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Zhuge Qingyun   China   现代中国   (1929 AD1996 AD)
咆哮紅顔
  作者:諸葛青雲
  武藝超群的夏侯娟,美到了極處,但卻柳眉含慍妙目籠威地少了幾許溫柔。當她與情人卓軼倫一見傾心時,便得了個“咆哮紅顔”的綽號。他們立志除暴安良。時值“六殘”之一的獨孤智組建六殘幫欲稱霸武林。“六殘”係指各具奇功的六位殘人:獨孤智全身癱瘓,智力絶世;何撐天失掉雙手,腿功超人;雲千裏沒了雙腿,掌功無雙;還有目盲耳聰的司馬明,耳瞽目明的司馬聰及憨傻勇力無儔的濮陽勇。為阻其建幫,夏侯娟收服濮陽勇,卓軼倫治愈司馬聰和司馬明,並請“一帖神醫”葉天仕為獨孤智、何撐天、雲千裏療疾。當獨孤智的軀體有所恢復時,自封幫主,决心與何撐天、雲千裏共建六殘幫。他們不僅舉辦“百殘競技大會”網羅人才,而且,還要挾東門柳、邀請“海外三魔”加幫。一時間妖邪鬼魅興風作浪遍江湖。夏侯娟、卓軼倫和一班男女少俠,為拯救武林,入狼窟探敵蹤,並搬清各自的師尊,應獨孤智之約,在“白虎堂”作生死一搏。在老少英俠裏應外合,智勇合力之下,歷經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終使獨孤智的妖夢成空。這是一部傳奇性極強、欣賞性和愉悅性極高的佳作,語言獨特,並富有一定的哲理和啓迪,實在值得一讀。
  第一章 情緣
  第二章 定約
  第三章 紫衣官驗色
  第四章 神力怪漢
  第五章 道乎霸道乎
  第六章 紫拂遇金剪
  第七章 紅顔白衣
  第八章 三個火辣辣
  第九章 女神仙
  第十章 重 逢
  第十一章 百殘競技
  第十二章 媚藥試“無情”
  第十三章 “雙色案”
  第十四章 一帖神醫
  第十五章 嶽陽樓示警
  第十六章 洞庭湖較藝
  第十七章 導引有術
  第十八章 勾 心
  第十九章 角
  第二十章 人頭宴
  第二十一章 催魂鼓
  第二十二章 糊塗蛋騙了聰明鬼
  第二十三章 老 謀
  第二十四章 深 算
  第二十五章 殉葬之搏
第一章 情緣
  一座墳,一座建造得不太大,也不太小,相當漂亮,但又沒有碑碣的墳。
  一個人,一個滿面風塵,鶉衣百結,似乎被甚悲哀情緒所侵,以致顯得比他實際年齡,更老了一些的老年人。
  一座爐,一座由三塊山石,架成的爐。
  一個鍋,一個子平常常的煮飯、煮菜或是煮湯的鍋。
  既然稱“鍋”.鍋中自然是煮得有物。
  爐圍着火,火炙着鍋,鍋對着人,人看着墳。
  除了墳是安安靜靜以外,其餘都是動的,或是不太靜的。
  爐雖不動,但卻被那熊熊火焰,燒得畢剝作響。
  火不僅焰光跳動,並也“呼呼”聲響。
  鍋則“咕嘟”地,已被燒得翻翻作滾,並蒸騰出奇香熱氣。
  人呢?是左手嚮爐中不斷加柴,右手嚮目旁不斷拭淚。
  四外是青山,當空是白雲,雲山幽美處,驀地起吟聲。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崗。”
  這就是前面所說“雲山幽美處,驀地起吟聲”的“吟聲”。
  吟的詞兒,是東坡居士的(江城子)。
  吟詞兒的人,是個約莫二十四五,風神瀟灑,極為英挺的青衫書生。
  這位青衫書生,是從一條陡滑山道之上,緩步走來,但目光不時掃視四外,似乎有所尋覓。
  轉過了一角山崖,青衫書生目光忽凝,已有所見。
  他看見了鍋,看見了爐,看見了人,看見了墳。
  青衫書生劍眉微揚,飄然走過,嚮那對墳流淚的鶉衣百結老人,深深一揖,含笑說道: “老人傢,在下有事請教。”
  鶉衣老人擡起頭來,對青衫書生看了一眼,皺眉微嘆說道:
  “我因摯友新亡,情緒太壞,尊駕有何事見詢,請說得越簡單越好。”
  青衫書生點頭笑道:“在下因是西南人氏,初來浙東,路徑不熟,想嚮老人傢請教一聲,這‘括蒼山’中,可有處‘埋竜坳’麽?”
  鶉衣老人聞言之下,從一雙淚漬模糊的淚眼中,閃動神光,凝望着青衫書生,揚眉問道: “尊駕由西南不辭萬裏,遠來浙東‘括蒼’,就為了尋找‘埋竜坳’麽?那地
  方景色雖尚清幽,並不是什麽特殊名勝。”
  青衫書生答道:“在下尋找‘埋竜坳’,並非為了覽勝探幽,是想拜謁隱居其間的一位前輩奇客。”
  鶉衣老人問道:“尊駕所謂‘奇客’是誰?”
  青衫書生答道:“此人隱跡遁世已久,姓郭,名南天,昔年在武林中嘯傲風雲之際,得號‘天竜八掌’。”
  鶉衣老人聽完話後,神情微震,雙目一張,精芒電閃地,又嚮青衫書生,打量幾眼,問道: “尊駕與‘天竜八掌’郭南天,是什麽樣的交情?”
  青衫書生似乎覺得對方問話太多,在眉宇間,有絲不悅之色,一現即隱地,淡淡答道: “慕名已久,一面未識。”
  鶉衣老人嘆道: “尊駕請莫要嫌我嘮叨,我不懂得你既與‘天竜八掌’郭南天一面未識,卻怎會知道他隱居在這‘括蒼山埋竜坳’內?”
  青衫書生因他業已打過招呼,遂不再嫌煩,含笑答道:“在下偶遊‘六詔’,聽得有人與‘天竜八掌’郭南天,深結前仇,探得他隱居於‘括蒼山埋竜坳’內,欲來報復。”
  鶉衣老人“哼”了一聲,青衫書生繼續說道: “常言道得好: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再高明的蓋代豪雄,衹要稍稍疏忽,也時常會在鬼蜮陰謀之下,埋冤飲恨,在下素仰‘天竜八掌’郭大俠盛德清名,遂不辭萬裏,趕來報訊,期使郭大俠有所警覺戒備。”
  鶉衣老人忽然站起身形,嚮青衫書生,深深一揖。
  青衫書生趕緊抱拳還禮,詫聲問道: “老人傢何以如
  此謙禮?”
  鶉衣老人嘆道:“我是代我老友‘天竜八掌’郭南天,致谢尊駕見義勇為的遠來盛意。”
  青衫書生笑道: “聽老人傢這樣說法,莫非‘天竜八掌’郭大俠,如今不在‘埋竜坳’內了麽?”
  鶉衣老人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神情說道: “尊駕仁心俠骨,更具有脫俗風神,想必也是武林一脈,可否先請把名姓賜告?”
  青衫書生含笑答道:“在下姓卓,名軼倫。”
  話猶未了,鶉衣老人便失聲說道: “卓老弟,恕我恃老托大,你莫非就是號稱‘聖手仁心’的哀牢大俠?”
  卓軼倫拱手笑道: “大俠兩字,卓軼倫愧不敢當,尚未請教老人傢怎樣稱謂?”
  鶉衣老人得知“聖手仁心”卓軼倫的來歷之後,逐不再有疑慮之心,應聲答道: “我姓周,名三畏,江湖中曾送了我個‘天琴醉叟’的外號。”
  這回輪到卓軼倫俊目閃光地,嚮周三畏全身上下,打量起來。
  周三畏皺眉問道:“卓老弟,你怎麽這樣對我?”
  卓軼倫接口笑道:“根據江湖傳言,‘天琴醉叟’周三畏是酒不離口,琴不離身,如今老人傢卻不僅無甚酒意,身邊也未看見那具名貴絶世的‘焦尾古琴’,怎不教我詫異?”
  周三畏“哦”了一聲,凄然嘆道: “老弟有所不知,我固摯友新亡,無心飲酒。”
  卓軼倫點頭說道: “酒入愁腸人更愁,藉酒澆愁,本
  來不是好事,但老人傢的那具‘焦尾琴’呢?”
  周三畏指着爐中烈火,以及爐下的一堆灰燼,神色黯然答道: “老弟請看,爐中那堆灰燼,就是我‘焦尾古琴’所化。”
  卓軼倫駭然問道: “焦尾古琴是稀世難得之物,老人傢把它焚卻則甚?”
  周三畏凄然落淚,長嘆一聲答道: “鐘期既死,伯牙摔琴,無非是知音已逝,麯調誰賞之意。倘若將今比古,時雖移而事不異,卓老弟……”
  卓軼倫見周三畏的神情甚悲,遂設法岔開話頭,指着那衹熱香四溢的鍋兒,含笑說道: “古人有‘煮鶴焚琴’之語,周老人傢既然焚琴,這鍋中所煮的,莫非是衹鶴麽?”
  周三畏一面舉袖拭淚,一面搖頭答道: “我不是‘焚琴煮鶴’,而是‘焚琴煮骨’,這鍋中所煮的是一條兇徒腿骨。”
  周三畏語音方落,卓軼倫臉色忽變。
  刷!刷!
  兩聲尖厲已極的劃空銳嘯起處,寒芒耀目,飆輪電轉地,飛來了兩團急漩金光。分嚮“聖手仁心”卓軼倫,及“天琴醉叟”周三畏當頭襲到。
  卓軼倫青衫大袖微翻,忽從袖中飛出一根紫色軟索,恰好自那兩囤金光之中,穿了過去。
  周三畏則怒嘯一聲,嚮金光來處的大堆嵯峨怪石,飛身猛撲。
  但他尚未撲到,怪石之後,業已飛出一條黃衣人影。
  這條黃衣人影,不是迎着周三畏來勢飛出,是嚮相反方向退去。
  此人身法之快,委實快如石火電光,一閃即逝,使周三畏空自瞠目驚奇,根本欲追不及。
  尤其這黃衣人大袖郎當,從他背影望去,好似雙手皆無模樣。
  周三畏一怔之間,卓軼倫卻笑聲叫道: “周老人傢,此人身法太快,無從追趕,你且看看這兩件暗器,或可判斷出他的來歷?”
  周三畏苦笑回身,衹見卓軼倫持着兩支黃澄澄的圈兒遞過。
  這兩衹圈兒,內厚外薄,極為鋒利,色呈金黃,徑約五寸左右。
  周三畏“呀”了一聲,恍然說道:“原來是他。”
  卓軼倫雙眉微揚,目射神光問道: “老人傢知道那黃衣人的來歷了麽?”
  周三畏點頭答道: “我已經知道他的來歷,但卻想先從另一方面說起,卓老弟纔比較容易瞭解全盤情況。”
  卓軼倫目光微掃四周,一面緩緩坐下,一面問道:“老人傢大概仍是要從‘焚琴煮骨’說起?”
  周三畏搖了搖頭,神色又自凄然地,指着那無碑墳兒,悲聲答道: “焚琴煮骨,還在其次,我要先請卓老弟猜猜,這墳中埋的是誰?”
  卓軼倫苦笑說道:“這是難題,茫茫人海……”
  周三畏接口說道: “我先告訴卓老弟,此處就是‘埋竜坳’,並以‘地符其實’四字,給老弟一些提示。”
  卓軼倫聽了“地符其實”四字,以及此處就是“埋竜坳”之語,不禁心中一驚,蹙眉說道: “此處便是‘埋竜坳’,郭南天大俠又復號稱‘天竜八掌’。”
  話方至此,周三畏又復老淚縱橫地,凄然嘆道: “卓老弟,你猜對了,這墳中所埋,便是我生平摯友‘天竜八掌’郭南天。”
  卓軼倫聽得臉色一變,周三畏繼續嘆道: “雖承卓老弟義膽俠肝,馳報警訊,卻可惜你來遲一步,被那般無恥鬼蜮,着了先鞭,仍使我郭大哥含恨九泉,身遭慘死。”
  卓軼倫劍眉雙挑,目閃精芒,憤然叫道: “周老人傢不必流淚,郭大俠既遭暗算,我們便應該設法替他雪恨報仇,伸張武林正義,郭大俠方能瞑目地下。”
  周三畏舉袖試淚,目註卓軼倫,訝然問道:“卓老弟,我與‘天竜八掌’郭南天,是生平摯友,替他報仇雪恨,自然義不容辭,你卻和他半面未識,難道也願意涉此風險?”
  卓軼倫滿面神光,恭聲答道: “在下藝業或有不精,學識或有不夠,但每見人間不平事,胸中即作不平鳴,義膽俠肝,卻决不甘落人後,我萬裏遠來,既未能替‘天竜八掌’郭大俠的生前效勞,自願為他的死後盡力。”
  周三畏聽得軒眉狂笑叫道: “好心胸,好男兒,難怪卓老弟年歲輕輕,便得號‘聖手仁心’,成為名震西南的‘哀牢大俠’。”
  卓軼倫搖手說道: “老人傢不必再對我謬奬,我有幾項疑問,想先請你給我解答。”
  周三畏道:“老弟有何疑問?儘管提出。”
  卓軼倫指着墳兒問道: “天竜八掌,譽滿武林,郭大俠生前顯赫,墳前何不立碑?”
  周三畏答道: “一來我郭大哥所結仇傢,太以狠毒,他此次並未能親手殺我郭大哥,我遂暫時不擬泄漏郭大哥的死訊,免得在我風塵僕僕,四海尋仇之際,對方連泉下白骨,都放不過。”
  卓軼倫恨恨說道:“這人是誰,竟會如此毒辣?”
  周三畏未答他這次所問,仍自繼續說道: “二來我打算等我替郭大哥雪恨復仇後,再來此補立碑碣。”
  卓軼倫點頭說道:“周老人傢的這種打算,也有道理,但郭大俠是前輩一流好手,功力極高,他那狠毒仇傢,定也……”
  周三畏截斷了卓軼倫的話頭,擺手苦笑說道: “老弟猜得不對,我郭大哥的這位仇傢,根本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
  卓軼倫大為驚奇地,失聲說道: “有這等事,此人是誰?”
  周三畏道: “此人復姓獨孤,單名一個智字,身患癱瘓重癥,除了頭手略能轉動之外,連站都無法站起,鎮日均半躺半坐在一輛特製輪車以內。”
  卓軼倫詫聲問道: “像這樣一個殘廢之人,能害死武功絶世的‘天竜八掌’郭大俠麽?”
  周三畏嘆道: “這獨孤智雖是身不能動的殘廢之人,但他不論何種惡毒刁鑽花樣,均想得出,智慧之高,足稱天下第一。”
  卓軼倫聽得皺眉說道: “這樣說來,我在‘六詔山’
  所聞要嚮郭大俠尋仇暗算之人,並不是獨孤智了。”
  周三畏嘆道: “我郭大哥遊俠江湖之際,雖然仁義如天,但既欲助弱扶傾,必與強粱結怨,仇傢自然不止一個,卓老弟在‘六詔’所聞.是如何說法?”
  卓軼倫應聲答道: “我聽得有兩名江湖人物,在說什麽‘何大哥業已探出天竜八掌郭南天,隱居於括蒼山埋竜坳中,即將全力尋仇,以報當年的斷臂之恨,我們應該助他成功,也好藉此成名露臉’等語。”
  周三畏雙目之中,神光電閃問道: “這兩人是否一個瘦小枯幹,另一個則頗為雄健?”
  卓軼倫點頭說道: “老人傢怎會知道,他們正是這等模樣。”
  周三畏嚮卓軼倫看了一眼,揚眉說道: “卓老弟,你在途中大概遇事耽延,否則以這兩個惡徒的功力腳程,不可能走在你的前面。”
  卓軼倫俊臉微紅,點頭答道: “老人傢猜得不錯,我在來此途中,確曾因事耽延了兩三日光景,莫非……”
  周三畏嘆道: “這衹好說是運數前定,天意難回,卓老弟若是能比那兩名江湖惡徒先行趕到,或許還可使我郭大哥,逃過這場劫數。”
  卓軼倫又驚又愧問道: “老人傢,你這樣說法,可把我聽糊塗了, ‘天竜八掌’郭大俠到底是中了獨孤智的暗算?還是遭了我在‘六詔’所見的那兩名惡寇毒手?”
