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諸葛青雲 Zhuge Qingy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9年1996年)
彈劍江湖
  作者:諸葛青雲
  新雨後的“天姥山”。鬆間照明月,石上流清泉。
  當月上中天的時候,一座高峰峰腳的溪流下遊,有條人影,凌波飛渡,到了峰腳,像一朵淡雲般冉冉上升!假如真是一朵雲,則這朵雲的上升速度,並不太快,約過了頓飯光陰纔到達高峰腰際.
  峰腰怪石嵯峨,山勢極陡,這人影一聲清嘯,突屜神奇身法,躍起四丈來高,伸手撈住絶壁之間的倒垂藤蔓!雙手倒抓十來把後,這人影已立足在一塊長有兩株奇形矮鬆、人跡難到的突石之上。
  這人影對四周景物,略一顧盼,喃喃自語說道:“我終於前來踐約了,但願能夠一雪三年之恥!”
  一陣風來,雲開月朗,中秋團圓月的聖潔光輝,照清了這條人影的身材容貌。他是位英俊瀟灑無比,年纔二十四五的白衣書生。白衣書生仰頭望月,略計天時,俊目雙張,神光電射,又復引吭長嘯!嘯聲清亮高亢,歷久不絶;但等四山回響,漸漸消失以後,卻仍然是一片沉寂,毫無異狀!白衣書生劍眉雙挑,愕然說道: “對方那等人物,怎會失……”
  怎會失約的“約”字尚未出口,烏雲蔽月,天地一暗,隨即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就在電閃雷鳴之下,插天絶壁,旬然中開,在白衣少年身右八尺處,突地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白衣書生略吃一驚,眉宇間的疑惑之色頓除,帶着滿面傲然淡笑,徽閃身形,竄進黑洞。
  由明人暗,自然難免有點伸手不見五指之感,但白衣書生略一撬神,捫壁緩行,經過了兩重轉折,卻已瞥見前面有五色光華,微微閃爍。
  人到近前,方知洞頂倒垂無數鐘乳。而鐘乳之間,又有不少與外相通的小小玲瓏孔穴。
  月光矗孔而人,再經鐘乳加以反射,遂形成光怪陸離的五顔六色。
  走完這個黑洞,出口處竟是一片小小山𠔌。
  第一章 銷魂約觸目牽心
  第二章 結金蘭智入鬼府
  第三章 雲夢爭奇遭驚變
  第四章 贈奇寶芳俠報李
  第五章 翠媚妖女道風流
  第六章 二度夢漸銷魂約
  第七章 冰女離垢同彈劍
  第八章 三度銷魂情歹切
  第九章 竜女逝垢生蒙冤
  第十章 雪蒙冤竜女逆反
  第十一章 公主出山入魔窟
  第十二章 嫫姆拔驚走公主
  第十三章 月彈劍談入古洞
  第十四章 東海俠女夜放火
  第十五章 雲霧隱約顯仙子
  第十六章 劃地斷交絶金蘭
  第十七章 雲霧霽廬山顯嶸
第一章 銷魂約觸目牽心
  新雨後的“天姥山”。鬆間照明月,石上流清泉。
  當月上中天的時候,一座高峰峰腳的溪流下遊,有條人影,凌波飛渡,到了峰腳,像一朵淡雲般冉冉上升!假如真是一朵雲,則這朵雲的上升速度,並不太快,約過了頓飯光陰纔到達高峰腰際。
  峰腰怪石嵯峨,山勢極陡,這人影一聲清嘯,突屜神奇身法,躍起四丈來高,伸手撈住絶壁之間的倒垂藤蔓!雙手倒抓十來把後,這人影已立足在一塊長有兩株奇形矮鬆、人跡難到的突石之上。
  這人影對四周景物,略一顧盼,喃喃自語說道:“我終於前來踐約了,但願能夠一雪三年之恥!”
  一陣風來,雲開月朗,中秋團圓月的聖潔光輝,照清了這條人影的身材容貌。他是位英俊瀟灑無比,年纔二十四五的白衣書生。白衣書生仰頭望月,略計天時,俊目雙張,神光電射,又復引吭長嘯!嘯聲清亮高亢,歷久不絶;但等四山回響,漸漸消失以後,卻仍然是一片沉寂,毫無異狀!白衣書生劍眉雙挑,愕然說道: “對方那等人物,怎會失……”
  怎會失約的“約”字尚未出口,烏雲蔽月,天地一暗,隨即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就在電閃雷鳴之下,插天絶壁,旬然中開,在白衣少年身右八尺處,突地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白衣書生略吃一驚,眉宇間的疑惑之色頓除,帶着滿面傲然淡笑,徽閃身形,竄進黑洞。
  由明人暗,自然難免有點伸手不見五指之感,但白衣書生略一撬神,捫壁緩行,經過了兩重轉折,卻已瞥見前面有五色光華,微微閃爍。
  人到近前,方知洞頂倒垂無數鐘乳。而鐘乳之間,又有不少與外相通的小小玲瓏孔穴。
  月光矗孔而人,再經鐘乳加以反射,遂形成光怪陸離的五顔六色。
  走完這個黑洞,出口處竟是一片小小山𠔌。
  迎面的石壁上,鎸着兩行字跡,寫的是:“君誠信人,恕我因事失迎,壁間鑿有三洞,請自行量力而入!”
  白衣書生搖頭冷笑,略一揚目,果見陡立如削、光滑如鏡的石壁上,在離地三丈來高,四丈來高,及五丈來高之處,各自鑿有一個洞穴。
  白衣書生自恃絶頂輕功,一式“潛竜騰壑”轉化“紫燕穿簾”,便即嚮那離地足有五丈三四,最高的一個恫穴之中竄進!洞口僅可容身,洞內則漆黑一片,白衣書.生略運神功,舉手徽揮,從自己所發罡氣的迴旋排蕩之中,覺出此洞異常寬大,但卻並不深邃。
  白衣書生試出洞勢,剛一舉步之間,忽聞洞中大起異聲,如竜嶺、如熊咆、如狼嗥、如虎嘯、如蛇蟲嚙屍、如山鬼夜哭!乍聞之下,白衣書生不禁微吃一驚,但隨即依舊傲然舉步,心中暗忖:任憑對方埋伏下刀山劍樹,猛虎毒蛇,自己也甘冒險,誓踐此約!正忖思間,洞內忽然大放光明,光源來自洞頂,是以一粒奇大夜明珠,嵌鑲石中,適纔不知用何物遮蔽,使之不露光滑,如今也不知是由何人把遮蔽之物取去。
  黑暗暖除,那令人魂搖心悸的各種異聲,也隨之戛然而止!周圍死寂之中,白衣書生看清自己立身所在,不應稱為石洞,卻是一間石室。
  石室極為寬敞,四壁光滑如鏡,雕刻着不少武功招式的人像圖解。右壁有張石榻,榻頭挂了一柄古劍,榻旁長方石桌之上,則放着一張焦尾七弦琴,及一具奇異書匣!
  書匣是用通體晶瑩的整塊冷玉雕成,隱隱之中可見匣中盛有三捲小書!白衣書生緩步走到石桌之前,目光微瞥,不由心頭一陣怦怦亂跳!原來玉匣之中,正是武林人物夢寐難求的三捲“無為真經”,也是他仗以自詡“三陽神功”的大大剋星!這等異寶當前,周圍已毫無人跡,白衣書生忍不住伸手欲取! 但手指尚未觸及玉匣,便即惴然縮回,一身冷扦地,暗自責道:“我‘離垢書生’司馬彥,是磊落丈夫,三年前即在武林中獲有‘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之譽!怎可見利忘義地,妄取他人之物?何況今夜是為踐約而來,此書主人亦即與我訂約之人,難道我在指望一雪恥辱的三年以後,還要自取其辱再受他二度訕笑?”
  義札一明,天君自朗。“離垢書生”司馬彥瞥見“無為真經”的晶匣之下,壓了一角紙條!抽出紙條,衹見上面寫着:“君誠能人,竟入此室,特贈古劍一柄,並請更進一步!”
  字學羲之,秀勁無比,,顯然這石室主人,除了武技之外,並頗精於文墨。 司馬彥見字以後,暗忖:這石壁渾然,別無洞穴.卻教自己如何“更進一步”?惑然莫解之下,衹得走到石榻頭前,遵照紙條所示,伸手取下對方贈送自己的那柄古劍。
  誰知劍才人手,便覺腳下一空,又復墜入了無邊暗影以內。
  司馬彥微凝真氣,一手持劍,一手護胸,拿定主意,給它來個見怪不怪!
  他足下所立,是根可以上下升降的圓形石柱,等到石柱不再下降之時,驀然一震,嚮右一搖,司馬彥順勢飄身,進入另一石室之內。
  方纔那座石洞,應該是間石室,如今這同石室卻應該是座石洞。
  因為室是圓頂:頗為深邃轉折,足下井係泥土,前面微見天光,也傳來一種仿佛正在痛苦呻吟中的低低獸嘯。
  “離垢書生”司馬彥滿腹好奇,連新獲古劍都顧不得撥出觀看,便自飄身往洞勢轉折之處趕去。
  眼前所呈現的,是一副奇詭無比的局面!一隻在江浙一帶,從來罕見的金毛狒狒,被人用鏈條倒吊洞頂,肩上釘着兩枚猙獰萬分的死人頭骨!那兩枚死人頭骨,血肉淋漓,尚未腐盡,看去比白骨骷髏,更為可怖!四排利齒,深深嚙入金毛狒狒雙肩,遂使那衹罕見異獸,不時自喉間進出一種極為痛苦的呻吟聲息!聽得司馬彥的足聲以後,那衹金毛狒狒竟勉強掙紮地,昂起頭來,投過一瞥乞憐眼色!司馬彥目光註處,見金毛狒狒的頸項之間,竟懸有一塊竹簡!
  遂閃身近前,取下一看,簡上字跡,雖係以銳物刻劃,異於筆墨所書,但仍可看出法宗“蘭亭”。正是自己的對頭筆跡!
  這些字寫的是:“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不欺暗室,不取奇珍!狒狒受刑,罪係天譴,救之有禍,慎莫行仁!”
  司馬彥劍眉徽蹙,暗忖:根據沿途所見無不應驗的對頭留言,剮自己若救狒狒,可能真有奇禍?心中動念,目光卻又與那金毛狒狒的乞憐眼色相觸!人獸之間的目光再觸,“離垢書生”司馬彥的胸中,立即自然而然地,充滿了一片惻隱之心!
  這片惻隱之心一起,司馬彥那裏還顧慮什麽“救之有禍”?內勁暗凝,便嚮倒吊狒狒的鎖鏈,一掌拂去!誰知一拂之下,狒狒慘哼連聲,身形隨着司馬彥的掌勢蕩開,那條鎖鏈竟未被他的內勁拂斷!司馬彥又驚又愧地,細一註目,方看出那條倒吊狒狒的鎖鏈,非金非鐵,競是堅韌無比的“鐵綫蛇筋”所製。
  “離垢書生”見聞頗博,知道除了“昆侖”絶頂,特産的“帝王草”以外,衹有自己所擅的“三陽神功”,方能把這“鐵綫蛇筋”煉化。
  這時他心靈深處,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地,響起了兩種聲音!第一種聲音,便是適纔所閱竹簡留書上的“……狒狒受刑,罪係天譴,救之有禍,慎莫行仁!”
  第二種聲音,則是流傳武林,專門贊譽“離垢書生”司馬彥的“三陽神功,蓋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等四句歌謠!這兩種聲音,起初是在司馬彥的心頭共鳴,但剎那之間,第一種聲音便被第二種聲音驅除得泯然無跡!司馬彥滿臉神光,哂然一笑地,自語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飛禍何懼?狒狒何辜?”
  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暗凝生平絶學“三陽神功”,雙掌合處,接連幾搓,便把那條“鐵綫蛇筋”,生生搓斷,並順手拍碎了釘在狒狒雙肩的兩枚死人頭骨!那衹狒狒得脫束縛以後,立即歡嘯連聲,跪在“離垢書生”司馬彥的面前,嚮他膜拜不已!司馬彥藹然微笑、嚮狒狒擺手示意。一面心中充滿戒懼,準備應付任何突變,一面緩步從容地,走嚮深洞之處。
  再經兩個轉折,便到洞口;但除了身後不時傳來那衹金毛狒砩的歡嘯以外,毫無異狀發生,平靜得宛如一泓死水。
  司馬彥心中雪亮,知道對頭的這番佈置,次概是在試驗自己的側隱之心?洞口被一塊巨石封住,漏有尺許隙縫,為這條幽森古洞,略透星月之光。司馬彥神功凝處,一足飛起,那巨石便告轟然倒下!外面早己雲破月來,清光大朗,在蟾魄流輝,分外清明的中秋月光之下,看到巨石上,又復鎸有字跡。
  字跡如前,清秀挺拔,鐵劃銀鈎。
  寫的是:“君誠仁人,仁可昧智;前有花陣,不妨一試!”
  司馬彥看完以後,全身機伶伶地,打了寒齲,心中驚悸不已!他驚悸之故,並非由於“仁可昧智”一語,而是石上字跡模糊,已為青苔所侵!司馬彥本來認為自從自己踐約入洞以後,對方必在暗中,倚仗這極為特殊的地理環境,操縱一切。
  但如今見了石上字跡,已長青苔之後,方知對方竟然是以一步步的精密推斷,預料出自己的一切行動!司馬彥萬分驚悸之下,不由對這尚未與自己正式見過面的對頭人,格外産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意。
  木然半響,驅散了心頭訝異,鼻中卻又聞到了陣陣幽香,司馬彥擡頭展目,霍然失驚,面前竟是一片四壁插天的𠔌形草原!循着陣陣飄來的桂子天香,瞥見草原上種有數百株奇古巨大桂樹。
  司馬彥尚未走到林口,便看出這座琉疏落落的桂林,居然還是按着日、月、星、辰的璇璣妙理佈置!對於奇門生剋,陰陽變化一道,司馬彥嚮頗自詡,遂毫不遲疑地飄動儒衫,進入這幽香醉人的桂林陣法以內!司馬彥文武兼資,雅人深緻,一面按着“三循四避,七折周回”的天璇妙理,緩步前行,一面逸興遄飛地,隨口吟道:“緑裊枝敲玉,黃飄粟綻金,天香行處禱,月窟望中深……”
  一面緩步微吟,一面擡頭望月,終於漸漸覺得桂花失色,星、月無輝,而進入一種渾然忘我之境!司馬彥無我無物,無思無慮的緩步前行,竟自然而然地,忘記了“三循四避,七折周,回”的天璇妙理!這一來,眼前一花,不見去路,更不見來處地,便告陷身於千鐘金粟,萬斛天香以內!他懵懵懂懂地不知在花樹之間周旋了多少路程,仿佛這片桂林居然無邊無際?直到他在一株千年老樹之下惑然止步,一輪明月正照當頭。方自靈臺之中略生警覺!他本是奇門生剋的大行傢,警覺一起,慧念立生,把面前花樹細一觀察,便在白衣飄拂,面含微笑之下走出了桂林花陣!面前一片湖水,湖不很大,但湖心有一小島,島上幽篁叢中燈光隱約。司馬彥劍眉軒處,提聚了內傢真氣,踏波緩步走嚮湖心。
  這時,對方似又不再賣弄玄虛,湖面水波及島上竹林,都是純任自然,未加絲毫人工佈置。
  叢林之中是一片空地,栽着不少秋間盛開的奇花異卉,並建有一幢潔淨茅屋。
  司馬彥俊臉上,浮現了一絲自嘲微笑,暗忖:“我三載苦學,竟成了趕考士人一般,鄉試、會試、頑抗已僥幸通過,如今已到登堂入室的殿試面君之際!”
