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诸葛青云 Zhuge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9年1996年)
血腥蘇城
  作者:諸葛青雲
  蘇州城美人更美。紅男緑女中,婀娜多姿、俏若天仙的陳紅萼瘋瘋顛顛地在大街上逢人便殺。她是被幽冥教殘害氣至神精。幽冥教殘害武林四大世傢手段殘忍,血流成河。栽贓陷害“三劍客”蒙受奇冤而不能以真面目行走江湖。“三劍客”老大“四海遊竜”楊天佑忍辱時負重,遍訪天下名醫為初戀情人陳紅萼醫病,而所請名醫均被在半道上神秘截殺。幾經風雨周折,請得“地獄”神醫張勁秋,醫好紅萼,洗清千古奇冤。紅萼受高人真傳,武藝精進,聯手“三劍客”和正派群俠,血洗蘇州城內幽冥教總壇,報仇雪恨。
  第一章 血腥污閶門 風雨罩蘇城
  第二章 骷髏竪當道 閻王攔馬前
  第三章 十招生死搏 一度鴻門宴
  第四章 劍辣人更刁 山險手尤狠
  第五章 一招回環劍 兩顆血淋頭
  第六章 萬山萬重險 一步一驚魂
  第七章 虎虎掌風嘯 朵朵劍花閃
  第八章 互炫真功力 各逞巧心思
  第九章 神醫遭殺害,三劍會蘇城
  第十章 技窮狐尾現 智勝雪沉冤
  第十一章 孤身犯虎穴 獨臂輓狂瀾
  第十二章 地窟救巾幗 密室睏梟雄
  第十三章 劍峰爭生死 掌勁止幹戈
  第十四章 道消偃旗鼓 魔掌舞爪牙
  第十五章 拚將熱血灑 勇抗傾巢敵
  第十六章 大俠喪志歿 梟雄抱恨生
  第十七章 狠心種惡因 傷愈收惡果
  第十八章 長街流俠血 絶地遇高人
  第十九章 幾番生死間 一段美滿緣
  第二十章 俊俠雙美擁 豔婦絶藝成
  第二十一章 邊疆俠名著 中土血腥聞
  第二十二章 妖婦詭譎變 掌門怒膺填
  第二十三章 魔窟鬩墻鬥 妖女生死難
  第二十四章 闖竜潭虎穴 衝劍雨刀林
  第二十五章 劍氣衝天嘯 掌風匝地寒
  第二十六章 劍芒衝宵漢 血流匝地紅
第一章 血腥污閶門 風雨罩蘇城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許是山川靈氣所鐘,蘇杭二州,由來即多美女。
  由於這故事是發生在蘇州,所以這兒暫時撇開杭州姑娘不談,而衹談蘇州美女。
  凡是去過蘇州的人都知道,蘇州姑娘膚色之美,遠非其他地區的女人所能及的!
  白嫩的膚色,加上清秀娟美的面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材,已經夠令人悠然神往的了。但這些都不談,衹要聽聽那一口既嗲又甜的阿儂軟語,就有若醍醐灌頂,足夠你全身都輕飄飄地,舒服個老半天的。
  這是三月下旬的午後,也正是文人筆下“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暮春時節。
  蘇州閶門外,來來往往的紅男緑女,摩肩接踵地,有如過江之卿。
  這批紅男緑女中,出城的是往郊外踏青,入城的則大都是業已盡興而倦遊歸來之士。
  當然,也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並非是為了踏青,而衹是藉機會對踏青的姑娘們評頭論足,或伺機放以輕薄的。
  就在入城的行列中,有一位身着青色衫裙的青年美婦,特別引人註目。
  此人外表看來,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瓜子臉,畫眉眼,鼻如懸膽,唇若新菱,那面部輪廓,與身材之美,以及那走路時,搖曳生姿的動人豐韻,即使是對審美特別苛刻的人,也不容易挑出一點毛病來。
  這裏所謂不容易挑出一點毛病來中的“不容易”三字,自然是意味着,這青衣婦人之美,並非是十全的。
  如果你不被她的美豔所懾,而能略加註視,就能發現她的膚色,似乎白得過份了一點,而且,她那膚色之白,並非是像一般“蘇州”婦女那種得天獨厚的白,而是似乎缺少血色的白,也就是一般的所謂蒼白。
  同時,她那一雙黑白分明,應該是對男人們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的美目,也似乎有點兒呆滯,還有,她的左鼻旁,有一粒比緑豆略小的朱砂痣,但這不能算缺點,反而更增其嫵媚。
  誰都能想得到,像這樣的一位女人,在這種場合中,是必然吸引太多的註意的,尤其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更是不會放棄這飽餐秀色的機會。
  當她裊裊婷婷地經過閶門,走進大街時,兩位年約弱冠,卻是油頭粉面的浮滑少年,立即互相投過一個暖昧的眼色,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左邊一個咽下一口口水道:“光看看這走路的姿態,我就全身都酥麻了哩!”
  右邊一個笑道:“我也是……”
  左邊一個不勝惋惜地接道:“可惜方纔我們衹註意那紅衣女郎,而沒有看到這位大嫂的面孔。”
  右邊一個邪笑道:“不用看,我保證錯不了。”
  左邊一個道:“是的,我也這麽想,有着如此美好身材,和醉人風度的女人,她的面孔,是不會不美的。”
  右邊一個笑道:“我們繞到前面去瞧瞧,可好?”
  左邊一個有點為難地接口道: “好是好,而且,我也很想繞到前面去瞧瞧,衹是……”
  “衹是”怎樣呢?他可沒有接下去。
  右邊一個訝異問道:“怎麽不說下去了?”
  左邊一個苦笑道:“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好厲害。”
  右邊一個笑道:“你是有點害怕?”
  左邊一個囁嚅地答道:“好……好像是的。”
  右邊一個呵呵大笑,說道:“你呀!平常見了漂亮女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今天卻特別反常,見了漂亮女人害怕起來,莫非是在哪個妞兒的褲襠中栽過筋鬥不成?”
  “笑話!”左邊的一個擡手一拍自己的胸脯,哼了一聲道:“憑我這條漢子,會在女人褲襠中栽筋鬥!”
  右邊一個笑道:“既然不曾在女人的褲襠中栽過筋鬥,那又有什麽膽怯的?”
  左邊一個軒眉接道:“誰膽怯了!”
  “那麽。”右邊的一個含笑接道:“我們繞道到前面去瞧瞧。”
  左邊一個挺了挺胸脯,說道:“行!走!”
  “走!”
  “走”字聲中,兩人同時快步繞到那青衣婦人前頭,再回過身來,由左邊一個邪笑着說道:“大嫂好美啊……”
  他的話是脫口而出,但話沒說完,卻是如遇鬼魅似地,剎那之間,一張俊臉,變成一片死灰,身軀悚悚發抖。看情形,他似乎想轉身拔足離去,但他的雙腿,卻是不聽指揮,幾乎要當場軟癱下來。
  至於右邊的那一位,情形也差不多,於脫口驚呼了一聲“我的媽呀”之後,就全身篩糠,牙床捉對兒廝打起來。
  這可真令人費解,這位青衣婦人,除了美得出奇之外,一點也沒甚可怕之處,但這兩個浮滑少年,於一見廬山真面目之下,怕成這個樣子,莫非是中了邪不成?
  更奇怪的是,當這一場令人費解的怪事發生的同時,前前後後的行人,以及街道兩旁的閑人,也一齊臉色大變地,立即避開去。
  就當那兩個浮滑少年被嚇得臉如死灰,雙腿發軟,恨不得地下能裂開一條縫,能夠躲下去的剎那之間,那青衣婦人卻嚮着他們二人茫然地問道:“我的心碎了……我的心在流血……你們兩個,看到了沒有?”
  兩個浮滑少年瞠目結舌,衹有全身發抖的份兒。
  青衣婦人逼近一步,尖聲問道:“你們能不能補好我的心呢?”