  周三畏答道: “我郭大哥獨居‘埋竜坳’,忽染風寒,身患重病,那兩個惡寇一名邵挺,一名陸鋒,也恰好趕到。”
  卓軼倫聽到此處,失聲叫道: “原來如此,英雄衹怕病來磨,郭大俠若非身患重疾,哪裏會把邵挺、陸鋒這等下流宵小,放在心上?”
  周三畏神色傷感地,繼續說道: “邵挺、陸鋒進入我郭大哥所居茅屋之際,我郭大哥因病勢沉重,已入彌留狀態,但床前幾上,卻還有密封鐵匣,未曾開啓。”
  卓軼倫道: “這衹鐵匣何來?是不是郭大俠自有之物?”
  周三畏搖頭答道:“邵挺、陸鋒見我郭大哥病重將死,自然高興異常,並因知我郭大哥藏有一册珍貴無比的武林秘籍,遂起了貪心,四處搜索.終於啓匣觀看。”卓軼倫目光電閃,說道:“這匣中定然有甚蹊蹺!”
  周三畏點頭答道: “匣中空無一物,衹寫着血紅色澤的‘獨孤智’三字,但就在邵挺、陸鋒註目觀看之際,三個血紅字跡,突化烈火噴出,鐵匣也立即爆炸得四分五裂。”
  卓軼倫駭然說道: “這獨孤智委實心腸太毒,手段太狠,如此雙重算計,卻教當事人怎生防衛?”
  周三畏道: “毒火噴處,邵挺首當其衝,立被燒得焦頭爛額,而鐵匣裂飛之下,我郭大哥也慘遭殃及,撒手塵寰。”
  卓軼倫扼腕長嘆道: “蒼天不佑,病禍雙來,郭大俠身入九泉,定難瞑目。那陸鋒怎未被周老人傢提及?莫非他竟……”
  周三畏接口說道: “陸鋒異常僥幸,衹是略受輕傷,但此時我已趕到,將他點倒製住,問明情由,悲憤難平,
  遂欲把這惡賊先行分屍泄恨,然後再尋他們身後之人,和那獨孤智,替我郭大哥報復血仇。”
  卓軼倫點了點頭,正欲發話,周三畏又復說道: “誰知我剛剛砍斷了陸鋒的一條左腿,便有他同黨趕來,把這斷腿兇徒,拼命救去。”
  卓軼倫想起周三畏曾有“焚琴煮骨”之語,遂恍然說道:“如此說來,這鍋中所煮的就是陸鋒左腿。”
  周三畏凄然嘆道:“我驟見生平摯友,不禁肝腸皆裂,五內如焚,一面埋葬郭大哥,一面焚琴煮骨,告慰英靈,並立誓走遍天涯,踏遍海角,尋找獨孤智,以及邵挺、陸鋒的身後之人,替郭大哥報仇雪恨。”
  卓軼倫問道:“誰是邵挺、陸鋒的身後之人?”
  周三畏答道: “此人姓何,名撐天,也就是適纔嚮我們飛圈暗算的黃衣人。”
  卓軼倫點頭說道: “對了,邵挺、陸鋒在‘六詔山’中,曾有‘何大哥欲報斷臂前仇’之語。”
  說到此處,雙眉忽蹙,想了一想,又嚮周三瞿問道:“周老人傢,你以前見過何撐天麽?他剛纔飛遁極速,身材相貌,均未着清。”
  周三畏不等卓軼倫話完,便自揚眉說道: “這何撐天有特殊標志,使人一望而知,卓老弟難道未發現他大袖郎當,比一般人少了兩衹手麽?”
  卓軼倫急急說道: “我正為此事,有所生疑,那何撐天既失雙手,卻又怎能發出飛圈,嚮我們暗襲?”
  周三畏雙目一張,神光電射地,嚮卓軼倫註視有頃,緩緩問道: “卓老弟,看來你大概對於‘宇宙六殘’細
  情,還不深悉。”
  卓軼倫苦笑答道: “什麽叫‘宇宙六殘’?慢說細情,連這四個字兒,我也從未聽過。”
  周三畏道: “老弟請坐,你既尚未知曉‘宇宙六殘’,我便詳細說給你聽,因為這六人均極兇惡,萬一江湖偶遇,未加提防,往往會遭受暗算,抱憾終身的呢!”
  卓軼倫如言坐下,並從懷中取出一隻扁扁酒瓶,遞嚮周三畏,含笑說道:“老人傢請先潤潤喉嚨,再行賜告。”
  周三畏號稱“天琴醉叟”,生平嗜酒如命,但如今他似因摯友新亡,哀傷過度,竟有些不願接取酒瓶之意。
  卓軼倫見狀笑道: “老人傢身為豪俠,不必矯情,你焚琴煮骨,目前業已告慰郭大俠英靈,將來更立誓替他報仇雪恨,可說是已盡為友之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對於這瓶酒兒,又有什麽不可下喉的呢?”
  周三畏連聲怪笑,伸手接過酒瓶,拔開瓶塞,便咕嘟咕嘟地,一傾而盡,飲得點滴不剩。
  他飲盡瓶中美酒,舉起破袖,胡亂抹去唇邊的淋漓酒漬,雙目註視卓軼倫,揚眉問道: “卓老弟,你是文武雙全的哀牢大俠,總該知道‘缺陷’是一種美,也往往會是一種力量。”
  卓軼倫點頭說道:“我懂得這種道理。”
  周三畏怪笑說道:“卓老弟既然懂得‘缺陷就是力量’之理,我就要開始對你敘述所謂‘宇宙六殘’的了。”
  卓軼倫見周三畏說話時,連咂嘴唇,仿佛酒興未足,遂又從懷中取出衹白玉小瓶遞過,含笑說道: “周老人
  傢,這是極上等的‘百花猴兒酒’,你再拿去,助助談興。”
  周三畏接過玉瓶,湊嚮鼻端嗅了一嗅,不禁高興得眉開眼笑地,現出了一副饞像。
  但他雖然饞極,卻似對於這種罕世美酒,捨不得立時就飲,衹是嗅了幾嗅,便仍塞好玉瓶,揚眉說道: “所謂‘宇宙六殘’,便是六位身體上有重大殘缺的江湖人物總稱,更由於他們各有殘缺,也就各有超越常人的特殊長處,譬如我已說過的獨孤智,就是‘六殘’之一,此人癱瘓多年,身不能動,但智計之高,卻放眼整個武林,絶無任何一人.可與比擬。”
  卓軼倫點了點頭問道: “這樣說來,那雙手俱無的何撐天,定然也是‘六殘’之一,但不知此人有何特殊長處?”
  周三畏答道: “何撐天的過人特長,就是腿快,他輕功之佳,簡直捷似風雲,一日千裏。”
  卓軼倫“哦”了一聲說道: “他雙手既失,便自然而然地,把一身武功,集中腿部,方纔遁走時的身法之捷,確實罕世難睹。”
  周三畏道: “何撐天不僅跑得極快,一套‘飛雲腿法’,更是獨步扛湖,尤其在雙腿之上,可以發出三四種厲害暗器。”
  卓軼倫想起那兩衹圈兒,不禁失笑說道:“這種力量,果然是由於‘缺陷’而生,倘若何撐天與常人一般,雙手均在,他便不會把兩條腿兒,練得如此厲害。”
  周三畏揚眉說道: “天下事往往奇妙絶倫,既有了個
  失去雙手的何撐天,便還有個失去雙腿的雲千裏。”
  卓軼倫道: “這雲千裏既失雙腿,定然把一身功力,集中在雙手之上。”
  周三畏點頭說道: “卓老弟猜得不錯,雲千裏不僅指掌之力,絶世無雙,他更手巧無比,能製造各種精妙器械。”
  卓軼倫笑道: “宇宙六殘,已知其三,還有三人不知殘些什麽?”
  周三畏忍不住地,終於把那瓶“百花猴兒酒”,嘗了兩口。眉飛色舞說道: “其餘三殘之中,有兩人是同胞兄弟,兄名司馬聰,弟名司馬明。”
  卓軼倫不等周三畏話完,便接口道:“周老人傢慢說,我來猜上一猜,司馬聰定然是個瞎子,長處是耳力極強,司馬明定然是個聾子,長處是目力極銳。”
  周三畏搖頭笑道: “卓老弟鑽了牛角尖,你恰好猜得相反,司馬聰是個聾子,司馬明是個瞎子。”
  卓軼倫苦笑說道: “聰而聾,明而瞎,真是匪夷所思。”
  周三畏失笑說道: “老弟若是細想一想,也就無以為奇,這和無手之人名‘撐天’,無腿之人名‘千裏’,是同樣道理。”
  卓軼倫恍然笑道: “我明白了,這是從竟識上彌補缺陷,也就是一般人五行缺木則名號多木,五行缺水則名號多水之意。”
  周三畏繼續說道: “最後一殘,是個失去思維能力的渾噩之人,但一身橫練,卻絶世無雙,臂力之強,也具霸
  王神勇。”
  卓軼倫問道:“此人叫何姓名?”
  周三畏應聲答道:“他叫濮陽勇,勇力無雙,獨孤智,智力絶世,他們又是從正面寫實,與何撐天、雲千裏、司馬聰、司馬明等反面烘托,恰好迥異其趣。”
  說到此處,目光一註墳墓,忽又傷感起來,眼圈發紅地,凄然嘆道: “說什麽是非成敗?論什麽真假正邪?我一想起我那位仁義如天的郭大哥來,便懷疑冥冥上蒼,是否真有靈應?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唉!”
  這位“天琴醉叟”,在“唉”的一聲長嘆之後,居然又把那衹小小白玉瓶中的“百花猴兒酒”,喝得幹幹淨淨。
  但酒纔喝完,周三畏便搖了搖頭,皺眉自語說道:“咦!奇怪,我往日幹杯不醉,常把三五十斤烈酒,視若等閑,今日怎麽在飲了這樣幾口酒兒以後,便有地轉天旋,頭昏腦脹之感?”
  語音了處,人已搖搖欲倒,陡然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戟指卓軼倫,恍然大悟問道: “卓……卓老弟,你……你好,你……你……你為什麽在酒中做……了……”
  “做了手腳”一語中的“手腳”二字,尚未說出,這位“天琴醉叟”周三畏,便已醉得人事不知,口吐白沫地,翻身栽倒。
  卓軼倫微嘆一聲,目註周三畏道: “周老人傢莫要怪我,我若不如此,卻怎樣救你一命?”
  原來卓軼倫崛起“哀牢”,不僅武功精絶,並醫理極深,不遜華(佗)扁(鵲),纔獲得“聖手仁心”之號。
  他今日一見周三畏後,便從氣色之上,發覺這位“天琴醉叟”,肝腸過熱,因摯友新亡,悲痛太甚,把一腔激怒沉哀,聚於肺腑。
  這等情況之下,不須再加刺激,便可使周三畏吐血身亡,再投藥石,都無法生效。
  惟一的解救之道,就是不着痕跡地,使周三畏在情緒方面,漸漸平和,然後再把握時機,投以妙藥。
  卓軼倫非但深明醫理,並極通達人情,他知道像周三畏這等血性豪雄,此時為友傷懷,肝腸如沸,若加勸說,根本聽不入耳。
  故而,他不從勸說抑哀着手,反倒先對“天竜八掌”郭南天,慘遭暗算之事,表示嘆惜。
  這樣作法,是先使周三畏的悲痛心情,可以緩緩宜泄。
  然後,再表示見義勇為,願為“天竜八掌”郭南天復仇,期使這位武林大俠,瞑目九泉。
  這樣作法,是使周三畏覺得吾道不孤,心中漸獲安慰。
  最後再故意聽他暢論“宇宙六殘”。
  這樣作法,是使周三畏把註意力暫時移轉到敘述“宇宙六殘”之上,情緒越發平靜。
  其實,卓軼倫用不着聽,他遊俠江湖,見聞頗廣,對於“宇宙六殘”,早就耳熟能詳,深明細底。
  等到周三畏說到表面上興高采烈之際,也就是他內心中激動悲哀情緒,比較平息之時,卓軼倫遂散了他兩次美酒。
  第一次的酒兒之中,毫無異狀,但在第二次的酒兒之中,卻暗暗加上了迷魂安神藥物。
  周三畏飲酒以後,一語未畢,便爛醉如泥,僕倒在郭南天的墓前,呼呼大睡。
  但他眼角腮邊,卻仍布滿了傷懷的縱橫淚跡。
  卓軼倫好生崇敬他,點頭一嘆,嚮周三畏口中喂了兩粒自煉靈丹,再替他周身按摩推拿,期使這位“天琴醉叟”,獲得一個安酣好夢,便可把身心疲勞,祛除大半,不致鬱為重病。
  果然,他一遍推拿完畢,周三畏便已鼻患如雷。
  卓軼倫慰然一笑,遂想自己也盤膝靜坐,用用吐納功夫,等周三畏醒來,再細商怎樣替郭南天報仇雪恨之策。
  誰知,卓軼倫盤膝坐下,雙目方一垂簾,眼皮便又睜開,炯炯精光,電射而出。
  因為,他聽得前方小林之內,又起了武林人物的疾馳步履聲息。
  卓軼倫內功極好,聽覺不差,展眼間,便有位紅衣少女,從林中急步走出。
  這位紅衣少女真所謂“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無論是身材貌相,都美得不可方物。
  但世間哪有絶對完滿之事,這位紅衣少女,雖然美到極處,卻是柳眉帶煞,妙目籠威,略嫌英銳之氣太濃,女孩兒傢最容易令人心醉的溫柔氣息,仿佛不夠。
  卓軼倫方自看得微覺驚奇,眼前香風略飄,這位紅衣少女,竟未見縱躍,平超數丈,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不論這是“千裏戶庭”,抑或“移形換影”,均已顯示
  出對方身懷絶技,武學甚高。紅衣少女的兩道英銳眼神,是先看看墳,再看看“天琴醉叟”周三畏,最後纔落在卓軼倫的身上,神情又冷又傲地,揚眉問道: “喂,這裏是‘埋竜坳’麽?”
  卓軼倫心想這倒真巧,衹不知她是否也來尋找“天竜八掌”郭南天?
  紅衣少女見他似乎心中想事,未曾立即答話,不禁怫然不悅地, “哼”了一聲說道: “你這人看來倒生得一副聰明樣兒,但可惜是個聾子。”
  卓軼倫聞言,暗忖自己眼力着實不差,這位美得可以的姑娘的脾氣,卻也急得可以,果然不夠溫柔。
  但他心中雖在想事,口中卻不敢再不答話,遂抱拳一揖,含笑說道:“姑娘說得不錯,此處正是‘埋竜坳’。”
  紅衣少女把她那兩道清澄澄,朗澈澈,嬌滴滴,冷冰冰的眼神,盯在卓軼倫身上,從頭至腳,毫不羞澀地看了一遍,問道:“你是誰?”
  卓軼倫被她問得一怔,感覺這位姑娘,委實太不客氣。
  紅衣少女居然猜得透他的心意,冷然一笑說道: “你是否認為我問起話來,你呀你的,有點不太客氣?其實你就是你,多麽幹脆。若再加上些‘朋友’, ‘尊駕’,或是‘閣下’等等,豈不哆嗦多事?”
  卓軼倫連連點頭地,陪笑道:“姑娘豪邁無倫,說得極是,在下……我叫卓軼倫。”
  他因知道這位姑娘豪爽幹脆,遂也不再用什麽客套之語,來了個“我叫卓軼倫”的幹脆答覆。
  誰知紅衣少女的目光更冷,嬌美絶世的臉龐兒上,也傲現怒色。
  卓軼倫方自心中一跳,那紅衣少女果然倒剔蛾眉,怒聲叫道:“卓軼倫,你怎麽這樣沒有禮貌?”
  這兩句話兒,真把卓軼倫,聽得有點啼笑皆非。
  但他表面上卻仍不得不表示“禮貌”地,堆起一臉苦笑,嚮紅衣少女抱拳長揖,要想請教自己的失禮之處何在。
  他嘴唇微動,尚未發話,紅衣少女卻已從鼻中“哼”了一聲,擺擺手兒說道:“除非宗派隸屬,輩份有別之外,人與人之間,均係平等地位,故而抱不抱拳,作不作揖,都沒有什麽關係。但你卻為何不在我問完你的姓名以後,也問問我呢?難道你看我不起,真以為你‘卓軼倫’三字,有點卓犖不群,軼倫邁衆麽?”