  司馬彥啞然失笑,一面緩步走過花圃,到了茅屋之前,舉手輕叩。 手方及門,門便自啓,司馬彥遂朗聲報出姓名,求見主人,以踐三年之約。茅屋中寂然如死,久無回音,司馬彥衹得不請自入地走進室內。
  室中玳瑁裝書,珊瑚架筆,琅環古翠,翰墨奇香,佈置雖頗高雅脫俗,但卻令人覺得略有閨閣氣氛!於是,深銘在司馬彥心頭的記憶,遂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三年前的一個黎明,司馬彥為了維護江湖正義,在安徽“小孤山”上,獨殲窮兇極惡、罪行擢發難數的“皖北十三狼”,並重刨了“黃山四虎”。
  司馬彥因“黃山四虎”出道未久,雖與“皖北十三狼”同流合污,但惡跡尚不甚著,遂想本與人為善之心,將其訓斥一頓,便即放走。
  誰知他正在滔滔不絶,嚮“黃山四虎”曉以大義之際,身後樹梢,卻有人出聲冷笑!司馬彥聞聲驚顧,衹見一條電掣人影,遁往扛邊!司馬彥當時年少氣盛,豪情萬丈,自然尾隨疾追。但追到江邊,人影早渺,所見到的衹是不知淘盡多少英雄的東流扛水!三年前,司馬彥便自詡輕功絶世,居然把人追失,弱了一籌,那得不慚愧萬分?悵然若失之下,目光一掃扛邊,發現礁石之上,留有字跡。
  留字語氣,極為狂傲,竟譏稱司馬彥此時功力過弱,不屑與較,可再若練三年以後,再於中秋之夜,到“天姥山削成崖”腰,一分勝負!司馬彥看完留字,一陣仰天狂笑,果然費了旦夕不懈的三年光陰,把自己的“三陽神功”,練到爐火純青地步!三年一滿,身與心馳,趕到了此間赴約!往事如煙,電逝心頭,司馬彥從記憶中回覆到現實境界以內。
  他目註頗含閨閣氣味的室中陳設,不由大大驚心!暗忖,莫非這激使自己絶跡江湖三年,埋頭苦學的茅屋主人,竟是一位巾幗奇女?司馬彥微抑心頭的疑惑惆悵,緩步走到書桌之前,忽然見桌上的鎮紙玉尺以下,壓着一封書信。移開鎮紙玉尺,信封上赫然寫着:“留交‘離垢書生’司馬彥。”
  司馬彥見字,心中又不免睏惑萬分,暗忖這“留交”一語是何意義,難道這茅屋主人,業已離此他去?一面蹙眉思索,一面拆開信封,衹見淡繹色的“薛濤箋”
  上,寫着密密麻麻,但卻端正異常,宛如美女簪花般的“靈飛經”體小字。
  這封書信,寫得好纏綿,好悱側,幾乎把位一嚮多情的“離垢書生”司馬彥看得呆了!信上寫的是:“你能見到這封信,應該是位智、仁、勇兼備的蓋代英雄。
  我在欽佩之餘,深表遺憾!遺憾的是,來人是你,不是他!但你若竟是他時,我卻將更為遺憾!五年前,我和他在此合籍雙修,共參武林妙訣,方期神仙歲月,自在逍遙,誰知好景不常?變生肘腋!他受了‘翠眉妖女’的肉欲所誘,而改變了對我的純潔愛情,但我卻不甘心,我要天涯追蹤!
  天涯莽莽,海角茫茫,踏破鐵鞋,毫無覓處!我三數年來,萬裏奔波,南北東西,足跡幾遍宇內,但卻找不到負心人的半絲蹤跡。回憶前情,衹像是作了一場婆娑春夢!小孤山之夜,見你獨斬‘皖北十三狼’,重創‘黃山四虎’,不禁把我驚得呆了!我不是為你的武學吃驚,因為你當時功力太弱,不值一笑;而是為了你的容貌,神情,身材等等,除了心地襟懷以外,都與我遍尋不得的那位負心人,長得完全一樣!人總是人,情不自禁,我在一種微妙感情之下,把你褥到扛邊,定下了今夜之約,因為這樣可以激得你夙夜匪懈,力求精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又怎會知道我竟不及與你相見?但我總算勉盡心力,留下了一些佈置!
  前二洞,是試你輕功。三年小別,發奮田強,你在輕功方面,果然進步得已可與他互相頡頗!但如果是他?石室中的‘無為真經’,必被取走,因為這正是他夢寐以求之物,而他也非一介不取之士!當然,如果你的品性和他一樣,取走‘無為真經’,則洞中埋伏,你也將隨同那册武林奇書,一齊埋葬!
  我真希望你是他,一顆虛偽狠毒之心,和我萬斛真情,在這‘天姥山’中,同歸於盡!但我更希望估能改邪歸正,變得不僅與你衹是形貌相似!洞中懸吊金狒,是我守洞神獸,固殺害兩名誤人此洞俗人,纔處刑示懲,並盼那條‘鐵綫蛇筋’,能夠吊斷金狒的天生惡骨,使它能夠從此嚮善,修成正果!你若是他?定然掉頭不顧!但你畢竟心地仁慈,對我所留警告,置若罔聞!你知不知道?假如你不起這種仁人俠士的惻隱之心,先把那條‘鐵綫蛇筋’弄斷,則在走過狒狒身傍不遠之際,便有另一條‘鐵綫蛇筋’,會套住你的咽喉,把你高高吊起!我真希望來者是他,則我骨化成灰,灰飛上天,變成滿天星星,便可終夜張開眼地透視着他被吊在洞頂的那副舊情嘴臉,看他在即將與齷齪紅塵永別之際,心中想的是我?還是那翠眉妖女?‘天香丹桂陣法’,是在他負我而去以後,我纔無意中從一位隱土之處學來。
  這種絶傳已久的陣法,極為神妙,能夠陣隨意轉。來人功力愈高,觸動陣法時的威力,也就愈大!你居然能夠履利通過。天呵,你的智慧真太像他,所區別的衹是一正一邪而已!直到如今,我在恨他人骨之下,仍然對他難免頗為所思,委實略覺靦腆。但這也正表示了‘自古男兒多薄悻,由來紅粉最癡情!’他負了我,你未識我,冥冥上蒼,委實弄人太甚!為什麽不讓他在未識我之前,先認識翠眉妖女?而讓你在五年三十月之前,和我……
  我們在我死後結交,固然使你感覺惆悵;但人間天上,兩意相通,我知道你定會極為珍惜這‘銷魂之約’!
  最後,我有一樣務必請稱做到的特殊請求:就是放把火兒,將我的軀殼焚化。因為我不願意使我的絶代紅顔,腐爛成一堆骷髏白骨!”
  在這封長信之末,並未落款。
  故而司馬彥在信內所說的“我、你;他”之中,衹知道“你”是自己,對“我”對“他”卻均茫無所識! 他讀完校信以後,滑然淚落,濕透衣襟!這一片英雄淚跡之中,包含了為人為我兩種情思!
  為人的情思,是悼惜茅屋主人,空負絶代才華,而遇人不淑,以致收插結果,如此凄惻!
  為己的情思,用是睥睨天下的“離垢書生”,居然敗在一位女人,尤其是一位業已死去的女人之手!
  俗語說得好:“行傢—伸手,便知有沒有?”功力到了司馬彥這等地步,甚至不必伸手,也可從其他方面,分辨出鏈此強弱!今夜,司馬彥自到此踐約開始,無事不落人茅屋主人的預先推斷之中,雖然連過數關,得進茅屋,但仍不能不承認對方確比自己高明不少!悼惜萬分,頽傷不已之下,這位“離垢書生”司馬彥,突然一舉衫袖,拭去滿面淚痕,並從俊目之中,閃射出了炯炯芒彩!因為他疑心大動,不相信茅屋主人真會業已死亡,也許是對方故弄狡獪,戲弄自己?甚或正在自己滿面淚痕,自作多情之際,竟從茅屋內室突然走出一位虯髯大漢,來上一陣搏擒大笑,卻令自己置身何地?但司馬彥疑念方起,卻又漸漸平息。
  因為他目光一觸桌上香箋,覺得這樣一個悱惻纏綿的動人故事,似乎决非憑空捏造得出。
  而那香箋上的簪花小字,也絶對是位女子手筆。
  “疑心”二字,具有無比的引誘力量,司馬彥就在這種引誘力量之下,伸手推開了內室房門,並把門內竹簾,輕輕挑起。
  未揭竹簾之前,鼻中先聞得一片淡淡幽香,不由認定確是留書女子的香閨鄉閣。
  但揭簾以後,不覺失驚,因為室中設一靈幃,幃前索幔高懸,供桌上的兩枝素燭,則早已燒殘成衹剩兩灘燭淚!司馬彥雙眉一蹙,舉步近前,把幃前素幔,伸手揭起!但素幔纔揭,司馬彥立即飄身後退數尺,滿面不悅神色地,抱拳說道:“‘離垢書生’司馬彥來踐三年之約,請主人不必再弄狡獪!”原來司馬彥揭幔所見的,乃是一幅美人春睡圖!圖中人兒,清面絶俗,香肩上散披着烏雲般的秀發,玉頰上現着笑意凄清的兩個梨渦!她分明是好夢方酣,司馬彥更敏感地似已聽見她怔徽而均勻的香息,以及聞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雅而高華的芬芳!故而他才略帶着一份被捉弄的輕微憤怒,飄身後退,抱拳發話!司馬彥的這兩句話,雖非運用“獅子吼”,或“傳音入密”,但含怒發言,語音頗重,仍使室內風生,連供桌上的一盞萬年油燈,也燈焰搖搖,幾乎熄滅?燈顫復明,素幔以後,毫無反應!司馬彥心中一凜,運起丁內傢絶學“天聰神功”!這種“天聰神功”,可使耳音之強,無微不察!但索幔後的酣睡佳人,卻是毫無呼吸之聲傳出!司馬彥傾聽好久,這纔確定對方果已玉殂香消,遂再度緩步嚮前,揭開索幔!此番,他不僅看清了榻上躺着的人,也瞥見田在珊瑚枕旁的一張紙箋!不忖可知,這張紙箋,定然又是留給自己閱看!司馬彥略為躊躇,緩緩伸手,把紙箋取到手內! 箋上字跡雖仍透勁,但比外間所見,卻潦草不少,可能是榻上女子在芳魂欲絶的彌留之際所書。
  司馬彥憑藉燈光,辨認字跡,衹見箋上寫着:“端午之夜,峨嵋歸來;獨對良辰,寂寞難耐!我咬牙關,咬得纍了,嚼相思,嚼得厭了,突萌死志,想嚮這齷齪塵寰告別!死,本來是一了百了,但我卻不能毫無牽挂地說死就死,因為我還與你訂有中秋之約!於是,我忍死十日,利用此間的天然環境.為你作了幾件安排!女子幾乎都萬分重視自己的風姿容貌,尤其是長得比較秀逸嫵媚的所謂美女!我既與你有約,彼此總該見上一面!我怎肯使你見第一面的印象,竟是一具猙獰可怖的醜惡屍體!故面,我服食了‘鼕心九毒草’,這是當世最毒之物,但據說卻可保持屍體百日不腐!你兼具智、仁、勇、信,委實是位人間罕見的奇男子.大丈夫。我願意把我那捲‘無為真經’相贈! 怎樣取得‘無為真經’纔不發生危險呢?我來不及寫明了,因為‘鼕心九毒草’的藥力已發,我手顫頭暈……
  最後,我榻下堆滿幹柴,請你持燈……”
  這封信,尚差少許,井未完成,顯然正居榻上女子的最後絶筆!司馬彥看完信後,雙眉一挑,目中也射出了興奮光芒,因為他倚仗自己的淵博學識,知道榻上女子並未全死,她還有一綫生機;不過這生機大渺茫了,渺茫得幾乎等於絶望而已!沒有人死後數月,既未入棺,又未埋葬,而能把屍體保存過炎熱夏季,竟仍栩栩如生?這衹是那種罕見毒藥“鼕心九毒草”之力!服食“鼕心九毒草”後,人即宛如蛇蟲之類,進入鼕眠般,長睡不醒,假死百日!但一過百日,仍未解毒,則將由假死變成真死,屍體也立即開始腐化!司馬彥一計時日,榻上女子是在端午之後突萌死志,並因佈置這場約會,忍死十日,纔服食“鼕心九毒草”!五月十月,到這中秋之夜,恰好是三十月的時光!
  三十月,兩個月小,一個月大,共計過了八十八日!換句話說,衹要能在十二日之內,替榻上女子,解去“鼕心九毒草”的藥力,便能使她返魂復活!這樣說來,榻上女子那裏是生機渺茫?豈不尚有極大生機,未曾泯滅!但司馬彥目光凝註榻上那位暫時被奇草之力,停止呼吸的絶代佳人,卻劍眉深蹙,連連搓手,暗恨自己雖然為她續命有心,怎奈返魂無藥? 原來,普天下能解“鼕心九毒草”毒的神奇藥物,衹有“大還丹”!“大還丹”是百年前空門奇俠百善撣師費盡心血所煉。據說如今衹剩一顆傳世,但誰知道這僅有的一廄“大還丹”,現在何處?假如榻上女子,真正死去,司馬彥可能會遵照她的遺志,在惆悵一番以後,便即移燈點火。 但如今他怎忍心剝奪對方的最後十二日生機,而把這位絶代佳人付諸一炬?司馬彥又嚮榻上女子,細看兩眼,輕輕放下素幔,退出內室。
  當他帶好內室室門以後,心中衹盤算着兩種問題:第一種問題是當世中絶無僅有的一粒“大還丹”,是否尚存?屬於何人所有?此人現在何處?第二種問題是榻上女子是誰?對她負心而去的那位薄悻男子,又復是誰?盤算良久以後,司馬彥對於這兩種問題之中的五項疑問,連一項解答,郡來獲得!惆帳,惋惜的情緒交集之下,司馬彥搖頭一嘆,緩緩拔出對方贈送自己的那柄古劍。
  由於劍上砭骨森肌的奪目芒彩,這柄劍兒,顯然是斷玉切金的前古神物。司馬彥目註古劍,遂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册也由對方許贈自己的“無為真經”。
  “天姥山”赴約,獲得一册武林秘芨,及一柄古神劍,任是誰也深覺喜悅! 司馬彥何獨不然,但他的喜悅心情,卻被一種悼惜悵惘情懷,完全衝淡!因為那相上女子,太係人思!論姿色,她傾國傾城,羞花閉月!論武學,在三年前,便遠勝自己,高深英測!
  論文才,那一筆“靈飛經”小字,及羲之行書,業已深得鐘王三昧!論機智,她在八十八日以前,便把自己今夜所為,推斷得一絲不誤!如此佳人,如此遭遇,怎不把一位嚮來倜儻多情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傷感得熱淚狂流,儒衫盡濕?暗室昏燈,靈幃素幔,護花無計,唯覺魂消!就在這種極為悲涼,極為靜極的境界之中,驀然傳來一聲凄厲獸嘯!嘯聲楹熟,分明就是那衹金毛狒狒。
  司馬彥聽出獸嘯過於凄厲,情知有變,遂閃身出得茅屋,凝目掃視。
  小島寂然,溺水幹靜,不見絲毫異狀。
  第二聲獸嘯又起,嘯聲更悲!這回聽得清楚,仿佛是在湖水對岸,那片布有“天香丹桂陣法”的桂林之中發出!
  司馬彥提氣踏波,趕往桂林,立意察看究竟?林中所見的,又是一樁凄慘景象!那衹金毛狒狒,瞻在地下,合掌當胸,似正膜拜?但它天靈蓋上,卻被擊出一道深深傷痕,業已身遭慘禍地,倚樹裂腦而死!司馬彥見狀,不禁大感意外,劍眉雙軒,目光一掃四周朗聲說道:“來者何人?請出一會!”
  桂林寂寂,那有應聲?但林外遠處,卻仿佛聽得衣襟帶風疾馳步履。
  司馬彥勃然震怒,循聲急迫,但一直追到最外層的那間石室之中,也未見有絲毫人影!石室以內,珠光依舊,二切如常,衹是貯放在冷玉書匣中的那册武林秘芨“無為真經“,卻已被人取走!司馬彥怒極之下,不顧一切地,展盡身法,嚮前窮追!業已追出來時峭壁黑洞,除了鬆簡明月,石上清泉以外仍是一無所見!就在他滿懷驚怒,無法排泄之際,一陣隆隆巨響起處,身後峭壁黑洞,竟告自行閉死!這一來,司馬彥的滿懷驚怒,頓時化作了滿腹辛酸,因為他已無法再到那座神秘悲涼得令人消魂蝕骨的茅屋之中,與那位與自己人間天上兩意微通的絶代佳人見上一面!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自己這趟“天姥山”之行,委實撲朔迷離,玄奇若夢?但事實又告訴了司馬彥,適纔所經的衹是似夢而非夢,因為他手中已比進洞之前,多了一柄絶世古劍!司馬彥掣劍出鞘,一陣竜吟,對着劍身奪目精芒,不禁又復想起洞中的奇幻消魂境界!就在他對劍沉思之際,有三綫銀芒,悄無聲息地,從他身下兩丈開外的一株老鬆枝葉之中發出,仰射司馬彥的丹田小腹!司馬彥的“離垢書生”四字,飲譽江湖甚久。經這三年苦練,進境更高,故而那三綫銀芒,雖然悄無聲息,但射到離身丈許之處,也就被他發覺!冷笑起處,微一振手中長劍,一式“鯉躍竜門”, “叮叮叮”三聲脆響,便把三綫銀芒,磕下了千尋絶壑!這時,從那毫鬆的虯枝密葉之中,騰起一條人影,矯捷無估地,又復逸去。
  司馬彥突見敵蹤,那裏肯捨?舌尖暴綻春雷,“朋友慢走”!竟自施展“天竜身法”,在這懸崖峭壁之間,甘冒奇險地,往斜下方,凌空撲去!
  誰知身形剛剛撲過古鬆,方似瞥見鬆葉之中,還坐着一位身材窈窕的緑衣人!司馬彥自知中了對方的誘敵之計,不由心內一驚,暗叫“不妙”!緑衣人一聲輕笑,屈指連彈,又彈出三綫銀色精芒,嚮司馬彥的後背射去!司馬彥自知無法避開,衹得把一身神功,齊貫右臂,極力勉強地,一側身形,使三綫銀芒,完全打中右上臂的肉厚之處!若是尋常鏢箭,司馬彥並不足懼,因為他功力一凝之下,整條右臂,業已堅如鐵鑄!但這三綫銀芒,不知是何暗器?體積雖小,卻無堅不摧,根根打中司馬彥右臂上端,貫肉而入!司馬彥陡覺臂上一涼,跟着又是微微一麻,便知對方暗器,喂有劇毒!
  首先右臂勁力全失,五指一軟,掌中新得古劍,便自一墜百丈地,落嚮絶壑!
