戰。
  喝采不斷。
  八侍衛一一躍上擂臺,武剋文眼盯臺上,唇畔傲笑又起,他的八侍衛不是等閑,醜 怪漢子,又豈能以一對八?
  他等待,等待醜怪漢子醜相盡出,落荒遁逃。
  以八對一,八個人應十分安逸纔是。八個侍衛一個個依序撲前,那醜怪漢子悠閑站 著,若無其事把近身的侍衛一一碰出。
  八個人交換眼色,采密集戰術,先是二人擊漢子前胸,緊接二人襲他後背,另四人 則從左右進攻,分別取他左右耳門,左右腋下……
  被八人如此夾攻,醜怪約莫是疲於應付,不堪招架了!
  突聞大喝,八侍衛瞬間人仰馬翻,有的抱頭,有的抱胸,有的僕地,有的跳腳,驍 勇威風的八侍衛,此刻一個個狼狙至極,灰頭土臉!武剋文霍然站起,醜怪漢子正輕鬆 拍拍雙手,灼亮亮的小眼盯嚮他,臉上充滿訕笑。
  武剋文雙目鼓大,咬牙切齒,他的八侍衛竟被這醜怪打得七零八落,是可忍孰不可 忍?啪的一聲,武剋文已躍上擂臺。
  武剋文頭一昂,傲然道:“你果然厲害,報上名號來!”
  醜怪笑笑,輕謂:“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問我名號,我說不空。”
  武剋文暗駡:“瘋子!”眼卻瞪住他,問:“什麽意思?”
  “小老兒我,早忘了真名實姓,倒是這不空二字,十分好記,隨便叫叫囉!”
  武剋文睨住他,冷哼道:“好個狂妄老頭,名號不空,你的確有些本事,不空,了 不起,連我的八侍衛都打倒了!”
  “好說,人之患在於好為人師,小老兒一心想爭得武術教席之位,故而拚力以赴, 多有得罪了。”
  “你不必客氣,你有多少本事,儘管使出來,若能把我打倒,我還要尊你為師。”
  “世子既如此說,小老兒就不客氣了!”
  聽他口氣,一副勝算在握的樣子,武剋文二話不說,朝他撲過去!
  一個是其貌不揚,一舉擊倒八侍衛的怪客;一個是身份顯貴,武功了得的安南王世 子。二人勝負之爭,自然引得臺下歡聲雷動,喝采連連。
  此刻,安南王武震又出現了,他聽聞有人打倒八侍衛,被親隨簇擁著,十萬火急趕 到。
  武剋文撲嚮不空,不空稍一挪腳,閃開他的進擊。
  武剋文再衝,不空又是一閃,武剋文連撲兩空,大庭廣衆,面子焉能挂得住?他怒 喝:“你為何不招架?故意閃躲!”
  不空笑嘻嘻道:“世子原諒,兵法隨心所欲,無所謂對錯!”
  “好個隨心所欲,無所謂對錯!”武剋文冷笑:“我要你招架,不許閃躲!”
  不空依然一臉笑意:“世子是主人,主人既有吩咐,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拳腳齊發,一腳踢他肚腹,另拳擊他下顎,如此兵分兩路,心裏暗笑,看這醜怪 如何招架!
  忽然,武剋文手腳一麻,不空的下顎和腹部像兩塊堅韌的東西,前一刻他以為自 己力勁猛辣,足夠打得老醜怪跪地求饒,哪知拳腳一觸及對方,頭一暈,全身麻痹,衹 是頃刻,恢復過來,疼痛卻陣陣侵襲,痛啊!不得了的痛,一波緊接一波,像要撕扯他 的心肺!
  武剋文暗驚,強忍痛楚,瞪住他,猝然一個迴旋踢,欲襲他頭部,按著,雙拳跟著 捶出。條地,他大大驚駭,劇痛的手腳,竟使不出一點力氣口
  不空不閃不躲,在對方攻擊未果後,瞅住他笑。
  武剋文臉紅耳赤,想自己方纔攻擊窘相,必是十分滑稽,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鑽。
  不空微微領首:“世子客氣,小老兒得罪了!”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
  棋逢對手,日是場劇烈搏鬥,武剋文先是兩招撲空,按著擊出兩招。衆人不解,兩 人過招,勝負未明,何以匆匆結束?