  卓軼倫恍然悟出自己確有失禮之處,遂趕緊一抱雙拳。
  紅衣少女秀眉微蹙,不悅說道:“又抱拳了,大概又想作揖,你不要忘了你眉目間英氣外宣,精華內斂,分明是位武林人物.何必再故意做作地,裝什麽迂腐書生?”
  她說到此處,忽然嫣然失笑起來,對卓軼倫的那副異常尷尬神情,略一註目,揚眉說道:“我把你教訓了好大半天,不必等你再問我了,告訴你,我叫夏侯娟。”
  卓軼倫的確被對方教訓得有些頭昏眼花,如今既聽紅衣少女自報姓名,方自略定心神,含笑叫道:“夏侯姑娘。”
  一語未畢,夏侯娟又復連連搖手,截斷了他的話頭說道:“你且慢問我,我還有話問你。”
  卓軼倫無可奈何,衹得苦笑說道:“夏侯姑娘有話儘管講,卓軼倫知無不答。”
  夏侯娟剛剛略現笑意的腔龐兒上,突然又布嚴霜,冷冷問道:“此地既是‘埋竜坳’,坳中可住有一人,名叫‘天竜八掌’郭南天麽?”
  卓軼倫心想巧極,這位夏侯姑娘的來意,與自己果又相同,遂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 “夏侯姑娘,在下也是來找‘天竜八掌’郭南天,衹可惜我們均來遲一步。”
  夏侯娟詫然道:“你這‘來遲一步’,卻是怎講?難道郭南天業已遷居他往?”
  卓軼倫搖頭道:“不是遷居他往,而是運數已盡,撒手紅塵。”
  夏侯娟悚然一驚,失聲說道:“這老賊,他……他……他死了麽?……”
  語猶未了,如泉珠淚,便已從她那雙大眼眶中,撲簌簌地滾了出來,淋得衣襟盡濕。
  她為了卓軼倫的“郭南天已死”之語,悚然一驚,卓軼倫也為了她的“這老賊”三字,悚然一驚。
  卓軼倫驚念方起,夏侯娟便已咬牙忍淚問道:“郭南天是怎樣死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卓軼倫猜出夏侯娟與郭南天之間,定有什麽深仇大恨,遂毫不隱瞞地,把從“天琴醉叟”周三畏口中所聞各情,嚮夏侯娟轉述一遍。
  夏侯娟靜靜聽完,神情一陣木然,指着面前的墳墓,含淚問道:“這墓中埋的,就是‘天竜八掌’郭南天麽?”
  卓軼倫一來不喜謊言,二來也想藉以試試這位豪邁絶倫,夏侯娟姑娘的心性如何,遵點頭答道:“不錯,這墓中埋的正是‘天竜八掌’郭南天,夏侯姑娘莫非與他有什麽血海深仇,
  連對一位業已逝世的老人傢,都放不過麽?”
  夏侯娟好似悲懷難禁地,垂淚答道:“我雖與郭南天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但常言曾道,人死仇消,我又怎會狠毒得像伍子胥把楚平王鞭屍泄憤一般,去找墓中枯骨晦氣?”
  卓軼倫肅然一揖叫道:“夏侯姑娘,你莫再怪我迂腐多禮,我這是對於你明理達義的厚德寬仁,表示敬佩之意。”
  夏侯娟拭淚說道:“厚德寬仁之贊,夏侯娟愧不敢當,我雖不找死人晦氣,卻要去找活人晦氣。”
  卓軼倫聽了她“要去找活人晦氣”之語,訝然問道:“夏侯姑娘,你第二仇傢是誰?”
  夏侯娟頗含感激地,看他一眼答道:“多謝你告訴我實情,郭南天既然直接間接地,死在‘宇宙六殘’中獨孤智及何撐天的手內,我便要把滿腹怨氣,發泄到這兩個殘廢兇人頭上。”
  語音一了,紅衣傲揚,便欲飄身高去。
  卓軼倫叫道:“夏侯姑娘請暫留貴步。”
  夏侯娟揚眉問道:“你不贊成我去找獨孤智和何撐天麽?”
  卓軼倫搖頭笑道:“在下哪有不贊成之理,但這兩個殘廢兇人,並不易找,夏侯姑娘必將浪跡天涯,飄遊海角,似尚不急在目前一時。”
  夏侯娟目光一轉,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我問了你半天,你大概也有些話兒問我,我和你一樣地知無不答就是。”
  卓軼倫把話音神色均放得極為平和地,微笑問道:“夏侯姑娘與‘天竜八掌’郭南天之間,有何深仇大恨?”
  一提仇恨,夏侯娟便眼圈傲紅,定了定神之後,暗咬銀牙,點頭說道:“好,我告訴你,我爹爹名叫夏侯洵,外號人
  稱‘翻天神手’。”
  卓軼倫肅然起敬地,接口說道:“我知道,夏侯老伯是名重一時的嶺南大俠。”
  夏侯娟聽他把自己爹爹稱作“老伯”,自然心中頗生好感地,嚮卓軼倫看了兩眼,繼續說道:“爹爹與郭南天本是刎頸至交,他們並在偶然機緣之下,合得了一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經’,遂互相苦苦參究,誰知為時未久,我爹爹即被郭南天害死,那老賊獨吞秘籍,從此隱居遁世。”
  卓軼倫雖對素具大俠之稱的“天竜八掌”郭南天,竟會有如此卑鄙之事,有些不信,但因夏侯娟言來似甚確鑿,自己毫無反證資料,未便代為辯白,衹好點頭,隨口問道:“夏侯姑娘當時卻在何處?”
  夏侯娟答道: “我在‘小寒山般若庵’中,隨我恩師學藝。”
  卓軼倫又是一驚,抱拳說道:“原來夏侯姑娘竟是‘百忍神尼’悔大師的門下弟子,卓軼倫多有失敬。”
  夏侯娟瞟了他一眼,揚眉問道:“你呢?你看來骨秀神清,卓犖不俗,定也藝出名門。”
  卓軼倫聽了夏侯娟的贊語,不禁把適纔所受教訓及所忍委屈,完全清除地,慰然笑道:“我們師門中可能頗有淵源,卓軼倫是受業於‘天山醉頭陀’,和‘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等兩位恩師門下。”
  夏侯娟知道“天山醉頭陀”,“歸雲堡主”彭五先生,都是與自己恩師“百忍神尼”悔大師,地位相等的第一流出世高人,故在聞言之下,點頭嬌笑說道: “我的看法,果然不錯,除了根骨絶世的曠代奇才,是不容易被這兩位前輩人物,垂加
  青眼,收列門墻的呢!”
  卓軼倫又受誇奬,正自有點心神飄忽之際,夏侯娟忽然秀眉微揚,含笑說道:“卓兄,我們師門中既有淵源,氣味亦甚投合,萍水相逢,就此訂交,夏侯娟因急於追尋何撐天,暨獨孤智下落,暫時告別,緑水青山,行再相見。”
  美人魔力,端的無邊,“就此訂交”一語,聽得卓軼倫心花怒放,但“暫時告別”一話,卻又聽得卓軼倫默然魂消。但默然雖是默然,這位哀牢大俠,卻想不出理由來,加以輓留,衹好默默點頭,從眼角眉梢之間,顯露出一片惜別傷離神色。
  英雄自古本多情,但美人呢?似乎應該比英雄來得更纏綿一些纔對。
  不,夏侯娟容光絶世,稱得上是位極美極美的美人兒,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什麽纏綿神色顯露。
  她衹是微微地一舉手,淡淡地一點頭,輕輕地一回身,便如流水行雲般,飄然離去。
  不一時,紅衣忽轉,夏侯娟又復施展她初來時那種極高明的輕功絶技,嬌軀傲一晃動,便自俏生生地,站在卓軼倫的面前。
  卓軼倫以為她也惜別傷離,暫不願走,正自心頭狂喜,夏侯娟業已笑吟吟地,揚眉叫道: “卓兄,我還有句話兒問你,有樁事兒求你。”
  卓軼倫點頭笑道:“夏侯姑娘有話請講。”
  夏侯娟閃動着一雙妙目,看着卓軼倫,含笑問道:“武林人物,多半都有外號,卓兄,你有沒有?叫做什麽?”
  卓軼倫笑道:“哀牢一帶的武林人物,曾經送過我‘聖手仁心’四字。”
  夏侯娟把“聖手仁心”四字,念了兩遍,揚眉嬌笑說道:“照這‘聖手仁心’四字看來,卓兄不僅精於武功,並還精於醫道了。”
  卓軼倫赧然答道:“我恩師彭五先生,與‘一帖神醫’葉天仕,是至交好友,卓軼倫侍酒侍棋之際,常得葉老前輩不吝指點,遂稍解青囊之術。”
  夏侯娟“唉”了一聲,皺眉嘆道: “有個外號,多麽神氣!”
  卓軼倫驀然想起,方纔夏侯娟動問自己姓名,自己因未回問,曾被她教訓一頓,如今自應禮尚往來,豈可觸怒美人,再蹈覆轍?
  想到此處,卓軼倫立即問道:“夏侯姑娘,你的外號是怎樣稱呼?”
  夏侯娟柳眉雙剔,白了卓軼倫一眼,嗔聲說道:“你這人怎麽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有時尚算懂事,有時卻太以糊塗!”
  卓軼倫所謂“拍馬屁拍上馬腳”,被踢得俊臉飛紅,心中發怔。
  夏侯娟見狀,嫣然失笑道:“卓兄,你看你這副懵懂樣兒,真像衹大傻瓜!我若有甚外號,哪裏還會羨慕有外號之人?”
  卓軼倫被她這種毫不客套的爽直言詞,說得臉上更紅,連耳根也微發熱。
  夏侯娟纔不管他神色如何,衹是自顧自地,繼續道:“我要問你的話兒,業已問完,如今要求你的事兒,也就來了。”
  卓軼倫靈機忽動,含笑問道:“夏侯姑娘,你是不是要我送你—個外號?”
  夏侯娟聞言,貝齒微露,笑出聲來,揚眉說道: “哈哈!
  真有趣味,在一轉瞬間,大傻瓜便變成了聰明鬼!外號不宜自起,應由人贈,你肯不肯送我一個?”
  “大傻瓜”、“聰明鬼”,都不是什麽好字眼。但吐自嬌媚絶色的夏侯娟口中,卻變成一枚奇異無形利箭,鑽人卓軼倫心窩深處,使這位哀牢大俠,不單不覺痛苦,反而生出一種甜甜蜜蜜之感。
  夏侯娟笑道:“你是在動腦筋麽?我不喜歡什麽‘凌波仙子’、‘寒山玉女’等虛無贊美之詞,最好寫實一些,連駡我都沒有關係。”
  卓軼倫被她這麽一提,猛然想起自己適纔目送夏侯娟時的心中感覺,遂劍眉雙挑,應聲笑道:“好,寫實就寫實,夏侯姑娘美似天人,風華絶代,但脾氣方面,卻稍嫌直率暴躁一些,我想送你個‘咆哮紅顔’外號,希望夏侯姑娘莫以為忤。”
  夏侯娟把“咆哮紅顔”之話,反復念了兩遍,神色極為高興地,嬌笑說道:“卓兄真不愧是醉頭陀和彭五先生高足,端的文武全纔,你這‘咆哮紅顔’四字,想得多好,其中有種‘真率之美’躍然流露,我連感謝你都來不及,怎會以喜為忤?”
  憑良心說,卓軼倫是一時衝動,纔大着膽兒,把“咆哮紅顔”四字,衝口提出。
  如今見了夏侯娟的高興神情,知道她對於“咆哮紅顔”之號,居然極為喜愛,卓軼倫方把那顆騰騰亂跳的心兒,放了下來,從眉宇之間,流露出了洋洋得色。
  但這種洋洋得色,不過曇花一現,轉瞬間便變成了黯黯離情。
  因為夏侯娟頗為高興以後,立即嚮卓軼倫告別。
  她仍是先前那般微微地一舉手,淡淡地一點頭,輕輕地一回身,紅衣飄拂,裊裊生姿,走得像行雲,像流水。
  卓軼倫也仍是默然目送,並希望她仍像上次一樣,因事回頭,再復多談數語,多聚片刻。
  天下事,那得盡如人意?卓軼倫的心中希望成空,夏侯娟未再折轉,她一直走到來路林邊,方駐足回頭,嚮卓軼倫看了一眼。
  卓軼倫心中一跳,以為她又有什麽事兒?但紅衣一飄,芳蹤寂寂,夏侯娟那美煞人、愛煞人的窈窕倩影,業已被那惱煞人、恨煞人的無情林木遮蔽。
  若說她有情?卻為何匆匆而別,不多留一刻半刻,一分半分?
  若說她無情?卻為何臨去回眸,秋波兒那般惆悵,那般銷魂?
  卓軼倫在江湖風雲之中,是名副其實,卓犖不群,軼倫邁世。
  但在兒女情網之中,卻是名不副實,他一點都不卓犖,一點都不軼倫,衹與常人無異,平平凡凡,呆呆癡癡地,凝望着吞沒了夏侯娟紅衣倩影的那片可惡的樹林,眉際深籠愁色。
  他這癡癡發怔,怔得相當長久,直等那位“天琴醉叟”周三畏,從沉酣中一夢醒來,仍看見卓軼倫仿佛神思恍惚地,茫然呆立。
  周三畏愕然叫道:“卓老弟,你在看些什麽?”
  卓軼倫這纔從恍惚情思中,倏然警覺,赧然答道:“周老人傢有所不知,在你沉酣入夢之際,又有人來,欲嚮‘天竜八掌’郭大俠尋仇。”
  周三畏“哦”了一聲,揚眉問道:“這人是誰?”
  卓軼倫仍有點神不守捨,隨口答道:“她叫‘咆哮紅顔’。”
  周三畏皺眉說道:“這是哪路人物,我從來就不知我郭大哥,有這麽一門仇傢,也從未聽見過什麽‘咆哮紅顔’之號?”
  卓軼倫警覺自己神思不屬,信口失言,遂俊臉微燒地,愧然說道:“她叫夏侯娟……”
  “夏侯娟”三字方出,竟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驚得酒意全消,跳起身來,瞠目叫道:“大俠‘翻天神手’夏侯洵的獨生愛女?”
  卓軼倫點頭答道:“老人傢說得絲毫不錯。”
  周三畏目註卓軼倫,急急問道: “這……這丫頭現在何處?”
  卓軼倫暗笑周三畏太以倚老賣老,“這丫頭”三字,若是聽在夏侯娟耳中,必將大肆咆哮,定把這位“天琴醉叟”,弄得啼笑皆非,灰頭土臉不可。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卻應聲答道:“夏侯姑娘業已離此遠行,不知去嚮。”
  周三畏皺眉說道:“這丫頭與我郭大哥仇深如海,恨重如山,她既遠來尋仇,怎肯輕易退去?”
  卓軼倫道:“我告以郭大俠業已遭人毒手,撒手紅塵……”
  周三畏不等卓軼倫話完,便白手指墳頭,詫聲問道:“夏侯娟不知道這是我郭大哥的墳麽?她怎不設法開墳,戳屍泄憤?”
  卓軼倫既想不到,也弄不懂周三畏為何竟如此說法?衹好帶着滿腹驚奇,據實答道:“夏侯姑娘的心性,頗為光明仁厚,她認為人死仇消,不必開墳殃及泉下無知白骨,她把一腔仇
  恨,都移轉到獨孤智,何撐天等兩個殘廢兇人身上,去找他們,加以發泄報復。”
  周三畏長嘆一聲,苦笑說道:“天哪!我這一覺睡得雖然神清氣爽,太以舒服,但也太不是時候,居然辜負了我郭大哥的殷殷重托。”
  卓軼倫問道:“周老人傢,郭大俠托你何事?”
  周三畏答道:“郭大哥托我設法把夏侯娟找到此處,說明是她殺父仇人之墳,叫夏侯娟開墳劈棺,戳屍泄憤。”
  卓軼倫愕然說道:“郭大俠這樣作法,卻是何故?他總不會在墳中棺中,設下什麽厲害埋伏?”