  兩個浮滑少年不由自主地,同時嚮後面退了一大步。
  那青衣婦人忽然尖聲叫道:“我要看看你們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青衣婦人的動作真是快得出奇。話聲未落,慘號隨之傳出,她的雙手中已分別握着兩顆血淋淋的心,而兩個浮滑少年的屍體也徐徐倒了下去。
  青衣美婦那本來是微顯呆滯的美目中,忽然異彩連閃,在雙手中兩顆血淋淋的人心上,來回掃視着,並尖聲叫道:“這就是我的心,哈哈……你們看到了沒有,我的心在流血呀!哈哈……”
  她,雖然是在笑,但那笑聲,卻比鬼哭還要難聽。
  目前這情景,已經是夠令人怵目驚心的了,再加上這一串比鬼哭還要難聽的笑聲,卻更令人全身都引起雞皮疙瘩來。
  本來,附近的閑人早就避開了的,自這慘劇發生之後,連兩旁的店鋪也紛紛關門打烊了,因而偌大一條大街,除了兩具死狀奇怪的屍體之外,就衹剩下青衣婦人這一個活人了。
  就當此時,一道人影,由閶門外箭疾地射落在青衣婦人身前,發出一串急促的驚叫道:“娘啊!您又惹禍了……”
  “沒有啊!”青衣婦人若無其事地將手中的人心丟掉,並在衣襟上擦拭去手中的血漬,淡笑着接道:“我衹是看看人傢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這位叫青衣婦人為娘的人,是一位年約弱冠的俊美少年,長得面如冠玉,猿臂蜂腰,配上那條長的身裁,和那一襲白色長衫,顯得英姿爽颯,有若臨風玉樹。
  但此刻,他那張本來就是白裏透紅的俊臉,卻是漲得通紅,頓足長嘆道:“娘!我在路上碰到一個熟人,纔談不到三幾句話,你就殺了人了!”
  青衣婦人的雙目中,又呈現一片呆滯,茫然地接道:“殺了人?誰殺了人呀!”
  白衫少年又是頓足嘆道:“娘,我們趕快回去吧!還得馬上派人來這兒辦理善後……”
  XXX
  半個時辰之後,那兩個浮滑少年的屍體被擡走了,現場也衝洗幹淨,已經打烊的店鋪,又重新開門營業起來。
  就在方纔發生慘變的街道的右邊,是一座茶館,茶館中雖臨時打烊而關了半個多時辰的門,但裏面的茶客,卻並沒有離去。
  當茶館重新開門時,又陸陸續續地進入了十多位茶客,其中一老一少兩位,似乎還是由外地來賣唱的。
  老的是一位年約半百的斑發老者,手中提着一把鬍琴。
  少的則是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姑娘,梳着兩條長辮,穿上一身翠緑衫裙,面目姣好,皮膚黝黑,貌僅中姿,但一雙大而明亮的美目,卻是特別動人。
  這二位,選了一個較為靜僻的座位,各自要了一杯清茶,和一份甜點之後,那緑衣少女卻嬌聲說道:“爹!方纔那情形,有多可怕。”
  那斑發老者茫然地漫應道:“這世間可怕的事情太多啦!”
  緑衣少女接道:“爹!為什麽我們所遇上的人,都不肯說明那是什麽人呢?”
  斑發老者反問道:“你說的,是方纔那殺人的瘋婦?”
  緑衣少女點首接道:“是啊!”
  斑發老者輕輕一嘆道:“這叫作明哲保身呀!”接着,又正容說道:“丫頭,我不知告誡過你多少次了,現在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再去打聽人傢的閑事,以免惹禍上身。”
  旁邊傳來一個破鑼似的語聲道:“二位說的是方纔那一場活挖人心的慘劇嗎?”
  問話的是一位本地口音的青衫文士,外表看來,倒也有幾分書捲氣息,與他同座的還有一位白衫文士。
  斑發老者連忙接道:“這位相公請莫見笑,老朽這個丫頭,自幼喪母,缺少傢教,平常總是不肯聽話,見了什麽奇異的事,都愛打聽一下。”
  青衫文士笑道:“年輕人差不多都有這個通病,其實,像方纔那慘劇,也沒什麽惹禍上身的危險,衹是一般人都不願提起而已。”
  目光嚮緑衣少女一掃,含笑接道:“這位姑娘如果想知道方纔那青衫衣婦人的身份,我倒是可以說給你聽聽。”
  緑衣少女似乎是大喜過望地笑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有條件。”
  緑衣少女微微一怔,說道:“什麽條件啊?”
  青衫文士笑問道:“二位是外地來賣唱的?”
  緑衣少女訕然一笑道:“是的。”
  “來這兒多久了?”
  “今天才到貴地。”
  青衫文士笑道:“那真好極了,請聽好,我的條件是:揀你最拿手的麯子,先唱給我聽,不但說故事給你聽,麯資也特別加倍賞賜。”
  緑衣少女嬌笑道:“那小女子先謝啦!”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不用謝,衹要在唱功上多賣點力就行了。”
  緑衣少女含笑點首,卻嚮乃父白了一眼,嬌嗔地說道:“爹!您是怎麽啦?”
  原來斑發老者是一副茫然神色,好像是在想什麽心事似地。
  一直等他的愛女嚮他大發嬌嗔了,纔嚮着青衫文士歉然一笑道:“很抱歉!小老兒正在想一個很辣手的問題,以致怠慢了相公。”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不要緊,我不會介意的。”
  緑衣少女卻嚮他笑問道:“相公想聽點什麽呢?”
  青衫文士想了想,纔含笑說道:“我想聽一段‘西廂’。”
  緑衣少女嬌笑道:“那好極了,元麯可正是我最拿手的。
  但不知相公要聽那一段?”
  青衫文士沉思着接口說道:“就唱‘驚豔’一章中的‘元和令’,和以下的兩節吧!”
  “好的。”緑衣少女嬌聲應中,斑發老者手中的鬍琴已拉起過門,緊接着,一串清脆而又嬌甜的歌聲,由緑衣少女口中唱了出來:
  “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曾見。
  我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去半天,盡人調戲,
  彈着香肩,衹將花笑拈。是兜率宮?
  是離恨天?我誰想這裏過神仙!宜嗔宜喜春風面。”
  一麯既終,茶館中所有茶客,都報以熱烈掌聲,青衫文士並搖頭晃腦地說道:“此麯衹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接着,扭頭嚮一旁的白衫文士笑道:“王兄,此刻我也好像是張君瑞佛殿驚豔,幾疑此身已上了兜率宮啦!”
  白衫文士卻嚮緑衣少女笑道:“姑娘,這位林相公,平時風流自賞,最是多情,你最好是再來一段‘酬簡’……”
  青衫文士連忙阻止道:“不行!這種人間絶唱,聽多了,會折壽的,還是到此為止吧!”
  緑衣少女嬌笑道:“那麽,相公該說故事啦!”
  “是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應該先給麯資纔對。”
  說着,探懷取出一塊約莫三兩多的碎銀,遞與斑發老者道:“今天,我身上沒帶整錠銀子,請莫嫌棄。”
  他說得很客氣,但那年頭,在這種場合中,一出手就是三兩多銀子的賞賜,已經很是闊綽的了。
  因此,斑發老者接過銀子之後,連忙與緑衣少女同聲道謝道:“多謝相公!多謝相公!”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用謝,不用謝,現在,我要開始說故事啦!”
  緑衣少女嬌笑道:“小女子正恭聆着哩!”
  青衫文士“哦”了一聲道:“對了,在說到故事之前,我該先問你幾句話,姑娘仙鄉何處?”
  緑衣少女嬌聲脆答道:“小地方‘金陵’。”
  “那不是小地方,該算是大地方,也是好地方。”青衫文士含笑接問道:“‘金陵’離這兒不算太遠,二位又是跑碼頭賣藝的人,那麽,對於蘇州地區的一些有名人物,當不致太陌生吧?”
  緑衣少女苦笑着搖搖頭,卻嚮乃父投過一個求援的目光。
  斑發老者含笑接道:“小丫頭年紀輕,平常不關心這些,相公請說說看,也許老朽會知道一點。”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本地有一個在武林中極有聲望的人傢,也是江南地區數一數二的首富,老丈可聽說過嗎?”
  斑發老者含笑反問道:“相公所指,莫非就是武林四大傢中的陳傢?”
  “是的。”青衫文士點首接道:“如今的四大傢,已等於是名實俱亡了。”
  斑發老者臉色微變,嘴唇翕張着,卻是欲言又止。
  青衫文士似乎根本沒註意到對方的尷尬表情,自顧地接了下去:“方纔,那位發瘋的青衣婦人,就是武林四大傢中目前僅剩的一個活人,也就是陳傢的主人陳紅萼。”
  說到這裏,青衫文士忽然“咦”了一聲道:“老丈,你是怎麽啦!”
  原來這時的斑發老者,滿臉都是恐怖神色,顯得不安已極。
  他聞言之後,纔苦笑了一下道:“沒什麽,沒什麽,不過,相公這故事,還是不談也罷。”
  青衫文士卻含笑接道:“老丈不用擔心,我們談的不過是陳傢活着主人,對本地人來說,這位瘋婦,是耳熟能詳的人物,經常有人談她,也不曾發生過什麽禍事,何況,在下所要說的,又衹是現成事實和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而已。”
  緑衣少女畢竟年紀輕,衹知道好奇,而不會想到其他的事,竟然自作主張地接口道:“那麽,相公就請說下去吧!”