  武剋文突哼了一聲,一甩袖便往擂臺下走,這一走,露出破綻,他的腿一瘤一瘤, 他的手也不靈便,他走了兩步,停步下來,自己也嚇住了。
  不空突然欺身上來,笑呵呵望他一眼,身子一俯一起,迅速拍他膝蓋、肩膀。旋即 ,他轉身,走下臺階,把武剋文拋在臺上發楞。
  安南王如夢初醒,急急道:“快快有請高手!”
  兩親隨一躍而前,攔住不空。
  “王爺有請!”
  “二位請上稟王爺,小老兒不希罕二千兩黃金,也不想做什麽武術教席,告辭了1
  四
  武剋文悶悶回到東跨院,外面擂臺未完,他已興致俱消。原以為可以大顯身手 ,不想陰溝裏翻船,栽在其貌不揚的醜老兒身上,他懨懨悶坐,心底窩囊透了!
  馬竜悄悄行至他身畔,滿臉詭異笑容。
  “後山有出水芙蓉,世子要不要去散心?”
  武剋文驀地睜大眼。
  “一身剝得光溜溜,是兩個白淨的美人兒,溫泉水滑洗凝脂,去晚了就看不到了1
  武剋文一躍而起,精神大振:“快走!”
  果然溫泉水滑洗凝脂,武剋文興衝衝趕至後出,氤氳熱氣裏,正浮一扇肉屏風,白 膩膩肌膚,看得人心驚肉跳,可惜美人兒背對岸上,看不到胸前風光。武剋文急行前幾 步,視綫一下明晰起來,一看清,他就泄了氣,這哪裏是出水芙蓉,根本是個一身肥肉 的男人,正在清洗他一身泥垢!
  水聲嘩啦,男人條然轉過臉來,武剋文瞪直眼,這個男人,不就是擂臺上挫他銳氣 的不空麽?想自己急匆匆趕來,原以為可以看到什麽香辣辣的畫面,料不到竟瞧見自己 的對頭冤傢,正在洗他的臭皮囊,還有什麽比這更教人生氣的?他沒好氣的問:“是誰 說什麽出水芙蓉啊?”
  馬竜也吃了一驚,半刻鐘前,分明聽說美人入浴,怎地轉眼之間,這該死的醜傢夥 就跳入水中討人嫌?他囁嚅道:“馬竜該死,馬竜不知道。”
  “這是出水芙蓉麽?”武剋文恨恨瞪住池中那身肥肉,悶悶道:“死傢夥,一身肥 肉要害人長針眼!”瞪住馬竜說:“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是:馬竜給世子出出氣!”
  說罷,他眼覷四周,看到幾件衣服,臉上閃過怪笑,疾行幾步,抓起衣服,揚聲 道:“老傢夥,這幾件衣服,你看是幹洗呢?還是濕洗?”
  不空愕然瞪大眼。
  “幹洗吶,就是把你衣服放在泥地上,搓搓搓,搓成泥衣;濕洗吶,就是把衣服扔 進水裏,變成一件水衣。我說得夠清楚了,到底幹洗還是濕洗?”
  不空微笑睨他一眼,繼續洗身。
  馬竜怒火竄起,嚷道:“好,咱們就來個濕洗!”
  一把抓起衣服,望空一拋,不空突疾竄至岸邊,隨手折下一根樹枝,他動作奇快, 折罷樹枝,立即半沉水面,手中樹枝三晃兩晃,把馬竜前後拋來的衣服接個正著。旋即 他一揚樹枝,衣服飛上岸邊樹,落於樹幹上。
  二人大感意外,武剋文喝:“把衣服拖下幹洗!”
  馬竜一提氣,人往樹上竄,未及上樹,突遇阻力,啪啪啪……不知什麽東西,照頭 照臉打來,勁道甚猛,打得他頭臉發疼,馬竜給如此一打,未及取到衣衫,已落回地面 。
  武剋文暗驚,想自己隨身侍衛,以馬竜功夫最好,為何竄不上樹?等他定神一看, 纔發覺馬竜臉上又紅又腫,仔細再瞧,他發上還有兩截樹枝,原來他上樹瞬間,不空把 樹枝折成一截截,扔了過來。
  武剋文怒火再起,喝道:“看你祖爺爺,會不會把你衣服扯下幹洗?”一提氣,就 想躍上樹,忽聽不空呵呵笑起,武剋文氣悶問:“你笑什麽?”
  “年紀輕輕,自稱祖爺爺,口氣不小!”
  武剋文更怒:“你祖爺爺高興,管得著嗎?”
  “是管不著!小老兒要穿衣了,二位請暫避!”
  “你也想穿衣麽?祖爺爺不讓你穿衣!”
  “禮尚往來,小老兒我,也不讓小夥子穿衣!”
