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諸葛青雲 Zhuge Qingy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9年1996年)
怒刀之虎
  作者:諸葛青雲
  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秘密組織,此組織殺人不眨眼,擁有近二十幾名負有特殊身份的秘密殺手的——山口組。
  宋一刀身世未明,偕帶滿腹的仇恨,莫名其妙地被迫加入山口組。與滑稽突梯的丐幫祖祖師爺爺——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叫化結為異姓兄弟……
  丐幫幫主奇怪地死亡,全幫處於極度警惕與調查中……
  美豔幫主瀋嬡嬡與宋一刀究竟有何仇何恨……
  請君詳讀《怒刀之虎》!
  前言
  一 神刀門主
  二 邪派棲身
  三 背後一擊
  四 美豔幫主
  五 武林蕩婦
  六 老夫少妻
  七 貴妃浴池
  八 鬼島血戰
  九 淫盜采花
  十 武林殺劫
  十一 浪子施暴
  十二 雷霆一刀
前言
  至理明言
  “你常說,世界上有二種人,一種是殺人的,一種是被殺的。
  每個人將人分類的方法都不相同,我這種分類的方法並不是很正確。“
  “你將世人如此分類,因為你是殺人的。”
  “大多數殺人的,也常常就是被殺的。”
  “有沒有例外?”
  “你是不是問,有沒有人能永遠殺人,而不被殺。”
  “是。”
  “這種人很少,簡直太少了。”
  “你知道幾個?”
  “我就是其中一個,因為現在別人已不屑殺我。”
  “除了你還有誰?”
  “你是不是看到一個很可怕的殺人者?”
  “……”
  “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瘦瘦高高,二十上下,倒是滿俊的,衹是他張臉像似終年不見陽光,蒼白得毫無血色。”
  “你見過他?”
  “沒有,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衹不過……若有機會見到他,最好走得遠些,越遠越好。”
  “為什麽?”
  “幹我們這一行的並非衹有我們兩個,也許比你想像中還要多。”
  “哦!”
  “這本來就是一種古怪的職業,聶政、荊軻、專諸等就都是我們的同行。這幾個人雖然很有名,但卻不能算作這一行的好手。”
  “你說過,幹我們這一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不錯!要幹這一行就得犧牲很多事,聲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一樣都不能有。所以,我想絶對沒有人是自己願意幹這一行的,除非是瘋子。”
  “就算不是瘋子,慢慢也會變瘋的。”
  “但在這一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瘋子,衹有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好手。因為衹有他們殺人時,才能完全不動心,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覺得厭倦,手也永遠不會軟。”
  “你剛纔說的那個人就是其中之一,是最好也是最瘋的一個?”
  “一點也不錯,據我所知,這世上絶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他。”
  “哼!”
  “你也比不上他,也許你比他冷靜、比他聰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不行,因為你不瘋。”
  “你看過他殺人?”
  “是的,這世上唯有我見過他殺人。”
  “他殺的是誰?”
  “我!”
  “這……怎麽可能,你在我們這一行名列第一,我……我不相信。”
  “等你相信的時候,你已經回姥姥傢了。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廢我一手一足,別說是你,就連我也不相信。”
  “或許他見你成名不易吧!”
  “或許……”
  “對了!他叫什麽名字,有機會我倒想會會他。”
  “宋一刀。”
  “宋一刀?好奇特的名字,有什麽典故嗎?”
  “有!因為他殺人衹有一刀,幹淨俐落,絶不拖泥帶水。一刀斃命!”
  “……”
一 神刀門主
  大漠,正午。
  太陽像火一樣的燃燒大地,無盡的蒼穹,一陣狂風掀起漫天黃沙,像霧一般的黃沙。
  迷漫的黃沙中,緩緩的走出一個人。
  是個中年人,一身紫緞細綢,說明他是對穿着十分講究的人,但是衣衫卻破裂至無法遮體的地步。
  他右手拿着把烏黑黝亮的刀,左手卻拖着一張草席。
  他似乎剛從生死戰中幸存,衣衫上血跡斑斑,長衫上的裂縫似被極鋒利的刀劍劃破。此時傷口未愈。仍淌着鮮血,血已經浸濕那身紫緞細綢。
  他的臉上幾乎是被血染紅,發出一種異樣的紅,可是他那一隻眸子仍透出駭人的光亮。
  他的眼神中竟是如此疲備,是那麽纍,而且無奈。
  從他的身上就可以看出,那一戰定是奪人心魄,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
  草席上躺着一個人,一個男孩。
  男孩已經昏了過去,面色雖然蒼白,但任誰都可看出,他是個非常健康的小孩,他沒受一點兒傷。
  中年人不停地走着,慢慢的走着,他很纍,纍得想死,可是他不能,因為這個男孩。
  這男孩是他唯一的根,唯一的種,他可以死,但他不行,他必須延續宋氏傢族的煙火。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無論如何他必須走,因為不走,就一定死。
  大漠的太陽像火,比火更熱、更毒。
  他的汗水像不要錢的猛流,鬥大的汗珠點在他臉上,血和汗交融,這使得他原本俊逸的面容,卻顯得如此猙獰可怖。
  像是十八層地獄中的催命閻王。
  他眼中流露出迷惘,絶望的不懂,他似乎看到了死亡。
  為什麽要殺他?不懂,真的不懂。
  酷熱火毒的太陽,毫不留情的將它的力量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感到一陣暈眩,已走了一天一夜,他真的就想倒下,永遠的倒下。
  他是武林盟主宋啓民。
  人在面臨絶望、死亡的時候,常常想起過去的往事。
  神刀門——創立於一甲子之前。
  門主宋超,為人忠厚老實,武藝高強。
  據說宋超喜好遊山玩水,一日行經五行山,無意間發現一名武林異人所遺留下來的“神刀譜。”
  刀譜上強調,衹要學習上頭所載的武功,就必須創立神刀門,作為交換條件。
  宋超乃一儒士,但其志嚮遠大,心想:“若要造福人群,必先要有強健的體魄。於是毅然决的留在五行山上研習武功。”
  三年後,神功大成,創立神刀門。
  由於其為人飽學詩經,總是寬大為懷,因此神刀門給人的感覺是滿不錯的。
  黃河之王李霸天即是個典型的例子。
  李霸天乃是黃河沿岸出了名的惡霸,平日作姦犯科,無所不用其極,談起他的惡名,就連三歲的孩童也知道,那些善良的百姓就更別說了。
  一日,宋超行經黃河東岸,正巧碰上李霸天強搶民女,一時怒氣上涌,架上梁子。
  二人相約“亡魂𠔌”中比個高個,雙方大戰七天七夜不分上下,從此成為生死至交。
  李霸天呢?