  繼而人也立覺心神迷惑,全身發軟,倦然欲眠!司馬彥仗恃深厚功力,強靜心神,在峭壁間滑落十來丈後,便已無法支持,腦際眩繼,雙眼金花亂轉,知道一條性命,多半難保!但人越到危機間不容發之際,求生意念,也就越為旺盛!司馬彥在由略感昏迷,進入完全昏迷的一剎那間,朦艨朧脆地,瞥見峭壁縫中有根赤色藤蔓!他那肯放過這唯一機緣?自然順手把那根赤紅蛆火的藤蔓抓住!藤蔓纔一入手,司馬彥便告完全喪失神智,不知人事!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聽得有天風鬆濤之聲!司馬彥猛睜雙眼,頓覺一陣暈眩,不得不重又閉目!
  在這一瞥之間,他已隱約看出,自己是身臥一間潔淨茅屋的竹榻之上,榻旁井坐着一位黃衣老叟!果然在他雙目重閉以後,耳邊響起一個溫和口音,笑說道:“老弟九死一生,所受傷毒太重,如今剛剛恢復神智,最忌煩怒衝動,縱有天大冤仇,也須暫置度外!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役柴燒!’老弟暫勿睜目開口,且先服我一杯‘九轉益元玉露’,然後再敘述經過便了!”
  語音了後,司馬彥立覺有根竹管,送入自己口內,遂含住一吸,頓時滿口清芳,精神長了不少!
  黃衣老叟等他吸完一大杯靈藥,又復伸手替司馬彥在胸腹之間,一陣按摩。
  司馬彥衹覺得對方掌熱如火,按摩在骨節穴道之間,舒泰已極!約莫過了兩盞熱茶時分,黃衣老叟停手微笑說道:“老弟,如今可以緩緩睜目說話了!”
  司馬彥如言睜目,見自己臥身之處,果然是間寬敞潔淨茅屋,屋內丹床藥爐,四壁琴書,屋外瀑響如雷,鬆風如嘯!面含微笑,坐在自己身畔的那位黃衣竜叟,看去約莫五十來歲;貌相清奇,神情爽朗!司馬彥先在枕上叩首謝過救命之恩,然後問道:“老人傢上姓高名,此處是什麽所在?”黃衣老叟微笑說道:“此處是‘天台山華頂峰’。”
  “天台山華頂峰”六字,與適纔所服的“九轉益元玉露”,使司馬彥發生聯想,恍然頓悟地,“呀”了一聲,接口問道:“老人傢莫非就是號稱當世第一名醫的‘青囊神叟’諸葛前輩?”
  黃衣老叟微笑說道:“老朽正是諸葛仁,生性愛習歧黃,略通醫道, ‘青囊神叟’四字,已屬浪得虛名;至於“當世第一名醫”之稱,更是不敢承當!老弟與我既無宗派淵源,彼此大可忘年論交,不必稱我前輩!”
  司馬彥含笑說道:“老人傢妙術仁心,舉重當世,何必對後生下輩,過份謙和?”
  諸葛仁笑道:“老弟既然執意如此,我也衹好略為托大.尚未請教老弟的姓名來歷?”
  司馬彥含笑答道:“晚輩復姓司馬,單名一個彥字!”
  諸葛仁“哦”了聲,又復打量司馬彥兩眼,面含微笑,緩緩說道: “三陽神功,蓋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幸會,幸會。司馬老弟原來竟是名馳八表的‘離垢書生’!”
  司馬彥俊臉徽紅;愧然笑道:“諸葛老前輩莫要過譽,司馬彥若非前輩搭救,早就身為異物的了!”
  諸葛仁問道:“司馬老弟,你這次是中了何人暗算?”
  司馬彥茫然搖頭,諸葛仁又復問道:“老弟不知中了誰的暗算,總該知道是中了什麽暗器?”
  司馬彥慚愧的滿臉發燒地,再度搖頭。
  諾葛仁見狀毫不為異,衹是微微一嘆,說道:“老弟這種答復,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你所中暗器,是在武林內絶跡將近三十年的‘閻王刺’!”
  “閻王刺”三字着實把司馬彥聽得大吃一驚,愕然目註坐在榻前的“青囊神叟”諸葛仁,問道:“老前輩,‘閻王刺’是不是三十年前紅粉閻王姬玉霞的獨門暗器?”
  諸葛仁點頭道;“老弟說得不錯!”
  司馬彥驚奇萬分地,惑然又道:“據說‘閻王刺’是經‘紅粉閻王’姬玉霞,採集十三種奇毒藥物練成,為數並不大多,連她本身都無解藥!衹要一絲見血,便告逐漸失去知覺地,茫然死去!”
  諸葛仁嘆道:“這種暗器,委實太厲害!假如單憑我所習醫道,及所煉靈丹,仍無法解除它的奇異毒力!”
  司馬彥奇道:“老前輩這樣說法,司馬彥又怎會僥幸無恙?”
  諸葛仁微笑說道:“此次解毒奏功,一半是靠了我的歧黃之術,另一半則是靠了老弟手中那截‘琥珀萬靈藤’!”
  司馬彥訝然同道:“什麽叫‘琥珀萬靈藤’?”諸葛仁‘咦’了一聲說道:“琥珀萬靈藤,是‘天姥山’中特産奇藥,功能治療一切傷毒,但因性已通靈,蹤跡隱現不定,故極為難尋。我履遊‘天姥’,均無所獲,不知老弟是怎樣到手一截?倘若整根弄來,真足生死人而肉白骨了!”
  司馬彥靈機一動,覺得自己傷毒已愈,遂復緩坐起,嚮這位號稱當世第一名醫的“青囊神叟”諸葛仁,把自己中了“閻王刺”後,人劍同墜,在神智尚未完全昏迷之前,曾經順手撈住一根赤紅如血的奇形山藤之事,說了一遍。
  諾葛仁嘖嘖贊道:“司馬老弟的緣遇真好。這赤紅如血的奇形山藤,便是我適纔所說教了你半條生命的‘琥珀萬靈藤’!可惜它受了這次重大驚嚇,又不知要到何時何地,纔會出現的了?”
  司馬彥含笑說道:“老前輩既有‘神醫’之稱,應該善識百草!”
  諸葛仁笑道:”我早就說過‘神醫’之號,萬不敢當!但對於藥物知識方面或許腹中尚不甚少?”
  司馬彥聞言笑道:“請教老前輩,‘鼕心九毒草’的毒力如何?”
  請葛仁應聲答道:“倘若誤服‘鼕心九毒草’,人即假死百日!百日之內,人如熟睡,屍髕不腐!但一滿百日,毒力仍未解除,人便由假死變為真死。屍體也開始腐化!”
  司馬彥繼續問道:“是否除了‘大還丹’以外,無藥能解‘鼕心九毒草’的毒力?”
  諸葛仁搖頭說道:“大還丹,太以渺茫難尋,風聞當世中僅餘一粒,尚不知在誰手中?已否用去?除了‘大還丹’以外,整根的‘琥珀萬靈藤’,大概也可解除,‘鼕心九毒草’的毒力!”
  司馬彥聞言大喜,心中暗道:“這樣說來,她還未必無救?”
  諸葛仁含笑問道:“老弟莫非有甚友好,誤服了‘鼕心九毒草’麽?”
  原來司馬彥大喜之下,竟把心中之語,說出口外!諸葛仁既然動問,司馬彥遂臉上微燒地接口說道:“司馬彥有位知己,確曾誤服‘鼕心九毒草’!老前輩若能一施妙手,則晚輩有生之日,全屬戴德之年!”
  諸葛仁搖頭答道:“除了覓得‘大還丹’,或整根的‘琥珀萬靈藤’外,我無法解除‘鼕心九毒草’毒力!”
  司馬彥一聲長嘆,面色立變,雙目之中,淚光隱約!諸葛仁見狀笑道:“老弟真是性情中人,但不必過份悲傷,令友也許還五行有救?”
  司馬彥詫道:“老前輩方纔說是無力解毒……”
  諸葛仁接口笑道:“我雖然無力解毒,但可使那‘鼕心九毒草’的毒力,延長一些時日!”
  司馬彥愕然不解,諸葛仁又復笑道:“我藏有一段‘千年榮莉根’,以之荊汁予貴友服下,便可長睡經年,靜侍從容覓得‘大還丹’,或‘琥珀萬靈藤’等藥物,再加救活,不須拘泥於百日之限了。”
  司馬彥大喜稱謝,諸葛仁含笑問道:“司馬老弟,令友現在何處?誤服‘鼕心九毒草’,已有多少時日?”
  司馬彥答道:“敝友住在‘天姥山削成崖’中一座別有天地的秘洞之內。
  她是於五月十五日誤服‘鼕心九毒草’,距我中了‘閻王刺’,昏迷墜崖之際,已有八十八日;衹勝十二日光陰,可以利用!”
  諸葛仁搖頭說道: “天姥山削成崖,距此有兩日路程,老弟在我這茅屋之中,又已昏臥三日,我們應該趕緊前去,因為到了削成崖後,百日之期,衹勝下僅五日的了!”
  司馬彥聞言,心內好生愁急,因“削虛崖”秘洞的門戶已閉,必需要在五日之內,尋得出入路徑,否則時限一過,秘洞主人便即玉殞香消,縱有“千年茉莉根”,或“大還丹”等靈藥,也將返魂無術,此恨綿綿的了!諸葛仁見司馬彥愁急異常,遂立即摒擋用物,並交還他那柄被自己拾得的墜崖古劍,離開“天台山華頂峰”,嚮“天姥山削成崖”趕去!途中,司馬彥因感激對方救命深思,遂毫未隱瞞地,把此次經過,嚮“青囊神叟”諸葛仁詳細敘述。
  諸葛仁聽得也自嗟嘆不已,訝然笑道:“我自信江湖見聞,尚不孤陋,怎的對老弟所說秘洞主人,及對她負心男子,甚至造成慘變的‘翠眉妖女’,均無所悉?此次若能勉盡棉薄,先仗‘千年茉莉根’之力,為秘洞主人,暫綰芳魂;再期來日機緣,獲得‘大還丹’,或‘琥珀萬靈藤’等罕世聖藥,為竜弟實現這莊人間天上的奇絶交情,確可傳千秋,流為武林佳話了!”司馬彥聽得興奮不已,劍眉連軒,雙目中也充滿了希望光芒,但等他們趕到“天姥山削成崖”時,卻又把滿腹豪情,化作了一腔愁苦!原來司馬彥、諸葛仁在這五日之間,越澗翻山,竭盡心力,也尋不見其他可以進入秘洞門戶!時值八月二十七深夜,碧空五月,夜黑如煙!司馬彥站在初次來時,曾經現出門戶的峭壁之下,舉袖拭淚,嚮諸葛仁悲聲說道:“葛老前輩,冥冥天心難測,人定似乎亦難勝天?如今距離她吞服‘鼕心九毒草’的五月十五日,整整一百天了!”
  諸葛仁也緊蹙雙眉,以一種極為惋惜的神情,扼腕長嘆說道:“假如這日期毫無錯誤,則衹等曙光一透,秘洞主人便將消失她的絶代紅頗,在剎那之間,化作一堆枯骨的了!”
  司馬彥目中淚光一收,神光電射地,咬牙說道:“我還要繼續努力,不到曙光透後,决不甘心!”
  說完,凝足內傢真力,便嚮那片曾經現出過秘洞門戶的峭壁之上,揮劍猛劈!人是絶代英雄,劍是千古神物,衹見一塊塊散碎山石,應劍而落,電火星飛,形成一幅沉黑夜空中的燦爛畫面!諸葛仁看在眼裏,不覺黯然神傷,心中感觸頗大。暗想,“離垢書生”司馬彥,與秘洞主人的這份情感,委實奇妙已極!峭壁間被司馬彥劈得滿布斑駁劍痕,但仍未現出秘洞門戶。
  司馬彥漸漸有點力盡神疲,東方夜空之中,也漸漸現出了朦朧曙色:諸葛仁長嘆一聲,脫口叫道:“此情可待成追憶,碧海青天夜夜心!司馬老弟不如停手,且把這莊無垢情緣,當作露電泡幻,或是一場婆娑春夢了吧!”
  司馬彥見曙光已透,也知空勞心力,願望成灰!遂廢然一嘆,把那柄新得古劍,脫手嚮空擲出,化成一道奪目精虹,深深投入山石,衹勝劍柄在外。
  諸葛仁失聲問道:“司馬老弟為何擲劍?”司馬彥一陣傷心,忍不住地把幾滴英雄淚珠,灑落衣襟,目光凝註壁間劍柄,神色黯然地,緩緩說道:“芳魂難綰,締夢成灰!我不願再把這柄足以令人觸目傷懷的劍兒,留在身畔,終日為它磨盡雄心,消沉壯志!”
  諸葛仁撫掌大笑說道:“對!對!我說件事兒給司馬老弟聽聽,望你能把凄迷悵觸的兒女情懷,暫時撇開,而振奮起叱咤風雲的英雄氣概!”
  司馬彥單袖一拭淚痕,目閃精光問道:“老前輩所說的是樁什麽事兒?”
  諸葛仁含笑說道:“司馬老弟應該知悉,近來崛起扛湖,聲譽頗著的‘雲夢三奇’!”
  司馬彥點頭說道:“我未曾會過他們,但聽說‘雲夢三奇’武功雖好,為人卻不大正派!”
  諸葛仁笑道:“這三人說正不正,說邪不邪,他們久蟄無聊,不甘寂寞,竟訂於今年年底在所居‘雲夢澤梁子湖’中,舉行一場‘雲夢爭奇大會’!”
  司馬彥問道:“爭奇二字,是否專指比鬥武功?”
  諸葛仁搖頭笑道:“倘若專指比鬥武功,則也無甚趣味,他這‘雲夢爭奇大會’立有一條奇特規則,即是凡欲參與此會之人,必須先交出一件公認珍奇之物!”
  司馬彥訝然問道:“參與此會,有何好處?”
  諸葛仁笑道:“雲夢三奇,收集所有珍奇以後,標明主人,羅列臺上,然後抽簽較技,勝者一方便可爭得負者一方所交出的珍奇之物!”
  司馬彥軒眉笑道:“這個辦法,確實有趣!衹要真能功力出衆,技冠全場,豈不可以贏得無數奇珍異寶?”
  諸葛仁點頭說道:“武林人物多半自傲,也多半性貪,故而今年歲末期間,定然舉世豪雄,齊集雲夢!尤其‘雲夢三奇,首先懸為爭奇標的三件曠代奇珍,太富引誘力了!”
  司馬彥問道:“他們足以什麽珍奇之物,懸為爭奇標的?”
  諸葛仁微笑答道:“眇目仙翁岑大化是懸出一件入水不沉,入火不焚,能禁任何刀、劍、掌力的‘天蠶軟甲’!”
  司馬彥點頭說道:“這確是一件久為江湖人物夢寐思求的武林異寶!”
  葛諸仁繼續笑道:“長腳仙人康醉天是懸出一隻高才數寸,能施展一套‘嵩陽六九手’的通靈墨猴!”
  司馬彥失笑說道:“墨猴已是珍獸,倘若真會施展‘嵩陽大九高手’?確屬罕世奇物,值得一爭的了!”
  葛諸仁看了司馬彥一眼,含笑說道:“天蠶軟甲,通靈墨猴雖已足稱珍奇,但仍不及‘雲夢三奇,中另一位‘大頭仙子’紀西屏所懸出的爭奇標的,更為引人註目!”司馬彥已深深聽出興趣,聞言接口問道:“這位‘大頭仙子’紀西屏所懸何物?”
  葛諸仁緩緩說道:“她所懸出的是一粒能使百歲童顔,青春不老的‘萬妙駐顔丹’!”
  司馬彥聽得皺眉自語說道:“奇怪?奇怪?”
  葛諸仁見狀訝然問道;“司馬老弟覺得何事奇怪?”
  司馬彥道:“自古英雄皆怕老,女兒誰不惜紅顔?紀西屏現有這粒罕世難求的‘萬妙駐顔丹’,為何不自行服用?”
  葛諸仁哈哈笑道:“司馬老弟真所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嫫母無顔,何須惜貌?南威西子,纔重紅妝!僅從紀西屏的‘大頭仙子’外號看來,其人之醜,已可想見,她自然企圖用那粒對她毫無價值的‘萬妙駐顔丹’,博取其他異寶!”
  司馬彥恍然失笑,嚮葛諸仁問道:“老前輩告知我‘雲夢爭奇大會’之事,是否叫司馬彥也屆時參與?”
  諸葛仁點頭一笑,誰知司馬彥卻搖頭嘆道:“一來司馬彥經過這場‘銷魂之約,以後,雄心已淡;二來我又無甚足稱珍奇之物,故而我不想參與這場‘雲夢爭奇大會’的了!”
  葛諸仁似乎對他這種答話,早在意中,聽完便即微笑說道:“司馬老弟,我要你參與‘雲夢爭奇大會’,是含有雙重用意!”
  司馬彥愕然相視,葛諸仁又復笑道:“第一點用意是,老弟置身舉世群雄之中,叱咤風雲,當能以百丈豪情,衝淡胸懷鬱悶!”
  司馬彥凄然一笑,搖頭示意!葛諸仁繼續笑道:“第二點用意是,既然舉世豪雄,皆聚雲夢,則那位與老弟相貌神似,而對秘洞主人負心的人,可能也在其內!”