  斑發老者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腔。
  青衫文士長嘆一聲道:“說來,這位陳姑娘,也是怪可憐的。”
  緑衣少女訝問道:“怎麽?方纔那位青衣美婦還是一位姑娘?”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正是。”
  緑衣少女接問道:“方纔,明明有人叫她娘,兒子都這麽大了,怎會還是一位姑娘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說得有理,但事實上,陳紅萼的確還是一位姑娘。”
  “那麽。”緑衣少女接問道:“她那個兒子,又如何解釋呢?”
  一旁的白衫文士插口笑道:“姑娘,未出嫁的姑娘,也不是絶對不能生孩子的啊!”
  緑衣少女禁不住俏臉上飛上一片紅雲,青衫文士卻瞪了他的同伴一眼道:“別打岔嘛!”
  白衫文士笑道:“好!我不再打岔就是。”
  青衫文士重行拾起原先的話題道:“陳姑娘的兒子名陳繼志,不是陳姑娘所生,卻沒人知道她這個兒子的來歷。”
  緑衣少女“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一頓話鋒,又美目深註地接問道:“方纔相公說這位陳姑娘很可憐,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青衫文士輕嘆一聲道:“每一方面都可憐,姑娘試想:一個人擁有富甲江南的財富和傲視江湖的武功,卻是瘋瘋癲癲的,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這樣的人,還不夠可憐嗎!”
  緑衣少女“唔”了一聲道:“這倒是實在的。”
  緊接着,卻又註目問道:“相公,這位陳姑娘,究竟有過些什麽傷心往事,使得她發了瘋之後,還在到處嚮人訴說她的心在流血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這問題,不但我沒法解答,即使你跑遍整個蘇州城,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的。”
  緑衣少女接問道:“是不知道,還是不便說,或不敢說?”
  青衫文士答得非常爽快,道:“是不知道。”
  “我想。”緑衣少女蹙眉接道:“其中也一定有人是不便說,或不敢說的?”
  青衫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這個……也許有此可能。”
  緑衣少女接問道:“相公,看方纔那兩個被殺死的浮滑少年,那種恐怖的表情,這位陳姑娘,一定是在瘋狂狀態中,殺過不少的人了吧?”
  “是的。”青衫文士接口道:“凡是被她碰上,而問出‘你看到我的心在血流……’的話的人,其結果都是被活挖人心而死的,除非是她的兒子在旁邊,才能幸免。”
  緑衣少女註目問道:“她的兒子能阻止她殺人?”
  青衫文士點首接道:“不錯,除了陳繼志之外,這世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阻止她殺人的了。”
  這時,那一直靜聽着的斑發老者,似乎已將恐怖心理壓了下去,而插口接道:“這位陳少俠,一定已盡獲乃母的武功真傳了吧?”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人傢也都是這麽說,不過,據一般人所看到的情形,陳公子阻止乃母殺人,可並不是憑武功。”
  緑衣少女妖笑道:“不憑武功去阻止,那麽,那陳公子憑的是什麽呢?”
  青衫文士正容接道:“憑的是一句充滿感情的稱呼,當陳姑娘準備殺人時,衹要陳公子輕輕叫一聲娘,她就會停止的,所以,這些年來,不論陳姑娘走到哪兒,陳公子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緑衣少女笑問道:“像這麽一個瘋子,為何不幹脆將她關在傢中?”
  青衫文士道:“據說,是因她武功太高,不容易關得住她,同時也是不忍心關她。”
  緑衣少女又問道:“那她殺了人怎麽辦?”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俗語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陳傢多的是金銀珠寶,出了人命,多多花點銀子,也就太平無事了啦!”
  那斑發老者蹙眉接道:“像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傢,為什麽不遍請天下名醫,將她的疾病治好呢?”
  青衫文士忽然臉色一變道:“這問題,我就不敢說了。”
  緑衣少女訝然插口問道:“為什麽不敢說?”
  青衫文士機警地嚮四周掃視了一眼,纔將語聲特別壓低地接道:“以往,曾經請過很多名醫,但那些應邀前來的名醫,都在來此間途中,神秘地死亡,無一例外……”
  緑衣少女禁不住截口問道:“那是什麽原因?”
  “不知道。”青衫文士低聲接道:“以後,就再也沒人膽敢應邀前來替陳姑娘治病了。”
  緑衣少女註目問道:“難道說,是有人不願意陳姑娘康復,纔故意在半途上殺死那些應邀前來治病的名醫?”
  青衫文士苦笑道:“這個……我可沒法回答。”
  緑衣少女秀眉一蹙道:“這故事,聽了個不上不下的,可真是悶煞人。”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姑娘,我所知道的,都已經說出來了,不知道的,你再問也是徒然。現在,我有幾句算得上是交談直評的話,希望姑娘,莫當作馬耳東風。”
  緑衣少女正容接道:“相公言重了,有甚教益,請儘管直言。”
  青衫文士正容如故地接口說道:“姑娘年紀太輕,又是外地人,對於方纔所說的故事,希望到此為止,莫再嚮別人去打聽。”
  斑發老者搶先說道:“相公金玉良言,老朽謹緻最真誠的謝意。”
  青衫文士已偕同伴站了起來道:“不用客氣——老弟,咱們走吧!”
  後面這句話,當然是嚮那位白衫文士說的。
  目送兩位文士的背影消失於大門外之後,斑發老者纔嚮緑衣少女笑了笑道:“丫頭,我們也走吧!”
  這二位還沒站起來,旁邊卻傳來一個破鑼似的語聲道:“慢着!”
  那是一個年約三旬左右,算得上是滿身流氓氣息的短裝漢子,隨着話聲,他一腳踏着座位旁的一張空椅子上,目註緑衣少女,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邪笑。
  斑發老者父女倆,微微一怔之間,那短裝漢子又似笑非笑地接道:“這小妞兒,可真不賴。”
  旁邊,一個麻臉漢子接道:“衹是年紀太輕,個兒也太小了一點,恐怕還不解風情。”
  短裝漢子邪笑道:“這真是外行話,咱們公子說得好,穿鞋子是越大越舒服,玩女人麽,卻是越小纔越……嘻嘻……你老弟懂了嗎?”
  “我懂,我懂,”麻臉漢子連連點頭,並接問道:“王兄準備將這小妞兒獻給咱們公子爺?”
  短裝漢子笑道:“是呀!這小妞兒除了皮膚黑一點之外,各方面都算是美人胚子,將她獻給咱們公子爺,那將是一件奇功。”
  麻臉漢子又是連連點首道:“對!對!皮膚黑一點也不要緊,那叫作黑裏俏呀……哈哈哈……”
  斑發老者和緑衣少女,氣得臉色鐵青,但卻強忍着沒有發作。
  但那二位仁兄說的,可實在不像話,因此,斑發老者強裝笑容,嚮那短裝漢子說道:“這位大爺,如果沒甚吩咐的,敬請藉光一下。”
  “藉光?”短裝漢子故意訝問道:“藉什麽光啊?”
  斑發老者接道:“因為大爺您,擋住了小老兒的去路。”
  麻臉漢子接口笑道:“怎麽?這就要走了?”
  斑發老者苦笑道:“這兒已沒有我們的生意,小老兒當然要走啦!”
  麻臉漢子邪笑道:“大生意上門了,你不接受?”
  斑發老者仍然是陪着笑:“大爺別開玩笑了。”
  短裝漢子臉色一沉道:“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
  微頓話鋒,又目光深註地接道:“老兒,方纔我們說的話,你沒聽懂?”
  斑發老者神色一整道:“聽懂了。”
  短裝漢子接道:“聽懂了還要走,是不是不願意?”
  斑發老者強抑心頭怒火,並陪上一臉苦笑道:“大爺!小老兒父女,不過是一個賣唱的。”
  短裝漢子臉色一沉道:“這是說,你的女兒賣口不賣身?”
  “是,是,”斑發老者臉充滿着歉笑道:“請大爺多多包涵。”
  短裝漢子冷笑道:“真是黃熟梅子賣青,我問你,賣唱的與賣身的,有多大分別……”
  這一句粗俗而又下流的話,使得斑發老者與緑衣少女那本已不好看的臉色,突然為之大變。
  但那短裝漢子的話聲纔落,大廳內忽然傳出一聲冷笑道:“下流東西!”
  緊跟着,短裝漢子“哎喲”一聲,以手掌捂住嘴唇,指縫間並立即沁出殷紅的鮮血。
  一旁的麻臉漢子臉色大變,大聲喝道:“什麽人?敢施暗算!”
  大廳內又傳出一聲冷笑道:“真是有眼無珠的狗雜種!”