  李霸天受了宋超的感化,當了少林寺的禿驢。
  說起這件事,武林之中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黃河沿岸的居民,也做了十天的廟會,以示感激之意。
  宋超掌管神刀門歷時二十餘年,最後纔將掌門之位傳給獨子宋啓民。
  神刀門之名,如日衝天。
  宋啓民不僅繼承宋超的遺志,甚至連個螞蟻也不敢碰,其為人宅心仁厚可想而知。
  他生得風流倜儻、俊挺灑脫,不知羨煞多少武林中出名的美女。
  江南第一美女鄧美連,為了宋啓民開了傢尼姑庵。
  華北纔女劉鈺蘭,不惜下海當妓女。
  諸如此類的事不甚枚舉,他長得太帥也,就連昔日“擲果盈車”的潘安,見了他也要先走一步。
  難道一個人長得太帥是件壞事嗎?
  說也奇怪,宋啓民千挑萬選之下,竟娶了武林第一蕩婦——瀋媛媛,這件事傳出江湖之後,令人啼笑皆非。
  ——棺材店的生意奇好無比,老闆笑得合不攏嘴。
  ——親生愛女上吊自殺、剃度出傢,父母哭得涕泗縱橫、尿屎流滿地的不計其數。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放着好端端的美人才女不要,偏要撿一個萬人騎的浪貨。
  為什麽?
  據他拜把兄弟王瑞表示,宋啓民經不起瀋媛媛的再三挑逗,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獻出了初吻,從此一吻定情,二人結為夫婦。
  八個月之後生下一個又白又胖的寶寶。
  瀋媛媛說:“小孩早産。”
  宋啓民答道:“不錯,小孩是我的。”
  到底是誰的孩子,就連瀋媛媛也搞不清楚,然而一嚮忠厚老實的宋啓民卻始終認為:“孩子是我的。”
  是的,一個人長得太帥絶對不是件好事。
  因為神刀門七十餘口人毀於一夕,在一個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晚上,殺進一批黑巾蒙面的漢子,來個“貓兒洗臉”——通殺。“殺得神力門片甲不留,屍骨無存。
  一把無情大火,燒得神刀門成為廢墟。“宋啓民武藝高超,二年前於武當山上奪得盟主之銜,神刀門之名響撤雲霄。
  現在呢?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竟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好慘!
  經過鷹眼神捕瀋君山仔細的辦認,除了三個人失蹤之外,其它的無一幸免。
  這三個人是宋啓民父子與瀋嬡媛。
  可是他們人呢?
  “爹爹,孩兒肚子好餓喔!”草席上的男孩天真的說道。
  這名男孩年約七八歲,乍看之下,卻與眼前這名中年人有幾分神似。
  中年人正是神刀門主也是武林盟主宋啓民。
  宋啓民回頭望着草席上的男孩、停下身子,滿臉無奈道:“孩子,乖乖,再走——會兒就有賣吃的。”
  男孩想到自己略有記憶以來,就躺在這張草席上,一路受人追殺,每次見着老爹浴血奮戰,巴不得自己快點長大。
  他總是懇求老爹傳授武功,得到的回答是——一巴掌。
  “爹爹,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娘啊?”男孩又道。
  宋啓民的神光中充滿着痛苦,他右手緊握着刀柄,骨頭“格格”作響,搖搖頭,苦笑道:“爹也不知道,我們找遍整個大漠,都沒有你娘的消息,我想或許她還在中原吧!”
  話罷,便轉身緊緊的拉着草席,緩緩朝玉門關行去。
  漠南草原指大漠以南至陰山、賀蘭山、祁連山山麓的蒙古高原南部邊緣地域。
  東段乃是高原最近海洋部分,以雨豐草茂,察哈爾省中部的牧業、農業皆居漠南最盛,畜品以駱駝、牛、馬為主。察哈爾的馬特稱“口馬”,全國知名,多集中張垣,運銷天津。
  農作物主要春麥、小米,多由冀省及察南人耕作,多倫以南,已盡成農田。
  多倫位居於沙漠邊緣,正當農牧過渡地帶,農畜産品集散於此,成為漢、蒙交易中心。
  中段即陰山、賀蘭山外側山麓,距海遠,較幹。以百靈廟、紫湖(定遠營)
  為中心,尚為蒙人遊牧之區。主牧綿羊、山羊、畜品及皮毛集中包頭,輸出天津。
  西段即河西走廊。
  走廊的地理位置,漠南草原西段,當祁連山的北麓地帶。
  祁連山高達四千公尺以上,山頂融雪下註,山麓為一帶聯合衝積而所成的平原,肥沃宜農。馬鬃山、合黎山、竜首山三段連成一列,平行障於北方,使此帶狀的農業地域。
  雖夾於兩大不毛高原之間,獨能一綫西展,使我國本部與新疆盆地間得此廊道暢通。
  因在黃河以西,故有河西走廊之稱。自漢代以來,我國和西方的來往,莫不賴此走廊,在東西文化的傳播上,貢獻實大。
  走廊東起烏鞘嶺,西止玉門關,細長如帶,居漠南草原中,土壤肥沃。東鄰陝、晉、農民早就來此墾殖,仿效關中水利,自山口引水,開渠灌田,漢代就成了“農業走廊”。然以處於乾燥候帶中,雪水衹能夏季融化,農産主要為小麥、小米、高梁之類,生産衹有一季,各河雪水豐弱不一。
  白亭河、弱水最豐,匯成白亭、居延二海。弱水最長,山麓衝積扇上農田最多,人口最密。
  玉門關方是農業帶的西端,敦煌位黨河衝積扇上,適居關側,當歷代出入關的衝途,因而成中西文化的交會點。
  敦煌位於五條通上。
  街上最大的酒樓叫“七巧樓”,現在每一扇窗子都是漆黑的,灑樓的夥計顯然早已睡得很沉。
  宋啓民拖着草席,踏着沉重而又疲備的步伐,卻直接走過去推門。
  門居然沒有上栓。
  “嘎”的一聲,劃破寂靜的夜空,令人不禁汗毛根根竪起,不寒而顫。
  沒多久,一名夥計提着一盞油燈緩緩走來,不悅道:“是誰啊?都什麽時辰了,帶想幹嘛?”
  宋啓民抱起草席上的男孩,歉聲道:“對不起,小二哥,這麽晚還打擾你,實在是咱們父子倆一.整天沒吃東西,不知可否麻煩你弄點吃的,銀子我加倍付你。”
  店小二打了呵欠,望望他懷中的男孩,無奈道:“好吧!看你是個大男人帶着一個孩子的份上,自己隨便坐,我去去就來。”
  也不管宋啓民作何表示,便逕自往伙房行去。
  宋啓民隨意挑了張桌子,二人坐下之後,男孩掩不住內心的喜悅,興奮道:“爹爹,孩兒餓得可以吃下一條牛也!”