  說罷,一低頭,嘴裏發出噓噓聲,水面忽然掀起半丈水波,武剋文見水面生波,大 覺驚駭,暗付這老傢夥可是何方高人不成?為何張嘴一吹,即吹起半丈水波?他驚疑未 去,半丈高的水波忽然化成水花,朝他撲來!
  水花撲人的速度太快了,武剋文又給震懾住,以致他拔竄欲起,已然不及,一陣沁 涼,撲得他滿臉滿身。這時候的安南王世子,威儀、風采俱無,他的發上、臉上、身上 、衣上、腳上、布履,全都是水水水,從頭到腳濕濕濕。
  這會兒,他一臉錯愕,雙眼瞪住不空,呆若木雞。
  馬竜見主人一身狼狽,忍俊不住,嘴角一掀,就要笑起,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水 柱迎面衝來,這馬竜,立即成了一個滑稽怪異的大濕人。
  瞬間,水裏的不空已然不見。
  樹上衣服也不知去嚮。
  二人遊目張望,不見不空身影。
  條地,不空從一棵樹後門出,他身上有衣,笑嘻嘻的一張臉,謎著眼把二個濕淋淋 的人看個飽,朗朗道:“濕衣在身,二位小心招涼!”
  呵呵呵一串怪笑,他揚長而去!
  五洗淨一身塵垢,不空從頭到腳舒爽極了,他鬥竺覆臉,睡得正香,忽聽有人輕輕 喚他:“前輩為何不找個好地方?這裏歇著,又豈能舒服?”
  不空漫應道:“蒼天為帳,大地為床,豈有不舒服的!”
  “羅紗為帳,錦榻為床,不比此地舒服麽?”
  不空笑道:“小老兒粗硬骨頭,哪裏配睡什麽羅紗錦榻,你們走吧,休來擾人清夢 !”嘴裏哼道:“活著沒什麽好,衹有睡覺好。”
  “喝點酒,睡覺更好!”
  說了那麽多話,就這句好聽。不空眉毛動一動,忽聞酒香撲鼻,他驀然睜眼,便見 酒汁從樹上潑灑下來,他若不閃不躲,酒汁必然澆淋他一頭一臉;他若要閃躲,似乎免 不了手忙腳亂,討對方一頓訕笑。
  條地,不空將鬥笠翻轉,這一來鬥笠成了漏鬥狀,不空略一托高,聽得細碎的啪啪 聲,瞬息間,上方潑灑下來的酒汁,全收入鬥竺中。
  不空右手托住鬥笠,人條然站起,左手揪住一人,鬥笠往對方臉上移,那人見勢不 妙,急欲避開,不空左手猛地抓他下顎,指頭且按住他的“下關”穴,這一穴被按住, 他的嘴唇大張,不空把鬥笙尖往他嘴裏一放,衹聽咕嚕咕嚕,鬥竺剛收的酒,迅速落他 肚子裏。
  不空不衹逃過戲耍,反將對方耍弄一番。
  圍繞不空身旁,準備看好戲的,正是武剋文和他的侍衛們,他們灌酒不成,反眼睜 睜看著侍衛何槍喝下一肚窩囊酒。
  武剋文先是滿臉驚愕,繼而愕色盡去,眼帶不屑。
  不空笑道:“原來是你,安南王世子,請人如此喝酒,不太有禮貌吧?”
  武剋文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忽聽得喝斥:“剋文,不許無禮!”
  衆人循聲一望,樹後閃出一人,衆人大驚,急往地面一跪,齊聲道:“給王爺請安 !”
  武震笑呵呵朝不空拱手:“本藩想請大師父喝幾盅酒,不想大師父溜走了。”
  不空拱手還禮:“小老兒受寵若驚,王爺為何稱小老兒大師父?”
  “你打垮八侍衛又打贏世子,本藩延聘你為武術教席,豈不是大師父?”
  “小老兒喜歡四處逍遙,不想做什麽大師父。”
  武震哈哈大笑:“做不做大師父,聽憑於你,眼下可否賞本藩一個薄面,到王府喝 幾盅薄酒?”
  不空笑嘻嘻道:“也不知王爺請酒,怎麽個唱法?剛纔世子請酒不敢領教!”
  武震哈哈大笑,連連拱手:“小兒無狀,本藩給大師父陪禮,陪禮。”
第2章
  六
  越想,武剋文越有氣,今早被這其貌不揚的老傢夥戲弄,今夜竟與他同席吃喝,這頓酒食又豈能消化得了?