  周三畏神色間微現不悅地,怫然叫道:“卓老弟,我郭大哥生平仁義如天,你不應該有這種侮辱他的想法。”
  卓軼倫陪笑說道: “老人傢莫要誤會,我事先業已說明,不相信郭大俠會在墳中棺內,有甚惡毒安排。但對於他竟奉托周老人傢,把夏侯娟姑娘找來,任其開棺戳屍之舉,卻太以莫名其妙?”
  周三畏長嘆一聲叫道:“卓老弟,你有所不知,夏侯娟之父‘翻天神手’夏侯洵,與我郭大哥,本是莫逆好友。”
  卓軼倫接口說道:“這些事兒,業已由夏侯娟姑娘,告訴我了。”
  周三畏苦笑說道:“夏侯洵之死,其實是他自己煉功岔氣,走火入魔,不是被我郭大哥所害。”
  卓軼倫點頭說道:“我覺得郭大俠德高望重,絶不會作出這種欺友奪寶的神人不齒之事,但卻不懂他為何不主動嚮夏侯娟說明真相?”
  周三畏道:“卓老弟的想法,與我相同,但我郭大哥卻覺
  得既已身落嫌疑,則實言辯解,難邀人信,何況當時夏侯娟尚屬孩提,不易理喻,遂决心暫時含冤遁世,靜等夏侯娟長大成人,練就絶藝,尋他報復父仇之際,再以最佳辦法,洗刷清白。”
  卓軼倫嘆道:“郭大俠的這種念頭,雖然不錯,但人到無常萬事體,他身遭慘死,撒手紅塵,縱有再佳的洗刷清白辦法,也已付諸流水,豈不要含冤地下,永辱令名了麽?”
  周三畏感慨無窮地,繼續說道:“我郭大哥遁世清修,靜中生慧,對於生死劫運,似已預知,他曾經特製一具小小鐵匣,秘密收藏,並對我諄諄叮囑,說是萬一化身遭險,難盡天年,務請我以此匣為他殉葬……”
  卓軼倫揚眉問道:“這匣中盛的何物?是不是那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經’?”
  周三畏搖頭答道:“百篆真經厚厚一疊竹簡,我並親眼見我郭大哥斥為惹禍根苗,纍死良友,把它親手焚去!故而小小鐵匣之中,所藏何物,無法可知,但郭大哥卻說衹要夏侯娟掘墓劈棺,開視鐵匣以後,深仇自解,冤辱自清,他便可含笑九泉,偏偏在夏侯娟來此尋仇之際,我卻人事不知,昏昏醉睡,負了良友所囑。”
  卓軼倫赧然說道: “周老人傢不必難過,這樁錯誤之事,應該由我負。”
  周三畏被他提醒,皺眉問道:“卓老弟,你為何在酒內作了手腳?否則雖然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但我—嚮沉溺杜康,哪裏會醉得……”
  卓軼倫被逼無奈,衹好不等周三畏話完,便把自己發現他急痛成疾,然須安靜療治等情,說了一遍。
  周三畏聽完話後,苦笑說道:“卓老弟一片仁心,對我有救命深恩,我哪裏還敢怪你,此事既已無心差錯,追悔何益?我們研究研究怎樣替我郭大哥報仇?並迫尋夏侯娟的蹤跡。”
  卓軼倫指着西面的那片樹林說道: “夏侯娟是由此而來,也是由此而去。”
  周三畏嘆道:“括蒼山已近‘東海’,除了一位震地驚天的武林奇俠,隱居海上之外,其餘的蛇神牛鬼,均睏中原,夏侯娟既欲搜尋獨孤智、何撐天等遺跡,自必西行,但莽莽江湖,毫無着落,要想找得這位姑娘,衹怕真不易呢!”
  卓軼倫笑道:“周老人傢,你所說隱居東海的,是哪位武林奇俠?”
  尉三畏道:“是當世武林之內的最傑出人物,名列‘三奇二帝,一絶六殘’之中的‘光復島主’衛三民。”
  卓軼倫知道這位‘光復島主’衛三民,雖與自己兩位恩師,天山醉頭陀,哀牢山靈雲堡主彭五先生齊名,合稱“三奇”,但因他於“光復島”上聚集一般先明的孤臣孽子,整軍經武,企圖等機緣,重複漢業,還我河山,心胸太以偉大,遂無形中漸漸成為武林首腦人物。
  慢說四海八荒間的正人俠士,就連旁門左道人物中,除了真正喪心病狂,甘心忍受異族奴役,認賊作父者外,也均對這位“光復島主”衛三民,莫不肅然起敬。
  故而,周三畏一提到“衛三民”時,卓軼倫立即恭身肅立,滿面敬佩神色。
  周三畏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地,含笑說道:“獨孤智據說是隱居於‘湖北桐柏山’中,惟不知確切所在。何撐天則經常在安徽黃山一帶,出現蹤跡,卓老弟若是隨意行俠,身無其他
  要事,我們不妨便到這兩處走走。”
  卓軼倫笑道:“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我早就對‘始信’‘天都’‘奇鬆’‘雲海’等‘黃山’勝景,欽慕備至,如今竟能與周老人傢,結為遊侶,自然再妙不過。”
  周三畏聞言,遂把墓前各物,收拾幹淨,不使留下任何痕跡,然後便與卓軼倫結伴同往“黃山”。
  途中,周三畏突然想起一事,嚮卓軼倫正色道:“卓老弟,那何撐天雙臂俱廢,但雙足雙腳之上,仍可發出多種厲害暗器,且件件藴有奇毒,老弟萬一與其相逢,卻絶不可對他過分輕視。”
  卓軼倫點頭笑道:“多謝老人傢指點,在下深明‘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之理,從來不敢輕視任何人物。”
  周三畏贊道:“老弟少年持重,真是難得,那日你發出一根紫色軟索,收取何撐天兩衹飛環之際,手法異常靈妙,是件什麽東西?”
  卓軼倫含笑答道:“是根‘鐵綫蛇筋’,經‘一帖神醫’葉天仕前輩,用靈藥浸泡,九蒸九製以後,贈我作為兵刃,此物剛之可化精鋼,柔之可以繞堵,任何寶劍,所不能斷,着實威力凌厲,頗為精妙呢!”
  他一面說話,一面並取出“鐵綫蛇筋”,遞與周三畏觀看。
  周三畏接過一看,衹見這根蛇筋,粗如人指,長約丈二,不禁駭然說道: “鐵綫蛇長丈許,並不為奇,但能粗如人指,卻……”
  卓軼倫不等周三畏話完,便即含笑說道:“老人傢有所不知,這條鐵綫蛇筋,本來細僅如綫,長度卻有三丈六七,但精華則完全藴藏在蛇頭以下的七寸長短的一段之內。葉老前輩便
  係截取此段精華,再用其他珍貴藥物,九蒸九製,纔漲粗長成如今這等形狀。”
  周三畏聞言,暗凝內傢真力,勁達四梢,手中“鐵綫蛇筋”,果然隨之堅挺,成了一根細細鐵棍模樣。
  他好奇心動,隨手凝力猛揮,竜吟脆響起處,路旁一方巨石,立被擊得裂成碎塊。
  周三畏內勁一斂,見“鐵綫蛇筋”立即柔軟如繩,心中不禁好生贊嘆,遂遞還卓軼倫,並嚮他含笑說道:“卓老弟好好收藏,這根‘鐵綫蛇筋’,真是萬金難覓的罕世武林異……”
  “武林異寶”的“寶。”字尚未說出,這位“天琴醉叟”,突然呆呆出神,住口不語。
  卓軼倫愕然問道:“周老人傢,在想些什麽?”
  周三畏仍自有點神思不屬地,喃喃答道:“我在想貧者是否期富?賤者是否期貴?弱者是否圖強?贏者是否圖壯?……”
  卓軼倫莫名其妙地,失笑說道:“老人傢想此則甚?這些都是無須置疑的當然之事……”
  周三畏搖頭說道: “我知道這是‘當然’,遂要研究它們‘所以’,也就是要研究那些貧者、賤者、弱者、贏者,為什麽會有期富、期貴、圖強、圖壯等各種希望?”
  卓軼倫皺眉笑道:“這話怎麽講呢?我認為‘所以然’之故,無非是那些生有缺陷之人,要想彌補缺陷。”
  周三畏目光一亮,撫掌狂笑說道:“對了,對了,誰不企圖完美?誰不想彌補缺陷?我們應該利用這種自然心理,來個‘衹消準備奇香餌,哪怕鰲魚不上鈎’?”
  卓軼倫失笑道:“老人傢興趣真好,居然想釣鰲魚,但那所謂‘奇香餌’,卻愈不好找呢!”
  周三畏伸手指着卓軼倫,軒眉狂笑說道: “誰說不好找?常言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卓老弟不就是個絶妙的‘奇香餌’麽?”
  卓軼倫苦笑問道:“周老人傢,你怎麽這樣狠心,要拿我當做魚餌?”
  周三畏不答反問地,怪笑說: “卓老弟,你在‘埋竜坳’中,曾為我療治急病,又與‘一帖神醫’葉天仕,頗有淵源,定必深通醫理,精於岐黃妙技!”
  卓軼倫被他弄得糊裏糊塗,摸不着邊際,雙蹙劍眉,點頭答道:“我曾蒙葉老前輩垂愛,耳提面命的細加指點,自然略解青囊之術。但……”
  周三畏不等他往下再講,便即眉飛色舞,好不高興地,接口狂笑說道:“夠了,夠了,領會華佗一夕語,便是人間曠代醫!我們到了前面市鎮之上.購備一些應用藥材,再定製一塊招牌,上寫‘一帖神醫葉天仕親傳弟子卓軼倫,專醫天下疑難雜癥,各種傷毒殘疾’。”
  卓軼倫訝然問道:“周老人傢,你這麽一來,豈不把我變成了個‘江湖郎中’了?”
  周三畏瞪眼答道:“你作‘江湖郎中’,有甚關係?衹要你當真精於歧黃,還不是一樣濟人救世?何況我也並不閑着,還要替你這位‘郎中’掮招牌,提藥箱,當下手呢!”
  卓軼倫皺眉說道:“老人傢休要取笑,你這樣做法,是否有什麽深意?”
  周三畏怪笑說道:“當然,那還用問,老弟請想,獨孤智、何撐天等,均是身帶殘疾之人,他們若是聽得有位神醫,挾技濟世,怎會不來求你替他們彌補缺陷?”
  卓軼倫“呀”一聲,好生敬佩說道: “老人傢想得真高,這樣一來.我們便不去尋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們了。”
  周三畏怪眼雙翻,得意笑道:“這就叫‘以逸待勞,主客易位’,卓老弟請自裁决,你到底是‘大開方便門,小試經綸手’?還是‘坐視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呢?”
  卓軼倫聽出趣味,豪情勃發地,揚眉笑道:“先賢說得好:‘臨淵羨魚,何如退而結網’?我們就雙雙搭檔地,走走江湖,賣賣草藥便了。”
  話方至此,忽又劍眉微蹙說道: “賣藥行醫,原無不可,但卻何必故意招搖地,把葉老前輩名號……”
  周三畏聽他這樣說法,已知其意,連連搖手,接口怪笑說道:“卓老弟,你這就說的是外行話了。常言道:‘裝竜像竜,裝虎像虎’,又道是:‘幹一行便須像一行’,我們既打算過一段賣藥郎中生涯,哪裏能不事招搖?倘若兩位郎中,比鄰而居,一位沉默守分,技賽華扁,一位大擂大吹,毫無實學。則結果包管是不招搖的這位,門可羅雀,招搖的那位,門庭若市。”
  卓軼倫揚眉一笑,周三畏又復說道:“故而:凡屬走江湖,做買賣的各行各業,均係三分本領‘七分宣傳’,哪怕你僅與葉天仕談過半句話兒,也要誇大為‘親灸心傳’,何況老弟還真正受過這位‘一帖神醫’的耳提面命。倘非顧慮到觸犯了這位葉老先生,我幾乎想在招牌上,替你書寫‘半帖神醫’四字。”
  兩人計議既定,周三畏果然在市鎮上購備藥材,定製了布招、藥箱等物,與卓軼倫一路行醫賣藥。
  一來卓軼倫的醫道真高,二來周三畏的宣傳極好,這一互
  相配合之下,果然生涯鼎盛,聲譽鵲起。
  他們走到“懷玉山”中一個小鎮,也就是浙皖兩省的接壤之處,兩人宿店對飲,卓軼倫不禁嚮周三畏苦笑說道:“周老人傢,你這主意,出得真妙,我們一路行來,對於夏侯娟、獨孤智、何撐天等訊患,半點未獲得,但卻替人治了不少病,賺了不少錢呢!”
  周三畏極為高興地,狂笑說道:“當然妙啊,治了不少病,你可以積德,賺了不少錢,我可以喝酒,豈非是於人於己,皆有裨益。至於探聽有關訊息方面,老弟卻不可性急,我們是把‘黃山’當做第一站,且等遊畢‘黃山’,再做道理,你難道不曾聽說過‘衹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獨怕有心人’麽?”
  卓軼倫舉杯笑道:“我倒並非有什煩躁不耐,而是覺得治病收錢,總有些不像俠義人物,我們以後可否……”
  周三畏怪眼一翻,搖手叫道:“不行,你想免費施送,絶對不行,我有兩大理由,可以提出反對。”
  卓軼倫喝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我願意聽聽老人傢的所謂兩大反對理由。”
  周三畏應聲說道:“第一點理由是掩護本意,既然賣藥行醫,則要錢是本份,不要錢是例外,我們何必要拘泥小節,引人起疑,緻對本意有礙呢?”
  卓軼倫無以為駁,衹好繼續問道:“第二點反對理由,又是什麽?”
  周三畏擺出一面孔的傷感神情,黯然嘆道: “俗語有雲‘養兒防老,積𠔌防饑’,我老人傢打了一輩子光棍,對於‘兒孫’之念,固已早絶,但窮愁潦倒,到處飄萍,對於苦日子卻
  真熬透怕透,好容易如今纔有了這麽一個賺錢機會,怎肯輕易放過?我這一把年紀,替你背藥箱,充下手,辛辛苦苦,所為何來?還不是為了積聚幾個買醉酒錢,和將來伸腿瞪眼時的棺材本麽?”
  卓軼倫知道這位“天琴醉叟”的辯纔無礙,舌利如刀,遂含笑說道: “周老人傢,我們把收錢方法,變通一些,來個‘貧苦施醫,富貴加潤’如何呢?”
  周三畏略一沉吟,點頭笑道:“這倒使得,我今夜便把這‘貧苦施醫,富貴加潤’等八個字兒,添寫在賣藥布招之上。”
  話方至此,店傢進房稟道:“有人求醫,用轎來接。”
  周三畏揚眉笑道:“卓老弟生意來了,對方以轎延醫,顯係富貴之傢,你不可忘記適纔所定條件,要多收他幾文脈敬。”
  卓軼倫白他一眼,嚮店傢笑道:“我們不慣乘轎,衹由來人引路同去便了。”
  店傢陪笑說道:“來人說是病傢遠居深山,步行不便,纔特派轎夫來接。”
  卓軼倫方一沉吟,周三畏業已怪笑叫道:“卓老弟,這位病傢,可能與衆不同,我們就莫拂對方好意,樂得歇歇腿兒,坐轎去吧!”
  “與衆不同”四字,聽得卓軼倫會心一笑,遂與周三畏分坐對方所派來的兩乘小轎而去。
  果然不僅小轎所經,盡是崎嶇山路,那四名轎夫,更復健步如飛,履險若夷地,走得十分快捷。
  卓軼倫與周三畏均自心中雪亮,知道這次的延醫病傢,定是緑林人物。
  走了約莫頓飯光陰,小轎停在一片山莊的大廳之外。卓軼
  倫與周三畏,纔一下轎,便有位自稱蘇建祥的文生打扮之人,恭恭敬敬地,把他們接進廳內。
  廳中陳設,華麗異常,絶不像是什麽山居隱逸模樣。
  卓軼倫等侍役獻過香茗,便嚮蘇建祥問道: “請問主人,病者何在?”