  宋啓民摸摸男孩的頭,慈祥道:“你要是真能吃下一條牛,爹會很高興的,待會兒別忘了多吃一點。”
  男孩天真的點點頭。
  許多人本就是為吃而活,比起那些為生活而吃的人幸福多了。
  每當到了吃飯的時候,宋啓民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歉疚,他帶着孩子跑遍南北五省,甚至遠至大漠,為了尋找瀋嬡嬡的下落,吃盡苦頭,為的衹想解開心中的結。
  他不能瞭解,是什麽人毀的神刀門。
  又是那些人處處追殺不止,唯——的目的,衹想——搶走他唯一的孩子。
  為什麽?為什麽?內心隱藏千萬個不同原因的疑問,然而一年多來他改變了。
  他變得陰狠,變得殘酷,最主要的他學會如何保護自己,還有他唯一的孩子。
  可是誰又能保證,他能持續多久呢?
  原先俊挺的面容而今布滿皺紋,雙手更是沾滿血腥,身上又遺留下大小不一的刀疤創痕,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代價”嗎?
  又冷又硬的饅頭上了桌,另外擺了盤丁香小魚幹。
  男孩面露饑渴的神色,卻不敢伸手去拿。
  宋啓民苦笑的拿起一個饅頭,拿了些小魚幹塞在裏頭,遞給男孩,慈祥道:“孩子,快吃吧!‘咱們還得趕路。”
  男孩飛快的接這饅頭,便狼吞虎咽起來。
  宋啓民懇求道:“對不起,小二哥,能不能打點酒給我?”
  店小二不悅的拿了壺酒,重重的甩在桌上,轉頭便走。
  酒醉而辣,宋啓民衹喝了一口,就不禁皺起眉。
  宋啓民不認得方治,他從來沒有見過方治。
  但方治一走進七巧摟的門,宋啓民立刻認出他來。
  方治,方大鐵,他這個人的確就像是鐵打的。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沒有被衣衫掩蓋的地方每一處都黝黑如鐵,在燈下閃閃的發着油光。
  他目光鋒銳,嘴唇緊閉,走路的姿態奇特而怪異,全身都充滿勁力,每當他一步跨出時,整棟房屋都仿佛不能承受他的重量。
  八個人跟在他身後,不問可知,必定也是千中選一的壯士。
  他坐下,這八個人就站在他身後,他坐着的時候,別人通常都衹有一旁站着,世上幾乎很少有人敢跟他平起平坐。
  店小二照子很亮,就用膝蓋去想也知道這種人絶惹不起,他趕緊迎上前去,哈腰巴結道:“大爺,您要點什麽?”
  八個人之中。有一滿臉橫肉、五短身材的痞子駡聲道:“他媽的!上你這個鬼地方就是喝酒,哪這麽多廢話!”
  “是,是!小的立刻去張羅。”
  方治並不姓方,據說他是武林中極有地位的人的私生子,但這衹是傳言,誰也不能證實。
  他十五歲以前的歷史幾乎沒有人知道。
  宋啓民衹知道他十五歲時是一傢鏢局的趟子手,一個月之後就升為鏢頭,十六歲的時候殺了那傢鏢局的主人,將鏢局占為已有。
  二年後他把鏢局輸掉了,做了當地的捕頭,三年中他捕獲四十四名的江洋大盜,殺了其中八個,但卻放走了三十六個。這三個六個人從此對他五體投地,江湖中的黑道朋友,從此都知道有這麽一個捕頭,武功極高,義氣幹雲,簡直就可與隋唐時賣馬的好漢,秦瓊、秦叔寶前後輝映。
  二十二歲他辭去捕頭職位。開始組織“嵌頂幫”。
  開始的時候,嵌預幫衹有二處分舵,數拾名黨羽。經過過多年的奮鬥,並吞其它二十餘個幫會,方正式改名為“十二嵌頂”。
  因為它在江南十二個主要城市中都有分壇,每一壇統率四個分堂,每一堂指揮八個分舵。
  現在“十二嵌頂幫”已是江南最大的幫派,連歷史悠久、人數最多的丐幫都凡事讓他三分。
  當年無名鏢局中一個無名趟子手,現在已是這最大幫派的總瓢把子,直接間接歸他指揮的人至少在三萬以上。
  他的財産更多得無法統計。
  這一切並非憑空而來,據說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多達上百餘處,一個人的武功不算很高,經過多年的生死血戰之後,還能活得下來,可想而知其人剽悍無比,稱得上是個鐵漢。
  十足的鐵漢。
  所以,無論誰想擊敗這麽一個人,都是不容易的問題是,他來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大漠幹嘛?
  夜已深。
  本就是死寂的七巧樓,竟又川流不息的進來些人。
  這些人包括少林的外傢弟子林衝、鄭州言傢拳的高手孫子。
  公、天山大俠譚道良,及一些不知名的各路人馬。
  人影幢幢,草木皆兵。
  宋啓民飲盡壺中的酒,將男孩用草席緊緊的裹在肩上,右手卻緊緊握住那柄黝黑發亮的薄刀,慢條斯理道:“謝謝你,小二哥,請你算個賬。”
  “一共是九分銀子。”
  宋啓民從懷中拿出些碎銀,淡淡道:“多的就賞給你。”
  話一落,便起身準備離座。
  “盟主可否賞個臉,陪在下喝兩杯。”方治一旁道。
  宋啓民揚頭往方治那桌望去,搖搖頭並未答話,人也一步步朝門外行去。
  方治突然一拍桌子,跳起來怒道:“他媽的,什麽玩意兒,給你臉你不要臉廠宋啓民站在那兒等着。
  他動的時候準確迅速如蛇蝎,不動的時候看來又變得溫文有禮,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微笑,看着方治道:“閣下好意,在下心領……”
  話落於此,方治怒喝一聲,突然衝天飛起。
  一道烏光也從天山大俠譚道良坐身之處迎面而來,直射宋啓民的下部,剎時之間,漫天掌風指影、刀光劍影籠罩場中。
  隨着方治一聲大喝,又是“轟”的一聲兩旁的墻壁同時撞破二三十個大洞,每個洞裏露出一支弩匣。
  無數支硬弩暴射而出。
  沒有任何別的字能形容他們的默契、他們的武功。
  衹有一個字。
  快!