  方纔,事出意外,沒人註意那奇異的話聲,這回可聽清楚了。那是一個頗為清朗的語聲,顯然那說話的人,年紀很輕。
  但令人詫訝的是,那語聲好像是就在你耳邊發出,也好像是由整個大廳中發出,令人莫知其所自來。
  目前,這茶館的大廳中,正是生意鼎盛之際,大廳中的茶客,少說點也有四五十人。
  由於斑發老者父女這邊的鬧劇,吸引着全部茶客的註意力,因而誰也不曾開過口。更妙的是,短裝漢子與麻臉漢子二人,本來就是面對着全體茶客的,自從短裝漢子挨了一記“悶棍”之後,兩人四目,一同在人群中不停搜視着可疑人物。
  可是,就當他們全神搜索之間,兩人又挨了駡,而且駡得非常難聽。
  麻臉漢子顯然是老羞成怒了。衹見他三角眼一瞪,厲聲叱道:“鼠輩……”
  “鼠輩”二字之後,接着的也是一聲“哎喲”。也一如那短裝漢子一樣,以手掌捂住嘴唇。
  這時,短裝漢子捂住嘴唇的手掌移開了,掌心中,赫然是兩顆斷牙和一粒瓜子。
  一粒瓜子能有偌大威力,這情形,不但使那短裝漢子的臉色又是一變,連一旁的緑衣少女父女倆,也為之直皺眉頭。
  麻臉漢子的手掌也攤開了,也是兩顆斷牙和一粒瓜子。
  片刻之前,這兩位還是神氣活現地不可一世,此刻,卻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衹有互望着發出無言的苦笑。
  那奇異語聲接道:“兩個狗雜種,為何不說話了?”
  那短裝漢子色厲內荏地冷笑一聲道:“我承認,我們弟兄鬥不過你,但我們上頭,自有人能接待,你如果也算一號人物,就該報出萬兒來。”
  那奇異語聲哼了一聲道:“憑你們兩個也配……”
  接着,又沉聲說道:“那位老丈請聽好:目前的蘇州,已成了竜蛇雜處的是非之地,實非賣藝的好處所,請接受我的忠告,立即帶着令媛,離開這兒吧!”
  斑發老者正容說道:“多謝大俠義伸援手,小老兒父女就此告辭。”
  說完,嚮廳中抱拳一拱,攜着緑衣少女的手,轉身匆匆離去。
  後面傳來那奇異的語聲道:“誰敢再欺負這一對賣藝的父女,我不但會打斷他的狗腿,也會活剝他的狗皮……”
  緑衣少女扭頭嚮乃父伸了一伸舌頭,扮了一個頑皮的鬼臉,悄聲說道:“好厲害啊!”
  斑發老者正容說道:“別玩皮了,快回客棧中去。”
  緑衣少女笑問道:“爹!我們真的馬上要離開這兒?”
  斑發老者苦笑道:“不馬上離開這兒,難道你真要等人傢來將你獻給那個什麽公子爺嗎!”
  緑衣少女嬌嗔地接道:“爹,我不來啦!”
  斑發老者拈須微笑道:“丫頭,別撒嬌了,如果再惹來什麽厲害的人物,那位大俠又不能及時趕來幫忙,到時,看你怎麽辦?”
  父女倆邊走邊談地,進入一傢名為“悅來”的客棧中。
  XXX
  約莫是半個時辰之後,斑發老者這一對父女,卻以另一副姿態,到達一傢名為“回春堂”的藥鋪前。
  這回春堂藥鋪,是蘇州城中有名的百年老店,規模相當大,門面是兩開間,縱深則為三進。
  目前的斑發老者,已改裝成一個須發全白的老傢人,緑衣少女則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衫書生。
  這二位進入回春堂藥鋪之後,由那老傢人嚮櫃臺上問道:“請問先生,這兒有沒有老山人參?”
  那掌櫃的含笑點首道:“有,有,不知老人傢須要怎樣的貨色?”
  老傢人接道:“須要半斤重一枝的,而且要四枝。”
  掌櫃的微微一怔,整理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點點頭道:“半斤重一枝的也有,不過,那價錢可貴得很。”
  老傢人笑了笑道:“價錢貴不要緊,衹要貨色好就行。”
  掌櫃的笑道:“咱們這兒是百年老店,保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接着,又註目問道:“老人傢,幾時要?”
  老傢人接道:“最好是今夜二更之前,送到敝東傢的府上去。”
  掌櫃的接口問道:“老人傢要不要先看貨色?”
  老傢人點點頭道:“當然要看。”
  “好,請隨老朽來。”掌櫃的一面當先帶路,一面歉笑道:“老人傢所要的貨色,太名貴了,敝店不敢擺在店鋪中,衹好勞駕二位,前往倉庫中去看了。”
  老傢人含笑接道:“不要緊,這道理老朽懂得,因為以往寒捨也是幹這一行的。”
  “那麽。”掌櫃的笑問道:“現在怎麽不幹了呢?”
  老傢人微微一笑道:“一場失火,燒光啦?”
  這時,他們已走到第三進的天井前。掌櫃的忽然回身註目,問道:“請教老兄是——”
  白衫書生忽然搶先發出一聲嬌笑道:“李伯伯,那是我爹呀!”
  掌櫃的苦笑道:“你爹?那麽,你又是誰呢?”
  白衫書生又是一聲笑道:“我是傢鳳啊!”
  掌櫃的“哦”了一聲,苦笑道:“原來是你這鬼精靈。”
  接着,卻一把握住老傢人的健腕,用力搖撼着笑道:“朱老弟,你這易容術,可是越來越高明呀!”
  “老傢人”哎喲一聲道:“李兄,小弟這雞肋,難當虎腕,你是不是手下留點情啊!”
  掌櫃的呵呵笑道:“憑你這句話,就該罰你三大鬥陳年花雕纔對。”
  “老傢人”笑道:“三大鬥不過癮,最好是三大壇纔好……”
  朱傢鳳(白衫書生)頓足嬌嗔地道:“爹!纔進門,就想喝酒了。”
  掌櫃的又是一陣呵呵大笑,道:“鳳丫頭,你現在是公子爺的身份,可不能撒嬌啊!”
  “老傢人”也笑道:“丫頭,爹已三天滴酒未嘗了,肚子裏的酒蟲,老早就在造反了哩!”
  掌櫃的拉着“老傢人”的手,往裏面走去,一面笑道:“好,今宵咱們不醉不休。”
  朱傢鳳蹙眉說道:“李伯伯!爹!喝酒是可以,可不能喝醉。”
  “老傢人”笑道:“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是酒喝得越多,功力也越高的,怎麽又限製爹喝酒來了。”
  “是啊!”掌櫃的含笑接道:“‘迷糊酒俠’朱伯倫,如果會醉了,那纔是天大笑話哩!”
  談笑間,已進入第三進二樓上的一個花廳中。
  掌櫃的吩咐僕人準備晚餐之後,似乎忽有所憶地問道:“對了,你們怎會忽然跑到這兒來的?難道出了什麽事情嗎?”
  朱伯倫(即那老傢人)苦笑道:“是的,雖然沒有出事,卻受了一場驚,如非有高人暗中解圍,亂子可就鬧大了。”
  掌櫃的臉色一變道:“會有這事?”
  朱伯倫接道:“方纔,我們所住的悅來客棧,已有人監視,我怕鳳丫頭會惹事,衹好到這兒來避難了,因為目前我們還不便公開活動。”
  掌櫃的蹙眉苦笑道:“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朱伯倫接道:“事情是這樣的……”
  於是,接着將他們父女倆方纔所經歷的一切,詳細地說了一遍之後,纔接問道:“李兄想得出那暗中幫助我們的人,是什麽來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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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骷髏竪當道 閻王攔馬前
  掌櫃的苦笑道:“僅僅聽到人傢的聲音,和看到露上那麽一手,怎麽能想出來是誰哩!”
  朱伯倫接道:“可是,當代武林中,內傢真力能夠達到‘六合傳聲’的標準的人,可並不多啊!”
  掌櫃的點點頭道:“是的,以前,衹有武林四大世傢中少數首腦人物,纔有這種功力,如今,四大世傢都已煙消雲散,可就更加沒法去猜測啦!”
  朱伯倫苦笑道:“李兄,你這塊‘通天秀士’的招牌,我看也該摘下來啦!”
  掌櫃的笑道:“‘通天秀士’也是凡人,可不是神仙呀!”
  朱伯倫道:“但以往,一般人都說你‘通天秀士’李緻中是無所不通的。”
  朱傢鳳一挑“劍”眉道:“不管怎樣,這一次非教他們嘗嘗我朱傢鳳的厲害不可!”
  朱伯倫拈須微笑道:“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好!這回就全看你的表演啦!”
  李緻中嚮朱傢父女投過睏惑的一瞥,口中雖然沒說什麽,但心中卻禁不住地在暗忖着:“你‘迷糊酒俠’的身手,不見得比我高明到哪裏去,至於這丫頭,我更是看着你長大的,算得上是胎毛未脫,乳臭未幹,這回,叫你們去幫幫忙,是可以派上用場,如果說憑你這黃毛丫頭,能創造出什麽奇跡來,我真有點不相信……”
  他這裏心念電轉間,朱傢鳳卻好像已看透他的心思似地,嬌笑道:“李伯伯,您好像不相信?”