  一頓飯,不空餓了幾百年也似,據案大嚼,狼吞虎咽.武剋文則滿臉不歡,食欲缺缺。
  武震笑容滿面,提醒道:“剋文,吃點菜。”
  武剋文筷子伸嚮“紅燒蹄筋”,再巧也沒有了,不空已早一步攻嚮同盤,正挾滿一筷,武剋文朝他促狹笑笑,筷子迅速壓住,害得不空一時動彈不得。
  武震驚奇道:“做什麽?剋文。”
  武剋文得意道:“父王,這叫泰山壓頂,動彈不得。”
  說完,忽然底下的筷子一動,不空笑道:“你的泰山,又豈能壓住我的頂?諾,葉底翻花,動靜自如!”
  不空筷子往上一翻,武剋文覺一股力勁,筷子已握不牢,不空笑呵呵地送菜入嘴,眉眼笑瞅武剋文。
  武震哈哈大笑:“大師父葉底翻花,果然動靜自如。”
  不空眼盯桌面,問:“這魚香茄子可好?”
  武震微笑:“魚香茄子風味獨特,大師父嘗嘗便知。”
  武剋文搶先一步,筷子伸嚮“魚香茄子”,他並不挾菜,卻故意將筷子杵在盤裏,不空仍舊一臉笑意,說:“世子搭起兩道橋,有橋好過無橋,小老兒也來湊熱鬧,再搭兩道橋,四通八達。”
  說罷,筷子輕輕一落,兩雙筷子頓成井字形。武剋文暗想,剛纔他使出“葉底翻花”,自己何不以此反製?便將筷子一翻,料不到不但沒翻上去,反覺一股阻力。頃刻間一雙筷子折成兩半。
  不空滿臉訕笑,武剋文雙頰徒然脹紅,氣悶悶站起身。
  “剋文,不可無禮!”
  不空道:“世子搭橋不成,何不勉力再試?”
  “剋文,坐下。”
  武震眼色嚴厲,武剋文勉為其難坐下。
  “罰酒一盟。”武震喝令。
  武剋文舉起酒盟,一飲而盡,對武震道:“不陪父王了!”
  說完,匆匆外走,武震愣了一下,旋又哈哈大笑,說:“小兒無狀,大師父包涵!包涵!”
  武剋文一聽,心中更覺氣悶,料不到不空突然說:“王爺休怪小老兒直言,世子的確縱容過度。”
  武剋文大訝,死傢夥敢如此說話,恐不免惹惱父王,他腳步稍停,聽得說:“大師父見笑,見笑。”
  武剋文氣壞了:父王畿曾低聲下氣與人說話?自己再不離開此地,脾氣馬上爆發。他咬咬牙,加快腳步,突聞一串怪笑,那不空道:“世子剛纔築橋不成,斷橋廢棄未免可惜,唷!”
  咻的兩聲,似有物從耳旁掠過,按著啪的輕響,一前一後,不知什麽東西打入墻裏。武剋文擡頭一看,大吃一驚,兩支斷筷,已插入三分之一,露出三分之二在外面。這斷筷從他耳畔飛過,萬一有個閃失,豈不要插入他後腦?他怔忡著,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看世子怨怒無處發泄,特地打出兩個挂釘,世子有怨有怒儘管懸挂墻上!”不空怪聲怪氣大笑:“無怨無怒,世子今夜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了!”
  武剋文無怨無怒嗎?不!武剋文怨怒得快冒煙了。
  他找他的八侍衛,東尋西覓,連個兒影也沒找到。不見了?不錯,他們都不見了!“劍兒!劍兒!”
  劍兒聘婷而來,款款朝他一福:“世子有事?”
  “八侍衛哪裏丟?”
  劍兒機伶瞧他,說:“劍兒不敢說。”
  “為何不敢說?”
  “劍兒怕世子生氣。”
  “說!”武剋文沒有耐心了:“他們哪裏去?”
  “他們看不空大師父身手絶頂,迫不及待想去拜他為師。”
  “什麽?”武剋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好大膽子,竟敢去拜那個老瘋顛為師,他們不想吃王府俸祿了嗎?”
  “明師難求,世子難道不知,學武之人可都是徒訪師三年的。”
  “好個徒訪師三年,那老瘋顛有什麽能耐?”
  “世子難道不認為不空師父身手絶頂?在擂臺上,在水池邊,在大樹下,他都露那麽一手,他有什麽能耐,世子難道看不明白麽?”
  武剋文臉頰發熱,若非受他絶頂身手戲弄,他武剋文何來一肚子怨怒?