  快得不可思議,快得無法招架,快得令人連他們的變化都看不出。
  這些人快,宋啓民更快。
  夾壁中本來埋伏着二十名的弩箭手,現在已有十六名倒下,剩下的四人也已竄出,高呼着奪門而逃。
  這僅是一瞬間的事。
  當宋啓民發覺墻壁中竟有弩箭手,人也幽靈似的掠去。
  此起彼落的慘呼聲,令人不寒而顫。
  靜——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天山譚道良邪笑遭:“中了我的斷魂針,不出十天,魂斷人亡,何必作睏獸之鬥呢?”
  宋啓民發覺自己的腿上插着一根細小的烏針,傷口上略有酸麻之感,想起背上的男孩,不禁鼻頭上沁出冷汗。
  方治退至譚道良身旁,又喝道:“姓宋的,你敢不敢過來跟我一對一决一死戰?”
  宋啓民沒有回答,慢慢的走了過去。
  他身旁站着四個人突然出手,手中赫然已有兵器在握。
  那些兵刃是一隻匕首、一隻判官筆、一隻鋼環、—條軟鞭。
  這四樣兵刃不是極短就是極長,短極險,長極強。
  無論長短,都是極難練的外門兵器。
  看他們的兵器,就知道他們的武功絶不在方治之下。
  但他們兵器雖已拔出,卻幾乎連施用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宋啓民的身形突然展動。
  長鞭剛揮出,宋啓民已欺入他懷中,反掌一切。
  這個痞子甩鞭,手撫咽喉,倒下。沒有慘呼聲,他的脖子已如麵條般軟軟垂下。
  竜虎鋼環一震,寒光四射。
  突然一道閃電般的紫光迎面而來,鋼環落下,這人手撫着臉,而指縫間鮮血嚮外溢,也沒有慘呼。
  他的臉已變得像是個切成兩半的西瓜,濃濃的白點隨着倒下的身軀汩汩流出。
  方治忽然覺得滿嘴發苦,額角上已流下冷汗,又開始往後退,他仿佛想退到那八名大漢的身後。
  這八名保鏢似已被嚇呆了,低着頭噤若寒蟬。
  天山大俠潭道良早巳驚訝得說不出個屁來,心想,身中斷魂針的人竟還有此功力,不禁“叭嚓”的流出滿地的尿屎,臭氣衝天騷味從他的褲襠裏陣陣傳出。,宋啓民蒼白的臉孔漸漸發緑,雙腿更是不聽使喚的打起擺子,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不多了。
  他大喝一聲,強提一口真氣,身形暴起四丈之多,嚮前掠去。
  纔不過眨眼工夫,這僅存十個人的人頭,竟奇跡般的落了下來。
  看到這個場面的衹有一個人他是店小二。
  不過,事後他成為一個瘋子,因為沒有人相信話。
  血紅的太陽,冉冉的朝東升起。
  成千上萬條的金光,照射在五條通上。
  早起的人們遛鳥的遛鳥,遛狗的遛狗,卻始終沒有人發覺到七巧樓內,昨兒個夜晚一場武林突起見的打鬥。
  樓內鮮血早已凝固,遍地的殘肢斷也失去了蹤影。
  留下的衹有一把刀。
  不!
  應該說是兩把,因為這把烏沉沉刀已斷成二截,刀上血跡斑斑,令人膽顫心寒,不忍目睹。
  揚州,四維巷。
  天還沒有亮,衹有遠方一點曙光,街道一片冷清。
  蕭索的風緩緩的掠過,此時人們皆在沉睡,衹有一間屋子透出一絲光芒。
  朱傢肉鋪。
  屋子裏燈光昏黃,空氣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裏面沒有風,很悶,死寂般的沉悶。
  屋子沒有任何東西,衹有一個人和一條手腳都被捆住的豬。
  一把不長不短的刀,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一種很奇異的光芒,說不出的詭譎。
  拿刀的是——名面容清,衣衫樸素的少年,他眼睛像是天上的寒星,整個人籠罩在一股冷漠無情的殺氣下。
  豬似乎不知自己的死期將近,動也不動,像是安靜的睡着,一點也不為將來擔心。
  少、年冷冷的看着它,這條不大不小的黑毛豬,他忽然有個念頭,做豬比做人幸福。.因為豬不會自相殘殺,衹有人會。
  豬養肥就必須死,人長大了似乎也應該被殺。
  他永遠忘不了那段艱澀痛苦,充滿鮮血的日子,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被成群獵人追殺的滋味。
  那時他纔六歲,就必須受盡折磨苦痛、死亡的威協。
  他不懂,可是他恨。
  少年的眸子燃起足以令世界毀滅的怒火,拿刀的手微微在抖,眼前的豬突然幻化成無數張猙獰的面孔。
  父親的慘死,仇人得意的笑容,這些不停的在腦海中翻騰,更像針中破的狠刺心底深入,手抖動得更厲害。
  他須要烈得濃辣之酒,強行抑下喉管的怒火。
  辛辣得難以人口,可是他還是幹了一壺,因為他快被這些水難記懷的記憶逼得將要崩潰了。
  酒,能讓他腦子暫時空白,所以他必須喝,不停的喝,否則一旦清醒他就瘋了。
  遠方傳來雞鳴,天大概是快亮廠。
  少年沒有動,豬也沒動,他的眼神漸漸冷靜,昏黃的燈燭映在他臉上,竟出奇的蒼白,沒有一絲一毫人氣。
  腳步聲從身後緩緩傳來,少年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朱老實,他父親的一個好朋友。
  他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樣,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臉長得方方正正,總是挂着一付誠懇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個好好先生。
  的確,朱老實——直是個好人,—一個善良的老百姓。
  他的職業是屠夫,對象是豬。
  可是有一天,他的刀沾上人的血,十個畜生的鮮血。
  衣冠禽獸。
  揚州城裏有個土霸王,名叫劉湖,他的名字在方圓百裏之內,連三歲的孩童都知道,因為他是全城中最有錢有勢的人。.十個人之中,至少有六個人身上的衣服是劉湖綢緞莊買來的,吃的米也是劉湖店裏買來的。
  你隨便走到哪裏,腳下踩着的可能是劉湖的地,隨便看到哪個女人,都可能是劉湖玩過的。
  在這裏,你無論做什麽事,都免不了要和劉湖沾上點關係。
  劉程寶是他唯一的兒子。
  兒子和他老子一樣,好酒好色,狂賭且又爛嫖。
  但是他犯上一件要命的錯。
  他玩朱老實的老婆。
  朱老實一刀刀就捅死他,老婆也在羞憤之餘上吊自殺,衹留下一個女兒。
  唯一的獨子慘死,劉湖發誓要把朱老實大剁八塊,四塊喂豬,還有四塊斬成肉醬喂魚。
  劉湖說過的話,幾乎沒有做不到的。盛怒之餘,他還想出一個更惡毒的方法。
  他給他七天期限,明的是要他為自己安排後事,暗的卻是要他深深體會死亡的恐懼。
  每天一大早朱老實一打開門,就會看到門口有動物的死屍,雞、兔、牛、馬、虎、獅、駱駝。
  死法都是一樣,大剁成八塊。