  這幾句話兒,聽得司馬彥精神一振,俊目閃光!葛諸仁知他已被打動,遂微笑一笑,又道:“尤其那粒‘萬妙駐顔丹’,定然引得那個什麽‘翠眉妖女’?也來與會!”
  司馬彥聽到此處,軒眉叫道:“老前輩設想極高,我確實應該參與這場……”
  葛諸仁不等司馬彥說完,便即接口笑道:“至於與會必須的珍奇之物,我也早為司馬老弟,準備好了!”
  一面說話,一面自身傍取出一隻紫檀錦盒,嚮司馬彥遞去!司馬彥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見盒中是衹口、耳、眼、鼻皆具的成形何首烏,不禁惶然說道:“老前輩,這……”
  葛諸仁搖手笑道:“這何首烏的靈氣,早就被我采盡,配煉了其他藥物!如今雖然看去不凡,其實已無價值!老弟拿去騙騙那些對此無知的‘雲夢三奇’便了,也許還能化腐朽為神奇地,仗以贏回無數有用之物呢?”
  司馬彥聽他這樣說法,方稱謝收下。葛諸仁又取出一具製作極精的人皮面具,遞與司馬彥,含笑說道:“司馬老弟,由於你身中‘閻王刺’之事,便可推測出定有絶世兇人,對你企圖不利!故而我再送你一具精製人皮面具,你可改變容貌,參與‘雲夢爭奇大會’;甚至連‘離垢書生’司馬彥之名,也索性不用,纔便於在暗中刺探有關‘翠眉妖女’,及與你同貌的負心男子情形,設法為秘洞主人報仇雪恨!”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收起那盒靈氣已失的成形何首烏,再戴上人皮面具,便變成了年歲更輕,仿佛衹有二十一二的另一俊美男子!易容以後,司馬彥嚮葛諸仁問道:“諸葛老前輩,你參不參與這場‘雲夢爭奇大會’?”
  葛諸仁笑道:“我國一爐靈丹,火候正緊,不能久離‘天台山華頂峰’。
  故而能否參與,目前尚難斷言!但衹要來得及時,定必趕去觀光盛會!”
  司馬彥被葛諸仁提醒;覺得那“翠眉妖女”,及與自己容貌相若之人,必會參與”雲夢爭奇大會”,遂不覺有點迫不及待地,嚮葛諸仁恭身苦笑說道:“既承老前輩指點,司馬彥心急殲仇,如今便想前往:雲夢’爭奇……”
  諸葛仁失笑接口說道:“‘雲夢爭奇大會’之期,是在年底,如今纔八月將盡,時間盡有餘裕!但老弟早赴荊襄,沿途攬勝,也可藉山川靈奇,略消積鬱,我們就此分別了吧!”
  司馬彥身受葛諸仁活命深思,自然萬分感激地,嚮他稱謝告別。
  葛諸仁笑道:“司馬老弟,你準備用什麽美號,代替你的‘離垢書生’四字?”
  司馬彥嘆一聲,說道:“人生愁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我暫且叫做‘銷魂客’罷!”
  葛諸仁也自微嘆說道:“舉世橫行多魍魎,人間何處不銷魂?老弟這‘銷魂客’的外號,起得甚好!但姓名似乎也應預先報妥,我送你‘耿天心’三字如何?”
  司馬彥劍眉雙蹙,點頭苦笑說道:“耿耿此心,可誓天日,這個名兒甚好!諸葛老前輩靈丹煉就,‘雲夢’重逢之際,也許我已把‘銷魂客’耿天心的名號,在江湖間闖出些微聲望!”諸葛仁點頭含笑說道:“老弟俠骨壯懷,必有成就!但在我們臨別之前,葛諸仁還想奉贈兩句話兒!”
  司馬彥恭身問道:“老前輩有何金言?”
  葛諸仁緩緩笑道:“逢人衹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老弟着想達成願望?千萬莫提這場銷魂之約,及你‘離垢書生’司馬彥七字!”
  司馬彥恭身受教。此時早已晨曦明朗,日起遙空,遂轉身又對衹露出一些劍柄,未見絲毫洞穴的銷魂峭壁之上,看了幾眼,帶着滿腹情愁,離開了“天姥山削成崖”下。
  由天姥山遄赴“雲夢”,衹要西行橫穿皖南,便到湖北。
  但司馬彥一來滿腹情愁,無可排遣,二來在時間方面,大以從容,自然會如諸葛仁之言,到處登臨,沿途攬勝。
  這樣走法,他那裏放得過五老巍峨,雲蓊霧鬱的廬山勝景!廬山萬壑籠幽,千峰疊秀,高深奇大,景色絶佳,司馬彥果然騁懷遊目,心醉神迷,略減胸中愁苦!當他遊覽到“羅漢池”北之際,卻遇上奇人,看見奇事!在一塊形若人頭,面額、鼻、口宛然的岩石之下,對坐着一位須眉全白的年老僧人,及一位身着藍衫,約莫二十八九的英俊書生!老僧、書生,面對面地,坐在一塊平坦青石之上。在兩人身旁,卻各堆着五衹巨大酒甕!
  司馬彥除了一身絶頂武學以外,文採風流,也是杜康知己,故面放眼便看出那些巨甕,每衹足盛三十斤酒,如今仿佛甕甕成空?則這白發老僧,與那藍杉少年,豈不成了酒仙酒怪?他心中驚疑,遂在一株滿綻金粟,四溢天香的百年老桂之後,悄然駐足凝視!這時那白須老僧,微睜雙目,嚮藍衫儒生,含笑說道:“崔施主,你我對欽三日,十甕成空,在互較酒量之上,又自勝負難分,可以一笑而止了吧?”
  司馬彥聞言,方知二人業已對飲甚久,每日五十斤佳釀人腹,接連三日,神思未醉,也可算得上是酒中之豪?但聽老僧言內,似有弦外之音?莫非……
  念猶未了,那藍衫少年也自雙目一睜,神光電射地,傲然笑道:“老禪師,既欲彼此一笑而止,是否肯把那件東西,送給我了?”
  白須老僧搖頭嘆道:“老僧跳出紅塵,淡於世情,崔施主又何必一定要使我重新憶及那些血腥往事?”
  藍衫少年冷笑說道:“老撣師,你也知道,你昔年殺人殺得太多了麽?”
  白須老僧點頭頭答道:“老僧昔日橫行四梅,委實殺人無數,流血成河!”
  藍衫少年雙目一翻,語氣咄咄逼人地,冷然問道:“老禪師,佛傢最重因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獸惡之報,如影隨形!你既知一身殺孽,兩手血腥,則豈是遁入禪門,閑翻貝葉,靜禮空王,便能懺悔得了的嗎?”
  司馬彥聽到此處,不由暗覺這姓崔的藍衫少年,風采談吐,兩皆不俗!這時,那白須老僧目中也自微閃精光,以一種異樣神情,看着藍衫少年,談笑說道:“崔施主,聽你言中之意,莫非除了嚮我索取‘萬劫金蓮’以外,還要……”
  藍衫少年搖手截斷老僧話頭,含笑說道:“老禪師如肯將‘萬劫金蓮’割愛相贈,則你一身血債,全由我崔明桂代為承當!否則我便要為那死在你手上的無效冤魂,索點公道的了!”
  司馬彥聽他們兩度提到“萬劫金蓮”,也覺得名稱好熱,但仔細想時,卻又想不出是何人所有?及在何處聽過?白須老僧靜待崔明桂說完,神色平和地,含笑說道:“崔施主自信有此把握,能代死在老僧手下的無數冤魂索命嗎?”
  崔明桂劍眉一挑,傲然答道:“不信你就試試!”
  白須老僧哈哈大笑,說道:“崔施主,你我對飲三日之間,曾較十技,雙方各勝五場,足見雖然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但我這塊老薑,也還不能算是不辣!”
  崔明桂聞言,目中方自又射精光,白須老僧卻自懷中取出一朵大如碗口的短柄金色蓮花,長嘆一聲,說道:“這朵‘萬劫金蓮’,曾經名列天下‘七大兇器’之一,照說在我懺悔前孽,削發空門之際,便當毀卻,但因係費盡心血所造,始終捨它不得,誰知今日仍然懷璧招災,為我又添煩惱!”
  白須老僧話中的“七大兇器之一”一語,聽得司馬彥暗自吃驚,心中疑雲更密!蓮”,忽然換了一付笑臉說道:“老禪師這有何難,既稱兇器自應遠離佛門,你捨不得毀掉,不如贈送給我,何必為它添煩惱?”
  初出語時,神情沉鬱,說到末後崔明桂見對方業已取出“萬劫金蓮”卻變得豪氣幹雲。
  一面含笑發話一面緩緩伸手嚮前,意欲接取!白須老惜見崔明桂伸手嚮前,遂把那朵短柄金蓮,往後微撤,搖頭說道:“崔施主……”
  三字方出,崔明桂面容忽冷,五指一彈,一蓬五色細芒飛處,立把白須老僧全身罩住!這時司馬彥也已想出“萬劫金蓮”的來歷,驚異萬分地,閃身走出!白須老僧想不到崔明桂發難這快,又是對面而坐,前胸、面門等處,那裏閃躲得及,自然被那蓬五色細芒,打中不少!這五色細芒,不知是何暗器?居然厲害無比,打得那白須老僧一語未發的,便自倒身氣絶!
  崔明桂一擊得手,驀然狂笑飄身,便嚮老僧手中搶取那朵“萬劫金蓮”,似恐被突地現身的司馬彥,捷是先得!誰知手纔觸及“萬劫金蓮”,金蓮便即成了一片碎粉,從那已死老僧的手中,飄落滿地!這種情況,顯然是那白須老僧在垂死之際,甚或是在伸手入懷摸取“萬劫金蓮”之時,便潛以內力,存心把這“七大兇器”之一的武林異寶毀去!崔明桂見”萬劫金蓮”已毀,臉上神色由悼惜轉為驚痛,再由驚痛轉為憤恨,雙目厲芒,閃處,驀然右手微推.嚮那業已氣絶的白須老僧,凌空一按!司馬彥想不到崔明桂會嚮死屍下手,阻已無及!也未見甚疾風勁氣?那白須老僧的頭顱,便為無形罡力所碎,鮮血狂噴,腦漿四溢!司馬彥看得面色微沉,嚮崔明桂冷然說道:“崔朋友,何必對屍體如此殘酷?尤其對方是一塵不染,四大皆空的出傢人!”
  崔明桂緩緩回身,用一種令人難測喜怒的炯炯眼神,打量了司馬彥幾眼,突然仰視雲天,縱聲狂笑!司馬彥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起來,劍眉雙盛,愕然問道:“崔兄何以如此發笑?難道小弟有甚話兒講錯了嗎?”
  崔明桂雙一翻,傲笑答道:“兄台話兒雖未說錯,但在不知詳情之前,便嚮我如此責備,未免有點略嫌魯莽了吧?”司馬彥覺得臉上一熱,抱拳窘然笑道:“詳情如何,崔兄可否見告?”
  崔明桂笑道:“兄台應該知道,古人有雲‘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司馬彥“哦”了一聲,繼續問道:“這位出傢人,是亂臣?還是賊子?”
  崔明桂雙眉一軒,狂笑答道:“他是個大賊子!兄台說他四大皆空,實則他是滿身孽債!兄台說他一塵不染,實則他是兩手血腥!”
  司馬彥似有所悟,指着那一地黃色碎粉說道:“聽崔兄如此說法,這‘萬劫金蓮’,定是當世武林七大兇器之中的‘萬匯朝宗度厄花’了?”
  崔明桂點頭笑道:“兄台說得不錯,‘七大兇器’,除了本名以外,均有一個好聽別名,這‘萬劫金蓮’,便是‘萬匯朝宗度厄花’!”
  司馬彥目光微註那慘死老僧,又復問道:“這樣說來,這老僧竟是當年縱橫四誨,殺人如麻的‘聖手人屠’哈少奇嗎?”
  崔明桂大笑說道:“兄台見聞甚廣,你既知他是‘聖手人屠,哈少奇,則崔明桂適纔舉措,不能算是心狠手辣了吧?”司馬彥長揖謝罪,微笑說道:“聖手人屠哈少奇一身罪孽,擢發難數!因他為惡太多,武林中人,起了公憤,則想集衆行誅,卻被他獲得秘訊,潛蹤匿跡!崔兄今日,手誅巨惡,功德無量……”
  崔明桂不等司馬彥說完,便即搖手笑道:“兄台英要誇贊,你大概還有點怪我不應對他下手暗襲,有欠光明吧?”
  司馬彥搖頭笑道:“天下事無一成不變之理,對方既是‘聖手人屠’哈少奇,則崔兄這種先發製人手段,正屬極為機智的權宜舉措!因為那朵號稱‘萬匯朝宗度厄花’的‘萬劫金蓮’太以厲害,倘若容他先按機括,任憑崔兄功力再商,也將難逃劫數,化作南柯一夢的了!”
  崔明桂聽得撫掌大笑,說道:“明論,明論,兄台可稱崔明桂的難逢知已!我小遊廬山,巧遇‘聖手人屠’哈少奇,並看出對方真實身份以後,便想仗恃一身所學,除此武林巨憝!但真實功力,雖無所懼,對於那朵‘萬劫金蓮’,卻深具戒心。遂一再設法相探,看看他這件殺人兇器,是否仍在身邊?”
  司馬彥恍然笑道:“怪不得崔兄與他對飲三日,連較十種功力!”
  崔明桂點頭說道:“在這十種功力以內,有七陣確那種彼此平平;但其中三陣,我卻大有勝機,唯因怕敗後羞怒,驟發‘萬劫金蓮’,故而不得不在不露痕跡之下,始終保持平手!”
  司馬彥贊嘆說道:“崔兄用心良苦!”
  崔明桂繼續笑道:“直等‘聖手人屠’哈少奇取出‘萬劫金蓮’,我方因危機一發,衹好先發製人!雖然手段略欠光明,但實係出於無奈,還請兄台麯諒,莫加責怪!”
  司馬彥笑道:“崔兄所用暗器,好生厲害,莫非也淬有奇毒?否則‘聖手人屠’哈少奇功力甚高,怎會應手而斃?”
  崔明桂搖頭笑道:“我用的是‘五色神芒’,毫未淬毒,衹因距離太近,所打中的部位,又都是面目、咽喉要害,纔使這一代兇人,天理昭彰地歸請報應!”
  一面說話,一面又自身邊取出一把“五色神芒”,遞與司馬彥察看!司馬彥怎好意思真個察看?何況目光微瞥之下,業已看出那把“五色神芒”,毫無暗緑光澤,確末淬毒!遂不肯接取,搖手笑道:“崔兄這樣作法,太見外了,快請收回;否則小弟不敢高攀,就此拜別!”
  崔明桂哈哈一笑,收回“五色神芒”,並嚮司馬彥含笑問道:“小弟請兄台察看暗器有否淬毒之意?衹在證明我並非邪惡一流,兄台何必介意?我們傾談已久,崔明桂竟還未曾請教名號,委實失禮!”
  司馬彥謹記“青囊神叟”諸葛仁臨別時所贈“逢人衹說三分話,末可全拋一片心”之語,含笑答道:“小弟耿天心,有個難聽外號,叫做‘銷魂客’!”
  崔明桂聽得眉飛色舞地,大笑說道:“妙極!妙極!”
  司馬彥惑然問道:“崔兄何故稱妙?”
  崔明桂失笑說道:“耿兄的外號,與小弟的外號,太以巧合!”
  司馬彥大為驚訝地,蹙眉問道:“難道崔兄的外號也叫‘銷魂客’嗎?”
  崔明桂微笑點頭說道:“正是,正是,‘銷魂客’遇上‘銷魂客’,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司馬彥“哎呀”一聲,蹙眉說道:“既然如此,小弟把這‘銷魂客’的外號,改去就是!”
  “耿兄不必改動,要改由我來改!”
  司馬彥因崔明桂看去約有二十八九,而自己所戴人皮面具,衹似二十一二,遂含笑說道:“崔兄年長,江湖聲望自高,小弟不敢偕越,還是由我改去外號,比較合理!”
  崔明桂笑道:“我們未敘年庚,不知誰長?風萍偶聚,也無法斷定誰的江湖聲望較高?故應不求合禮,衹求合情。崔明桂今日把這萬人側目的‘聖手人屠’哈少奇,一擊勾魂,不是恰可改稱為‘勾魂客’嗎?”
  司馬彥失笑說道:“勾魂客三字,雖可紀念崔兄今日壯舉,但終嫌有點霸氣!”
  崔明桂含笑說道:“善惡之道,存乎一心,在外號上略為霸氣,似也無甚大礙?”
  司馬彥見對方如此說法,遂不再堅持地擻微笑道:“崔兄這次是偶遊廬山,還是特來此地?”
  崔明桂道:“我是意欲參加另外一樁武林聚會,因為時期尚早,遂到處邀遊!”
  司馬彥道:“崔兄意欲參加的是不是‘雲夢爭奇大會’?”
  崔明桂目光一轉,目註司馬彥問道:“耿兄怎的一猜便着?大概你我無巧不巧地,又成了同路之人?”
  司馬彥笑道:“小弟確實想去雲夢觀光,但藝薄技淺,卻談不上有‘爭奇’之望!”
  崔明桂搖頭笑道:“耿兄不要過謙,照你這等瀟灑從容的神情氣宇看來,分明是位身懷絶技的出奇高手!”