  李緻中笑了笑,沒接腔。
  朱傢鳳卻又一挑“劍”眉,說道:“李伯伯,咱們賭點東道如何?”
  朱伯倫卻含笑叱道:“丫頭不得無禮!”
  接着,他卻很自然地岔開話題,嚮李緻中註目問道:“李兄,最近這兩三年來,難道你就一點消息都不曾獲得?”
  李緻中苦笑道:“事實上確是如此。”
  朱傢鳳嬌笑道:“李伯伯,看來您這塊‘通天秀士’的招牌,真該接下來了。”
  李緻中笑道:“丫頭,別在我老人傢面前玩什麽花槍,縱然我有什麽消息,也激不出來的。”
  朱伯倫嘴唇牽動了一下,卻是欲言又止。
  李緻中神色一整道:“老弟,咱們大哥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他是集中全力在醫治陳姑娘的瘋病,所以,他一再地交代我,莫求有功,但求無過,最近這兩三年來,我雖然是一無所獲的,但有一點,是可以告慰於大哥和老弟的。”
  朱伯倫笑問道:“是哪一點呢?”
  李緻中含笑接道:“那就是我的身份,還沒被他們識破。”
  “不錯。”朱伯倫接口說道:“李兄在這兒,等於是插在他們心房附近的一把匕首,多年來,能夠不被他們發現,可的確不容易。”
  朱傢鳳含笑接道:“李伯伯已經知道魔巢的所在了?”
  李緻中道:“我衹知道他們的巢穴是在蘇州地區,卻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個角落。”
  朱傢鳳微感失望地道:“李伯伯是怕我生事,纔不願意告訴我?”
  李緻中神秘地一笑道:“也可以這麽說。”
  門外有人恭稟道:“李爺!晚餐準備好了。”
  李緻中揚聲答道:“好!我就來。”接着,卻嚮朱伯倫父女笑道:“老弟,賢侄女,這雖然是一頓便餐,卻是接風宴,也算是餞別宴。”
  一頓話鋒,又含笑起立道:“咱們走吧!”
  朱伯倫也含笑而起道:“不管什麽宴都行,能夠殺殺酒蟲,總是好的……”
  XXX
  “豐都”,傳說中是一個鬼域,為十殿閻王的治事之處,相傳從前使用銀元,銅幣,和製錢時,該地的商店,都在門前置一木盆,內貯清水,凡顧客購物的錢幣,都投入水盆中,錢幣下沉,是自然現象,如果浮在水面,那麽這位顧客,就是鬼魂所幻化……當然,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其實,豐都城是一個道地的人間城市,它,位於四川東南角,是濱臨長江左岸的一個山城。
  當然,既然是一個山城,市面上不會怎麽繁華,但由於是一個水陸碼頭,自然也不致於怎麽蕭條。
  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時間約莫是初更過後。
  豐都城西郊,那荒墳纍纍的萬姓公墓旁的官道上,不知是誰惡作劇,竟然竪立着一具與真人高矮相近似的骷髏。
  這一具骷髏,雖然是以石膏仿造的膺品,用木樁支持着,竪立在官道當中,但卻仿造得非常逼真,顯然是出自名傢的手筆。
  試想,時當黑夜,在纍纍荒墳之務,竪立着這一具骷髏,是多麽恐怖,膽小的人見了,不被噓破其膽纔怪哩!
  遠處,有“得得”蹄聲傳來,靜夜中聽得格外清楚,那是由豐都城方向來的。
  少頃,沉沉夜色中,出現兩團黑影,徐徐地嚮萬姓公墓移近。
  漸漸地能夠看清楚了,那是騎着小毛驢,一老一少兩位商賈打扮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約二十上下,皮膚黝黑的青衣少年。後面卻是一位有着花白長髯的灰衣老者。
  當這一老一少,快要走近那具骷髏時,那青衣少年連忙勒住座下的小毛驢,並發出一聲凜駭已極的尖銳驚呼。
  後面的灰衣老者似乎也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是年紀一大把了,在年青人的面前,不能不裝出不怕鬼的樣子來。
  他嚮那骷髏端詳了一陣之後,纔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不用怕,這是哪位惡作劇的朋友,故意弄來嚇唬行人的。”
  青衣少年強定心神,又嚮那具骷髏端詳了一下之後,纔蹙眉問道:“爹,聽說有些剪徑的強盜,也是故意弄些鬼怪來嚇唬行旅,然後乘機下手的?”
  灰衣老者點點頭道:“江湖上是有這種事,不過,這豐都城附近,一嚮都是很平安,還不曾聽說有過什麽剪徑的小毛賊出現過……”
  他的話沒說完,那萬姓公墓中,忽然傳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
  也許是那鬼哭聲太恐怖了,使那兩衹小毛驢驚悸得發出一串長嘶,人立而起,登時將這老少兩人掀了下來,撥開四蹄,朝回程的路上疾奔而去。
  就這當兒,那鬼哭聲此起彼落,襯托在那纍纍荒墳之間,飄忽不定的鬼火,與官道上那一具令人望而生悸的骷髏,那情景,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這一老一少,顯然是被眼前的情景嚇破了苦膽,連驚呼聲也發不出來,衹是臉色如土地,呆立當場,全身抖索着。
  兩道幽靈似的人影,像一縷輕煙似地,飄落當場。
  青衣少年本能地發出一聲驚呼,衝嚮灰衣老者身前,一把將灰衣老者摟住,顫聲說道: “爹……您……您說沒有鬼的,現在……不是……不是……不是活見鬼了嗎……”
  灰衣老者輕輕拍着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孩子,是……是兩位大爺,你不要怕……”
  灰衣老者雖然在叫他的兒子不用怕,但他的語聲中,卻包涵有太多的恐懼。
  不錯,那兩個幽靈似的人影,不是鬼,是人,是兩個全身黑色勁裝,手持長劍的彪形大漢。
  兩人都是滿臉橫肉,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灰衣老者的話聲一落,對方兩人中,較胖的一個隨即哼了一聲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較瘦的一個也冷笑一聲道:“膽小如鼠,居然還要走夜路!”
  在確定對方是人之後,這老少兩人的神色纔平靜下來。
  灰衣老者輕輕將懷中的青衣少年推開,嚮着對方兩人抱拳長揖道:“二位大爺,小老兒父子是小本經營的生意人,身邊銀子不多,務請二位大爺……”
  較瘦的一個不耐煩地,截口沉叱道:“住口!”
  灰衣老者連忙恭喏一聲,說道:“是,是……”
  青衣少年一經冷靜下來,卻又忽有所憶似地,發出一聲驚呼,叫道:“爹!糟啦!”
  灰衣老者訝問道:“什麽事啊?”
  青衣少年哭喪着臉道:“小毛驢跑了,咱們的銀子也給那兩頭畜牲帶走啦!”
  灰衣老者苦笑一聲,道:“那有什麽辦法哩!”
  那較胖的勁裝漢子插口問道:“你們的銀子,真給那小毛驢帶走了?”
  灰衣老者苦笑着,雙手一攤道:“大爺不信,請儘管搜,如果大爺在小老兒父子身上,能搜出一兩以上的銀子來,大爺儘管剝下小老兒父子的皮。”
  較胖的漢子冷哼一聲:“誰有工夫剝你們的狗皮。”
  較瘦的漢子註目問道:“銀子給小毛驢帶走了,方纔你們為何沒有叫喚?”
  灰衣老者苦笑道:“大爺,方纔,小老兒父子魂都給嚇跑了,哪還記得顧到銀子。”
  較胖的一個,精目深註着,沉聲問道:“你們是作什麽生意的?”
  灰衣老者恭應道:“小老兒作的是藥材生意。”
  較胖的一個接口問道:“你們由哪兒來?”
  “由宜昌來。”
  “到哪兒去?”
  “到萬縣去。”
  “為何要走夜路?”
  灰衣老者含笑答道:“因為夜晚趕路較為涼快,同時小老兒行程緊急,不得不晝夜兼程急趕。”
  一陣急促的蹄聲,由涪陵方面的官道上傳來。
  兩個勁裝漢子聞聲臉色一變之間,忽然,一個蒼勁話聲,劃空傳來道:“少嚕嗦!趕快叫他們滾!”
  “是!”那較胖的漢子恭應着,嚮灰衣老者揮手喝道:“要命就趕快走!”