  七天來看到七種動物的屍體,朱老實的確有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死亡。
  最後一天,朱老實甚至都備好棺材。
  死並不恐懼,可怕的是“等死”的滋味。
  沒有人比朱老實體會得更深刻,他幾乎在第三天就忍不住,想自我解脫,可是那劉湖卻用他女兒的生命來威協他,沒有辦法,他衹能繼續等,等死。“
  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獄生活,直到遇上一個人,纔完全改觀。
  少年的父親,宋啓民。
  宋啓民並沒有殺劉湖,衹留下一個讓他永遠也不敢忘記的教訓。
  沒有什麽教訓比死亡更可怕。
  他讓他瞭解,什麽是死亡。
  劉湖的財富多得不可計算。玩過的女人不少也是處女,所以他有很多仇人,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
  但卻沒有一個妄想來殺他,也沒有人敢。
  劉湖手下有數百名高手,住的地方更是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可是卻偏偏有人在數百名高手監視和歹毒機關下,悄悄的進來,無聲的出去。
  這個人就是宋啓民。
  他在他的床前墻上用刀寫下一句話:“朱老實若死,你一定不能活。”
  十一個字,字字都像用刀刻在他的心上,他憤怒,簡直快氣炸了,但是他卻怕,死亡的陰影無時無刻的在他頭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怕得發抖。
  第二天一大早就更換傢中所謂的數百名高手,撤掉朱老實傢外的人。
  後來他後悔得要命,為什麽要給朱老實七天期限。
  所以朱老實沒死,甚至活得很好。
  少年眼神更冷,仿佛化看到的不是豬,是人,仇人。
  刀光輕綻,冷驟起。
  “孩子,你在想什麽?”身旁傳來朱老實的聲音。
  少年搖搖頭,淡淡道:“沒有。”
  朱老實又道:“忙完了,一同來吃早點。”
  少年僅是點點頭,並未答話。
  朱老實說罷,便轉身離去……窗紙已白。
  大地漸露署光。
  少年雙目望着那頭半大不小的黑毛豬,突然——他手中的殺豬刀突然一閃,燦爛的光芒,消逝得很快。
  一道血箭,從那頭豬的喉管七寸之處狂飈而出。
  纔不過眨眼工夫,它略為抖動一下即安息了。
  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胃中像似烯起一團火,身子骨突然痙攣,整個人都似已虛脫。
  他咬緊牙,閉起眼睛,汗水已濕透了衣衫。
  他的胃在抽搐,一種嘔吐的感覺油然而生。
  於是他一個人躲在屋角流着淚嘔吐。
  少年雖然不想流淚,但每天早上殺豬的時候,每次看到屠刀的血漬,他還是忍不住要一個人躲着偷偷嘔吐。
  他恨。
  恨那一張張的豬臉,無法變成記憶中那熟悉的臉孔。
  朱老實又出現了。
  不過這次的出現,卻推了一車滾燙的水。
  少年默默無語拿着瓢,將桶中的熱水一瓢瓢、一瓢瓢的淋在那豬頭上。
  接着便是拔毛、解剖。
  朱老實人雖老實,然而那把菜刀在他手上可就不一樣了,他熟練的取出內臟、豬腸,然後分類。
  五花肉、上肉、中骨、小骨、豬耳朵、豬蹄膀……。
  纔不過半個時辰不到,一堆堆的井然有序。
  朱老實道:“孩子,待會兒叫我們傢那個丫頭煮個豬肝湯,看你!傢裏是賣豬肉的,你臉色總是那麽蒼白。”
  “謝謝你,朱伯伯,我不想吃。”少年胸膛微微起伏不定,似乎他從不說出那麽多的話。
  朱老實搖搖頭,拉起少年的手,慈祥道:“走吧!咱們吃飯去。”
  少年拒絶道:我想磨完刀再吃,你們先吃。“
  話一落,便拿起屠刀,“咔吱咔吱”的磨將起來。
  這種聲音說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然而少年的眼神中卻隱隱約約的射出快慰的光芒。
  桌上擺了四樣菜,一個湯。
  豬肝湯。
  少年此時已換了一襲藍衫,細目望去還頗“俊”的。一名年約十五六的清秀姑娘見着這名少年,便開口說道:“你看你,一定要等飯菜都涼了纔肯吃。”
  話一落,拉起少年的手,一同入了座。
  這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朱老實的獨生愛女朱小蘋。
  或許是從小豬肉吃多了吧,朱小蘋顯得略有些豐滿,堅挺的胸部,結實的肌肉,像是個剛成熟的蘋果。
  少年挾起一塊白切肉,眉頭一皺,望着朱小蘋。
  朱小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嬌道:“宋哥哥,你看着我幹嘛,我已經吃了十幾年哩,習慣就好。”
  說的也是,天天吃肉,餐餐都有肉,不習慣也得習慣。
  但眼前這名少年為什麽吃不胖,臉色始終是那麽蒼白。
  紙一樣的慘白。
  朱小蘋又道:“宋哥哥,你答應人傢要出去走走的,可是你每次都騙人。”
  “今兒個晚上好不好?咱們去河邊走走嘛!”朱小蘋突又接口道。
  少年僅是點點頭,並未答話。
  朱小蘋暗道:“哼!這個楞小子陰陽怪氣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個響屁,看我今晚怎麽收拾他。‘’想到自己今晚的計劃,朱小蘋不禁臉蛋紅通通的。
  少年食量大得驚人,竟吃了八碗之多,朱小蘋似乎早巳看得麻痹,因為他很少吃,一天衹吃一餐,甚至兩天吃一餐。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少年衹知道趁着能吃的時候多吃點,他永遠無法忘懷從父親手中接過又冷又硬的饅頭,之後,他見父親的身體一日日的虛弱,臉色一日日的慘緑,終於倒了下去。
  記憶中的父親是那麽堅強、是如此健壯,他是強者,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而今自己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他恨。
  恨那些奪走父親生命的人。
  他更恨饅頭,因為一見到饅頭就會聯想父親的慘死。
  因此,他衹吃米飯,不吃饅頭。
  一日,朱小蘋想換換口味,做了些可口的小籠包、銀絲圈,還有白胖胖的饅頭。
  結果少年嘔吐了三天三夜,連膽汁、苦水都吐了出來。
  從此以後朱小蘋再也不敢做饅頭。
  少年輕的打了個“飽嗝”,淡淡道:“謝謝你,小蘋,我吃飽了。”
  朱小蘋嗲聲道:“你這個人真是奇怪,自己人還客氣什麽!”一想到自己說溜嘴,朱小蘋臉兒更紅了,“我到前頭招呼客人。”少年說罷便起身離座,緩緩朝大門行去。
  穿過一條回廊、二條走道,少年便來到大門。
  說起朱傢肉鋪,全揚州百姓個個都會竪起大拇指說一聲:“好耶!”