  蘇建祥陪笑答道:“在下衹是這‘紅葉山莊’中的一名賓客,患病之人,纔是莊主。”
  卓軼倫道: “貴莊莊主,既感違和,便煩蘇兄請出一見,或是引我前往病室,因早點診斷下藥,纔好使病者安心。”
  蘇建祥聞言,便站起身來,把卓軼倫、周三畏,引往大廳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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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定約
  原來屏後尚有通路,略一麯折,便是一間精緻臥房。
  房中榻上,和衣躺着一位年約三十出頭的俊品書生。
  這書生貌相,尚稱俊美,但從俊美中,流露出一股陰鷙之氣,雙眉並太黑太濃,若照相書說來,似主貪淫好色。
  臉上並未顯甚病容,衹是雙目神光萎頓,好像是受了什麽內傷情狀。
  卓軼倫在醫傢“望聞問切”四訣之中,僅僅用了一個“望”字,業已看出了大半病情。
  他把“聞問”二訣,暫置一旁,先請蘇建祥以軟枕替榻上所躺的黃衣書生,墊起右腕,以便診脈。
  蘇建祥一面如言用軟枕替黃衣書生,墊起左腕,一面低聲說道:“啓稟三莊主,這位卓先生就是最近譽騰衆口的聖手神醫,蘇建祥特意請來,為三莊主試行診治。”
  那位被稱為“三莊主”的黃衣書生,嚮卓軼倫看了一眼,大邁邁地,略微點了點頭,神態仿佛極傲。
  卓軼倫深知病人心情,多半煩躁,自然不會計較,遂伸出三指,搭嚮對方左腕寸關尺上。
  他略診脈象之下,心中便暗吃一驚。
  因為察出這黃衣書生不僅有一身極好內功,並果係受了一種奇異內傷。
  這衹是初步感覺,等到卓軼倫眼觀鼻,鼻觀心,凝神一思,細診脈象以後,不禁心頭微跳。
  他忽然心跳之故,是暗喜自己與周三畏不曾走錯路綫,極可能會在前途,發現那位直率豪爽,而又美絶天人,牽若自己為她旦夕相思的“咆哮紅顔”夏侯娟的蹤跡。
  原來,當代武林中,除了“三奇二帝,一絶六殘”等十二位出群好手以外,還有一位曠代高人。
  “光復島主”衛三民,“天山”醉頭陀,“哀牢山歸雲堡主”彭五先生,合稱“三奇”。
  “四眼神君”鬍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合稱“二帝”。
  “一絶”就是曾對卓軼倫傳授岐黃妙技的“一帖神醫”葉天仕。
  “六殘”則係獨孤智、濮陽勇、何撐天、雲千裏、司馬聰、司馬明等六人。
  至於那位曠代高人,倘若單以武功而論,卻又比“三奇二帝、一絶六殘”中,任何一人,還要高出一等半籌以上。
  她就是“小寒山般若庵”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師。
  卓軼倫恩師之一的“天山”醉頭陀,與“百忍神尼”悔大師,淵源甚深,故而深知悔大師精擅一種玄妙莫測,曠世無雙的“般若掌力”。
  如今,榻上黃衣書生病象,正是受了“般若掌”傷,但發掌人總算仁慈,對他衹加懲戒,保留了三成以上功力,未下殺手。
  “百忍神尼”悔大師深隱“小寒山”,從不出世,則運用“般若掌力”之人,不是夏侯娟還有哪個?
  他這裏心中暗跳,對那位“咆哮虹顔”,動了相思,卻害得榻上黃衣書生,與蘇建祥也自心中狂跳。
  因為醫生診脈以後,如此沉吟,豈非癥狀沉重,顯然不妙。
  黃衣書生將口微張,似欲問話,但卻喉音喑啞,一字不出。
  卓軼倫心中雪亮,知道這種暫失喉音,也是受了“般若掌”傷的特殊癥狀之一。
  蘇建祥忍不住地,嚮卓軼倫抱拳一揖,低聲問道:“請問卓先生,我傢三莊主所患的是何病癥?可……可礙事麽?”
  卓軼倫業已看透端倪,自然胸有成竹地,應聲答道:“據我看來,三莊主是傷非病,可能係受了陰人之害。”
  診出“是傷非病”不難,但那“陰人之害”四字,卻把黃衣書生和蘇建祥,聽得均從雙目中流霹出驚佩神色。
  卓軼倫目註黃衣書生,緩緩說道:“三莊主此傷癥狀,是不是喉間失音,全身忽冷忽熱,並奇酸難耐,四肢關節等處,也極為脹痛?”
  黃衣書生在枕上連連點頭,表示承認卓軼倫說得絲毫不錯,他神色間已無適纔的傲慢之狀。
  這時,蘇建祥又嚮卓軼倫表示欽佩地,抱拳問道:“先生真是神醫,但不知對於我傢三莊主的這種傷勢,應該怎樣加以療治?”
  卓軼倫落得故作神奇地,微一沉吟,緩緩答道:“想救這種傷勢,必須先問清當時的一樁情況,故而我打算先用‘金針度穴’之法,使三莊主恢復喉音,能夠說話。”
  蘇建祥聽得唯唯稱是,卓軼倫遂嚮周三畏含笑說道:“老人傢,請把針筒取來一用。”
  周三畏這些日來,替他收拾藥箱,手腳已甚嫻熟,聞言之下,立即取了一枚針筒遞過。
  卓軼倫從筒中抽了其細如發的三根銀色長針,先以其中一根,插進那位三莊主的咽喉之內。
  蘇建祥委實看得有點膽戰心驚,但見三莊主的咽喉要害之上,被插進一根銀色長針之後,不僅毫無痛苦神色,目光中反有高興之狀,也就欽佩萬分,心神略定。
  卓軼倫也不替那三莊主寬除所着衣裳,竟隔衣認穴地,把其餘兩根銀針,插入他胸膛之內。
  三根銀針插好,卓軼倫便微凝功力,伸指點住針尾,使銀針針身.起了一種有韻緻的顫抖。
  他指下銀針在抖,那位三莊主的身軀,也隨之在抖。
  蘇建祥的一顆心兒,亦自忐忑失寧地,抖跳得好不厲害。
  片刻過後,卓軼倫五指一揚,三縷銀光,隨身而起。
  那位三莊主,則“哎呀”一聲,叫出口來,果然氣血流通,喉音已復。
  卓軼倫問道:“三莊主,你在受傷之時,是覺得全身一冷?還是全身一熱?”
  榻上黃衣書生應聲答道:“我是覺得全身一冷,隨即氣血被製。”
  卓軼倫正色說道:“三莊主請想得清楚一些,我要根據你的話兒,對癥下藥,稍有謬誤,便將遺恨終身,你當時真是覺得冷,而未覺得熱麽?”
  黃衣書生點頭說道:“我記得不錯,是全身一冷,如墜寒冰,毫無什麽火辣辣地,炙熱感覺。”
  卓軼倫點頭一笑,遂從藥箱中取了兩粒白色的丹丸命黃衣書生服下,然後再替他於“黑甜穴”上,略作推拿,便使黃衣書生面帶笑容地,人了沉酣夢境。
  蘇建祥悄悄問道: “我傢三莊主的傷勢,就此無礙了麽?要不要另外服藥?”
  卓軼倫笑道:“蘇兄定必也是武林好手,應該知道你們這位三莊主內傷甚重,若非對方手下留情,早已魂遊墟墓,續命無方,這等傷勢,倘服對方獨門解藥,自然較易痊愈,但像如今這般治療,雖保活命,卻最少也要調理上十天半月。”
  蘇建祥聽得連連點頭,卓軼倫又自笑道:“病人剛剛服我靈丹,最好讓他熟睡一覺,方易行散藥力,我們不宜在此打擾,且到廳上去開藥方吧!”
  語畢,起身回轉大廳,一面執筆沉吟,準備開方,一面目註蘇建祥,正色發話問道:“蘇兄,醫傢講究‘望聞問切’,故而請你從實告我,你傢三莊主究竟是怎樣受傷?”
  蘇建祥自然不敢對醫生隱瞞,遂應聲答道: “先生醫道,委實通神,你所說‘陰人所害’之語,半點不錯,我傢三莊主昨日偶遇一絶美紅衣少女,雙方言語不合,竟起衝突,三莊主因對方是女流,一時大意輕敵,遂被那紅衣少女,在後背上拍了一掌。”
  卓軼倫心中微跳地,接口問道:“這紅衣少女,傷了你傢三莊主後,還說了些什麽話兒?”
  蘇建祥答道:“她聲稱半月以內,人在‘黃山’,倘若我傢三莊主能夠僥幸不變成一個啞子,便不妨趕去尋她報復。”
  卓軼倫點頭說道:“這紅衣少女說得不錯,慢說蘇兄遇不上我,便算再遲上半日工夫,你傢三莊主的喉音,便將永遠喑啞,無法恢復的了。”
  蘇建祥聞言嘆道:“倘真如此,則這‘紅葉山莊’,便應改稱為‘三殘山莊’了。”
  卓軼倫目光一亮,揚眉問道:“蘇兄此話怎講?”
  蘇建祥嘴皮微動,似乎有所礙難地,欲言又止,設法岔開話頭,嚮卓軼倫稱謝笑道:“此次禍變,多蒙卓先生妙手回春,請在這‘紅葉山莊’小住數日,等三莊主病愈,或大莊主二莊主轉來,定然不吝千金重謝。”
  卓軼倫已在無意中探出夏侯娟的蹤跡,哪裏肯再復在此逗留,遂搖頭笑道:“在下有事,無法久留,也不敢妄求什麽千金重謝。”
  說到此處,目註周三畏,含笑問道:“老人傢,我們一嚮是病由我診,價由你開,你且嚮蘇兄索些公平脈敬,我們便該上路了。”
  周三畏怪笑說道:“蘇兄,我們這位卓先生的所定脈敬是‘貧苦施醫,富貴加潤’,像‘紅葉山莊’這等氣派,似乎應該略微多收一些。”
  蘇建祥點頭笑道:“應該,應該,老人傢儘管吩咐就是。”
  周三畏屈指計道:“診脈費十兩,金針度穴的手續費二十兩,兩粒秘製靈丹,每粒二十兩,開方費十兩,總共整整百兩紋銀,聽來仿佛甚貴,但你傢三莊主卻可保全性命,不變啞巴,又衹合到蘇兄所謂千金重謝的十分之一,算起來還是便宜透頂的呢!”
  卓軼倫見周三畏竟敲了對方這大一筆竹杠,不禁劍眉微蹙,正待發話,蘇建祥業已含笑說道:“便宜,着實便宜,若非兩位急於啓程,我傢三莊主定不止贈送此數。”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命人取來百兩紋銀,周三畏也毫不客氣,眉開眼笑地,伸手接了過去。
  卓軼倫此時已把藥方開好,遞與蘇建樣道:“蘇兄照此藥方,每日早晚各煎一服,給你傢三莊主服用,必須連服七日,方可停止。”
  蘇建祥目註藥方,卓軼倫繼續說道:“方上藥物,均易購辦,惟每次服藥以後,尚須再給三莊主喝上一大碗魚湯。”
  蘇建祥問道:“魚湯?是蒸?是煮?要用什麽魚兒?”
  卓軼倫笑道:“除了‘黑魚’萬不能用外,任何魚兒均可,斤半左右的金色鯉魚尤佳,至於烹湯方式,倒是蒸煮不拘,但蒸的滋味,或許會比較鮮美一些。”
  蘇建樣把卓軼倫所囑咐的話兒,一一記註,便吩咐莊丁,備轎送客。
  卓軼倫等知道推辭不脫,衹好由他送到店中,取了行囊,立往“黃山”進發。
  周三畏邊行邊自得意笑道: “卓老弟,這次‘紅葉山莊’之行的彩頭不錯,像這種主顧,若能多多遇上幾個,我老人傢後半輩子,便可終日醉飽,不會慨嘆什麽‘酒債尋常行處有’,和‘解饞難覓杖頭錢’了。”
  卓軼倫失笑說道: “老人傢還好意思呢!區區一診之勞,竟敲了人傢百兩紋銀竹杠,你未免太以心狠手辣。”
  話方至此,周三畏便自怪叫說道: “卓老弟,你說錯了,心狠手辣的不是我們,而是‘紅葉山莊’的那群人物。”
  卓軼倫揚眉問道:“老人傢怎麽這樣說法?”
  周三畏狂笑叫道:“卓老弟,你裝甚糊塗?我不信你就覺不出對方屬於江湖人物,從那三莊主和蘇建祥的氣質方面看來,陰鷙有餘,爽朗不足,分明不是正派豪俠,而是坐地分贓的緑林盜數。”
  卓軼倫笑道:“我當時專心診病,不曾註意這些,並連那三莊主的姓名,也未一問,否則便可知道對方究竟是何許人了。”
  話方至此,身後蹄聲大作,分明有騎快馬,疾馳而來。
  卓軼倫回頭看去,一匹毫無雜色的雪白竜駒,業已潑風般地,捲到面前,馬上人勒繮停蹄,飄然縱落,嚮卓、周二人,恭身為禮。
  這人正是“紅葉山莊”中的蘇建祥,卓軼倫一見之下,不禁心內微驚,皺眉問道:“蘇兄趕來則甚?難道三莊主的傷勢,有了惡化跡象?”
  蘇建祥搖頭笑道:“先生醫術通神,我傢三莊主一覺醒來,業已痛苦若失,問起脈敬,責我百兩之贈,過於菲薄,遵命蘇建祥飛騎趕來,再呈微禮。”
  說完.便把鞍後所係的一具包裹解下,雙手捧過。
  對方如此作法,顯出真情,卓軼倫倒不好意思加以拒絶,衹得接過展開,包裹中竟是一件極好貂裘,價值足在千金以上。
  蘇建祥笑道:“卓先生,我傢三莊主,尚有一事請教。”
  卓軼倫如今倒覺得那位“紅葉山莊”的三莊主,縱係緑林巨寇,倒也不失為性情中人,遂點頭笑道:“蘇兄請代我嚮你傢三莊主,致谢貂裘之贈,他有甚話兒問我?”
  蘇建樣道:“我傢三莊主因見卓先生醫道之精,無殊扁鵲再世,遂想請教一聲,對於聾盲殘疾,有無療治之法?”
  卓軼倫應聲答道:“這要看癥狀如何?纔可定論,譬如眼珠已失,或受傷碎裂,自然無法復明,若是翳障等因,便又可加療治,一般說來,愈盲較難,愈聾便容易一些。”
  蘇建祥恭身笑道:“三莊主言道,本莊紅葉如霜,秋景絶美,莊旁溪蟹尤肥,擬請卓先生與周老人傢,於重陽前後,命駕光臨,共謀一醉。”
  卓軼倫聞言,更覺對方不俗,遂自豪情勃發地,點頭笑道:“既承三莊主如此盛情,便請蘇兄歸報,在下與周老人傢,準於九九重陽,前來叨擾。”
  蘇建祥喜形於色,恭身一禮,方欲上馬別去,卓軼倫又復笑道:“蘇兄暫留貴步,你傢三莊主的尊名上姓,能否賜告?”
  蘇建祥略一遲疑,終於答道: “我傢三莊主,復姓司馬,單名一個豪字。”
  說完抱拳一禮,便上馬疾馳而去。
  周三畏從懷中摸出酒瓶,喝了幾口,怪笑說道:“卓老弟,你這‘重陽’之約,定得似嫌匆迫一些,如今已是八月初三,我們還不知在‘黃山’有多久耽擱?”
  卓軼倫揚眉笑道: “我已略加算計, ‘懷玉山’距離‘黃山’不遠,無論有多大耽擱,也可於重陽節前,趕到‘紅葉山莊’,因為對方既提出這項邀請,似乎不便辜負那位司馬豪三莊主的……”
  話猶未了,忽然“哎呀”一聲,揚眉叫道: “我明白了,這‘紅葉山莊’.果然大有來歷。”
  周三畏皺眉問道:“卓老弟,你獲得了什麽靈感?竟從恍然之中,鑽出一個大悟來?”
  卓軼倫得意笑道:“第一個靈感是‘三莊主’,第二個靈感是適纔蘇建祥問我能不能療治盲聾殘疾,第三個靈感是對方名叫‘司馬豪’。”
  周三畏被他說得暈頭轉嚮地,苦笑說道:“我大概感覺麻木,竟不知道老弟所提出這三件事兒,藴藏着什麽妙諦?”
  卓軼倫微笑說道:“這三件事兒,倘係分而觀測,似乎毫無妙諦,但若合而推敲,卻有點妙不可言!我認為司馬豪的兩位哥哥,也就是‘紅葉山莊’的大莊主和二莊主,一個叫司馬聰,一個叫司馬明,名列‘宇宙六殘’,老人傢是否同意?”