  灰衣老者連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連聲地道謝說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
  說着,拉起青衣少年的手,踉蹌地嚮來路上飛奔,一面說道:“孩子,腳上加點勁,我們必須趕緊找着那兩頭小毛驢纔行……”
  這父子倆的背影,纔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那由涪陵方向趕來的急促蹄聲,也剛好到達那具骷髏之前而停了下來。
  那是一行三騎人馬,前面是一位五短身材,長着一張紫膛臉的黃衫人,後面則是一位身材魁偉的白衫人,當中是一位有着一綹須,面相清癯的青衫人。
  三個人都是四旬上下年紀,都是一身文士打扮,也都是腰懸長劍。
  前後兩位文士的衣衫上,都濺滿了斑斑血漬,而且,其中部份血漬尚未幹透,很顯然是剛濺上去不久。
  三人都是風塵滿面,坐騎的全身,更是汗水淋漓。
  這情形不難相見,他們是經過長途跋涉,也是經過連番衝殺而來。
  但有一點卻令人費解,因為前後兩位文士的長衫上,雖然濺滿了斑斑血漬,但當中那位青衫文士的長衫上,卻連一絲血漬也沒有。
  當那灰衣老者父子二人離去的同時,那兩個勁裝漢子也飛快地隱入那纍纍荒墳之中。
  因此,目前的官道上,除了那當路而立的骷髏外,就衹有這三位中年文士了。
  前面的黃衫文士,嚮那骨骷髏瞄了一眼,哼了一聲之後,纔扭頭問道:“焦兄,認識這玩意兒嗎?”
  最後的白衫文士含笑反問道:“孟老弟,你這是考驗我的見識?”
  “豈敢。”黃衫文士知道:“姑且算是請教吧!”
  白衫文士“唔”了一聲道:“這纔差不多。”
  黃衫文士接道:“焦兄,小弟正恭聆着哩!”
  白衫文士淡然一笑道:“武林中,所謂四傢,三堡,兩宮,一教的十大組織中,不是就有一個以骷髏作為標志嘛!”
  黃衫文士“哦”了一聲道:“焦兄說是幽冥教?”
  “是啊!”白衫文士笑道:“這是衹此一傢,別無分店的獨特招牌,也沒人膽敢冒充的。”
  黃衫文士點了點頭,說道:“對了,聽說這個幽冥教的總壇,就設在這豐都城中?”
  白衫文士接道:“像這種見不得人的組織,也衹有設在這個鬼都,纔適合他們的身份。”
  黃衫文士笑了笑道:“自從四大世傢,莫名其妙地冰消瓦解之後,聽說就是這個幽冥教的實力最大了!”
  白衫文士披唇一哂道:“這叫做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呀!”
  “嗨!”黃衫文士接問道:“焦兄,你說,目前這鬼玩意兒,是否是衝着咱們兄弟而來?”
  白衫文士漫應道:“大概差不多。”
  黃衫文士蹙眉接道:“奇怪,咱們在這兒停留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怎麽還沒一點兒動靜哩?”
  白衫文士笑道:“可能是因為咱們兄弟一路上過關斬將,嚇破了他們的狗膽,也可能是他們認為實力不夠,嚮閻羅王藉救兵去啦!”
  “那麽。”黃衫文士接問道:“我們是否該等下去?”
  白衫文士斬釘截鐵地道:“不等!”
  黃衫文士擡手一指面前的那具骷髏,扭頭笑問道:“這個,如何處置?”
  白衫文士沉聲喝道:“挑掉它!”
  “好的!”黃衫文士的動作快得出奇。那“好的”二字的尾音不落,但見青虹一閃,“剋察”一聲,那具當道而立的骷髏,已被斬成兩截,“嘩啦”一聲,散落一地。
  幾乎也就是當那具骷髏被黃衫文士挑掉的同時,一陣“嗖嗖”連響,黃衫文士面前,已出現四位上裝束怪異的人來。
  不!以他們四人裝束來說,可不能算是人。
  因為,這四個怪物中,一個是閻王的模樣,一個是手持生死簿的判官,另兩個卻是黑白無常。
  黃衫文士目光一掃之下,“呸”了一聲,道:“真是活見他媽的大頭鬼!”
  白衫文士卻披唇一哂道:“你們幾個,可真沉得住氣啊!”
  那四個怪物,對兩位文士的話,似乎聽若未聞。
  首先由那閻王裝束的人,嚮他面前的判官,沉聲問道:“眼前這三個,是什麽人?”
  那判官裝束的人,裝模作樣地,翻了翻手中的生死簿,纔躬身說道:“稟殿下,這三個人,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
  那閻王裝束的人“唔”了一聲道:“一一報來。”
  “遵旨。”那判官躬身稟報道:“啓稟殿下,三人當中的青衫人是在西南一帶,極負盛名的神醫,姓張,名勁秋,是漢代儒醫張忠邈的第十八代嫡孫。”
  那閻王裝束的人沉思着接口道:“張勁秋,就是那有‘地獄神醫’之稱的那一位?”
  那判官諂笑道:“殿下的記憶力可真好,事實是這樣的,因為這位張勁秋,傢學淵源,並能發揚光大,即使是已經到了閻王殿上的人,他也能搶救回去,所以,一般人才尊他為‘地獄神醫’……”
  那閻王裝束的人截口接道:“這個我知道,不過,據說這個張勁秋早已死去怎麽又還魂了呢?”
  “啓稟殿下。”那判官恭聲稟道:“事實上,張勁秋並沒死去,不過是為了明哲保身,故意發出死訊,以便高韜遠隱而已。”
  那閻王裝束的人接道:“就是為了怕被請去給陳紅萼治病,纔故意裝死?”
  那判官連連點首道:“正是……”
  那閻王裝束的人接道:“這回,張勁秋怎麽又重行出山了呢?”
  那判官答道:“那是楊傢將後裔的神通廣大,纔把他重行請出江湖的。”
  那閻王裝束的人接道:“誰是楊傢的後裔?”
  那判官道:“就是那曾經一度名震江湖,聲譽就在武林四大世傢之上,但卻有如曇花一現,旋即銷聲匿跡,迄今下落不明的‘四海遊竜’楊天佑。”
  “啊!”那閻王裝束的人接道:“楊天佑會是楊傢將的後裔?”
  那判官笑道:“一點都不錯,楊傢將中的六郎楊延昭,身邊有兩員猛將,名焦贊孟良,如今的楊天佑身邊,卻有一對護駕雙將,名為焦逸,孟銘,也是焦贊,孟良的嫡係後裔,說來,他們這三傢,還真是有緣份哩!”
  那閻王裝束的人點點頭道:“不錯,可的確是有緣份。”
  那判官含笑接道:“啓稟殿下,目前這位黃衫人和白衫人,就是‘西海遊竜’楊天佑的護駕雙將,焦逸,孟銘。”
  那閻王裝束的人“啊”了一聲道:“如此說來,這三個的來頭,可委實是不算小。”
  那判官諂笑道:“屬下可從來不敢在殿下面前有過不實之言。”
  那閻王裝束的人,哼了一聲道:“你再查查,這三個還有多少陽壽?”
  那判官含笑接道:“啓稟殿下,屬下早已查明,這三個的陽壽,都是到今宵為止,不過……”
  那閻王裝束的人接問道:“不過怎麽樣?”
  那判官諂笑道:“殿下掌管人間生死,衹要殿下能法外施仁,當然也可以讓他們多活幾天。”
  那閻王裝束的人輕輕一嘆道:“看他們這滿身血腥氣息,縱然孤傢有意成全,恐怕帝君面前也通不過。”
  接着,又笑了笑道:“你問問他們看,願不願意懸崖勒馬,及早回頭?”
  那判官恭應一聲,纔目光凝註孟銘的臉上,含笑問道:“孟大俠,方纔咱們閻君所說的話,想必諸位都已經聽到了?”
  孟銘似笑非笑地接道:“不但已經聽到,也都看到啦!”
  那判官笑問道:“那麽,諸位是否能迷途知返,及早回頭呢?”
  “可以。”孟銘不加思索地接道:“衹要你們那個什麽幽冥帝君親自前來,嚮咱孟大爺磕三個響頭,叫一聲‘孟爺爺’,就行了。”
  對方那四人,齊都臉色一變之間,那位一直端坐馬上,冷眼旁觀,有若局外人似地,不曾開過口的“地獄神醫”張勁秋,忽然一蹙眉峰,嚮孟銘苦笑道:“閣下的耐性,可真令人佩服。”
  孟銘含笑說道:“張先生,一般人想看耍狗熊,還得花銀子纔行,今宵,咱們不花一個子兒,人傢自動耍狗熊給我們瞧,又何樂而不為,多多欣賞一下哩!”
  張勁秋笑道:“很抱歉!看人傢要狗熊,我可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
  最後面的焦逸含笑接問道:“那麽,張先生對那一方面纔有興趣呢?”
  張勁秋笑了笑道:“我情願看你們二位殺狗熊。”
  “行。”孟銘搶先接道:“衹是,這幾頭狗熊,比較兇,可能得多費一點兒手腳。”
  張勁秋笑道:“孟大俠別客氣了,誰不知道‘四海遊竜’楊大俠身邊的焦,孟二將,神勇蓋世,所嚮披靡,對付這幾頭狗熊……”
  那閻王裝束的人,忽然截口厲叱道:“黑白無常鬼聽令!”