  朱老實不但不會偷斤減兩,相對的,還會多稱些給顧客。所以朱傢肉鋪的招牌已挂了十幾代了,生意之好,可想而知。
  衹是每個人都會問:“這個少年是誰?”
  因為朱老實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衹有一個獨生女,並沒有兒子。.朱老實總是回答:“這是我一個遠房親戚。”
  少年來到攤前,從不拿起那把既大又厚的菜刀,他一嚮衹是幫忙秤斤、打包與收銀子。
  所以在別人的心目中,他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
  “王大媽早啊!今兒個要點什麽?‘’朱老實總是那麽親切的招呼客人。
  王大媽是四維巷的名女人,她是個老鴇,也是個寡婦。
  別看她年過四旬,她的腰仍然堅挺纖細,她的腿仍然修長筆直,她的胸膛仍然可以埋藏很多男人的生命。
  她手底下的姑娘,個個可謂千中選一。想吟詩作對的,王大媽有。想論琴棋詩畫的,王大媽也有。衹想飲酒尋歡的,王大媽更是有。
  王大媽今兒個穿了件血紅宮裝,略施了些脂粉,她望了望朱老實身後的少年,微笑道:“我想要點什麽,你能給我什麽!衹要你給我的我全都要。”
  朱老實睏窘道:“王大媽,你明知我沒讀過什麽書,就別跟我繞口令了嘛!”
  王大媽嬌聲一笑,道:“我要你幫我留的東西你有準備好嗎?”
  朱老實點點頭,道:“有,老規矩,豬腰十副、豬肝五斤,還有二斤的上肉切成絲,對嗎?”
  王大媽贊許道:“不錯,不錯,朱老實,你記性不錯。”
  “對了!”王大媽又道:“以後你多幫我準備點,最近我店裏又來了些新的貨色,怕不夠吃。”
  “新的貨色?”朱老實喘了口氣,問道:“多大歲數?長得怎麽樣?”
  王大媽調侃道:“別人說你有多老實,打死我也不相信,怎麽樣,說起這方面的事,你可一點也不老實了吧!”
  朱老實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道:“大媽,你真是愛說笑,這種事怎麽能夠扯在一塊兒,男人嘛!”
  王大媽嬌聲道:“不跟你打屁了,待會兒別忘記叫小夥子幫我送過去,至於那些新的貨色嘛……”
  朱老實接口道:“新的貨色怎麽樣?”
  王大媽繼續道:“自己過去看不就知道了嗎!‘,朱老實輕聲道:”大媽,你還真會做生意,衹是你這個人實在不夠意思。“
  “哦!我又哪裏不夠意思,你倒是說說看。”
  朱老實說道:“每次你幫我介紹的丫頭跟個鼕瓜似的,要不就是滿臉的麻子,上一次我回來之後,第三天‘那話兒’上面還開了朵花,搞得我坐立難安。”
  王大媽駡聲道:“誰叫你不肯花銀子,真搞不過你,賺那麽多的銀子幹嘛,帶進棺材呀!”
  朱老實陪笑道:“好嘛,好嘛!這一次保證你賺個夠,你幫我準備一個好不好?”
  王大媽媽然道:“今兒個晚上見羅!”
  話一落,便擺動那纖細的楊柳腰,轉身就走。
  朱老實想到晚上又可去舒解一番,不禁哼起小調。
  少年一旁道:“朱伯伯,我去送貨了。”
  也不管朱老實作何表示,逕自的朝後院行去。
  揚州城有個頗具規模的宅院,朱紅色的大門,門外還立着一對石獅子,純金打造的門環,花風石砌的階梯,明眼人一見,就知道此宅的主人是個凱子。
  不過唯一的遺憾是,四周都有壯丁戒備著。因此,這座宅院給人的感覺是——高不可攀。
  這天來了一個少年。
  少年推了一部車,車上裝着肉。
  這是他每天所便行的公事。
  守門的壯丁打開那扇朱紅大門,少年便往伙房行去。
  伙房可說是一間屋子死角,然而這個豪華宅院的伙房竟是如此整潔,看得出來宅院的主人定有潔癖。
  少年拿出二三包肉遞給一名發鬢斑白的老者。
  這名老者別看他油頭垢面,他可是天下有名的名廚之一——天廚子。
  無論是任何東西,衹要是能吃的,經過天廚子那雙充滿老草繭的手一攪和,保證你食指大動,幹個精光。
  天廚子接過少年手中的幾包肉,道:“小夥子,每天看到你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德行,晚上你都在幹什麽呀?”
  少年答道:“半個月到了,我來收銀子。”
  天廚子訝道:“嘿!你這個小夥子,我問東,你答西,怪裏怪氣的,什麽時候你纔會開竅喔!”
  “老李,帶小夥子去錢總那兒。”天廚子又對身旁的另一名老者說道:那名喚做老李的人便領着少年步出伙房,一路朝正廳行去。
  “老李,跟你說過多少次,油膩膩的不要來這裏,你總是不聽,還好今兒個老爺不在,不然……”
  老李截道:“孫爺,不是小的喜歡來這兒,‘而是朱傢肉鋪來收銀子,小的領他過來。”
  “哼!朱傢肉鋪”那名留着二撇小鬍子的中年文士,哼哼一聲,道:“跟你說叫你不要買朱傢的肉,你硬是不聽,下次再買……”
  老李又截道:“孫爺,朱傢肉鋪肉質鮮美,而且又是現宰,別傢的老爺不吃嘛!”
  那名中年文士對少年道:“一共多少銀子?”
  少年答道:“五兩八。”
  中年文士道:“今兒個總管不在,明天再過來拿。”
  少年道:“我衹知道半個月收一次:”‘“你……”中年文士怒道:“你這個混小子,叫你明兒個來聽不懂是不是,惹毛大爺我,差人把你橫着擡出去。”
  少年正要答話,偏房內走出一少婦,疑聲道:、“孫師爺,什麽事啊?”