  “明師難求,世子難道不動心麽?”
  武剋文霍然而起:“八侍衛真不想吃安南王府俸祿?”
  劍兒瞅他一眼,說:“不空師父若肯收劍兒為徒,天涯海角,劍兒情願追隨他。”
  “什麽?”武剋文徵住了。
  “劍兒入王府多年,從未見有人身手如此玄妙,方纔宴席之上,世子學著與他交手,難道領悟不出此人一高不可測?”
  “劍兒,你好大膽!”
  劍兒略略一頓,說:“劍兒身份卑微,本不配如此說話,但劍兒受王爺、王妃、世子大恩,劍兒不怕世子怪罪,也要說真話,一高人難遇,若不珍惜,衹怕稍縱即逝。”
  “何謂稍縱即逝?”
  “高人難覓,將來世子要承襲王位,能得高人調教,對世子大有裨益。”
  “那糟老頭,難道對本世子有裨益嗎?”
  “世子心性何等聰明,眼光又是何等銳利,衹是眼前被怨怒蒙蔽,世子……”
  “你好大膽!”
  “劍兒本不配如此說話,但劍兒自小與世子一起長大,劍兒不敢說假話。”
  此際,武剋文臉上嚴霜漸去,嘆了一口氣,間:“老瘋顛住哪裏?”
  “二進西廂房。”
  武剋文冷傲一笑:“如此說來,他要領王府俸祿,長住王府囉?”
  “不,方纔聽說,不空師父不願受人拘絆,明日便要離開王府,四海逍遙去了。”
  武剋文失神好半晌,氣悶道:“王府的俸祿他不吃?堂堂安南王府教席他不做?安南王世子有個怪毛病,他不想做師父,安南王世子非拜他為師不可!”
  八二進西廂房靜悄悄。
  武剋文暗覺奇怪,本要敲門,遲疑一下,轉而從門縫往裏瞧。
  他的八侍衛跪於地面,靜靜跪著,那不空躺在床上,背對外面,好像睡著了。
  何槍開口道:“世子與大師父無緣,我八人願追隨大師父,大師父若在王府,我八人願侍奉大師父,大師父若不在王府,我八人願天涯海角追隨大師父。”
  靜默半晌,不空發話:“你八人食人俸祿,身不由主,哪能追隨小老兒?”
  馬竜說:“俸祿可以不吃,武功不能不練,我等學得精湛武功,再投王爺摩下,效命疆場,也可報答主子。”
  不空坐起身子,說:“你八人認為小老兒會收你們做徒弟?”
  “我等誠心誠意懇求大師父。”
  “有句武術諺語,你八人可知道?”
  “請大師父示下。”
  “徒訪師三年,師訪徒亦三年,你八人看中小老兒,要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可並未看中你八人。”
  “大師父慈悲。”
  “是一塊料的,小老兒考慮,考慮,否則一切免談。”
  武剋文一陣反感,這老頭太刁蠻了。
  “據說你八人與世子練武,都敗在世子手下,世子那點能耐,小老兒還不屑收地做徒弟,何況你八人?”
  八人面面相覷,大傢瞧住馬竜,馬竜衹好硬著頭皮說:“真人面前不敢隱瞞,我八人聯手,本不會敗世子手下,衹因他是主子,我八人知他好強性子,故而每次佯裝打敗,以博取性子歡心。”
  武剋文愕然睜大眼。
  不空一串大笑:“怪不得你傢主子自以為武功蓋世,原來你們寵壞他!”
  八人默聲不響,不空道:“你八人不必費事,小老兒願雲遊四海,也不願教一群庸材!”
  武剋文啪的推門而入,怒眼瞪住衆人,氣衝衝喝道:“八個沒出息的東西,都站起來!”
  八侍衛不得不從跪姿改成垂手肅立。
  武剋文冷揪衆人,發話:“你們本事大,你們每次都佯裝打敗,以博取我歡心?好,你們今日不必深藏不露,每個人都拿出本事,與我一搏!走!到演武廳去!”
  回過頭,瞥見不空,武剋文冷笑:“你老人傢也請,本世子要看看,憑我一人之力,勝不勝得過八侍衛?”
  九兵器在手,一嚮暢行無阻的武剋文,終於嘗到對方頑抗的滋味,他條然驚覺自己變小了,而他的八侍衛,每個人似乎徒然高壯起來,一個失神,他失了重心,長槍落地,身子也往後一跌,跌了個四腳朝八把刀同時刺嚮他。
  一個人被八把刀刺殺,不死也半條命,衹是,這八把刀點到為,立即收手。
  自以為八侍衛非他對手,如今不敵八侍衛,武剋文簡直難堪到極八侍衛擊倒主人,立即驚恐莫名跪落地面,說:“得罪世子,給罪子賠罪!”