  周三畏怔了一怔,拊掌狂笑說道:“老弟這真叫‘一言驚醒夢中人’,你猜得絶對不會有錯,我們在‘紅葉山莊’之際,蘇建祥不是還說過: ‘倘若三莊主失音成啞,這紅葉山莊便應該改稱三殘山莊’之語麽?足見司馬豪的兩位哥哥,全都身患殘疾。”
  卓軼倫微笑說道:“我對‘宇宙六殘’,聞名已久,但除了在‘埋竜坳’中,接過何撐天兩衹飛環之外,與他們尚屑緣慳一面。重陽佳節,來此重遊,賞紅葉,訪奇人,不也相當有趣的麽?”
  周三畏一面前行,一面笑道:“有趣雖然有趣,但司馬豪分明是想請老弟施展妙手,替那聾大哥,瞎二哥,療治殘疾。”
  卓軼倫道;“這事非等實地觀察診斷以後,纔知有無希望?衹要卓軼倫力之能及,我是絶不辭難。”
  周三畏“哦”丁一聲,目註卓軼倫道:“卓老弟,你知不知道‘宇宙六殘’,全都偏狹狠辣,並非良善之輩?”
  卓軼倫滿面神光,點頭笑道:“我知道,但醫傢有割股之心,無偏視之念,縱遇神姦巨寇,因病求醫,我也先加診治,次加勸化,寧可在勸化無效,怙惡不悛後,再費些心力,予以殲除。”
  周三畏嘆道:“老弟見識正大,胸襟如海,對於‘聖手仁心’四字,確實當之無愧的了。”
  兩人一番談笑,到了“黃山”,便邊自遊覽那些奇秀無倫的奧景靈區,邊自留心探聽夏侯娟、何撐天等有關之事。
  萬般無難事,衹怕有心人。他們漫遊到“天都峰”時,居然在一株古樹之上,有所發現。
  這株古樹的樹皮,被人削掉了好大一片,並以尖銳之物,在樹桿上歪歪斜斜地,劃出幾行字跡。
  周三畏首先發現,走過一看,衹見那些字跡,雖頗潦草凌亂,但仍可辨出寫的是
  “埋竜坳,埋竜坳,
  一竜已埋一竜傲,
  若說是對他有情,
  為何一別匆匆?
  若說是對他無情,
  又為何在旦夕,在花裏,在山頭,在水隈,都不能夠把
  他忘掉?
  周三畏靜靜辨清字跡,走到正自負手崖邊,縱觀雲海的卓軼倫身前,嚮他拱手笑道:“卓老弟,恭喜你了。”
  卓軼倫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地,惑然問道:“老人傢怎麽尋起我的開心,卓軼倫何喜之有?”
  周三畏並不答話,衹是取出酒瓶,喝了一口,眯縫着兩衹鎮日都含有酒意的醺醺醉眼,嚮卓軼倫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卓軼倫苦笑叫道:“老人傢,你是否新學會了什麽‘麻衣相法’?要在我身上,施展施展。”
  周三畏點頭晃腦地,怪笑說道: “相君之貌,英俊無倫;相君之心,悲天憫人;相君之學,深邃通神;相君之壽,萬載長春。”
  卓軼倫聽得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周老人傢,你真所謂善頌善禱,倘若再加上點江湖相士之語,大概要說我的生辰八字,貴不可言,應該贈送你千金厚禮。”
  周三畏不加理會,依舊怪笑說道:“明珠仙霹,威風祥麟,此人不嫁,更嫁何人?”
  卓軼倫瞠目叫道:“老人傢,你說的是些什麽話兒?這是誰……”
  周三畏怪眼一翻,接口狂笑說道:“這是準?這是夏侯娟,這是你送她外號的‘咆哮紅顔’,這是我在代表她嚮你吐露芳心隱事。我的聰明卓老弟,糊塗卓大俠,你、你明白了麽?”
  卓軼倫俊臉微紅地,皺眉說道: “老人傢莫要亂開玩笑,那位夏侯姑娘,性情暴躁坦率,脾氣並不太好。”
  周三畏笑道:“我知道她脾氣不好,否則你怎會稱她‘咆哮紅顔’?但我卻覺得我是在替她吐露心聲,夏侯娟姑娘,縱然親耳所聞.也不會對我大肆‘咆哮’。”
  卓軼倫苦笑說道:“周老人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位夏侯姑娘,風萍初識,根本未通數語,便告分別,哪裏會……”
  周三畏搖頭笑道:“卓老弟,我不是信口鬍言,我有真憑實據。”
  卓軼倫心中一跳,目註周三畏,揚眉問道:“老人傢,在這‘天都峰’上,除了青鬆,便是白雲,你卻哪裏來的什麽憑證?”
  周三畏狂笑答道:“青鬆為憑,千秋不滅,白雲作證,萬古長新,豈不是你們這一對俠女英雄,良緣當合的絶佳兆頭?來來來,卓老弟,我且讓你看看你那位‘咆哮紅顔’,為你所留的相思手澤。”
  話完,便把卓軼倫引到那株古鬆之旁,叫他細看樹桿字跡。
  卓軼倫看清字跡,心頭微醉,臉上微紅,但口卻仍辯白說道:“這些字跡,並未留名,老人傢怎可遽加認定,是夏侯娟的手筆?更是為我而書的呢?”
  周三畏哈哈笑道: “卓老弟,英雄愛俠女,俠女慕英雄,這是天經地義之事,何必對此矯情?‘埋竜坳’三字,難道還不足證明一切?‘一竜已埋’是指我‘天竜八掌’郭大哥,‘一竜傲’是指你這‘聖手仁心’卓軼倫。”
  卓軼倫因話兒已被周三畏叫穿,遂不再掩飾地,苦笑說道:“她真是冤枉我了,為何平平白白地,替我加上一個‘傲’字?”
  周三畏搖頭笑道:“老弟莫要叫屈,依我看來,是一點都不冤枉。”
  卓軼倫不服氣地叫道: “老人傢請講,我的‘傲’在何處?”
  周三畏看他一眼,冷然答道:“傲在何處?‘傲’在你的骨子裏。”
  卓軼倫劍眉方蹙,周三畏繼續說道:“夏侯姑娘嚮你道別之時,老弟應該加以輓留,約她和你一同並轡江湖,尋找獨孤智與何撐天,你不曾這樣示意,便是面嫩骨傲,夏侯娟無論如何豪邁坦率,總是個臉皮子較薄的女孩兒傢,她好意思主動遷就你麽?”
  卓軼倫心中暗悔,知道周三畏所說有理。
  周三畏哈哈一笑,忽然舉掌凝勁,嚮那株古鬆斫去。
  他不是想斫倒古鬆,衹是藉掌代刀,又削下了一片樹皮。
  卓軼倫駭然問道:“老人傢,你這是何意?”
  周三畏指着夏侯娟所留字跡,含笑說道:“夏侯姑娘絶想不到我們也來‘黃山’,更絶想不到老弟會天緣湊巧地,在這‘天都峰’頭,看見她鬆身留字。故而,這是她惆悵以下的遣愁之作,自然毫無掩飾,充分吐露真情,我老人傢即景動興,也要來湊上幾句。”
  他一面說話,一面果以指甲在鬆桿之上,不住亂劃。
  卓軼倫等他住手以後,頗為好奇地,註目細看。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竟看得他深皺雙眉。
  原來,周三畏所劃字跡,衹是寥寥四語,辨出是:
  “愛海如仇海.情場比戰場。
  你若要想打勝仗,最好是先投降。”
  卓軼倫搖頭叫道:“老人傢,你所劃的這四句話兒,不倫不類,算是什麽東西?”
  周三畏瞪眼佯怒答道:“什麽不倫不類?這是我老人傢根據生平見聞經驗,所創造的至理名言,也可以說是愛海南針,情場寶典。”
  卓軼倫道:“老人傢可不可以把你這充滿奧秘的名言寶典,解釋一下?”
  周三畏冷哼一聲說道:“這樣淺顯的字面,哪裏還需要解釋?就是告訴沉迷在愛誨情天中的男男女女,若想天從人願,美夢得諧,便不可過於驕傲自大,縱然把‘勝利’業已握在自己手中,最好也不着痕跡地,分給對方一半。”
  卓軼倫聽到此處,失驚說道:“呀!我明白了,老人傢深入淺出,確是至理名言,但……”
  周三畏怪笑問道:“但些什麽?卓老弟莫非還有所不服?”
  卓軼倫搖頭笑道:“我對老人傢敬佩萬分,哪裏有甚不服?衹是覺得老人傢既然能作愛海名言,情場寶典,怎麽到如今仍是一條光桿,缺少個老伴兒呢?”
  這幾句話兒,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問得既似窘愧難答,又似觸緒傷懷,竟呆立不動地,從一雙老眼之中,慢慢而慢慢地,垂落了兩行珠淚。
  卓軼倫見狀.知道自己出語不慎,必是觸動了周三畏的什麽傷心隱事,不禁惶然叫道: “周老人傢,你怎麽這樣傷感?請恕卓軼倫無知。”
  周三畏舉起破袖,略拭淚痕,搖頭苦笑說道: “卓老弟,我怎麽會怪你,我衹有怪我自己年輕時,心性太傲,又不懂得這‘最好是先投降’的情場妙諦,纔辜負了大好青春,成了個老光桿,慢說享受傢室之樂,連兒子孫子,也一齊耽誤。”
  卓軼倫問道:“老人傢當初的投降對象是誰?”
  周三畏雙眼中,精光一亮答道: “她的名氣不小,是叫……”
  話猶未了,忽又搖頭長嘆地,斷然說道:“彼此紅顔已逝,緑鬢全皤,何必再去提她?我還是把那情場妙諦,嚮卓老弟說得清楚一些,因為……”
  卓軼倫笑道:“多謝老人傢指教,對於這句‘最好是先投降’,我已牢牢記住。”
  周三畏瞪眼叫道:“光記住不夠.還要懂得其中精義。”
  卓軼倫苦笑說道:“乖乖,‘投降’還有精義?”
  周三畏道: “當然有, ‘投降’的精義,就是‘適時’二字,你若不懂得選擇適當時機,來個胡亂‘投降’,對方又會看不起你,認為你是軟骨鬼,大膿包,慢說讓你稱心如願地,打場‘情場勝仗’,甚至於拂袖而去,以後連看都不屑嚮你看上一眼。”
  卓軼倫越聽越覺服貼,也越聽越覺好奇地,嚮周三畏揚眉笑道:“老人傢,你說得對,我如今纔發覺你這些聽來似是嘻笑怒駡的話兒之中,含藴着高深哲理。”
  周三畏點頭嘆道:“高深哲理,雖不敢當,但卻是我一生中見聞纍積,和本身經驗所得的知識結晶。”
  卓軼倫抱拳為禮,深深一揖笑道:“在下恭請老人傢加以指教,什麽纔是嚮對方‘投降’的適當機會?”
  周三畏目閃精芒,應聲答道:“老弟應該註意這句‘最好是先投降’話兒中的那個‘先’字。”
  卓軼倫聞言,方在思忖,周三畏又復笑道:“老弟,我先問你,武林內傢高手,對於‘以靜製動’的‘靜’字訣,是怎樣註解?”
  卓軼倫順口答道:“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周三畏撫掌笑道:“對了,‘投降’之道,亦復如此,在對方尚未對你完全傾心以前,若是推出一副‘投降’姿態,簡直等於公狗嚮母狗搖尾乞憐般,令人厭惡,反會僨事,必須等待對方對於你的品貌風神,學識技藝,完全垂青,已想委身相事,而又基於女孩兒傢一生驕縱怕羞本質,不好意思主動表示之際,來個趁其所願的先行‘投降’,則在這場戰爭中,你所獲得的勝利成果,必然豐碩絶倫,會使你從故意送給對方一半勝利,所受的這點委屈之內,贏取百倍補償。”
  這一席話,把卓軼倫聽得失神呆立,但在感覺上卻宛若醍醐灌頂,有種說不出來的美妙受用。
  周三畏目光一註,怪笑叫道:“卓老弟。”
  三字纔出,峰下幽壑之中,突然有“噓、噓、噓”的幾聲凄厲怪嘯,隱隱傳上。
  卓軼倫驀然驚覺,揚眉問道:“老人傢聽見沒有?這是禽鳴,還是獸嘯?”
  周三畏軒眉答道:“老弟為何衹猜禽鳴獸嘯?不猜人嚎?”
  卓軼倫皺眉說道:“人嚎也不無可能,但若是人嚎,則這壑下定必有特殊花樣。”
  周三畏怪笑說道:“卓老弟認為有些什麽花樣?”
  卓較倫答道:“不是有人在壑下調教什麽奇異蛇蟲?就是有人在壑下鍛煉什麽奇異功力?”
  周三畏點頭笑道:“老弟的看法,與我差不許多,我們下壑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作怪?”
  話完也不等卓軼倫表示意見,便身形電閃地,當先嚮壑下馳去。
  卓軼倫怔了一怔,旋即猜出這位“天琴醉叟”周老人傢,定因提起昔年的情場舊恨,勾起愁思,纔想趕緊找件事兒,排遣排遣。
  他想得雖對,但就這一怔之間,周三畏業已先行下降了二三丈,隱沒於一片雲霧以內。
  卓軼倫生恐壑下有甚兇險,遂也趕步提氣飛身,施展出上乘輕功,跟蹤縱落。
  說也奇怪,就這略一怔神的先後之差,卻已失去了周三畏的蹤跡。
  卓軼倫穿越那片雲霧之後,便已到了壑底。
  壑底是一片不甚平坦的石坪,毫無異狀,不僅未見周三畏的人影.連先前所聞怪聲,也未再聽得響起。
  卓軼倫見狀,暗暗驚奇,心想周三畏的蹤跡,怎會突然消失?
  他人去何處,已頗難猜,但更難猜的是為何連招呼都不嚮自己打上一個?
  除非……
  卓軼倫想到此處,便不禁眉頭深皺。
  因為除非周三畏是遭人毒手,並係一擊立斃,或一擊立昏之外.絶不會半聲不出。
  他越想越覺驚奇,心中充滿戒意地,功力暗貫周身,把十來丈方圓的這片壑底,仔細搜索一遍。
  有草、有樹、有苔、有石,也有一些細細泉水。
  無人、無獸、無洞、無跡,也聽不見絲毫聲息。
  怪了,到底是周三畏會飛、會化,還是這壑上有妖有鬼?
  “唉……”
  這是一聲不知來自何處,聲音細微得似有似無的凄然嘆息,把卓軼倫聽得委實毛骨悚然。
  但他身上雖毛骨悚然,心中卻靈光微現。
  因為自壑上下望,目光被那片雲帶所遮,無法見底,會不會所謂“花樣”,不在壑底,而在那段雲氣所罩的峭壁之間?
  卓軼倫暗忖至此,耳中又復聽得一聲飄渺如絲的奇異嘆息。
  這次,他不再猶疑,提氣縱身,往頭上雲霧之中趕去。
  “噓!噓!噓……”
  他尚未進入霧影,霧影便傳出了一連串的怪聲。
  這種“噓噓”怪聲,正是先前壑上所聽到的聲音,有些相同,可算獲得端倪,可以察看一個水落石出。
  原來他方纔一心往下急趕,不曾註意這段為雲氣所罩的峭壁之間.有一黑洞穴。
  但如今卓軼倫留神註意之下,雖然發現洞穴,卻又未敢遽然入內。
  因為洞口爬伏着一隻壁虎,兩度所聞的“噓噓”怪聲,便是從這怪物的口中發出。
  這怪物四足長尾,身軀扁平.形相絶似一隻壁虎,但卻大得嚇人,約莫有五尺左右長短。
  身軀寬度,也近兩尺,通體暗紅,似乎滿沾血漬,看去好不怕人。
  卓軼倫雖然滿腹詩書,文通武達,江湖經驗,亦不算淺,卻仍認不出這衹大壁虎形的長尾扁身怪物,叫做什麽名稱,有何來歷?
  但僅憑直覺看來,這怪物定具奇毒,行動間也必快速絶倫,不可輕加招惹。
  卓軼倫方在皺眉思計,那怪物“噓”的一聲,長尾掉處,果然捷如電掣地,隱入洞穴深處。
  這一來,卓軼倫可為了難,有些躊躇發悶。
  因為怪物爬在洞口,自然不易人洞,如今怪物已去,難道還不敢進入?