  中年文士一見少婦,胸中的怒火也平息不少,淡淡道:“沒什麽,朱傢肉鋪的人來收銀子,正巧總管不在,我叫他明兒個來收,這小子跟我哭哭啼啼的。”
  原來這名少婦是這宅子主人的姨太,而這宅子的主人正是劉湖。
  揚州城的惡霸——劉湖。
  八姨太望望一旁的少年,問道:“一共多少?”
  少年答道:“五兩八。”
  八姨太嫣然一笑,道:“我還以為多少哩,走吧!隨我來,我拿給你。”
  少年隨着眼前這名少婦七拐八彎的來到一房內。
  少婦輕輕的關起房門,微笑道:“坐啊!站在那兒幹嘛?”
  少年沒動,依舊站在那兒。
  二人默默無語的僵立在那兒許久……許久。
  “你在朱傢肉鋪多久了?”少婦問道。
  少年搖搖頭,並未答話。
  少婦暗道“哼!這個楞小子真是個木頭。”想了想,便遞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遞少年,道:“哪,這是十兩,多的就賞給你,去吧!”
  少年接過銀銀子便步出房門,臨走之前開口道:“明天我把多的銀子送過來。”
  話一落,三兩步即失去蹤影。
  少年推着車,一路又送了幾傢,他一嚮的慣例都是先送遠的,然後車上的肉漸漸的減輕,他的心情纔會輕鬆些。
  可是最後這一趟卻是他最不願意送的地方。
  怡春院。
  這傢妓院位於四維巷的巷尾,而朱傢肉鋪則是在巷子頭。
  每當華燈初上的夜晚,少年一人靜坐後院,就會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怡春院進進出出,鴇聲燕語不時傳人少年的耳際。
  他覺得很奇怪。
  他不懂。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人喜歡涉足怡春院,就連朱老實也不例外。
  朱老實幾乎每天一定要光臨怡春院一次,有的時候兩次。
  每次朱老實回來的時候總是倒頭便睡。
  而且睡得很熟。
  少年倒不覺得來怡春院是一件纍的事,他衹是很煩。
  因為——“唷!小夥子,長得愈來愈帥了嘛!”
  這就是少年的煩惱,因為他每次來到怡春院總是聽到些不堪入耳的話。
  怡春院大門口已有七八位姑娘們期待客人的光臨。
  因為這是姑娘們每天所必須做的事。
  可是她們每天看到一個少年踏入怡春院的大門,不是來尋歡,而是來送豬肉的。
  她們之中,有的是看少年長大的,有的是風來不久,並不瞭解這種情況,所以發生了不少糗事。
  七天前,門站着二位新來的姑娘,看到這名少年,便死命的拉了進去。結果為了他,二位姑娘大打出手,雙雙挂彩,足足躺了兩天之久。
  當她們這名少年是朱傢肉鋪送肉的,氣得當場吐血,又躺了三天。
  可是現在她們一點也不生氣。
  因為怡春院的姑娘們私底下打了一個賭,誰要是能夠做到這名少年的生意,誰就可以得到百兩黃金。
  每個人都拔得頭籌。
  與往常一樣,少年還是第一個踏人怡春院的人。
  王大媽望着少年,搖搖頭,微笑道:“小夥子,看你這副德性哪像是個屠夫,倒像是個病夫,怎麽樣?到姊姊這兒住個幾天,我好好給你補一補。”
  衆女子一聽王大媽如此一說,紛紛笑得合不攏嘴。
  少年僅是默默無語的推着車,逕自往伙房行去。
  沒多久,少年來到五大媽身旁,道:“半個月到了,我來收銀子。”
  王大媽嫣然一笑,道:“你這個小夥子,半個月跟我說一次話,一開口就是要銀子,能不能換些別的詞兒?”
  少年道:“一共是十兩三。”
  王大媽轉動那雙慧黠的眼珠子,嬌聲道:“要收銀子是不是?
  走,跟我來!“
  少年便隨着王大媽來到一間屋子。
  纔推開房門,就有股淡淡的幽香,直衝少年的腦門。這種似麝似蘭的清香,卻有幾分與朱小蘋身上所散發的香味類似。
  王大媽走至少年身旁,拉起他的手,緩緩的移至胸前,輕聲道:“銀子在這兒,自己來拿吧!”
  剎時有種觸電的感覺襲捲少年每一個細胞,腹內更是有股熊熊不熄的烈火,燃燒少年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二顆碗大的奶子呈現在他的眼中,他充滿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王大媽輕聲道:“你找過女人嗎?”
  少年道:“沒有。”
  她笑了笑,笑得那麽溫柔,那麽嫵媚,道:“也許,你根本不懂女人,還不知道一個女人能給男人多大的鼓舞。”
  少年沒有答話,然而他的喉頭上下移動。
  他看着她。
  她鬆開少年的手,將自己的手放上衣鈕,衣鈕解開。
  忽然間,她已完全赤裸,腰細胸挺,皮膚依然像緞子般的發光。
  她絶不像是個逝去青春的女人。
  站在這熹微朦朧的晨光中,她看來依然像是個春天的女神。
  她慢慢的俯嚮他,聲音溫柔而遙遠,輕垢的道:“別害怕,我會教你如何懂得女人。”
  她的呼吸宛如春風,帶着一種令人心醉的甜香。
  雖然青春已逝去,但她依然是個不可抗拒的女人。
  但是有人還是抗拒了她。
  少年。
  因為少年飛快的推開房門,一溜煙的就不見人影。
  就在少年繞跑的同時,身後傳來:“喂,小夥子,你的車。”
  血紅的太陽緩緩朝西落下,跟着是黑暗的來臨。但黑暗無淪有多長、有多久,總也會放光明的—這就是大地輪回,一日復一日生生不息的運行着;人生不也就一樣嗎?
  人生也有高低起伏,重要的是,要去把握它,把握那即使是短短的一瞬間,也就算我們活過了。
  朱老實今晚可不提不同。
  他穿了一件銀灰長衫,頭髮梳理得相當整潔,身上還刻意的噴了些喚做“古竜水”的玩意兒。
  可是很奇怪,即使他泡在整缸的古竜水裏,還是無法掩飾那—身怪異的“獵騷味”,這便是屠夫的悲哀。
  朱老實再三的梳理過後,道:“丫頭,爹出去走走,你可要乖乖的待在傢裏,別亂跑喔!”
  男畢竟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允許自己花天酒地,可是絶不讓自己的妻女或是女朋友出去亂搞。
  口口聲聲說“不重視婚前的性關係”,結果娶了一個老婆發覺她不是處女,暗自咬牙切齒,七竅生煙,巴不得找那個痞子一决雌雄,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是男人。
  誰說男人不自私!
  誰又說男人不怪!朱小蘋嘟起小嘴,撒嬌道:“不要啦!