  兩人一番謙遜以後,遂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蟲魚鳥獸的閑談起來。
  他們不談還好,這一談卻談得彼此均對對方欽佩已極,深為惺惺相惜!
  尤其是司馬彥,覺得除了真實武功方面,因未曾與崔明桂正式過手,尚難判斷出誰強誰弱以外,談到其餘天文地理,諸於百傢,書畫琴棋,醫卜、星相等任何文武學說的妙理之時,崔明桂居然不僅無一不通,並還論闢精微,每每深使自己為之折服!英雄自古惜英雄,司馬彥發現崔明桂竟有這等絶世才華以後,不禁發自內心地,抱拳笑道:“崔兄風範,令小弟傾折萬分,倘若不嫌鄙陋?可否……”
  崔明桂不等司馬彥話完,便即接口笑道:“耿兄莫非意欲彼此一訂蘭盟?”
  司馬彥一軒雙眉,含笑說道:“小弟確有高攀之意,不知崔兄肯否折節下交?”
  崔明桂哈哈大笑說道:“我們年貌相若,意氣相投,正是一對絶好的金蘭兄弟!崔明桂最多比你癡長幾齡,那裏談得上‘折節下交’四字?”
  司馬彥聞言大喜,立即改口叫道:大哥既然同意,我們這金蘭結義之舉,指何為證?”
  崔明桂目光一註那具有耳鼻口跟,絶似人頭形狀的岩石及“聖手人屠”哈少奇的屍體,忽然俊目雙挑,含笑吟道:“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
  司馬彥笑道:“大哥莫非要指這形著人頭的岩石為證?”
  崔明桂搖頭笑道:“人間到處有青山,人頭岩石的形狀雖怪,但仍嫌無甚足奇?我們這場結義,要盡量設法表現得不太平庸纔好!”
  司馬彥含笑問道:“大哥有何高見?”
  崔明桂指着“聖手人屠”哈少奇的遺屍笑道:“我想就指這屍體為證!”
  司馬彥見崔明桂要指屍為證,不覺一愕,崔明桂又復微笑說道:”哈少奇滿身血債,孽滿扛期,武林人物幾乎聽得‘聖手人屠’四字,便均咬牙側目!今日既為了除此巨惡,結誠賢弟,則我們金蘭之盟,便指他屍體為證,豈非不僅生面別開?又屬恰到好處!”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贊佩萬分地,含笑說道:“大哥之見,果然高明脫俗!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我們不妨就用大哥這兩句詩兒,作為蘭盟誓語!”
  崔明桂神情一肅,正色說道:“風雲際會,意氣相投,今日既誓為兄弟,便無殊同胞骨肉一般,彈劍江湖,生死不渝!”
  兩人既結金蘭,司馬彥便覺得不應再用假名哄騙義兄,要想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歷!但話到唇邊,又覺不便啓齒,何況“青囊神叟”諸葛仁對自己諄諄相告的兩句“逢入衹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之語,更牢記心頭,司馬彥衹得决定暫時不吐真,以免妨礙搜索仇傢,且等參予”雲夢爭奇”以後,再對義兄說明苦衷,求其寬恕!結盟事了,兄弟二人遂合力掘一巨坑.把“聖手人屠”哈少奇的遺屍,加以草草埋葬!司馬彥在掘坑之時,發現崔明桂掌指功勁極強,不禁含笑說道:“大哥這一身功力……”
  崔明桂雙眉忽蹙,長嘆一聲,搖手說道:“賢弟不要贊我功力。你大哥在博聞強記及智計雜學方面,自認不凡;但談到武功方面,卻有四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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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結金蘭智入鬼府
  司馬彥問道:“大哥這四大憾事,能否說給小弟一聽?”
  崔明桂嘆道:“你大哥性情極傲,心雄萬夫,每想以天下第一人自居;但當世中偏偏在劍術、輕功、內力、晴器四者之上,可能各有一人,超過了我的造詣!”
  司馬彥笑道:“大哥不妨講得詳細一點,你心目中的四大對手是誰?”
  崔明桂霍然目射神光,揚眉答道:“論劍術,我可能鬥不勝‘玉琢嫦娥’聶小冰的‘竜虎風雲劍法’!”
  司馬彥點頭,說道:“竜虎風雲六十四式,綜釋、道兩傢奧妙,確是劍法之中的無上絶學。”
  崔明桂繼續說道:“論輕功,我可能遜於‘黃山逸叟’柴天藻的‘無影十三飄’!”
  司馬彥笑道:“黃山逸叟柴天藻,終日踏雲鋤藥,上下於‘天都’、‘始信’之間,藉着奇陡山峰,確實練成了足以傲視天下的輕功絶技!”
  崔明桂又復長嘆一聲,說道:“論暗器,我對於‘南荒毒蝟’柳文宗,甚為頭痛;淪內力,又不知是否鬥得過‘離垢書生’司馬彥的‘三陽神功’?”
  司馬彥聽崔明桂竟把自己也列為四大對手之一,不禁微笑說道:“南荒毒蝟’柳文宗,全身無處不可發出暗器;並且件件皆喂有苗疆毒,委實厲害難纏!但‘離垢書生’司馬彥卻似……”
  話猶未了,崔明桂便接口說道:“賢弟莫要小看了‘離垢書生,司馬彥。此人年齡雖輕,功力卻不弱,在江湖中刨有‘三陽神功’,蓋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美稱,名頭頗不小呢!”
  司馬彥笑道:“大哥與你所認為的這四位強敵,都曾交過手嗎?”
  崔明桂搖頭苦笑,說道:“我連一個都未曾會過。但這次‘雲夢爭奇大會’之中,他們四人縱不全來,最少也將來上兩個,三個!”
  司馬彥聞言,笑道:“大哥既未與他們交手過,也許對方並不見得比你高明?
  崔明桂雙眉一揚,朗聲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已經搜索資料,作了仔細調查,認為當世之中,如果分別專論劍術、暗器、內力、輕功,確實以這四人允稱翅楚!”
  司馬彥笑道:“即令他們分別具有一樁絶技.但綜合言之,恐怕誰也比不上大哥這等博學兼精,多才多藝!”
  這幾句話兒,果然把崔明桂聽得劍眉雙挑,豪氣如雲地傲笑說道:“崔明桂性情頗怪,落落寡合,這次居然竟與賢弟一見投機,心中正覺奇詫!如今聽你這樣說法,方知緣遇早定,賢弟真是我生平第三位知音。你說得不錯,放眼乾坤.像我這樣博學兼精,而又件件達到相當水準之人,能有幾個?”
  司馬彥雖然略覺崔明桂過分驕傲,但因新結金蘭,對方又是兄長,不便出言規勸,遂衹得含笑說道:“聽大哥語意之中,另外還有兩位知音摯友!”
  崔明桂點頭笑道:“雲夢爭奇會上,可能會遇上一個,到時我自當為賢弟引見!”
  司馬彥笑道:“如今距離‘雲夢爭奇大會’還早,我們……”
  崔明桂忽然揚眉問道:“賢弟,你的膽量如何?”
  司馬彥含笑說道:“大哥此話何意?小弟藝業或許不精;膽量卻决不算小!”
  崔明桂笑說道:“賢弟不是認為‘雲夢爭奇’的會期,是在年底,目前無處可去嗎?”
  司馬彥點頭示意,崔明桂又復笑道:“倘若賢弟膽大,我們倒有個所在可去。並能為‘雲夢爭奇大會’,添點熱鬧!”
  司馬彥生性也頗好奇,聞言,接口問道:“大哥說的是個什麽所在?”
  崔明桂笑道:“我看賢弟見聞廣博,你應該知道‘北邙鬼府’吧!”
  司馬彥點頭說道:“據說‘北邙鬼府’是‘九幽冥後’司徒潞的修真之所。
  但嚮來與世隔絶,不和任何武林人物交往!”
  崔明桂揚眉說道:“就因為‘九幽’一派,與世隔絶.我纔想與賢弟結伴同闖‘北邙鬼府’!”
  司馬彥含笑問道:“大哥此行的用意如何?崔明桂笑道:“一來,我們可以見識見識這從未有外人進入過的鬼府風光,開開眼界;二來,我想設法把‘九幽派’人物,激了出幾位,參與‘雲夢爭奇大會’!”
  司馬彥愕然問道:“大哥要激使他們參與雲夢爭奇則甚?”
  崔明桂仰望碧空飛雲.縱聲狂笑,答道:“九幽派的武功自立一格,不與交手,將終生遺憾?”
  司馬彥聞言,微盛眉頭,似在思索?
  崔明桂笑道:“倘若賢弟怯於‘九幽冥後,司徒潞的威名,我們便不作‘北邙’之行也罷!”
  司馬彥劍眉雙軒,朗笑說道:“慢說仍是人居的‘北邙鬼府’,就是真正的‘森羅地闕’,小弟也敢奉陪大哥,闖闖奈何橋,逛逛閻王殿!”崔明桂拇指雙挑,含笑贊道:“賢弟這樣說法,纔是英雄本色!你剛剛……”
  司馬彥接口笑道:“小弟剛剛並非懼‘北邙’之行,衹是恐怕不易激得對方參與雲夢爭奇盛會!”
  崔明桂大笑,說道:“容易,容易!”
  司馬彥問道:“大哥莫非業已胸有成竹?”
  崔明桂忽然反問司馬彥道:“賢弟,你知不知道‘九幽冥後’司徒潞.是甚等樣人?”
  司馬彥想了一想,說道:“既稱‘冥後’,自然是位年老婦人。”
  崔明桂搖頭,笑道:“賢弟你猜錯了!據我所知,‘九幽冥後’司徒潞.天姿目色,是位絶代佳人,年齡約衹在三十一二歲光景。’司馬彥聞言,訝道:“如此佳人,為何自淪鬼域,甘與世絶?”
  崔明桂笑道:“司徒潞自負絶色,偏偏在十年前,偶遭不幸,毀去容顔,遂創設了‘九幽’一派,埋首‘北邙”,永不出世!”
  司馬彥“哦”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司徒潞又怎會被大哥輕易激出?”崔明桂笑道:“賢弟既欲參與‘雲夢爭奇大會’.總該知道‘雲夢三奇’中,‘大頭仙子’紀西屏有粒‘萬妙駐顔丹’!”
  司馬彥失笑說道;“司徒潞容顔既毀,則那‘萬妙駐顔丹’,似已不會對她發生什麽引誘作用!”
  崔明桂笑說:“賢弟衹知其一,不知其二。‘萬妙駐顔丹’除了駐顔靈效之外.還有復容之力!”
  司馬彥恍然,說道:“如此說來,‘九幽冥後’司徒潞衹要聞得雲夢爭奇之訊,及知曉會中有粒‘萬妙駐顔丹’,真可能離開‘北邙鬼府’,破例出世!”
  崔明桂笑道:“故而我們不怕,九幽冥後’司徒潞聽了這樁訊息以後,不肯出世;衹怕無法進入‘北邙鬼府’,作為她的座上嘉賓!”
  司馬彥靈機一動,含笑說道:“大哥,小弟倒有個主意,或許混得進‘北邙鬼府’。”
  崔明桂軒眉問道:“賢弟有何妙計?”
  司馬彥笑道:“我們裝鬼如何?”
  崔明桂起初一愕,但旋即撫掌大笑,說道:“妙極!妙極!真虧賢弟想得出來!我們在‘北邙鬼府’以外裝鬼,確實非把以活鬼自居的‘九幽派’人物,氣激得自動出現不可!”
  司馬彥笑道:“大哥既然同章,我們路過通都大邑之時,便當置備一切番要之物。要扮就扮得像些!”
  人生富貴須何用?多少衣冠葬北邙!北邙山本來就滿是高低墳塚,一望凄迷;如今更添了兩名新鬼!
  亂墳深處,堆着五具未曾掩埋的薄皮棺木!,其中三具,已將枯朽敗壞;另外兩具,則是新近擡來!
  月色雖好,但時有雲遮,忽明忽暗地.更為這“北邙山”
  的亂墳頭,添了幾分森森鬼氣!
  驀然間,連聲鬼哭,凄絶夜空,一具新棺棺蓋,“吱悠悠”地自動揭起!
  棺中跟着蹦出了一位幽靈!一身白衣,四肢僵直,面色宛如陳蠟!
  這幽靈出現以後,居然坐在棺盞以上,唱起歌來,他唱的是:“佳人去千載,溪山久寂寞;野水飄白煙,岩花自開落。
  猿鳥舊清音,風月閑樓閣;無話立終宵,幽情人天幕!”.歌聲尚在夜空之中,繚繞不絶,亂墳頭內,突有人冷笑,說道:“鬼會唱詩,真基千古妙事!”
  隨着話音,出現一人。這人又瘦又高,顴骨突起,雙目深陷,一頭蓬鬆亂發,身着黑衣,鬢邊還挂着兩串紙錢,委實像極一位猙獰惡鬼!
  白衣幽靈,看了這形如惡鬼的黑衣人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說道:“秋墳鬼唱鮑傢詩。鬼會唱詩,有何希罕?但不知究竟我是鬼,抑或你是鬼呢?”
  說到此處,另外一具新棺之中,又有一位白衣幽靈,推開棺蓋走出,陰森森地接口說道:“你們都不是鬼,我纔是真的催命鬼呢!”
  第一位白衣幽靈是司馬彥所扮,聽得崔明桂自稱催命鬼,恰好符合名姓諧音.不由暗覺好笑!
  鬢挂紙餞的黑衣人,頗為不悅地,冷然說道:“兩位在此裝神弄鬼,已有三日!可知這是什麽所在嗎?”
  崔明桂笑道:“誰說我們裝神弄鬼?我們衹是看淡世情,特意以棺為床,來此嘗試凄清鬼域滋味而已!”
  黑衣人搖頭,道:“你們這種舉措,倘在他處,均可自便,就是此地不行!”司馬彥“咦”了一聲,說道:.“難道這‘北邙山’中,衹許你鬢挂紙錢,就不許我們身臥棺木?”
  黑衣人的兩道吊客眉一揚,接口說道:“我鬢邊所挂紙錢,是武林派別表記……”
  崔明桂不等對方話完,便即大笑,說道:“武林中武當、少林、峨帽、崆峒,派別雖多,卻未聽說過‘紙錢’一派!”
  黑衣人怫然.說道:“朋友,休要鬍扯!我這兩鬢紙錢,是‘九幽’一派表記!”
  崔明桂故意嚮司馬彥問道:“賢弟,你曾否聽說過‘九幽派’之名?”
  司馬彥搖搖頭。那黑衣人見狀,不禁冷哼一聲,說道:“你們真是孤陋寡聞!既不曾聽過‘九幽派’之名,總該聽說過‘北邙鬼府’!”
  崔明桂指着眼前無數墳幂,大笑說道:“這‘北邙山’到處都是高塚低墳.荒煙蔓革,倘若叫做‘鬼域’,倒頗恰當;至於‘鬼府’之稱,則太嫌誇大!那裏來的‘奈何橋’‘森羅殿’呢?”
  黑衣人怒道:“你們不要不信!可惜‘九幽冥後’的法令太嚴,否則我就帶你們進‘北邙鬼府’,開開跟界!”
  崔明桂故意大笑,說道:“‘九幽冥後’,這名兒太以奇怪!”
  黑衣人間道:“奇怪什麽?”
  崔明桂道:“根據世間傳說.閻王應是男身,怎會突然變成‘冥後’?
  難道森羅帝君乏嗣無子,竟把王位傳給了他夫人了嗎?”
  司馬彥聞言,不覺失聲一笑!
  黑衣人自他那深陷眼眶之中,射出兩道炯炯目光,厲聲說道:“你們有資格進入‘北邙鬼府’了!”
  崔明桂訝然笑道:“我們這種資格,怎會獲得如此快法?”
  黑衣人陰森森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出言辱及‘九幽冥後’,無可饒恕!我要把你們點倒,帶入‘北邙鬼府’之中,交與‘九幽冥後’發落!”
  崔明桂心中一動,暗用“蚊語傳音”功力,嚮司馬彥耳邊問道:“賢弟,你能不能運氣過宮,自動解穴?”
  司馬彥點頭示意,崔明桂又復說道:“既然如此,我們賣個破綻,由他點倒便了!”
  黑衣人不知對方在利用“蟻語傳音”功力,密商妙計,遂冷笑說道:“你們休要膽怯,如今想不入‘北邙鬼府’,也不行了!”
  語完,身形一飄.居然極為迅疾地撲近崔明桂,駢指嚮他肋下點去。
  崔明桂不肯讓對方過於輕易得手,故意退出半步,閃開來勢,縱聲狂笑,說道:“憑你這點能力,要想把我點倒,豈非癡人說夢?”
  一面發話,一面用左手反扣黑衣人右掌脈門;但故意去勢略緩,露出破綻!
  黑衣人果然中計。冷笑起處,一式“覆雨翻雲”,手掌疾翻,反把崔明桂的脈門扣住,就勢伸指點了他的暈穴!
  崔明桂暗運內傢絶藝,催血過官,使被點之處.成了空穴;但卻裝做應指而倒!
  司馬彥用計施為,也在支撐了四五回合以後,被對方點中穴道!
  黑衣人異常得意地,揚眉笑道:“米粒之珠,也敢在我‘勾魂客’葉東明手下,妄放光華?
  如今且教你們見識見識‘北邙鬼府’,是何氣派!”