  武剋文怔忡著,突地,發出一串哈哈大笑,神色看來尷尬怪異極了,他瞪視不空,說:“好了,我出乖露醜,你都看到了?”
  不空訝異看他:“你在跟小老兒說話麽?”
  “不錯,你可以拐走我的八侍衛了,他們聯手,武功比我好,你這八個高足,夠光采了!”
  不空睨他一眼,不解道:“小老兒為何要拐走他們?小老兒雲遊四海,何等逍遙,為何要拐走你的八侍衛?”
  “你不拐走我的八侍衛最好,你如今已是王府教席,不許你離開王府!”
  不空好笑:“小老兒愛雲遊四海,誰能攔我?”
  “你打擂臺,過關斬將,理應領取二千兩黃金為我教席。”
  “小老兒說很清楚,世子氣焰餓高強,小老兒看不過,特意給世子教訓,小老兒不要什麽二千兩黃金,也不要做什麽世子教席!”
  武剋文冷笑:“安南王府,豈是你玩耍之地,聽憑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不錯!小老兒一嚮不受拘絆,說來說來,說去就去,小老兒要走啦!”
  武剋文一愕,瞬即冷笑道:“王府之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別說你走不出去,就是這間演武廳,本世子一聲令下,大師父也休想走出去!”
  不空張望一下,呵呵怪笑,說:“你說這演武廳,小老兒走不走得出去?”
  “不錯,你若有本事走出這演武廳,本世子天涯海角也要追隨你!”
  “你要追隨小老兒,小老兒不歡迎!”
  “歡不歡迎隨便你,本世子想做什麽沒人攔得了!我看大師父如何走出這演武廳?”
  不空睨他一眼,忽然脫下褂子,隨手一揚,褂子沿左墻畔轉了一圈,衹見挂子掠過,墻畔燈火一盞盞熄滅,衆人正訝,褂子繞了一圈,回不空手上。不空順手再拋,挂子飛上右墻,一陣疾掠,右面墻的燈全熄,伸手不見五指。不空叫道:“小老兒謝武王爺晚餐,小老兒去也!”
  頓時一片混亂,等燈光亮起,已不見不空蹤影。
  十
  次晨,武剋文和八侍衛全不知去嚮。
  書房留有書箋,劍兒呈與安南王。書箋上僅寥寥數語:“孩兒追隨大師父去了,父王不必懸念。”
  武震忍不住微笑道:“世子長居王府,該出去練歷練了。”
  安南王妃裴氏珠淚滾落,著急道:“外面兇險,說什麽歷練?”
  “不經歷練,日後又焉能有所作為?”
  裴王妃仍舊難以釋懷:“好端端的不會享子福,竟去追隨什麽大師父?”
  “大師父高人,值得追隨他。”
  “既如此,何不把大師父留在王府?”
  武震哈哈大笑:“王妃難道不瞭解世子?你把現成的大師父送他眼前,他不領情不受教。大師父如今對他不理不采,不把他放眼裏,不收他做徒弟,他纔會萬般著急,不辭辛勞追尋大師父,剋文這拗性子,你還有不知麽?”
  裴王妃想了一下,說:“萬一大師父不收剋文,剋文豈不徒勞無功?”
  武震神秘笑笑:“本藩與大師父相交二十年,還摸不清他脾氣,他究竟會不會收剋文為徒?這得看剋文的造化了!”
  香香酒坊一在人潮來去的縣城大街,武剋文瞥見一人,這人身材發福,頭髮散亂,武剋文乍見之下,差點笑出聲音,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而是他的裝扮太怪,怪得令人忍不住發笑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竹枝,竹枝頂端,綁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灰而,而上橫寫六個字:“看相測字上卦”。
  不但武剋文好笑,連他的四個侍衛都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嗎?這傢夥太懶了,人傢看相的,再怎麽簡陋,也會弄個小竹桿,寫塊長招牌,拿在手中,邊走邊招攬客人,既大方又清楚,而這傢夥,卻連拿都懶得拿,竟把簡陋的竹枝,隨便往後腰一插,連做為招牌的布條,也寒傖得衹是微不足道的一尺見方。隨著他走動,一尺布就在頭上晃啊晃,活像小孩子的尿布,說多怪異就有多怪異,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武剋文和他的四個侍衛掩著嘴笑,笑著,笑著,忽然愕住了。
  愣了半晌,武剋文笑了,剛纔他笑對方滑稽,這會兒,武剋文笑的是自己。
  他笑自己未免太好運了。
  “看到沒有?”他樂得嘴都合不攏,對四個侍衛說:“這人是大師父,不空大師父。”
  武剋文和八侍衛遠離王府,為尋寬不空蹤影,特地兵升二路,沿路竟尋,其中二侍衛往東走,二侍衛往北走,武剋文則和四侍衛往南走,五人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尋覓不空,逍遙固然逍遙,卻也飽嘗辛苦,如今眼見不空眼前出現,豈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四侍衛先是瞪大雙眼,繼而眉開眼笑,旋即齊聲道:“恭喜世子,賀喜世子,找到大師父了!”