  若不進洞.周三畏蹤跡難尋,吉兇難料,令人太以懸心,若是進洞,那怪物倘來個暗中襲擊,卻又如何應付?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周三畏的禍福,重於本身安危,遂先行噙了幾粒秘煉解毒靈丹,再復閃身入洞。
  入洞丈許,洞徑便有轉折,卓軼倫三轉兩轉,推開一扇門戶,忽然眼前大放光明,業已到了一間寬大石室之內。
  室中,藥爐丹鼎,幾榻等物,倒頗齊備,卻就是無人。
  沒有周三畏,也設有那衹壁虎形的怪物。
  卓軼倫劍眉雙軒,提足真氣,施展“傳音人密”神功,抱拳發話叫道:“石室主人何在,請出一見。”
  話音纔落,壁中果有回聲,一陣隆隆聲息,顯出一扇石門,那衹壁虎形的怪物,從石門中緩緩爬出。
  怪物背上,坐得有人,是位白發披肩,面容奇瘦,狀若幽靈的白衣老婦。
  卓軼倫一見對方神采,便知這老婦不俗,遂一抱拳,恭身說道:“在下卓軼倫,冒昧幹謁,尚祈老人傢海量相寬,並請教老人傢的尊名上姓,以免有失禮數。”
  常言道得好:“有手難打笑臉人”,卓軼倫神情語氣,如此謙恭,自然不會使那白衣老婦,對他起甚惡感。
  他語音一了,白衣老婦便微嘆答道:“我老婆子隱跡多年,‘吳沅’二字,恐怕不復為世所曉?”
  卓軼倫聞得“吳沅”二字.不禁微吃一驚,恭身問道:“吳老人傢莫非在三十年前,便名滿江湖,先稱‘傲骨玉女’,後稱‘恨海幽靈’的武林前輩?”
  吳沅點頭嘆道:“不錯,我因傲生恨,中年白發,凋盡紅顔,哪裏還好意思再稱什麽‘傲骨玉女’,遂改號‘恨海幽靈’,最後更索性潛居避世,卓老弟既能知我來歷,必非庸俗,令師是哪位高手?”
  卓軼倫肅立恭身,應聲答道:“傢師共有兩位,是‘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和‘天山醉頭陀’。”
  吳沅“哦”了一聲,面色更轉和緩地,微笑說道:“原來老弟竟獲得這兩位絶世奇人真傳,難怪如此英年,即能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把內傢功行,練得極有成就。”
  卓軼倫見對方不過在目光微註之下,便看透了自己功行深淺,不禁好生欽佩。
  吳沅從那怪物背上跳下,改坐石椅,並伸手肅容地,含笑說道:“卓老弟請坐,你怎會無端尋到我這從未為世曉得的洞府之內?”
  卓軼倫道謝就座,陪笑答道:“在下哪敢無故驚擾,衹因有位同行前輩,突然失蹤……”
  話猶未了,吳沅便接口問道:“卓老弟是不是與周玉竜同行?”
  卓軼倫搖頭答道: “不是周玉竜,是‘天琴醉叟’周三畏。”
  吳沅愕然問道:“天琴醉叟周三畏?此人穿的是什麽衣服,長的是什麽模樣?”
  卓軼倫剛把周三畏的衣着形相說出,吳沅便“哦”了一聲,恍然笑道:“卓老弟,你所說的‘天琴醉叟’周三畏,就是我所說的周玉竜,大概他也和我一樣,由於又老又醜,無顔再稱‘玉竜’,遂改名‘三畏’。”
  卓軼倫對於周三畏的改名之事,並不在意,衹是對於他的安危情況,極為關心,遂急急問道:“吳老人傢,那位周老人傢怎會突然失蹤,如今在不在此?”
  吳沅嘆道: “這壑中墻上,有朵毒花,剛剛長成,周玉……周三畏下壑之時,經過花旁,無心折來一嗅,遂中奇毒,人立暈死,幸而我恰在洞口,將他接住,如今正於後洞昏臥。”
  卓軼倫聽到此處,失聲叫道:“這樣厲害的毒花,大概不是‘蛇涎蓮’,便是‘醉神菊’了?”
  吳沅點頭說道:“老弟的見識方面,相當豐富,周三畏所中的是‘醉神菊’的癱人奇毒。”
  卓軼倫“哎呀”一聲,皺眉說道:“這可怎好,周老人傢既然誤中‘醉神菊’的毒力,除了昏睡三日以外,並難免變作終身癱瘓。”
  吳沅聞言,嚮他看了一眼,揚眉問道: “卓老弟,你除了武達文通,似乎還深明醫理。”
  卓軼倫答道:“吳老人傢猜得不錯,卓軼倫曾蒙我恩師彭五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帖神醫’葉天仕,青眼相垂,略加傳授,學得了一些岐黃薄技。”
  吳沅笑道:“老弟太謙,葉天仕的一張單方,已為杏林奇寶,老弟得他真傳,足稱神醫,你說薄技,但你既深明醫道,便可不必再替周三畏耽憂,衹要讓他留在我洞中,小住百日,即告無恙。”
  卓軼倫目光一亮,揚眉問道: “吳老人傢既然如此說法,莫非這洞中竟生得有罕世難覓,專醫風濕癱瘓的聖藥‘烏風藤’麽?”
  吳沅頡首笑道:“造物奇巧,妙不可言,天生一物,必有一剋,老弟不妨記住,凡屬生長‘醉神菊’毒花的十丈周圍以內,便定有‘烏風藤’存在?”
  卓軼倫心中一動,又復問道:“吳老人傢,‘烏風藤’每簇必生九莖……”
  吳沅察言知意,接口笑道:“卓老弟問話之意,是否想要上兩莖,藉以行醫濟世?”
  卓軼倫搖了搖頭,赧然答道:“烏風藤太以難得,在下不敢妄求,何況此藤每次切忌連取兩莖,否則藤根即萎,不再生長,吳老人傢衹取上一莖,為周老人傢療毒便了。”
  吳沅嘆道:“卓老弟委實博識多才,但你卻不知‘醉神菊’與‘烏風藤’,這一種毒花,一種聖藥的氣機居然相通,洞外的‘醉神菊’既被周三畏折斷,洞中的‘烏風藤’,也告整盤墜落,我且送你三莖.留待救人濟世。”
  卓軼倫自然大喜稱謝,並嚮吳沅問道:“吳老人傢,我想看看周老人傢,不知有無不便?”
  吳沅微笑起身,領他走到後洞,果見周三畏臉色慘白地,在張石榻之上,入睡沉沉。
  卓軼倫見狀,為周三畏略一診察,知道吳沅所言不謬,衹要有“烏風藤”配藥療治,確實在百日之後,便可痊愈。
  這時,吳沅已取來一支玉瓶,遞與卓軼倫,含笑說道:“卓老弟,這瓶中是以極好的‘紅花油’,浸泡三莖‘烏風藤’,敬以贈送老弟。”
  卓軼倫也不再客氣,伸手接過,仔細收好,嚮吳沅恭身一禮,稱謝說道:“多謝吳老人傢,在下因急欲尋人,就此告辭,並請老人傢,代我嚮周老人傢,轉緻數語。”
  吳沅點頭笑道:“卓老弟有何話說?”
  卓軼倫劍眉微挑,目交神光說道:“請周老人傢安心靜養,那件事兒,由卓軼倫獨自承當,倘若早有佳音,我並會來此嚮他報告。”
  吳沅聞言,微笑說道:“老弟古道熱腸,真不愧為醉頭陀、彭五先生等兩位曠代奇俠的及門弟子,這些話兒,定必代為傳達,讓周三畏靜心養病,不再牽挂就是。”
  卓軼倫站起身形,深深一揖,吳沅又復笑道:“卓老弟要走了麽,我吳沅可有什麽能為你效勞處?”
  卓軼倫靈機一動,遂先把夏侯娟暨何撐天的形貌,說了一遍,然後嚮吳沅問道:“吳老人傢你長居‘黃山’,不知最近可曾見過這樣一位絶代紅妝和一位畸形殘廢的兩人蹤跡?”
  吳沅笑道:“老弟所說的夏侯姑娘,我未見過,至於那位雙手俱折的何撐天,倒是常在‘西海門’茫茫雲海之中,暨‘天門石徑’等極端險峭之處.鍛煉輕功身法。”
  卓軼倫聞言暗喜,因自己隨口一問,果獲端倪,有了“西海門”, “天門石徑”等兩處地點,總比盲目亂撞,要省力得多。
  他見已無事,遂嚮吳沅告辭,吳沅不再輓留,送到洞口,彼此含笑為別。
  卓軼倫離開吳沅所居幽洞,便即趕赴“西海門”,試探是否能有所巧合,尋得何撐天,或是夏侯娟的蹤跡。
  由“平天崗”嚮右方轉去,便是“黃山”的望雲勝地“西海門”。
  卓軼倫來得極巧,雲海四合,一望茫茫,幾乎連數丈以外的路徑樹石,均不易看清。
  他見了這種情況,不禁劍眉微蹙,心中暗忖:除非天緣巧合,否則要想從如此茫茫浩浩的雲氣霧雲以內,尋得心目中人,簡直可稱奇跡。
  想到此處,念頭又轉,暗嘆難怪何撐天以一個殘廢之人,具有那等絶世輕功,原來他是選擇這等雲影迷蒙,峰削壁峭的奇險所在,經常苦苦鍛煉。
  峰高飛鳥絶,除了天風鬆濤以外,幾乎萬籟皆靜,一片天機幽趣。
  卓軼倫是位文武兼資,才華如海的風流人物,他到了這等所在,自然難免要好好地徘徊領略一番。
  但正在他心曠神怡地,領略這無邊妙景之際,忽然微有所聞,神色立變。
  他從“天籟”之中,聽見“人籟”。
  所謂“天籟”,就是天風鬆濤,所謂“人籟”,則是叱喝聲息。
  因為吳沅曾說,何撐天經常在此練功,卓軼倫自然一聞人聲,便特別註意。
  他根據聲息方向,慢慢行去,並凝目細看。
  有所見了,從橫側方,迅疾如電地,飛馳過一條黃色人影。
  霧影之中,黃色最顯,故而卓軼倫一眼便即看出那條黃衣人影,雙袖郎當,正是兩臂俱失的何撐天,“宇宙六殘”之一。
  卓軼倫揚眉叫道:“何朋友留步,卓某有事請教。”
  何撐天毫不理他,足下縱躍如飛,展眼間便成了茫茫雲霧之中的一點淡淡黃影。
  卓軼倫正待追蹤,“刷”的一聲,又是一條紅衣人影,掠空而過,窮追前逃黃影。
  卓軼倫看出這條紅衣人影,正是自己贈她外號,並惹起相思的“咆哮紅顔”夏侯娟。
  他驚喜萬分之下,一面提足輕功,急急趕去,一面高聲叫道:“夏侯姑娘留步,我是卓軼倫,特地前來找你。”
  夏侯娟也與何撐天一樣,不肯停步,但卻邊自疾馳,邊自答道:“我知道你是卓軼倫,也知道你定會前來找我,但我如今無法和你多談,我非把那何撐天捉到不可,絶不使一個殘廢人能逃出我的手掌。”
  這時卓軼倫因係提足真氣,以全力飛馳,業已追得與夏侯娟先後僅距數尺,
  霧影之中看去,夏侯娟衣袂飄飄,宛若凌虛仙姬,風神更美。
  卓軼倫心中微醉,含笑說道:“夏侯姑娘,我陪你一同追他。”
  夏侯娟毫不回頭,衹把螓首微搖,應聲答道:“這廝輕功太好,心思又刁,一發現鬥我不過,拔腳就跑,並倚仗地熟腿快,不肯跑出霧影,衹在‘西海門’一帶,來回亂轉,我衹得半步不予放鬆地,和他硬耗,耗到雲海散後,倒看他怎樣逃出我的手掌?”
  卓軼倫點頭笑道:“對!夏侯姑娘的這種想法極對,何撐天想仗雲霧隱身,不肯跑離‘西誨門’,但茫茫霧影,總會消散,我陪你和他對耗,等把這殘廢兇人擒住,彼此再作暢敘。”
  夏侯娟搖頭說道:“謝謝,但你不必陪我和他對耗,最好我們另訂後約。”
  卓軼倫對於夏侯娟的英姿俠骨.絶代風華,委實心醉神迷,越看越愛,哪裏捨得離開遂含笑說道:“沒有關係。”
  夏侯娟似乎已知卓軼倫要堅持陪她,遂接口笑道:“不是什麽有關係或沒有關係,是恐怕你的腳程方面,跟我不上。”
  這幾句話兒,若是出自別人口中,定會激得卓軼倫勃然震怒,但出自坦率豪邁的“咆哮紅顔”夏侯娟口中,卓軼倫也衹有深皺劍眉,發出幾聲苦笑而已。
  夏侯娟揚眉叫道:“你莫要苦笑,我這人心直口快,不會故意奉承人,也不是故意刺激你,休看你如今勉強可以和我跑成一肩之隨,但最多支持一個時辰左右,便將漸漸落後,因為何撐天是雙手俱廢,逼得在雙腿上,下了專門性的特殊苦功,我則曾服‘雪鱔精血’,具有特殊耐力,你卻衹是一個武功甚好的尋常人,論持久耐力,你不如我,論特殊苦功,你不如他,何必跑得滿身大汗,白費力氣,幹脆另外定個時地,和我見面多好。”
  卓軼倫心知夏侯娟說的均是實情,但仍苦笑說道:“夏侯姑娘,你讓我盡力一試好麽,萬一真不行,再遵從你的吩咐。”
  夏侯娟忽然雙眉一揚,嬌笑說道:“你自己願意白吃苦頭,當然可以,不過……”
  卓軼倫見她語未盡意,接口問道:“不過什麽,夏侯姑娘怎麽不說下去?”
  夏侯娟畢竟豪爽大方,一面疾馳,一面點頭笑道: “好,我告訴你,我覺得你這種行為太笨,起初我認為我對你有點傻裏傻氣,如今我又認為你對我有點癡頭癡腦。”
  休看這“傻裏傻氣”和“癡頭癡腦”二語,不是什麽好字眼。
  但在男女關係之上,卻遠比那些卿卿我我,誓海盟山,來得真,來得甜,來得親切有味。
  卓軼倫聽得心中好不受用,精神大振,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奇異力量,竟追得與夏侯娟並肩同馳。
  但這種精神作用,僅能振奮一時,無法持久,衹可使卓軼倫多看夏侯娟幾眼,把情根種得更深而已。
  約莫半個多時辰過後,果然追不上那位對輕功下了特殊苦功的何撐天,衹見那條黃衣人影,在霧影中,旋回盤繞,而云海也不但沒有消散之意,反倒因風捲聚地,越來越厚,越來越密。
  卓軼倫頗識時務,廢然一嘆叫道:“夏侯姑娘,請你指定時地,再為暢敘衷情,我服從你的話了。”
  夏侯娟“噗哧”一笑,揚眉答道:“早點聽話多好,我們於九九重陽,在長江江心的‘小孤山’見。”
  卓軼倫方答了一個“好”字,忽又想起自己與司馬豪所定的“紅葉山莊”之約,遂急忙叫道:“夏侯姑娘,九九重陽不行,那天我在‘懷玉山’中,另有約會,請你把時間往後推延……”
  話猶未了,夏侯娟便冷然說道: “誰叫你要我指定時地,夏侯娟一語既出,從不更改,我於九九重陽在‘小孤山’江岸,由凌晨等起,一直到黃昏,衹要紅日沉山以後,你仍不來,這一輩子便休想我再見你。”
  卓軼倫聽了這些話兒,不禁腳下一停,愕然發怔。
  就這一怔之間,娟娟紅影,疾馳如風,業已消失在濃密雲海之內。
  “百忍神尼”悔大師是比“三奇二帝一絶六殘”等當代一流高手,還要高明的曠代空門奇俠,她這位女弟子“咆哮紅顔”夏侯娟的功力,果然也似要比一身兼得醉頭陀,及彭五先生兩傢真傳的“聖手仁心”卓軼倫,強上一些。
  卓軼倫敞一怔神之下,夏侯娟電掣星弛,芳蹤已杳。
  她不是白白走的,她是有所收穫而走,帶走了卓軼倫的一顆心。
  她越是豪邁,越是率直,越是咆哮,越是刁蠻,卓軼倫便越是覺得她脫俗出塵,特別可愛。
  夏侯娟的人,走了,卓軼倫的心,也走了,所剩下在雲霧影中的,衹是卓軼倫的軀殼。
  大概是“百忍神尼”悔大師的傳授太高,夏侯娟的輕功太快,連卓軼倫的飄蕩心魂,亦無法追及,衹好茫茫然,癡癡然地,轉回軀殼內。
  軀殼中有了心魂,纔有動作,卓軼倫播了搖頭,失聲一嘆。
  但卓軼倫雖已有了動作,卻並未悵然離去,他仍然直眉瞪眼地,癡立在雲霧之中。
  因為他記得何撐天的逃遁方法,是在這“西海門”一帶濃密雲海中,不住旋回盤繞。
  於是卓軼倫便有了一種想法,他認為何撐天與夏侯娟,在旋回盤繞之下,極可能舊地重經。
  自己追雖追不上,等總等得着,何不來個癡癡的等?