  話完,撮唇鬼嘯,立即由亂墳堆中,又復出現了兩名挂紙錢的黑衣人,抓起司馬彥、崔明桂,把他們帶人一座高大墳塋背後的地道之內。
  司馬彥“蟻語傳音”嚮崔明桂耳邊笑道:“大哥,世間巧事.真是無獨有偶!我叫‘銷魂客’;你也叫‘銷魂客’。如今你改名‘勾魂客’,竟又遇上這位葉東明,也叫‘勾魂客’!豈非……”
  崔明桂接口笑道:“這樣一來,我衹得再度改名。叫做‘追魂客’,‘索魂.客’,或是‘拘魂客’均可!”
  他們互相密語之間,業已到了一座絶大殿堂之內。
  這殿堂雖高雖大,但卻靜悄悄地,根本寂無人跡!
  “勾魂客”葉東明站在堂口,恭身稟道:“啓桌冥後,葉東明搞來兩名狂徒,請冥後親自發落!”
  語音方了,殿中忽地雲磐一響,燈光大亮!
  在崔明桂、司馬彥的竟料之中,此處既稱“北邙鬼府”,則殿內定然恐怖異常;白骨為柱,骷髏為燈;甚或執役諸人,也都是些牛頭馬面之屬!
  誰知如今燈光一亮,方看出與自己所料,大相逕庭!
  殿宇雖甚宏偉,但衹是尋常建築,並未故意弦奇地,添甚特殊裝置!
  六麯屏風之後,蓮步細碎地,走出了八名手提紗燈宮女,簇擁着統禦這“北邙鬼府”的“九幽冥後”。
  司馬彥閃目偷窺,見這“九幽冥後”司徒潞也未穿甚鳳冠霞披,衹是一襲玄色長衣,年齡約在三十上下,果然生得美豔絶倫,天姿國色!
  但雲鬢之間,卻與那三名宮女,及“勾魂客’葉東明等一樣,懸挂了兩串長長紙錢,使得這“北邙鬼府”的大殿以內,終於含有一些森森鬼氣!
  司馬彥看清“九幽冥後”司徒潞的形貌之後,不禁心中微愕!暗忖”崔明桂曾說這位司徒潞冥後因容顔已毀,纔埋首九幽,不肯出世!怎的目前所見,卻是一副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
  但這種疑思,頃刻間便即獲得解答。
  因為司馬彥目光極悅,在“九幽冥後”司徒潞舉步之間,看見她右鬢所懸紙錢的掩蓋以內,仿佛有片紫黑疤痕。
  於是,立即恍然她所以創設“九幽”一派,並規定鬢懸紙錢.作為表記之意!
  “九幽冥後”司徒潞進入殿中正座坐定,八名宮女,侍立兩旁;然後目註殿口,沉聲叫道;“葉東明!”
  “勾魂客“葉東明搶前幾步,神色恭謹地,抱拳答道:“葉東明在!”
  司徒潞目光略註在鬼卒挾持中的崔明桂、司馬彥.嚮葉東明冷然問道:“我‘北邙鬼府’之中,一嚮不許‘九幽’一派以外的俗人進入,你今日為何故違此例?”
  葉東明恭身答道:“這兩人不僅在亂葬崗中,裝神弄鬼,並出言侮及冥後!
  葉東明認為他們可能有所圖謀地蓄意而來,纔出手點倒,帶回鬼府.請冥後發落!”
  司徒潞聞言,又復嚮崔明桂、司馬彥瞥了一眼.看出二人臉上雖略經化裝,枯黃如蠟,但神情氣宇,卻大殊流俗,遂微微一笑,說道:“葉東明,你看走跟了!我‘北邙鬼府’之中,無甚奇珍異寶,怎會啓人覬覦?這兩位來客.莫非是為我司徒潞來的嗎?”
  崔明桂聽到此處,突然哈哈笑道:“‘九幽冥後’,畢竟不凡!我兄弟的來意.竟被你一眼看破!”
  司徒潞微然一笑,嚮“勾魂客”葉東明說道:“葉東明.你且替兩位尊客,解開穴道,並在殿中看坐!”
  崔明桂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不消,不消!我們尚懂得催血過宮,自行解穴之法。何況若不故意讓這位葉朋友點倒,又怎能尋得門戶,進入‘北邙鬼府’?”
  話完,對司馬彥微施眼色,兩人身形略晃,遂脫離了鬼卒挾持,進入殿中就坐!
  司徒潞驚於來人功力,秀眉微挑,含笑說道:“想不到我這寂寞已久的‘北邙鬼府’,竟突降武林高人!
  司徒潞請教兩位是怎樣稱謂?”
  崔明桂指着司馬彥,含笑答道:“這是我拜弟耿天心,我叫崔明桂!”
  司徒潞也把“崔明桂”三字,聽成“催命鬼”,以為對方存心戲耍。不由面容一玲,方待發話,司馬彥卻在一旁,會意笑道:“司徒冥後請勿誤會。我崔大哥的名兒是‘明月光中丹桂影’的‘明桂’二字!”
  司徒潞這纔釋然復笑,一面吩咐身旁宮女,為二人斟上香茗,一面軒眉問道:“崔朋友與耿朋友費盡苦心,進入‘北邙鬼府’,究竟為了何事?”
  崔明桂開門見山地,含笑說道:“我兄弟彈劍江湖,遊俠四海,生平愛管閑事!此番特來‘北邙’,是有樁武林秘訊,要想告知司徒冥後!”
  司徒潞搖頭笑道:“司徒潞雄心早淡.埋首九幽,巳不敢再與舉世群囊,互爭長短!”
  崔明桂笑道:“這樁秘訊,有特殊價值!司徒冥後聽了以後,或許可以恢復你的當年豪氣,百丈雄心。司徒潞“哦”了一聲,說道:“崔朋友既然這等說法,司徒潞洗耳恭聽就是!”
  崔明桂遂把“雲夢爭奇”之事,嚮這“九幽冥後”司徒潞細述一遍。
  司徒潞靜靜聽完,播頭說道:“我方纔業已說明不願再在武林爭勝。”
  崔明桂含笑問道:“司徒冥後,你不想爭取那粒‘萬妙駐顔丹’嗎?”
  司徒潞反嚮崔明桂問道:“百代光陰,無非過客;今朝白骨,昨日紅顔!司徒潞又何必定欲爭取什麽‘萬妙駐……”
  崔明桂不等“九幽冥後”司徒潞說完,便即接口笑道:“司徒冥後,難道你就不想彌補你十年之前的‘竜湫舊恨’嗎?”
  這句話兒說完,殿中形成了一片沉寂!
  “九幽冥後”司徒潞神色震驚,雙目中精芒如電地凝註崔明桂,有頃以後,方自緩緩問道:“司徒潞的‘竜湫舊恨’,絶無人知,崔朋友是……”
  崔明桂接口嘆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司徒冥後能夠傷心忍恨,埋首九幽;但你那位‘竜湫舊友’,卻還把此事引為傑作,到處炫耀呢!”
  司徒潞嬌軀一震,顫聲問道:“他……他不是業已喪命苗疆了嗎?怎……怎會仍……仍在塵世?”
  司馬彥因毫無所知,以致聽得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可約略猜出其中定又包含了一樁悱側纏綿的武林故事!
  崔明桂聽完司徒潞的問話,應聲說道:“司徒冥後的‘竜湫舊友’,不僅仍在塵世,這次也許會去參加‘雲夢爭奇大會’!”
  司徒潞“嗯”了一聲,點頭說道:“照他那種好勝性情,定然會去!”
  崔明桂笑道:“故而我覺得司徒冥後即使不想爭取那粒‘萬妙駐頗丹’,也該走趟雲夢,會會你的‘竜湫舊友’!”
  司徒潞妙目之中,隱現淚光,咬牙搖頭,說道:“不去,不去,我决不願再見此人!’崔明桂含笑說道:“去也在司徒冥後,不去也在司徒冥後。崔明桂衹將這樁武林秘訊相告……”
  司徒潞忽然神色微變.目光疑註崔明桂.問道:“崔朋友你遠來相告此訊,是何用意?”
  崔明桂哈哈大笑!說道:“崔明桂每見人間不平事,胸中便作不平鳴!我在司徒冥後的‘竜湫舊友’口中,得知十年前‘竜湫舊事’以後,深為司徒冥後不平!纔特來報訊,希望你能設法彌平舊恨,一消惡氣而已,司徒冥後不要大多疑了!”司徒潞臉上一紅,陪笑說道:“崔朋友不要怪我,司徒潞實在對江湖鬼域及險惡人心有些畏懼的了!”
  崔明桂嘆道:“這也難怪司徒冥後,連我這局外之人,聽得‘竜湫舊事’以後,都為你氣憤難遏!”,司馬彥靜坐一旁,聽到此處,心中忽然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崔明桂既然約同自己趕奔“北邙鬼府”,卻為何竟把這“九幽冥後”司徒潞的什麽“竜湫舊事”,對自己一字不提?足見這位盟兄的轅府極深.心機難測!
  司徒潞經過一陣沉思,苦笑說道:“照說,我聽了崔兄所告秘訊,必應前往‘雲夢’,參與爭奇大會;但因有要事羈身,尚不知是否可以及時趕到。”
  崔明桂笑道:“司徒冥後隱居‘北邙鬼府’,應該清靜無為,怎會還有事羈身呢?”
  司徒潞嘆道:“我自己早巳清靜無為。但此事關係我一位至交姊妹性命,故而能否及時趕往‘雲夢’,尚且難定!”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略作尋思以後,又復揚眉說道:“即令司徒潞自己不能趕去,但也必命我‘九幽派’得力人物,參與‘雲夢爭奇大會’。探探那位十年前對我大以狠辣的‘竜湫舊友’的蹤跡下落,及近況如何?”
  崔明桂聽司徒潞這樣說法,遂嚮司馬彥略施眼色,兩人一同起身告辭!
  司徒潞含笑道:“本來這‘北邙鬼府,,經司徒潞十載經營,頗有一二處靈景可觀;但如今業已劃作我那位姊妹的養病之所,不便請兩位遊賞。尚望崔朋友與耿朋友.奠怪我的簡慢之罪纔好!”
  崔明桂大笑,說道:“司徒冥後不必客套,我弟兄生性好奇,今日能夠進入‘北邙鬼府’,得瞻冥後仙顔.業已算殊遇了!”
  司徒潞含笑起身.吩咐八名宮女隨同自己掌燈送客!
  一直送到“北邙鬼府”通往亂葬墳頭的隧道之中,司徒潞方在崔明桂再三攔阻之下,止步不送!
  崔明桂委實聰明絶頂。出得“北邙鬼府”以後.發覺司馬彥默然無語,竟立即猜出他不悅之由,含笑問道:“賢弟是否因我事前未曾告知你有關‘九幽冥後’司徒潞的‘竜湫舊事’,而不大高興嗎?”
  司馬彥被他一語道破,反倒覺得有點不好章思起來。搖頭微笑,說道:“大哥說那裏話來?小弟奉陪大哥,同遊‘北邙’……”
  崔明桂聽出司馬彥語氣之內,仍有不悅之意,遂微嘆一聲,接口說道:“賢弟不是我事先不對你說,衹因在這險惡江湖之中,多知一事,便可能多囂一分煩惱……”
  司馬彥劍眉雙挑,朗笑說道:“大哥應該知道小弟並非怕事之人!”
  崔明桂笑道:“賢弟既然如此說法,我就這樁武林秘訊,告你也好!
  愚兄約莫於一月以前,在雁蕩山竜湫大瀑左近,遇見一位二十八九的英俊書生,與一位二十四五的緑眉美婦!”
  司馬彥聽了“緑眉美婦”四字,不由立即想起那位與自己作“銷魂之約”的“天姥山削成崖”秘洞女主人遺書中所說的“翠眉妖女”,遂又驚又喜,說道:“大哥請講,小弟洗耳恭聽!”
  崔明桂笑道:“愚兄當時正在一株古鬆的虯枝密葉之中,仰臥觀雲,遂在偶然機緣之下,於那雙男女的閑談之內,得知了‘九幽冥後’司徒潞,傷心遁世的‘竜湫舊事’……”
  司馬彥插口問道:“郡位英俊書生,大概就是‘九幽冥後’司徒潞的‘竜湫舊友’?”
  崔明桂點頭笑道:“賢弟猜得不錯。此人當日與司徒潞互相愛好之由,並非真情,完全是覬覦司徒潞所有的一粒武林至寶‘大還丹’!”
  司馬彥震驚欲絶地,訝然叫道:“大還丹?就是百年前空門奇俠‘百善禪師’所煉,功能療百傷,解百毒,生死人而肉白骨的武林至寶嗎?”
  崔明桂點頭說道:“正是此物。他們二人相愛情深以後.司徒潞竟在‘竜湫大瀑’之下,把這粒武林至寶‘大還丹’,送給她的‘竜湫舊友’!”
  司馬彥點頭嘆道:“司徒潞對她這位‘竜湫舊友’,委實妾意如綿,情深似海!”
  崔明桂笑道:“妾意如綿.偏偏遇上了郎心如鐵!司徒潞剛把‘大還丹’交與對方,便被她那‘竜湫舊友’,出其不童點倒;並在她雙頰之上,留下兩條永難磨滅的傷疤,方自得童揚揚地,縱聲狂笑而去!”
  司馬彥聽得怒火填胸,咬牙說道:“此人簡直喪心病狂,應該碎屍萬段!”
  崔明桂看他一眼,含笑說道:“賢弟倘若想為‘九幽冥後’司徒潞.一泄不平之氣,則在‘雲夢爭奇會’上,可能會與這英俊書生,及緑眉美婦相遇!”
  司馬彥因一來覺得“九幽冥後”司徒潞的‘竜湫舊友”,與“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主人的負心人,行逕相同;二來聽此人又與一位緑眉美婦相偕,遂認為這兩位薄情男女定是一人。
  暗忖,“青囊神叟”諸葛仁前輩之料,果然不差。或許真可在’雲夢爭奇會”上,替那位與自己人間天上,兩意相通,素幃昏燈,銷魂無話的絶代紅顔,一雪九泉幽恨!
  “北邙鬼府”事了,時間已離年底不遠,司馬彥與崔明桂二人,自然不再往別處閑遊,雙雙逕趕雲夢!
  但走到大別山中,卻又遇見一件不平之事!
  時屬臘月下旬,夜空中無數繁星,伴着一痕下弦殘月,景色極為幽靜!
  崔明桂等因棵愛一處懸崖飛瀑的美好景色,遂决定就在飛瀑之旁,靜坐行功,度此良夜!
  約莫到了三更時分.遠遠有四條人影,電疾飛來!
  崔明桂嚮司馬彥一打手式,雙雙隱人了崖角陰暗之處!
  在前面疾馳的一條人影,到了距離崔明桂、司馬彥二人藏身暗處的兩丈開外,驀然駐足回身,厲聲叫道:“大別三煞,你們真要如此厚顔無恥,臂衆逞兇,欺負我殘廢人嗎?”
  這一名“殘廢人”,引得崔明桂、司馬彥雙雙凝目,方看出這條黑影手持明杖,身着長衫,臉上還戴着一副墨鏡,竟是一個瞎子!
  後迫的“大別三煞”,晨眼間,也現身形。是一名胖大兇惜,一名虯輯壯漢,及一名身着灰色長衣的瘦割老者!
  灰衣老者首先目註這手持明杖的盲目之人,冷笑說道:“‘瞽目迫風’彭一秋,四年前你壞我盟弟法本大師,及‘鐵虯竜’童豹好事,並斷了我童三弟的左手二指,老夫趕維邦早想尋你報仇,衹恨海角天捱,難以如願而已!誰知冤傢路窄,今夜休居然經過這‘大別山五泉峰’下?真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找尋!’還不趕快乖乖自行了斷。若等老夫下手,你罪就受得大了!”
  “瞽目追風”彭一秋.面對這自稱趙維邦的灰衣老者,朗聲說道:“趙朋友雖以‘三星套月’之名’,成震緑林,位列‘大別三兇’之首.但總不能不講理吧?”
  趙維邦冷笑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還有什麽理由好講?”
  彭一秋道:“當日法本和尚與‘鐵虯竜,童豹,在殺人劫財之後,還要貪圖那行商妻子姿色,意欲輪姦!所作所為,是否神人共憤,逾越了緑林規矩?”
  趙維邦眉頭一蹙,默然不語。
  彭一秋又復說道:“彭一秋份屑江湖人物,路遇此事,那有昧煞天良,不聞不問之理?遂嚮法本、童豹二位好言勸告,請其殺人越貨已足,不必再復姦辱婦女……”
  話方至此,那胖大兇僧.似乎臉上已挂不住,探手取出一面飛杖,悄無聲患地,覷準彭一秋,脫手飛出,並厲聲叱道:“彭一秋瞎賊.竟敢捏造黑白,倌口鬍言!你且替我裂腦飛頭償還灑傢四年前一杖之恨!’司馬彥看不慣“大別三煞”這等強詞奪理,倚衆欺人!正待現身出手,崔明桂卻用“蟻語傳聲”嚮他耳邊說道:“賢弟不必躁急,這‘瞽目追風,彭一秋似非弱手,我們看上一會再說!”
  崔明桂所料果然不錯。彭一秋雙目雖瞎,耳音卻敏,手法也極巧妙!那面飛鈸,尚未到達身前,便被他微擡明杖,輕輕一點,恰好點中飛棱邊緣,“叮”地一聲,偏飛出丈許遠近!