  武剋文一聽發了火,輕斥道:“這時候還敢歡呼?把大師父驚跑了,你們擔待?”
  四侍衛面面相覷,何槍眼睛滴溜一轉,說:“世子的意思,是怕驚跑大師父?這好辦,我四人一擁而上,圍也把大師父圍住了!”
  武剋文一聽,火上加惱:“蠢!大師父身手,你們四個人把他圍得住麽?”
  四人面面相覷,武剋文眼睛一梭,道:“郝九,你附耳過來!”
  郝九忙近前兩步,武剋文在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那般吩咐著,郝九點點頭,慢慢朝不空踱過去。
  這不空走著走著,忽見有個便裝漢子,閑閑踐踱來,眼睛直愣愣朝他看,不空覺對方眼熟,可又想不起哪裏見過?
  郝九瞪他看了半晌,突然啊了一聲,間:“老人傢替人看相測字上卦麽?”
  不空應道:“不錯,衹是你來得不巧,小老兒要收了。”
  “收了?”
  “不錯,小老兒剛纔替人算過卦,夠喝酒,小老兒收了!”
  他順手拔掉背後竹枝,把一尺方布往懷中一放,說:“失陪了!”立即腳下加快,急急在街肆穿梭。
  郝九急忙追趕,嘴裏疊聲明:“老人傢!老人傢!”
  不空聽若不聞,郝九追得大汗小汗爭先恐後冒出,那不空穿梭一陣,越行越偏僻,終於走進一傢酒坊裏。
  這酒坊叫“香香酒坊”。
  郝九鬆了一口氣,追了大半晌,這裏快近城外了。
  郝九雖落後甚遠,總算趕上了。他稍稍喘一口氣,擦掉額上汗珠,得意暗笑,這回,不空跑不掉了。
  他輕鬆轉頭一瞄,會意微笑,不錯,武剋文等人也跟來了。
  閑閑踐進酒坊,覺得愉快極了,何況酒香肉撲鼻,令人食指大動,他迫不及待坐下來,準備大快朵頤一番!他再張望一下,突然驚覺,不空已不見。
  外面一串吆喝,店小二迎賓聲中,武剋文寒著臉站眼前,問:“大師父呢?”
  郝九驚出一身冷汗,急急起身,膛目結舌。
  “你一路跟蹤進來,大師父哪裏去了?”
  郝九倉皇瀏覽,店內果然沒了不空影子,他慌張道:“我一進來,就盯著大門口,並末見大師父走出去。”
  武剋文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馬竜悄悄覷他一眼,不悅瞪住郝九:“我衆人八雙眼睛,老遠就盯著門口,直到進門,也未見大師父走出去!”
  郝九惶惶然往前衝,直衝至櫃臺,一個皮白肉細、五官姣好的少婦坐於櫃後,而對郝九突然的舉動,她驚恐瞪視,臉色慘白,直到驚魂甫定,纔問:“什麽事?”
  “有沒有看到一個老。…”猛然把未出口的“頭”字咽回去,說:“剛纔有一個胖壯的老人傢進來,可知他往哪裏去了?”突地啊了一聲,說:“你這酒坊,有沒有給人住宿的?”
  “有。”
  郝九驚喜笑了:“想必剛纔那老人傢要了房間,準備宿夜了,如今他在哪間房?”
  “沒有。”少婦淡淡說:“剛纔那老人傢,買了酒,切了肉,已經走了。”
  “走了?”郝九急間:“往哪裏去了?”
  “小女子櫃上忙著,並未留意。”說著,忙低下頭,那端店小二瞪眼看她,眼色又冷又寒。
  這纔註意到店小二橫眉竪目,一臉橫肉。
  再看另一個店小二,也是如此,似非善類。
  郝九暗覺奇怪,問少婦:“你是掌櫃?”