  那兩個無常鬼裝束的人,一齊恭喏道:“屬下在。”
  那閻王裝束的人沉聲喝道:“拿下這幾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遵旨。”
  那黑白無常恭應着,分別撲嚮焦,孟二人的馬前,由黑無常一揮手中的哭喪棒,尖聲大笑道:“黑,白無常,對焦,孟二將,這一戰,該算是近年來江湖的一件大事了。”
  孟銘依然端坐馬上,卻是冷笑一應道:“別臭美了!還不遞過抓子來!”
  黑白元常一怔道:“你不下馬?”
  孟銘呵呵一笑道:“畢竟是地獄中的無名小卒,顯得這麽孤陋寡聞……”
  那閻王裝束的人截口笑道:“黑白無常,今宵你們怎會這麽糊塗的?”
  黑白無常同聲訝然問道:“此話怎麽講?”
  那閻王裝束的人笑道:“楊天佑身邊的焦孟二將,馬上馬下都有幾下子,你又何必一定要人傢下馬之後,纔動手進招哩!”
  白無常“哦”地一聲道:“這倒是的確是我們的不是。”
  孟銘冷冷一笑道:“我不妨再告訴你們一個事實,由川西到這兒,一路上攔截我們的各路高手,少說也在五十人以上,但到目前為止,我孟某人還衹下過一次馬。”
  那判官裝束的人接問道:“這是說,那五十多位各路高手,都被你們焦孟二將給料理了?”
  焦逸在旁插口笑道:“你自己是掌管人間生死的判官,對那些人的生死,早就應該……”
  那判官裝束的人截口冷笑道:“是的,我不必查生死簿,衹要看看你們這滿身的血漬,就知道那些人的下場了。”
  黑無常插口冷笑道:“血債血還,現在是該你們償還血債的時候了……”
  那閻王裝束的人,忽然又沉聲接道:“慢着!”
  “是!”黑無常口中恭應着,心中卻在暗地嘀咕着:“方纔,是你下令,要我拿下他們,現在,我正要動手拿人時,你卻又出花樣了……”
  那閻王裝束的人,精目嚮焦孟二將一掃,正容說道:“焦孟二將,希望你們莫再激怒我,咱們心平氣和地談幾句話。”
  孟銘哼了一聲,說道:“沒有這個必要吧!”
  焦逸卻冷笑道:“莫激怒你,你真會擡高自己的身價,哼!咱們兄弟不但要激怒你,還正準備宰了你哩。”
  那閻王裝束的人苦笑道:“在話沒說明之前,我暫時不跟你計較。”
  焦逸笑道:“看情形,你好像真還有什麽正經話要說似的?”
  “不錯。”那閻王裝束的人擡手嚮那方纔被孟銘一劍挑掉的骷髏一指,說道:“本教的這個表記,二位想必都已經看清楚了?”
  孟焦二將同時一哼道:“廢話!”
  “這不是廢話,而是最正經的話。”那閻王裝束的人註目接問道:“二位當也知道,本教的骷髏表記,一共有兩種,不帶血的,表示並無敵意,帶血的,纔是死冤傢。”
  孟銘搶先接口說道:“這情形,我知道。”
  那閻王裝束的人註目問道:“那麽,剛纔閣下所挑的那具骷髏是怎樣的呢?”
  孟銘笑了笑道:“好像是沒帶血。”
  那閻王裝束的人,沉聲接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本教沒有敵意,而偏要……”
  孟銘截口笑道:“沒有惡意,難道你們那個幽冥帝君,還想招咱們焦孟二將作駙馬不成!”
  那閻王裝束的人臉色一沉道:“孟銘,我不能不提醒你,說話要有點分寸,你要是惹惱了咱們的公主,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孟銘冷笑一聲道:“咱孟某人的名字,是你所能夠叫的……”
  那閻王裝束的人截口笑道:“孟銘,請恕我誇句海口,縱然是楊天佑在這兒,我也照樣的呼名道姓,何況你們兩個不過是楊天佑身邊的一個隨從而已。”
  焦逸搶先一哼道:“口氣倒是夠大的,先報個萬兒來?”
  那閻王裝束的人漫應道:“老夫‘冷面修羅’潘子丹。”
  焦逸目光深註地接道:“潘子丹?你就是在北六省中,頗負盛名的潘子丹?”
  潘子丹微笑道:“老夫在北六省中,豈僅是頗負盛名而已!如果說是在北六省中,首屈一指,你老弟該不致反對吧?”
  焦逸冷冷地一笑道:“不錯,自從‘洛陽’白傢煙消雲散之後,你潘子丹委實該算是目前北六省的第一號人物了。”
  孟銘卻哼了一聲道:“你這位北六省中的風雲人物,如今怎會又成了幽冥帝君手下的狗腿子了呢?”
  潘子丹臉色一沉道:“孟銘,我這個狗腿子,身為帝君座前的右丞相兼攝五殿閻王之首的一殿閻王,算得上是本教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孟銘截口笑道:“是啊!這是你那多少代以前的老祖宗潘仁美積德太多,纔出了你這麽一位飛黃騰達的灰孫子。”
  潘子丹陰陰地一笑道:“孟銘,提起我的老祖宗來,對你們主人楊傢的面子上,可就不太好看啦!”
  焦逸搶先笑道:“咱們東傢的楊傢將,一門忠烈,千古同欽,衹有你的那位老祖宗潘仁美,欺君罔上,殘害忠良……”
  潘子丹似乎不願對方再說下去,連忙截口接道:“可是,你別忘了,咱潘傢,可永遠是楊傢將的剋星。”
  孟銘冷笑道:“別作夢了,現在,時代不同啦!”
  潘子丹笑了笑道:“這個,以後自有事實證明,目前,我們還是談正經的。”
  話鋒略為一頓,纔沉聲接道:“二位請聽好:咱們神君之意,不論楊天佑過去作過些什麽見不得人的狗皮倒竈的事,衹要他親自嚮咱們神君說明經過,縱然是天大的事,咱們神君也可一力承擔,代為化解,不必再這麽笑駡由人,躲躲藏藏地,不敢見人了。”
  孟銘冷冷地一笑道:“想不到,你們那位神君還真是好人哩!”
  潘子丹笑了笑道:“現在知道,還不算遲。”
  焦逸笑問道:“閣下,你們神君,憑什麽身份,替敝上化解過去的懸案呢?”
  潘子丹一挑濃眉道:“自然是憑武林盟主的身份。”
  孟銘冷笑道:“武林盟主,也是可以隨便僭稱的!”
  潘子丹笑道:“武林中講究的是實力,誰的實力大,誰就是老大,你們焦孟二將要是不服氣,就不妨將楊天佑請來,咱們比劃比劃看!”
  焦逸忽然“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孟銘笑問道:“老焦,你明白了一些什麽呀?”
  焦逸輕輕一嘆道:“以往,四大世傢煙消雲散的無頭公案,現在纔算是有頭眉目啦!”
  孟銘一怔,道:“老焦,你的意思是說,四大世傢的先後遭劫,是與幽冥教有關?”
  “是啊!”焦逸含笑接道:“要不然,四大世傢瓦解之後,纔幾何時,幽冥教就以武林盟主姿態……”
  潘子丹截口怒叱道:“住口!”
  焦逸笑問道:“我是哪一點錯了?”
  潘子丹沉聲接道:“豈能僅憑臆測,而信口開河,含血噴人!”
  焦逸註目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解釋呢?”
  潘子丹冷然接道:“江湖上有一個傳說,你們自己該心中有數纔對。”
  焦逸哼了一聲,說道:“江湖上的傳說太多了,你且說說看,是哪一方面的傳說?”
  潘子丹道:“就是那四大世傢與你們主人‘三劍客’之間,以及楊天佑與陳紅萼之間的傳說,難道你們沒聽說過?”
  焦逸笑了笑,說道:“當然聽說過,但對那些無稽之談,我衹不過是付之一笑而已。”
  “不錯。”潘子丹接道:“我也不相信那些沒有證據的捕風捉影之言,不過,‘三劍客’方面,一直避不見面,也實在不是辦法。”
  焦孟二將同時一哼之間,潘子丹又含笑接道:“如今,你們二人,雖然已算是代表楊天佑正式出面了,但‘三劍客’中另兩位大駕,卻始終是訊息杳然……”
  孟銘冷冷地一笑道:“你說的是‘通天秀士’李二俠,及‘迷糊酒俠’朱三俠他們二位?”
  潘子丹笑道:“是啊!”
  焦逸哼了一聲道:“沒見到他們二位,那是你的幸運,你聽懂了嗎?”