  趙維邦微吃一驚,冷然問道:“彭一秋,你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
  彭一秋伸手把臉上所禦墨鏡摘去,眼眶深陷,顯然內無睛珠,“哼”一聲,說道:“彭一秋目雖盲而心未盲,衹要你們不倚多為勝,群打群攻,則我這殘廢人,還未必怕了你們‘大別三煞’!”
  趙維邦陰森森地笑了一笑,說道:“彭一秋,你既然如此自負,便由趙維邦打發你上路也好!”
  一面說話,一面嚮法本和尚及“鐵虯竜”童豹略打手式,命他們在兩側準備,萬一自己不能勝過這“瞽目追風”彭一秋時,便一齊下手.將對方置於死地!
  法本和尚及“恢虯竜”童豹會童點頭。一左一右,悄悄走開,趙維邦自腰間摘了一對虎頭金鈎在手。
  彭一秋果然盲目靈心,一聽對方執雙鈎的兵刃交惜之聲,便含笑問道:“趙朋友用的是對虎頭鈎嗎?”
  趙維邦不服對方聽覺這等靈敏.一聲不笑,右手鈎。嚮空虛晃一晃,左手構卻以一式“鈎雲補月”,對準彭一秋的丹田襲到!
  說也奇怪,彭一秋全憑聽覺拒敵,居然還分得出虛招,實招。他對當頭虛招,毫未理會,吸氣縮胸,使襲嚮丹田的一柄虎頭鈎,略差敷寸,傷不着自己。然後手中明杖揮處,一式.“渭水垂綸”,敲嚮趙維邦左手“腕脈’要穴!
  趙維邦真想不到彭一秋在動手過招時,竟比雙目未盲之人,更穩更準!並由於輕敵大意,幾乎纔一開始便被對方那根純鋼明杖敲中左腕!
  彭一秋明杖接連舞動,根本不給對方有絲毫喘息機會,一式“天台指路”,一式“韓信點兵”,再加上一式“神竜尋穴”,把位兇名久着的“三星套月”趙維邦,逼得身法凌亂,險象橫生,踉踉蹌蹌地閃出了兩三丈外!
  司馬彥看在眼內。暗想這彭一秋功力頗佳.可惜雙目齊盲,否則倒也可算得上武林中的一把好手!
  他方想到此處,彭一秋卻已險罹殺身之禍!
  原來趙維邦身為“大別三煞”老大,纔一上手,便遭如此難堪,自然羞怒交井,殺心立起!
  他退出兩丈八九以後,一聲厲聲長嘯,自懷中取出一隻上有三個星形洞穴及一個月牙洞穴的黃色圓筒!
  趙維邦手執圓筒,法本和尚手執兩面飛鈸,“鐵虯竜”童豹手中扣着七根喂有奇毒的於午問心釘,三人分三面把彭一秋圍住,兇狂的驕妄厲笑!
  彭一秋心細如發,聽得“大別山三煞”同聲狂笑之下,立即收仗護身,冷然叫道:“趙維邦,你那‘三星套月’,是當世武林‘七大兇器’之一,因過於歹毒,曾經江湖公决,除了對血海深仇以外,連對常人都不許隨意施為。如今竟想用來害我這殘廢之人,難道你就不怕動了武林公憤嗎?”
  趙維邦取出自己的“三星套月”以後,因遊魚已在釜中,遂放心已楹,毫無顧忌地狂笑說道:“什麽叫武林公憤?什麽叫江湖公决?如今你既身陷‘大別山’中,則趙維邦兄弟,便是五殿閻君,這個‘三星伴月’,便是‘勾魂法帖’!”
  彭一秋聞言,知道自己生機已極渺茫,遂想捨命相拼.放手一搏!
  沉心靜氣,憑藉敏悅耳音,聽準趙維邦立身所在,先行詐作撲在“鐵虯竜”童豹,但身形纔動,卻立即一式“神竜掉尾”,凌空掉轉,想擒賊擒王地,施展自己最得意的“天竜杖法”,與趙維邦拼個同歸於盡!
  但趙維邦何等刁滑!適纔被攻三杖,試出彭一秋功力頗佳以後,雖然“三星套月”在手,心中戒竟仍探。一面驕妄厲笑,一百卻嚮“鐵虯竜”童豹、法本和尚,微比手式,三人不縱不躍,緩步輕移,在笑聲收歇之下,不僅各自退出數尺,連方位也略有變換!
  彭一秋天生殘廢,總較吃虧。對方既已悄無聲息地,有意騰挪,他所撲方向,便難免略有偏誤!
  在他身體整個凌空之際,“暗嗆”連聲,法本和尚的兩個鍋鈸,震漩星飛.首先出手!
  “鐵虯竜”童豹的七報“子午問心釘”,也跟着以“滿天花雨”手法打出!
  倒是趙維邦手中那個最厲害的“三星套月”,尚無動作。
  因為他認為七根“子午問心釘”,及兩面鋼棱,應該業已足夠製得彭一秋的死命!
  自己“三星套月”筒中所裝的獨門暗器,係以特殊材料製造,用一次便少一次,珍貴非常。若能避免浪費.便不用也罷!
  萬般天下事.那得總由人?又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趙維邦心中想要節省這一個“三星套月”,手中卻偏偏發出!
  不過他這發出“三墨套月”之舉,乃是被動,而非主動!
  換句話說,不是趕維邦按動個筒尾機括,而是在暗中打抱不平的司馬彥,把“三陽神功”聚成一綫內傢裏氣,生生將這“三星套月”圓筒擊爆!
  彭一秋剛剛騰身,崔明桂便以“蟻語傳聲”,嚮司馬彥耳邊,說道:“賢弟,我為這瞎子防身,你且製住趙維邦,莫讓他把那‘三星套月’出手!”
  故而七根“子午問心釘”,兩面銅棱,飛襲彭一秋之時,均被崔明桂所發的無形勁氣蕩開!
  而趙維邦手中,砰然巨響,卻在他身前出現了三點紫色星光,及一團蒙蒙白氣!
  崔明桂叫聲“不好”!一面拉着司馬彥閃出數丈.一面卻嚮身在半空的彭一秋朗喝道;“彭朋友,趕緊盡量後退!”
  彭一秋外號“譬目追風”,輕功原是極佳。雙手猛帶明杖,空中吸氣仰身,一式“細胸巧翻雲”,再化成“雁落沙汀”.居然也被他退出了一丈四五!
  三點紫色星光漸隱,一團蒙蒙白氣漸收,這景色美妙的翠岩飛瀑之旁;竟驀然變作了人間地獄!
  趙維邦衹勝下一件玄色長衫,及所着內衣在身,全身骨肉,都已爛去大半,並已繼續化為黃水!
  “鐵虯竜”童豹,因為距離趙維邦稍近,也為那股極為奇毒無比的紫色星光、蒙蒙白氣所及,爛掉了半個腦袋!
  衹有法本和尚,算是身在“三星套月”的威力圈外,僥幸活命,亡魂鼠竄而去!
  崔明桂異常痛惜地,看着司馬彥失聲嘆道:“賢弟,我要你製人,你怎地竟把這罕世難求的“三星套月”毀去?”
  司馬彥軒眉笑道:“大哥請看,這‘三星套月’有多歹毒!又是‘七大兇器’之一,不毀掉它做甚?難道大哥還想奪來留用嗎?’崔明桂聽司馬彥如此說法.衹好默然不語!
  這時,“瞽目追風”彭一秋業已走到面前,長揖笑道:“彭一秋多承相救,請教兩位愚人的高名上姓?”
  司馬彥應聲答道:“我叫耿天心,這位是我結義大哥崔明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江湖人物,份所應為!彭兄若把‘愚人’二字,挂在口頭,我弟兄便當告別,不敢攀談的了!”
  彭一秋倒也豪邁無倫,立即改口笑道:“耿兄如此襟懷,真是武林人傑!彭一秋適纔聽兩位談話,趙維邦的那衹‘三星套月’筒兒,纍耿兄所毀,這種絶世神功,委實令彭一秋欽佩萬分!”
  司馬彥失笑說道:“彭兄休要謬譽,毀掉一件暗器,算得上是什麽神功絶藝?”
  彭一秋搖頭笑道:“耿兄怎的還要深藏若虛?趙維邦的‘三星套月筒’,係風磨銅所鑄.豈是尋常功力能毀?”
  司馬彥聞言,方知自己一時大意,偶用“三陽神功”.幾乎敗露了本來面目!
  這時,崔明桂雙目之中,也射出了炯炯精光,凝註在司馬彥的身上。
  司馬彥早巳立意在“雲夢爭奇大會”結束之前,决不暴露身份,遂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隨口笑道:“彭兄看走了暇!耿天心衹以尋常內傢真力.聚氣成絲地,嚮趙維邦隔空一指,那衹‘三星套月筒’,便告‘砰’然自爆!”
  彭一秋“哦”了一聲,說道:“這樣說末,真是蒼穹有跟,報應臨頭。趙維邦大概作惡大多,纔被耿兄巧中湊巧地,用內傢真力,隔空點中他‘三星套月筒’的機括之上!”
  崔明桂緩緩收回凝註在司馬彥身上的目光,嚮彭一秋含笑說道:“雲夢爭奇會期已近,舉世武林人物,皆將不遠千裏而寒。
  彭兄俠蹤,一嚮似在皖北,跋涉長途,怎未結伴?”
  彭一秋知道崔明桂是婉言相勸自己,既有天生盲疾,理應結伴同行,頗為感激地微笑說道:“多謝崔兄關懷!彭一秋原本是與‘黃山逸叟’柴天藻同來;但到了‘大別山’前,柴天藻因事與我暫別。約在‘梁於湖’中,雲夢爭奇會垢之上相見。誰知,獨行未久,便遇見這三位兇神惡煞?”
  崔明桂“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彭兄與當世中輕功第一的‘黃山逸叟”柴天藻同來!
  你們兩位,各懷曠代絶學……”
  彭一秋截斷崔明桂話頭,搖手笑道:“崔兄怎的捧起我來?‘黃山逸叟’柴天藻的‘無影十三飄’,確可算得是罕世輕功!彭一秋則庸俗無能。除了因天生盲目,耳力稍靈以外,那裏會什麽曠代絶學?”
  崔明桂哈哈大笑道:“彭兄,崔明桂在江湖中雖無籍籍之名,但見聞卻還不算太淺,彭兄的‘摸骨神相’,當世中有第二人嗎?”
  彭一秋失笑說道;“原來崔兄指的是這樁雕蟲小技,則彭一秋便不敢推諉的了!”
  司馬彥一時高興,含笑說道:“跟來彭兄竟會‘摸骨神相’?我們風萍偶聚。總算有緣,便請彭兄為我與崔大哥,相上一相如何?”
  彭一秋尚未答言,崔明桂便嚮司馬彥笑道:“賢弟不要胡亂請求,據我所聞,彭兄這項神技,是嚮一位佛門所學……”
  彭一秋插口笑道:“崔兄的見聞真博!”
  崔明桂插眉一笑,繼續說道:“這位奇僧傳技時,曾命彭兄立誓,學成以後,最多衹相七人,否則過泄天機,定遭慘禍!賢弟請想,彭兄行俠四海,交遊衆多,七人之敷,必然早滿!我們如果再作請求,難道竟要彭兄應誓嗎?”-司馬彥聞言,方始恍然嚮彭一秋微笑說道:“彭兄請恕我不知原委,小弟收回請求就是!”
  彭一秋搖手笑道:“耿兄不必收回,我自從嚮西域奇僧學會‘摸骨神相’二十年來,共衹相過五人;恰好尚餘最後兩名,不妨且為二兄,一獻薄技!”
  崔明桂久聞“瞽目追風”彭一秋的“摸骨神相”,能奪天地造化之機。聽他肯為自己及盟弟耿天心施技,心中頗覺高興,含笑說道:“彭兄說不吝妙技,我們且換個地方。此處為趙維邦,童豹遺屍所污,血腥氣息重得很呢!”
  彭一秋點頭一笑,三人遂另外尋了一處景色佳妙的鬆林之內落坐。
  司馬彥含笑問道:“彭兄這‘摸骨神相’,可是要把全身骨髂,完全摸遍?”
  彭一秋搖頭笑道:“不須,不須!我衹揣摸雙掌掌骨,及腦後‘玉枕骨’等三處!”
  司馬彥聽得頗為佩服地.笑着說道:“僅僅揣摸三塊骨頭,便可斷言一生休咎,不真成了神仙了嗎?”
  彭一秋笑道:“卜、筮、星相之學,衹能略占奧機,使人盡量趨吉避兇面已,並非一成不變!常言說得好:‘相隨心轉’,故而能行趨正道,德養心田,冥冥上蒼.自降百福!”
  說到此處,忽然肅容恭身,合掌嚮天一拜,再對崔明桂、司馬彥含笑問道:“崔兄、耿兄,你們那一位先試薄技?”
  崔明桂聞言,嚮司馬彥笑道:“賢弟,先請彭兄一施妙技,我在旁瞻仰瞻仰!”司馬彥覺得無需推讓客套,便點頭微笑,伸出左掌!
  彭一秋先摸五指,次摸掌心;摸完左手,又摸右手。然後再請司馬彥轉過身去,揣摸腦後枕骨!
  司馬彥此時方始想起,自己頭上套有“青囊神壹’諸葛仁所贈的極好人皮面具,不知是否會被彭一秋摸出?
  心念纔動,彭一秋雙手已及腦後,司馬彥衹得聽其自然地任他反復摸索!
  彭一秋細心摸索,好久以後,方自停手思忖!
  司馬彥笑道:“彭兄不必為難。君子問禍不問福,請儘管直言便了!”
  彭一秋含笑說道:“耿兄一身俠骨.絶世天資,你比我以前所摸過五人之中的任何一位,都強得多了!”
  司馬彥失笑說道:“彭兄不要捧我!”
  彭一秋正色說道:“彭一秋生平决不胡亂捧人半句。崔兄、耿兄.雖對我有救命深思,仍復如此!我從適纔摸骨所得,發現耿兄功力絶世,心地光明,連容貌亦應極為英儀,是位美男子,俏英雄呢!”
  崔明桂在一旁撫掌笑道:“高明,高明!摸骨而知人貌。彭兄妙技,委實可稱絶世無雙的了!”
  彭一秋微微一笑,又嚮司馬彥說道:“耿兄命相之中,似已經歷過一件極大傷心之事,及一項極大災厄!”
  司馬彥點頭笑道:“彭兄委實神相,以後如何?”
  彭一秋正色道:“耿兄以後似乎還要再經歷一項極大傷心之事,及一項極大災厄!”
  司馬彥“哦”了一聲.劍眉復蹙,暗忖:江湖遊俠,風險必多.自己再遭一次災厄,極有可能;但怎會再經歷一次什麽極大傷心之事?
  彭一秋雖然看不見司馬彥臉上表情,但從對方沉釁未語之上,便已猜出了大概,含笑說道:“耿兄不必在意。命相雖然如此,但據我參詳,你必然會在驚險萬分,危機一發之中,度過最後災厄,而獲得異常幸福!”
  司馬彥苦笑說道:“彭兄何必對我設辭安慰?我那裏會有什麽異常幸福?”
  彭一秋笑道:“耿兄放心。彭一秋所斷之語,迄今尚無不驗!這種能使耿兄轉禍為福,化危為安的無形力量,就是你的光明心地,及平素寬仁厚德的俠義行為!”
  語音了後,取過明杖,在地上劃丁十六個字兒,寫的:“福在知青,禍在骨肉!
  逢翠須防,遇崖莫獨!”
  寫完倚杖,又對司馬彥笑道:“耿兄請緊記這四句話兒,將來必有應驗!”
  司馬彥看完這十六個字兒,心中半疑半倌!
  疑的是那句“禍在骨肉”。
  信的則是那句“逢翠須防”。
  因為自己孑然一身,上無父、母,中無兄、弟、妻室,下無子女;‘骨肉’兩字,根本就無從有起!自然對“禍在骨肉”
  之語,深疑不信!
  但“逢翠須防”之語,卻使他深信不疑!因為不僅天姥山削成崖秘洞女主人留書之中,提過‘翠眉妖女’,連盟兄崔明桂也看見“九幽冥後”司徒潞的“竜湫舊友”,曾與一位緑眉毛的美豔女子相偕,並可能來赴“雲夢爭奇大會’!
  彭一秋此時又對崔明桂笑道:“崔兄請仲左掌。崔明桂緩緩伸手,彭一秋纔一捎摸,便自大驚失色地.低聲問道:“崔兄是否發現敵蹤?怎的在百穴之中,滿布內力?”
  崔明桂本因腦後枕骨,是人身要害,稍運功力.一擊立斃!彭一秋既要揩摸此處,不如早聚真氣,預作提防!但如今被他這一叫破,衹得氣收百穴,功散周身地,微微一笑,說道:“我適纔仿佛聽見足聲.如今方知衹是風吹泉響!”
  彭一秋“哦”了一聲,繼續搞摸崔明桂左掌。
  摸完,低聲自語地,說了一句“奇怪”,便請崔明桂換伸右掌。
  崔明桂一面換手,一面含笑問道:“彭兄奇怪什嗎?”