  等!等夏侯娟,和她商量商量,把九九重陽的“小孤山”之約,往後略為推延,免得自己不失約於彼,便失約於此,陷入無法兩全的睏窘之境。
  常言道得好:“不如意事常八九”,“緣木求魚”,固然毫無希望,“守株待兔”,卻也希望缺缺。
  等……等呀等……癡癡的等……
  卓軼倫等得好苦,等得好急,等得好慘……
  他心中自語自問:“會不會她再來,要不要我再等?”
  答案是“或許會再來?應該要癡等。”
  濃密的雲海,淡了。
  淡的雲海,散了。
  朦朧有朦朧的美,清朗有清朗的美,如今呈現在卓軼倫眼前的,便是一片清朗的美。
  近山兀兀,美得像夏侯娟的骨。
  遠山淡淡,美得像夏侯娟的眉。
  咆哮的風,美得像夏侯娟的脾氣。
  廣阔的天,美得像夏侯娟的心胸。
  但那集衆美之大成的夏侯娟呢?她卻像雲霧般地消散,像虹霞般地幻失,恍疑姑射仙人,隨風而逝,不知飄嚮天涯,飄嚮海角?
  卓軼倫癡等成空,茫茫若失。
  惆悵和回憶,是一種悲哀,但也是一種享受。
  不過現實總還是現實,卓軼倫絶不能永遠惆悵於回憶之中,不回到現實中來。
  鐺……鐺……鐺……
  這呈遠遠傳來的山寺晚鐘,鐘聲夠幽,夠美,也告訴人黃昏了,不論成敗利鈍,今天已成過去,你應該好好休息,打點精神,再為那充滿希望的明天,準備一切。
  卓軼倫果然被鐘聲驚醒,他看了看滿天晚霞,四山暮色,搖頭長嘆地,尋道清冷山泉,暢飲一番,並弄濕絲巾,覆在額上。
  他這種動作,是需要清涼冷靜,把充滿心中剪不斷,理還亂的別緒雜念,暫時撇開,好好“盤算正事”。
  所謂“正事”,便是“九九重陽之約”。
  所謂“盤算”,便是自己無法分身,到時究竟是對“紅葉山莊”的司馬豪食言,還是對“小孤山”的夏侯娟失約?
  盤算的結果,使卓軼倫頭疼腦脹。
  因為佳人之約,固然不容辜負,但大丈夫一諾千言,“紅葉山莊”之約,也絶不能食言不踐。
  難,真是難,但俗語雲:“天下無難事,衹怕有心人”,卓軼倫用心苦思之下,終於被他想出辦法。
  照夏侯娟的脾氣看來,縱然等到了她,也可能是白碰釘子,絶無商量餘地。
  故而,從這一方面看來,是下策,從另一方面着手,是上策。
  自己應該前往“紅葉山莊”,把與司馬豪所訂的“重陽之約”,提早履行,或是延緩再踐。
  卓軼倫想通了,不再愁了,遂精神煥發地,先行暢遊“黃山”勝境。
  因為時間還早,卓軼倫久慕“黃山”盛名,既已身人其中,怎肯不盡情領略?
  何況他總以為夏侯娟不至於遠離,可能還在“黃山”之內,猛追何撐天,卓軼倫雖不打算再嚮她商量改約之事,但多對這位“咆哮紅顔”,看上幾眼,也是墜入相思苦海中人的莫大安慰。
  由於這兩種原因,卓軼倫自然窮幽探勝地,踏遍“黃山”峰塑。
  看不完的嵐光山色,怪石奇鬆,真使卓軼倫為之眼花繚亂,但那比任何好看東西,都更要好看三分的夏侯娟,卻仍冥冥鴻飛,泯然無跡。
  卓軼倫不敢過分久留,他既從失望中帶有滿足,也從滿足中帶着失望地,離開“黃山”,奔嚮“紅葉山莊”。
  等他趕到地頭,恰好是八月十五。
  三莊主司馬豪正在莊前閑步,看見卓軼倫匆匆趕來,不覺一怔。
  一來,當日司馬豪在病中,匆匆一面,對卓軼倫認得並未十分真切。
  二來,彼此所定約期,是九九重陽,司馬豪想不到對方竟會提前於八月中秋,便即趕到。
  就在司馬豪微微一怔之間,卓軼倫已先抱拳笑道:“在下卓軼倫,三莊主大概不認識我了?”
  司馬豪聽對方一報姓名,這纔恍然大悟,驚喜萬分地,趕緊抱拳還禮,嚮卓軼倫含笑問道: “司馬豪正渴盼卓兄風采,想不到竟會提前先降,那位周老人傢,怎未一同……”
  卓軼倫接口答道:“周三畏老人傢,因另有要事,不剋分身,遂命卓軼倫單獨晉謁,並嚮三莊主駕前,代為致意。”
  司馬豪“呀”了一聲,失驚問道:“那位周老人傢,就是名滿江湖的‘天琴醉叟’麽?”
  卓軼倫點了點頭,司馬豪愧然嘆道:“當日小弟人在病中,喉音又啞,委實簡慢失禮,卓兄見着周老人傢時,請代司馬豪敬緻歉意。”
  卓軼倫一面與司馬豪並肩緩步,走嚮“虹葉山莊”,一面含笑說道:“三莊主命蘇建祥兄,厚贈貂裘,又復訂後約,必然有甚賜教?”
  司馬豪揚眉笑道: “不瞞卓兄,小弟因見卓兄技精廬扁,醫道通神,遂想請你對我兩位兄長,也略施回天妙手。”
  卓軼倫明知故問,嚮司馬豪註目說道:“三莊主的兩位令兄,是傷是病?”
  司馬豪道:“小弟在當世武林中,雖無籍籍之名,但我兩位哥哥的名頭,卻不甚小,卓兄聽說過司馬聰和司馬明麽?”
  卓軼倫故作失驚說道:“原來大莊主二莊主,便是‘宇宙六……’”
  說到“六”字,語音遂頓,因為下面一個“殘”字,似乎有點礙口,未便率直說出。
  司馬豪倒不加顧忌地,點頭笑道: “對了,我兩位哥哥,就是‘宇宙六殘’之二,也就是為了那個‘殘’字,小弟纔鬥膽奉邀卓兄,重遊‘紅葉山莊’,卓兄仁心聖手,濟世活人,想必不吝……”
  卓軼倫不等對方話完,便自接口笑道:“三莊主,小弟對你兩位兄長,欽慕已久,自願效勞,但話要說在前面,關於盲聾殘疾,有可治,有不可治,我必須先行察看,纔……”
  司馬豪點頭笑道:“那是自然,卓兄放心,司馬豪雖是江湖粗人,尚知禮義,衹有恭求診治,絶無強迫施醫之理。”
  這時,兩人業已回到“紅葉山莊”,卓軼倫便含笑說道:“既然如此,便請大莊主二莊主與小弟一見,俾……”
  司馬豪陪笑說道:“我大哥二哥,出莊有事,約在‘重陽’方歸,故而小弟纔請卓兄屆時,把酒登高,共渡佳節。”
  卓軼倫聞言,不禁雙眉微蹙。
  司馬豪見狀問道:“卓兄有甚礙難,儘管請講。”
  卓軼倫道:“小弟於‘九九重陽’,另有無法推托之約,纔提早前來‘紅葉山莊’,誰知事不湊巧……”
  語音微頓,略一思忖之後,又復揚眉道:“這樣好了,小弟在貴莊叨擾半月,等到八月底時,倘若兩位令兄,仍未歸莊,卓軼倫便暫且告別,俟臘盡年終之際,再來拜謁就是。”
  司馬豪自然不得不同意地,拱手笑道: “多謝卓兄美意,司馬豪敬遵臺命,‘重陽’雖尚未屆,此間溪蟹已肥,我們今夜便持蟹賞月,共渡中秋佳節。”
  話完,立即命人整頓杯盤,設席園林,與卓軼倫開懷暢飲。
  這時,一輪皓魄,剛出東山,素彩流輝之下,黃花漲蕾,老桂飄香,景色自然清絶。
  卓軼倫正在含笑舉杯,陡然精神一愕,目註園墻,雙眉微剔。
  司馬豪也有所聞,隨着卓軼倫的目光,凝視園墻,揚聲喝道:“墻外何人,請報尊名,否則休怪司馬豪慢客無……”
  “慢客無禮”的“禮”字尚未出口,墻外怪笑起處,一條矯捷無倫的灰衣人影,業已飄落席前。
  來者是個約莫四十剛剛出頭的清癯中年人,身穿一件灰色長衫,手中拄着一根純碧竹杖,臉上則戴着一副墨黑晶鏡。
  卓軼倫心中一動,暗想竹杖墨鏡均是盲者常用之物,莫非這灰衣人,就是“紅葉山莊”的二莊主司馬明麽?
  他正在思忖,司馬豪業已起立笑道:“二哥怎會提前回莊?大哥未與你一同……”
  司馬明接口笑道:“大哥的事未辦完,要過了‘重陽’,方能回莊,我則因為事頗順手,遂早些趕回,與三弟共度中秋佳節。”
  說到此處,忽然嚮卓軼倫所坐之處,略有偏頭,揚眉笑道:“三弟園中賞月,座有佳賓,居然頗不寂寞,但這位貴客是誰,應該替我引介引介。”
  卓軼倫聞言,心中好不欽佩,暗想自己坐在一旁,根本毫未發話,司馬明卻已知曉,足見盲人聽覺特聰,一方面有了缺陷,另一方面便會産生特別力量。
  對方既已提到自己,遂索性先行報名,拱手笑道:“在下卓軼倫,久仰二莊主英名,今日可稱幸會。”
  司馬明放下竹杖,入席就座,並嚮卓軼倫抱拳還禮,微笑說道:“好說,好說,司馬明名雖為明,眼卻失明,衹是個殘廢之人,哪裏會有什麽……”
  司馬豪不等司馬明語畢,便接口笑道: “二哥有所不知,自你與大哥走後,小弟身負重傷,生死呼吸,並失音成啞……”
  司馬明聽得臉色一變,沉聲問道:“三弟,你是怎樣受傷,傷在何人手內?”
  司馬豪俊臉微紅,赧然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並咎在小弟,不在對方,等以後再慢慢稟告二哥。”
  司馬明又復同道:“三弟,你既受重傷,怎樣痊愈,既已失音,如何不啞?”
  司馬豪笑道: “多虧了這位精通醫道的卓軼倫兄,巧過‘紅葉山莊’,慨施妙手,纔解除了小弟大厄,幸告康復無恙。”
  司馬明立嚮卓軼倫拱手笑道: “卓兄此德,司馬明兄弟,永不相忘,我先敬你一杯。”
  說完,端起面前酒杯,嚮卓軼倫微微舉手,一傾而盡。
  卓軼倫自然隨同傾杯,連稱“不敢”,但對於司馬明下手取杯的既準且快,絲毫不像失明盲人,又復暗暗驚異。
  司馬豪等他們互相幹了一杯以後,含笑叫道:“二哥,卓兄這次是應我之邀前來,再訪‘紅葉山莊’。”
  司馬明聽到此處,神情一震,忙自接口問道:“三弟既邀卓兄前來,必有深意,莫非你的傷勢,尚未完全痊愈麽?”
  司馬豪搖頭笑道:“卓兄神醫妙技,小弟早告復原,我邀他重來‘紅葉山莊’之故,是為了大哥二哥……”
  司馬明搖了搖手,截斷司馬豪的話頭,並從懷中取出一盒小小金針,嚮卓軼倫含笑說道:“卓兄,請你數一數這盒內的金針,共有多少?”
  卓軼倫雖然莫名其妙,但也衹好如言照辦地,在數完以後,朗聲答道:“盒內金針,共是一百整數。”
  司馬明又嚮司馬豪問道: “三弟,你是不是在‘天香軒’中設席?”
  司馬豪點頭笑道: “正是,二哥莫非要顯示你的天賦絶技?”
  司馬明雙眉微挑,偏過臉來,嚮卓軼倫含笑說道:“卓兄,請你在盒內隨意取上一把金針,投入這‘天香軒’前的‘魚樂池’內。”
  卓軼倫頗為好奇地,遵從司馬明之言,隨意抓了一把金針,脫手拋出,化成一蓬金綫,投入軒前池中。
  針落波翻,水面一陣碎響。
  司馬明凝神側耳,直等金針沉水以後,方對卓軼倫揚眉笑道:“據司馬明聽來,卓兄所投入池中的金針,似係三十七根,如今請你再數數盒內針數,是否還剩六十三枚?”
  卓軼倫不信對方的耳力之聰,竟能達到如此地步,遂抱着滿腹懷疑,細數盒內金針。
  但數來數去,不多不少,果是六十三枚,卓軼倫不禁目瞪口呆,失聲嘆道:“二莊主這種神技,恐怕是曠古絶今,卓軼倫欽服萬分,嘆為觀止。”
  司馬明搖頭說道:“這種出奇聽力,是為了彌補天生缺陷,拼命練而得,假如我與常人一般,雙目可以視物,就絶難把雙耳之聰,練到無微弗悉地步。”
  說到此處,拿起盤中巨蟹,折下兩衹蟹螯,自取一隻,把另一隻蟹螯,暨蟹身,一齊遞與卓軼倫,微笑又道: “卓兄,請你把這蟹螯蟹身,分嚮不同方位,高高拋起。”
  卓軼倫此時已對這位身帶殘疾的武林奇人.好不驚佩,遂照他所說地,把蟹螯蟹身,一東一西,分別拋起。
  司馬明雙目雖盲,但雙耳的聽音辨位能力,着實靈敏無比,他右手甩處,先把蟹螯發出,擊中空中蟹螯,然後趨勢把盒內金針,抓了一些,化成大蓬金綫,嚮那蟹身打去。
  不單如此,司馬明除了這擲螯發針的動作,並隨在那大蓬金綫之後,提氣飄身縱起。
  金針纔一打中蟹身,人也跟蹤飛到,伸手把這衹雙螯俱失,但卻添了一身金刺的怪蟹,凌空抓住。
  司馬明再一吸氣仰身,半空中來了式“細胸巧翻雲”,雙臂微分,腰間一屈,腿兒一伸,轉化為“野鶴孤飛”,穿進“天香軒”,仍然準確無比地,落在原處。
  卓軼倫剛待撫掌稱贊,司馬明已把那衹長滿“金毛”的蟹身遞過,含笑說道:“卓兄再數數看,這蟹身上所中金針之數,大概與你投落水中之數,完全相同,也是三十七根。”
  卓軼倫知道不必再數,定然絶無謬錯,遂好生嘆服地,失聲贊道:“二莊主絶藝神功。”
  司馬明不等他往下再說,便即搖手笑道:“卓兄,你對我三弟有療疾救命之恩,司馬明絶不敢狂妄炫技,何況我聞其聲,知其人,業已識得卓兄也是一位內功極為精純的武林好手。”
  卓軼倫見對方竟能從語音上聽出自己的功力程度,不禁越發吃驚。
  司馬明坐回原位,繼續笑道:“故而,司馬明一再不揣鄙陋,弄斧班門,用意衹在證明我尚可稱得上是‘殘而不廢’。”
  卓軼倫點頭笑道:“慢說‘殘而不廢’,就把那些雙目可以見物的江湖豪傑算上,又有幾人能及得二莊主的矯捷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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