  潘子丹陰陰地一笑道:“聽是聽懂了,但我不能不提醒你,幽冥教可不是四大世傢。”
  一直在旁靜聽着的張勁秋,忽然插口一哼,說道:“你們的鬍扯,有沒有個完的?”
  焦逸苦笑道:“是的,我們是該繼續趕路了。”
  潘子丹臉色一沉道:“你們既然不聽我的勸告,這兒可由不得你們作主……”
  孟銘截口冷笑一聲,道:“我就是不信邪!”
  話落招隨,寒芒一閃,逕行斬嚮攔在馬前的黑無常,同時,焦逸也和白無常交上了手。
  原來焦孟二人的青鋼長劍,是特別定製的。本來一般的長劍,都在三尺五六左右,但焦孟二將的長劍,卻長達五尺以上,因而在馬上使將起來,兼具長槍的作用,而能一樣使的得心應手。
  在一串震耳金鐵交鳴聲中,傳出了孟銘的驚“咦”道:“好小子,想不到還真有兩下子。”
  潘子丹冷笑道:“‘冷面修羅’的手下,豈是易與之輩。”
  焦逸沉聲喝道:“小子報上名來!”
  黑白無常卻是揮舞着哭喪棒,悶聲不響地展開一串以快製快的搶攻。
  倒是潘子丹冷笑着接口說道: “說你們孤陋寡聞,還不服氣,咱們這些閻王,判官,與無常鬼,都是真實人物,你懂了嗎?”
  那判官裝束的人笑道:“殿下,這也難怪,他們隨着楊天佑,龜縮了這麽久,對江湖上的一切,都已陌生了呀!”
  孟銘“哦”了一聲道:“對了,你們這‘黑白無常’,也就是橫行關中一帶的莫氏兄弟?”
  那判官裝束的人點首笑道:“對了,你們的反應還不錯呀!”
  焦逸接問道:“如此說來,你也就是北六省的兇人,‘追魂神判’崔元了?”
  那判官裝束的人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
  孟銘揚聲大笑道:“老焦,憑目前這四個,倒可以讓咱們兄弟,活動一下筋骨啦!”
  崔元呵呵大笑道:“不瞞二位說,像咱們這樣的人物,本教之中,可真是車載鬥量哩!”
  他們之間,口中沒閉,招式上更是一招緊似一招地,愈來愈為激烈。
  片刻之間,雙方已交手二十招以上,卻是未分出勝負來。
  焦逸朗聲笑道:“老孟,也必須有這樣的對手,纔夠意思,要是在三招兩式就宰掉了,那纔是令人泄氣哩!”
  孟銘笑道:“老焦,看樣子,我們該下馬纔行了。”
  焦逸沉聲接道:“對!我贊成……”
  話聲,兩人已飛身下馬,展開了更為激烈的惡鬥。
  白無常“咻咻”怪笑道:“焦孟二將被逼下馬來了,老黑,咱們再加點勁,送他們回姥姥傢去。”
  孟銘哼了一聲道:“作夢!”
  焦逸卻冷笑道:“我還以為你們是啞巴哩!原來也會說話的……”
  孟銘卻揚聲大笑道:“崔判,在生死簿上記下一筆,從現在起,‘黑白無常’由人間除名。”
  這時,冷面修羅潘子丹精目一陣轉動,嚮崔元低聲說道:“崔老弟,將張勁秋抓過來。”
  “是!”
  崔元恭應一聲,飛身而起,揚掌嚮安詳地端坐馬上的張勁秋兜胸抓下。
  張勁秋沉穩有如泰山似地,依然端坐馬上,一直等崔元的右掌即將抓住他的前胸時,纔見他右手一晃而回,並發出一聲冷笑道:“躺下!”
  這位“追魂神判”,崔元可真是聽話得很。
  張勁秋的話聲未落,他已倒射而回,“砰”然掉落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而張勁秋,卻像是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過似地,依然是那麽安詳的端坐馬上,註視着焦孟二將的戰況。
  潘子丹入目之下,不由臉色大變地,註目問道:“原來你這個‘地獄神醫’是假的?”
  張勁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衹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潘子丹已飄落崔元的身邊,俯身察看着。
  這位“追魂神判”崔元,已經嚮閻羅殿上報到去了。但他死得很安詳,就好像是睡覺了似的。
  而且,憑潘子丹的身份和閱歷,竟然找不到崔元的致命傷在哪兒。
  就當潘子丹臉色陰晴不定,心中打鼓之間,張勁秋卻沉聲喝道:“二位,狗熊已經耍夠,筋骨也活動得差不多了,應該適可而止了吧!”
  衹聽孟銘揚聲大笑,說道:“老焦,咱們神醫等得不耐煩了,早點收拾這兩個吧!”
  焦逸沉聲接口道:“好的——鼠輩躺下!”
  “卡察”一聲,白無常已被他一劍劈成兩半,並冷笑說道:“便宜你沒受到活罪!”
  張勁秋笑道:“這種便宜,可沒人會領情……”
  這同時,潘子丹已促聲大喝:“黑無常快退!”
  話聲中,他自己也飛身搶救。
  潘子丹的動作不能算不快速,但在目前這場合中,卻依然略為嫌遲。
  當他射落孟銘身邊時,黑無常的人頭已經落地,而孟銘更是捉狹之至地,一腳將黑無常的無頭屍體踢起,使其迫嚮潘子丹,並朗聲大笑,說道:“二位好好親近一番……”
  儘管潘子丹身手奇高,反應也夠快,而及時避開了黑無常的無頭屍體,但卻被濺得一身的鮮血,而使他一時之間,作聲不得。
  張勁秋卻慢條斯理地說道:“殿下,判官,小鬼,都已進了地獄,你這位閻王爺,也該起駕升座纔對了吧?”
  潘子丹一挫鋼牙道:“老夫過於托大,低估了你們,纔有目前的損失……”
  張勁秋笑道:“現在發覺,還不算太遲呀……”
  孟銘含笑接道:“你不是掌管人間生死的閻王嗎,何不叫他們還過魂來,咱們再重行比劃。”
  潘子丹氣得全身發抖,鬍子都翹了起來,卻沒接腔。
  張勁秋冷笑一聲道:“潘子丹,咱們不為已甚,放你一馬,煩請寄語你們那個見不得人的頭兒,別盡派些不成氣候的替死鬼前來送死。”
  焦逸接着笑道:“是啊!最好叫你們頭兒自己前來,咱們好好較量一下……”
  潘子丹怒叫一聲道:“憑你也配!”
  潘子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物,經過片刻的激動之後,立即冷靜下來。
  他,不等焦逸接腔,立即目註張勁秋,冷然問道:“你是誰?”
  張勁秋淡然笑道:“我就是我,這還用問嗎?”
  孟銘卻冷笑一聲道:“殿下,你還是識相一點,早點走吧!如果我們改變了主意,你會後悔不及的。”
  潘子丹忽然一挫鋼牙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麽東西變的!”
  話落身飄,雙掌齊揚嚮端坐馬上的張勁秋撲來。
  張勁秋已由馬背上飛身返擊,兩人在身形凌空的狀態之下,飛快地交換了三招,纔落到地面。
  衹見兩道人影,一分即合,又展開一場竜騰虎躍的惡鬥。
  人影翻飛,勁風激蕩中,傳出張勁秋的朗笑道:“真是見面更勝聞名,‘冷面修羅’比起方纔那個‘追魂神判’來,可的確是高明得多了……”
  潘子丹冷笑道:“你就是楊天佑的化身?”
  張勁秋呵呵大笑道:“潘子丹,你過於擡舉你自己啦!不是我小覷了你,像你這種材料,在‘三劍客’任何一位的手中,你都接不下三招,至於楊大俠,你更是一招也接不下哩!”
  不論張勁秋的話,是實情,還是故意誇大其辭,聽在潘子丹的耳中,可委實是夠他為之氣結的。
  但潘子丹畢竟是閱歷豐富的老江湖了,儘管對方的話,足以令他氣炸肚皮,但他卻深知此刻可生不得氣。
  目前,儘管張勁秋氣勢懾人,但他還能維持平手,如果一生氣,情況可能立刻會改觀了。
  因此,對於張勁秋所說的話,他僅僅報以一聲冷哼。
  五十招一過,雙方的招式,更為奇幻,也更為凌厲了。
  但卻仍然是互相有攻有守地,難分軒輊。
  衹聽張勁秋呵呵一笑道:“焦孟二將,已經有點意思啦!”
  焦逸搶先一怔道:“什麽意思啊?”
  張勁秋接道:“咱們千裏迢迢,過關斬將,所為何來?”
  孟銘插口接道:“神醫是說,這廝已露出底了來了?”
  “是啊!”張勁秋朗聲笑道:“這廝的招式中,夾雜有‘蘇州’陳傢,和‘洛陽’白傢的招式在內,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嘛!”
   風雲潛竜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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