  彭一秋不答,細心摸索崔明桂所伸右手。
  司馬彥一旁含笑相看,衹見彭一秋摸完崔明桂左、右雙掌,臉上滿布一種神秘驚容,詫聲叫道:“奇怪,奇怪,簡直奇怪到了極處!”
  崔明桂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地,蹙眉問道:“彭兄,你連呼奇怪,為了何事?難道我是什麽妖魔鬼怪化身,雙掌骨骼,與人有異嗎?”
  彭一秋搖頭苦笑,忽然反嚮崔明桂、司馬彥二人問道:“崔兄、耿兄.你們兩位到底是金蘭兄弟?還是同胞手足?”
  司馬彥接口笑道:“我與我崔大哥是童氣相投的金蘭之好,似已對彭兄說過了呢!”
  彭一秋噴噴說道:“你們兩位,委實應該結義金蘭。因為你們的雙掌掌骨,竟一模一樣地,毫無相異之處!”司馬彥笑道:“人身骨髂,本來就大致相同……”
  彭一秋不等他話完,便自連連搖手,說道:“耿兄錯了!除去一胎同胞的孿生兄弟以外,便在百萬人中,也難找得出兩位骨骼完全一樣之人!”
  崔明桂笑道:“照彭兄這等說法,我也和我耿賢弟一樣,是位功力絶世,心地光明,容貌英俊的美男子,俏英雄了?”
  司馬彥聞言,暗想:崔大哥怎的如此量窄?語中似乎竟對自己微有醋意!
  彭一秋聽完崔明桂問話,點頭笑道:“在我未曾揩摸崔兄腦後的‘玉枕骨’前,確實可以作如此判斷!”
  崔明桂轉身笑道:“彭兄摸起我的興趣來了,你且摸摸我:玉枕骨,,是否仍與我耿賢弟一般無二?”
  彭一秋不言伸手,細摸崔明桂的腦後“玉枕骨”,摸完以後,失聲嘆道:“分別之處,原來在此?”
  崔明桂目光中,微微閃爍森冷光芒,但臉上卻仍堆滿笑容,發話問道:“有了分別了嗎?請問彭兄,究竟是我的命好?還是我耿賢弟的命好?”
  司馬彥已知崔明桂氣量略攆狹隘,不大愛聽逆耳之言,遂想暗囑彭一秋略為對他奉承幾句。
  但因彭一秋雙目.根本就看不見暗示神色,又不便與之附耳低語.衹得任其自然地,聽他怎樣說話?
  彭一秋微笑說道:“崔兄,我絶不奉承!耿兄剛纔說得對.君子問禍不問福……”
  崔明桂臉上神色益冷,勉強插口笑道:“不錯,不錯,我願彭兄直言無隱!”
  彭一秋笑道:“若論根骨、資質,崔兄竟比耿兄還要強過半籌!”
  司馬彥聞言,心中一寬;崔明桂的冷竣面容之上,也理出一絲得意微笑。
  彭一秋繼續說道:“但崔兄命宮中隱伏了三樁大害,換句話說,也就是你比耿兄多了三個字兒!”
  崔明桂看了司馬彥一眼,皺眉問:“彭兄請講,我比我耿賢弟多了三個什麽字兒?”
  彭一秋正色說道:“你手下比他多了一個‘辣’宇;腦中比他多了一個‘疑’宇;心上比他多了一個‘狠’字!”
  司馬彥聽完這幾句話兒,知道崔明桂必被激怒,不由暗中愁急!
  崔明桂果然俊目雙挑.縱聲狂笑,說道:“這樣說來,耿天心是功力豔世,心地光明,容貌英俊的美俠.土,俏英雄!崔明桂卻是心狠手辣的多疑鼠輩!”
  彭一秋起身長揖,陪笑說道:“崔兄莫要見怪!彭一秋衹是照相直言。先前並已說過,數雖前定,可由心轉。崔兄衹要廣行善事,多積功德,一樣可以轉禍為福,趨吉避兇,……”-崔明桂目光中忽現殺機,冷笑接口說道:“彭兄相法通神,我生平委實心狠手辣.哪會積下什麽功德善果?好在天堂雖無路,地獄定有門!崔明桂仗恃一身所學,便下達黃泉,闖進冥府,鬥鬥五殿閻君,又復何懼?”
  一面說話,一百右掌微揚,似已暗聚功力,欲將彭一秋殺以泄憤?
  司馬彥見狀,急忙播手示意,阻止崔明桂不可如此!
  彭一秋也知彼此話不投機,遂嚮二人告別。
  崔明桂因司馬彥示童阻攔,衹好強忍怒氣,垂下那衹微揚右掌,冷笑說道:“彭兄是否也要送我十六個字兒?”
  彭一秋想了一想,點頭說道:“衹要崔兄不以為忤.我便照樣送你四句話兒,略示休咎。
  看看將來是否應驗也好!”
  話完,也用明杖在地上劃了幾行字跡,便自長揖為札,飄然而去!
  崔明桂閃跟看去,衹見彭一秋寫的是:“天理無虧,吉兇早定,患仇了處,一劍穿心!”
  末了並多寫了:“慎戒,疑、狠、辣’三字。種德心田,虞可禪解!”等草草敷語!
  崔明桂厲聲狂笑,衣袖忽插,一片罡風起處,把彭一秋所留字跡.完全拂去!,司馬彥要想嚮他安慰幾句,抱拳含笑叫道:“大哥—……”
  但“大哥”二字方出,崔明桂身形忽轉,左手撩起所着儒衫袍角,右手駢掌如刀地,凝勁下切!
  司馬彥伸手相攔,失聲問道:“大哥,你此舉何童?”
  崔明桂冷然說道:“賢弟是莢俏英雄,正人俠士.何必把我這狠辣多疑鼠輩,認做大哥?我因自慨形穢,不欲高攀,要與你割袍斷義!”
  司馬彥劍眉雙聚地,搖頭說道:“大哥說那裏話來?我們一盟在地,何異同胞?石爛海枯此義不斷!慢說術士讕言,不足憑倌,便算大哥將來真個有什麽災危險厄?小弟也當盡心殫力地,禍福與共!”
  崔明桂見司馬彥誠中形外,語童神情,兩皆懇摯,方始臉色漸霽地,緩緩笑道:“這樣說法,賢弟竟還看得起你這結拜大哥,不肯背盟絶義嗎?”
  司馬彥知道崔明桂生性高傲絶頂,此時心中定然極為難過!
  遂恭身含笑說道:“大哥,小弟在生之日,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在廬山結盟時.所指以為誓的那兩句‘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
  崔明桂厲聲笑道:“賢弟提醒了我。連‘聖手人屠’哈少奇都死在我的手中,難道我還殺不了一個‘瞽目迫風’彭一秋嗎?”
  司馬彥雙眉方蹙,崔明桂又復恨恨說道:“除非彭一秋從此遠走高飛,海角天涯.永不相遇!否則,崔明桂見他之際,便是這瞎賊粉身碎骨之時!”
  司馬彥暗想,彭一秋也是特來參與“雲夢爭奇大會”之人,怎會不再相見?遂婉言笑道:“大哥.常言道:‘但得一步地,何處不饒人?’那彭一秋……’崔明桂不等司馬彥話完,便自搖手冷笑道:“賢弟.你勸我別的話兒,崔明桂一概聽從。但要我不殺彭一秋,卻辦不到!”
  司馬彥尚想婉轉勸解,崔明桂忽然一掌揮處,把塊鬥大山石,擊成粉碎,緊咬鋼牙說道:“賢弟,崔明桂生平言出必行,心腸如鐵。你若再為彭一秋之事進言,我們的金蘭盟約,便如此石!”
  司馬彥目光凝註那滿地碎石,默然不語!.崔明桂也知司馬彥心中不悅,遂歉然陪笑說道:“賢弟,不要怪你大哥,我實在被彭一秋那瞎賊氣苦了呢!”
  司馬彥方自苦笑搖頭,忽然聽得鬆林以外,又有步履聲息!
  這人身法好快?初聞步履之時,尚在十餘丈外,但崔明桂、司馬彥傲一傾耳凝神的剎那之間,卻已瞥見林口飄拂起一角灰色衣抉!
  司馬彥運用“蟻語傳聲”功力,嚮崔明桂笑道:“大哥,這人的輕功身法太高,可能是那以‘無影十三飄’,馳譽當世的‘黃山逸叟’柴天藻呢?”
  崔明桂被他一言提醒,遂也用“蟻語傳聲”嚮司馬彥揮手笑道:“賢弟,你且躲過一旁,我要見見這位敬仰已久的‘黃山逸叟’!”
  崔明桂一面發話,一面自懷中取出一方黑色絲巾,把臉蒙上!
  司馬彥聞言,方悔自己多事,崔明桂已縱聲歌道:“黃山黃山不足奇,始信庸俗天都低……“那灰衣人影,本已掠過鬆林,忽聽林內縱歌,遂又職身折轉!
  這時,司馬彥業已藏入大堆怪石之後,並撿了一張樹葉,在葉上劃出“彭一秋有性命之險,千祈莫令其參與雲夢爭奇大會”
  宇樣備用!
  灰衣人身形一現,是位相貌清奇的長須老者!
  崔明桂倚鬆而立,面罩黑巾,衹露出兩衹眼睛,目光炯炯地,微瞥來人,懂然不睬!
  灰衣老者好老練的江湖經驗!僅與崔明桂目光略對,便看出對方年齡,微微一笑說道:“適纔作歌之人,是老弟嗎?”
  崔明桂兩眼一翻,冷然答道:“是我,你問我則甚?難道我唱得不好聽嗎?”
  灰衣老者涵養極深,絲毫不因崔明桂的故作傲態所怒,依然含笑說道:“老弟歌聲倒蠻好聽.衹是歌詞有些不對!”
  崔明桂存心耍激怒對方,在“雲夢爭奇會”前,先行略試彼此輕功火候。遂仍舊裝出一副傲然神態,反嚮灰衣老者問道;“我所唱的歌詞,有什麽不對?”
  灰衣老者笑道:“老弟適纔唱的似是‘黃山黃山不足奇,始信庸俗天都低?”’崔明桂揚眉說道:“這有什麽不對?”
  灰衣老者笑道:“若照老朽看來,黃山奇處甚多,雲奇、峰奇、石奇、鬆青,尤以‘始信峰’,號稱天下第一奇峰.絶不庸俗!天都五峰,挺秀雲外,也還頗不低呢!”
  崔明桂冷笑說道:“坐井觀天,怎知天大?以管窺豹,衹見一斑!稱這老頭大概除了‘黃山’,不曾到過別處?比起海外神山,‘始信峰’豈不俗嗎?比起‘昆侖絶頂’,‘天都崖’豈不低嗎?”
  灰衣老者聽他強詞奪理,不由蹙眉笑道:“老弟對於‘黃山,好似存有成見?”
  崔明桂點頭答道:“你猜得不錯。我對‘黃山’確有成見;你認為黃山雲奇、峰奇、石奇、鬆奇!我卻覺得黃山山俗、人俗!”
  灰衣老者終於被崔明桂挑逗得微軒雙眉,問道:“請教老弟,‘黃山’縱令山俗,怎見得人也俗呢?”
  崔明桂冷笑說道:“我也嚮你請教一句,怎見得黃山之人不俗?”
  灰衣老者目內神光微閃,說道:“老朽就是黃山之人,自問還並不太俗!”
  崔明桂看了灰衣老者一眼.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黃山之中,大概衹有一個,黃山逸叟’柴天藻,還算不俗!”
  灰衣老者聽到此處,方“籲”了一口長氣,笑道:“多承老弟誇贊,老朽就是柴天藻!”.崔明桂故意又盯對方幾眼,搖頭說道:“我不相信你是‘黃山逸叟’!‘你會‘無影十三飄’嗎?”柴天藻聞言,雙眉連軒,忽然手捻長須,縱聲狂笑。
  崔明桂被他笑得有些迷惑起來,訝然問道:“你這樣狂笑則甚?”
  柴天藻搖頭笑道:“我笑的是老弟枉費心機!”
  崔明桂問道:“我費了什麽心機?”
  柴天藻笑道:“明人眼裏,揉甚沙子?老弟編造歌詞.轉彎抹角半天,原來衹是想看看我那敝帚自珍的‘無影十三飄’而已?”
  崔明桂心思被人叫破,不由也頗暗佩這‘黃山逸皇’柴天藻的江湖經驗,委實老到!遂“哼”了一聲,說道:“你別往你自己臉上貼金,我要看你的‘無影十三飄’做甚?”
  柴天藻哈哈笑道:“我雖不知老弟姓名來歷,但從稱神情之上,一看便知是位身懷絶藝,趕來參與‘雲夢爭奇大會’的雄心勃勃人物!柴天藻別無所長,衹有這‘無影十三飄’,自信還小有名頭,不落人後!
  老弟大概是既想鬥我,又有點怕我;遂欲激怒我施展出來,好讓你先知虛實!”
  崔明桂羞慚、驚訝交進,索性眉峰雙揚,目光一射地,點點頭,說道:“柴天藻,你猜對了,我此來參與‘雲夢爭奇大會’的主要目的,除了要與你這老頭兒賽賽輕功之外,還要與‘玉琢嫦娥’聶小冰,較較劍術;與‘南荒毒蝟’柳文宗,比比暗器,以及‘離垢書生’司馬彥,鬥一鬥彼此內力!”
  柴天藻目註崔明桂失笑說道:“老弟氣吞河嶽,目空八荒,壯志豪情,委實可佩!但老朽想奉勸一句話兒!”
  崔明桂雙跟一翻,冷然說道:“什麽話兒?”
  柴天藻笑道:“老夫嚮來襟懷衝淡,‘離垢書生’司馬彥也有‘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之譽,老弟想鬥這兩人,必無大礙;但對於‘玉琢嫦娥’聶小冰,‘南荒毒蝟’柳文宗,卻最好莫加招惹!”、崔明桂軒眉問道:“為什麽莫加招惹?”
  柴天藻說道:“看老弟神情,似乎江湖經驗頗豐!難道你尚不知聶小冰劍下無情,柳文宗全身有毒嗎?”
  崔明桂狂笑說道:“江湖中雖流傳着這兩句話兒,但也許我比聶小冰更無情.比柳文宗更毒!如今莫論他人,我們先較量一場輕功如何?”
  柴天藻搖頭笑道:“要較量請到‘梁子湖’中,爭奇會上,在此間師出無名,請恕柴天藻不願奉陪!崔明桂大怒,說道:“不陪,也要你陪!”
  人隨聲起,突然身形電閃,一式“閉門推月”雙掌齊發.猛往柴天藻當胸擊去!
  司馬彥暗中看得好不皺眉?弄不懂崔明桂為何在被彭一秋激怒以後,便變得如此暴戾?
  柴天藻一來看出崔明桂功力絶高,二來不願在此動手!遂微提真氣,人躍半空,像一張枯葉般地,像被崔明桂所發掌風,吹出了將及兩丈!
  崔明桂不禁喝彩贊道:“好輕功,這就是‘無影十三飄’嗎?但‘飄’雖有餘,‘無影’二字,卻仍嫌有所誇大!”一面發話,一面施展“移形換影”功力.準備繼續攻擊.逼迫對方動手!
  但柴天藻身形毫無停留,一陣哈哈大笑,灰衣電掣,人影雲飛,等崔明桂追到他第一次落足之處,對方身形早膏,衹剩下一些長笑尾音,留在這鬆林之內,不住蕩漾!
  因柴天藻所走方向.與司馬彥藏身之處相反.故使他空自在樹葉上劃了字跡,準備傳書示警一舉,竟未如願!
  崔明桂頓足一嘆,回頭嚮司馬彥苦笑說道:“賢弟,你大哥委實太笨,柴天藻又太以狡滑,以致空自把他逗弄一場,仍未能逼他施展那‘無影十三飄’身法!”
  語音方了,忽見司馬彥手上持着一張樹葉,不禁訝然問道:“賢弟手持樹葉為何?莫非想使那‘黃山逸叟’柴天藻,嘗嘗你摘葉飛花手段?”
  司馬彥因葉上字跡,不便讓崔明桂看見,遂衹好暗運神功,插手飛出樹葉,打嚮一根古鬆橫枝,並含笑點頭,順着崔明桂的語氣答道:“大哥說得對,小弟本想摘葉飛出,一試柴天藻究竟有多高功力?誰知他走得這快.方向又復相反,衹能等到雲夢爭奇會上.再與他較量的了!”
  司馬彥話音方了,那片樹葉,業已把古枯橫枝,一截而斷;但樹葉本身,也成了一堆碎粉,隨風四散!
  崔明桂原是大大行傢.見狀深吃一驚,軒眉贊道;“老鬆橫枝極堅,與其他樹木不同,賢弟居然飛葉立斷,你在真氣內力的造詣上,比你大哥強得多了!”
  司馬彥如今已知崔明桂生性忌刻多疑,聞言正待飾詞辯解,崔明桂又復跟珠一轉,怪笑說道:“但飛葉斷枝,葉不應碎。如今葉碎如粉,分明賢弟出手之時,暗加功力!莫非這張樹葉以上,還有甚秘密,賢弟不願意讓我知道嗎?”
  司馬彥聽得好不心驚!暗想:自己這位結義大哥,委實大以精明,把自己心思,完全看破!
  但事到這等地步,自然不便直承,衹得播頭笑道:“大哥莫要多疑,小弟那有什麽瞞哄大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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