  少婦冷淡應是,再不肯搭理他。
  武剋文忽然揚聲問:“後院可有通路?”
  店小二臉色微變,遲疑一下,回答:“有。”
  武剋文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問:“通往何處?”
  “城外。”
  “是了。”四侍衛之一鬍天若有所悟,喃喃道:“大師父喜歡蒼天為帳,大地為床,想必到城外找地方宿夜了。”
  二武剋文一行城外兜個圈,找遍了廢園、破廟、郊野等處,尋不到不空半點蹤跡,看看天色黑透了,五人衹好折返城內意外發現城門已關閉。
  何槍叩響門環,城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城門兵那端問:“做什麽的?”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明日請早。”碰的把城門關了。
  武剋文稍一沉吟,間:“此地是我父王轄區嗎?”
  “不錯,是王爺轄區。”何槍說:“亮出世子身分叫縣官親自來迎接世子入城。”
  “不必,你我專程來追蹤大師父,不必麻煩。”
  “不如此,衹怕城門不肯開,方纔那城門兵說,縣城宵禁。”
  “這倒奇怪了,太平盛世,為何宵禁?”
  馬竜說:“待我叫開城門:”重重拍打幾下,門縫又開了,城門兵問:“做什麽?”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等待雞鳴破曉。”
  馬竜知他要把城門掩上,忙撐住城門,問:“縣城為何宵禁?”
  “出了十七條人命,緝拿兇手,故而宵禁。”
  馬竜忙道:“我等要進城,快開城門。”
  “縣太爺有令,宵禁之後,饒是天王老子,也不許進城!”
  “不是天王老子,安南王世子來此,快開門。”
  “什麽柿子不柿子?城門已閉,焉有打開之理?”
  啪的把門又掩上了,武剋文一聽大怒,喝道:“幾個城門兵,你我奈何不了麽?”
  使力一堆,將城門推開,武剋文一看,衹有四個城門兵,忙道:“不必傷人,進城即可。”
  四侍衛會意,方一接觸,立即使出點穴絶技,每個在城門兵後頸一按,四城門兵頓失知覺,五人從容進城。
  城內果然宵禁,路上並無人影,武剋文等人饑腸轆轆,想找客棧,連看幾傢,屋內無燈,門扉深鎖。
  馬竜好不容易敲開一傢,一個老頭探頭出來,說:“客倌休要見怪,城內已宵禁,官府有令,宵禁之後不準再收留客人,對不起客倌了!”
  說罷就要掩門,馬竜情急,一把抓他手臂,問:“為何不肯收留客人?”
  “此地出了命案,已有十七件,小店惹不起官府,客倌請!”
  不顧一切,用力掩上門。
  馬竜還想敲,武剋文製止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郝九驀然想起,說:“咱們何不去香香酒坊?那裏有住有吃喝,看那女掌櫃,倒是個溫馴女子,好說話。”
  何槍忙道:“我看那女子怪異,既是酒坊女掌櫃,怎會如此畏縮溫馴?似此溫馴女子,又哪敢違抗官府收留你我?”
  “不提這我還忘了。”鬍天說:“那傢店小二橫眉竪目,一臉兇相,那女掌櫃也的確一副驚怕模樣,看著令人奇怪。”
  馬竜說:“既是太奇怪的地方,咱們少去為妙,我等送世子赴縣衙,總比無處吃住好。”
  武剋文稍一沉吟,有了决定:“縣衙拘束,不去。這什麽香香酒坊既然古怪,咱們不妨去看看。”
  馬竜遲疑著,為難道:“既有詭異,世子更不宜前住。”
  “有何不宜?你我並非文弱之輩,還怕兇險麽?”
  一行人轉赴香香酒坊,路上巧遇一隊人馬,一望就知官兵,武剋文等人機伶一閃,等官兵過去,五人摸黑行了一段路,這纔找到香香酒坊。行近了,聞得酒香肉味,五人精神大振,馬竜急行前幾步趴著門縫往裏瞧,悄聲道:“三個官爺在裏面。”
  何槍急趨前細瞧,說:“看衣著,有一位想必是縣衙捕頭。”
  武剋文門縫一望,果真三男子閑閑喝酒吃肉。
  忽聽一陣喧嘩,衆人大愕,有一粗嘎聲音嚷嚷:“有酒沒有?拿酒來!”
  武剋文聞聲驚疑,急低頭再看,一陣目眩,再地想不到嚷嚷的竟是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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