  要爹爹陪我嘛!你每次回來都喝的,人傢不喜歡嘛!“
  朱老實安慰道:“乖乖聽話,有你宋哥哥陪你就好了,爹難得出去走走,好不好?”
  朱小蘋接口道:“好吧!那人傢要宋哥哥去河邊玩,爹爹,你跟他講嘛!”
  朱老實一臉乞求的神色望着少年。
  少年無奈道:“朱伯伯,您去吧!我陪小蘋就是了。”
  朱老實強忍內心的喜悅,微笑道:“小丫頭,這總可以了吧!
  爹走了,你們可要早點回來。“‘朱小蘋嗲聲道:”還說人傢哩,你自己早點回來就好了喔,爹爹,不許你喝太多酒,不然人傢就不理你了!“”竟然管起你老爹,真是的。“朱老實說完,使哼着小調,步出了朱傢肉鋪。
  朱老實走後,朱小蘋便拉着少年的手,道:“宋哥哥,咱們也走吧!”
  少年無奈的點點頭。
  他也衹有點頭的份。
  二人一路往郊外行去,大約走了四五裏,纔聽到隱隱約約的傳來一股水流聲。
  夜已深,人更靜。
  少年找了塊幹淨的草地躺了下去,遙望滿天的星星。
  繁星點點,思緒泉涌,卻沒有人能夠瞭解,他想的是什麽?
  需要的又是什麽?末小蘋靜靜的看着少年,許久,許久,纔發聲道:“你在想什麽?”
  少年搖搖頭。
  朱小蘋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道:“走,咱們去河裏抓蝦去。”
  也不管少年作何表示,拉起他的身子便往河邊奔去。
  二人下水。
  四月天的河水,感覺起來還是有些涼意,二人在水裏泡了約半個時辰,朱小蘋首先上岸。
  沒有抓到半衹蝦子。
  少年也是感覺頗有倦意,可是與其要跟小蘋在一兒,不如自己遊個爽,他一直不停的朝前遊去。
  他上岸了,沒有抓到蝦子,卻抓到了一根魚綫。
  此地是河流的轉角,朱小蘋並沒有發現少年上岸。
  轉角大石上。
  一名和尚拿着一根釣竿,如老僧人定的坐在那兒。
  少年有股說不出的惶恐,因為他不是自己願意上來的。
  他是被和尚的魚綫給拖上來的。
  他知道他武功高強。
  他望着他。
  和尚緩緩睜開雙目,兩道似寒電的目光,像要刺穿少年的軀體,道:“明日起更,前來此地。”
  話一落,人也瞬間的失去蹤影。
  少年暗道:“他是誰?為什麽我總是感覺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想廠想,少年便又遊了回來。
  他上了岸。
  朱小蘋不悅道:“你去哪裏了,留我一個人在此,我會害怕也!”
  少年答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將身子靠了過去,輕聲道:“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他望着她。
  一襲淡藍的宮裝入水之後,那凹凸有緻的麯綫一覽無遺,尤其令人噴火的胸部,堅挺而結實。
  她送上香唇。
  他想、他要,可是他不能接受,無論誰都不知道他想的多麽厲害,可是他不能接受。
  七歲,父親垂死之前,將他送來朱老實的傢裏,他不能瞭解,父親為什麽要他做一個平凡人,而不教他習武。
  當他來到朱傢肉鋪,朱小蘋衹有六歲,二人吃喝拉雜都在一起,直到他十三歲的時候。
  他第一次衝動是在十二歲,那時枕邊的朱小蘋早巳生得豐滿成熟,他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結果他得到的回響是一巴掌。
  最令兩人尷尬的是洗澡。
  當彼此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着對方的時候,少年知道,他不能再睡床上,也不能與她一同洗澡了。
  於是他十三歲使搬到殺豬房,昏暗、悶熱,且又充滿血腥味的睡了整整四年。
  他孤獨、冷漠,但地喜歡殺豬房,那兒是他的世界、他的天空。
  他的心目中,她永遠是自己的妹妹,他絶不能接受。
  於是他輕輕的推開她,道:“小蘋,我們不能能聊聊?”
  朱小蘋狀似詫異,訝道:“宋哥哥,你有沒有搞錯,怎麽突然想找我聊聊?
  好呀!你想聊些什麽?‘’少年道:“我也不知道,隨便聊什麽都可以。”
  朱小蘋嘟起小嘴,嬌聲道:“你呀!真是個木頭。”
  “聊聊你對我的感覺好不好?”朱小蘋又道。
  少年遲疑了一會兒,道:“你很好,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朱小蘋吶吶道:“譬如說……你喜歡我嗎?”
  “這……”少年支吾的道:“喜歡是喜歡,不過……這種喜歡是屬於兄妹之間的關愛,你該懂我的意思纔是。”
  朱小蘋失望的流出眼淚,泣道:“難道你就不能改變,改變這種關愛?”
  少年又躺了下去。
  濕淋淋的衣裳,接觸那平坦的草皮上,還是有些許如針刺的感覺。
  說不上的感覺,酸酸麻麻的。
  二人沉默許久。
  朱小蘋幽幽道:“走吧!咱們回傢了。”
  少年點點頭,便隨着她緩緩而去。
  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轉眼之間,已立在他二人適纔之處。
  正是那手持釣竿,靜坐石上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少年的背影,喃喃道:“我這麽做錯了嗎?宋超兄,你要原諒我,唉!”
  殺豬房內,依舊燈光昏暗,血腥味更是充滿每一個角落。
  沒有風。
  少年望着眼前一群豬,手中拿了一壺酒,喝着……。
  看到地上放着一個空酒壇,少年似乎喝了不少。
  這是屬於他的世界,他的天空。
  他唯一的興趣便是喝酒。
  因為喝了酒,仿佛那一張張的豬臉,剎那之間就轉變成記憶中熟悉的臉。
  所以他喜歡喝酒。
  尤其是一到起更,他內心的激動無可言喻,他幾乎連晚上都開始喝酒。.白天更是喝。
  有的時候甚至還沒開始喝已開始嘔吐。
  吐完了就得仿佛清醒很多,但他不願意清醒。
  清醒的時候他會發瘋。
  少年找了傢店鋪,不大不小,生意也不好不壞。
  斜對面便是那燈光輝惶的怡春院。
  這時正有一群人嬉笑的走出來,男男女女,大多數都年輕、很快樂,看他們的衣着就知道必定是富傢子弟。
  少年羨慕他們。
  雖然羨慕他們,卻不妒嫉,甚至少年對於自己悲慘的去也不會覺得悲哀、憤怒。
  因為少年今夜喝多了,整整兩壇。
  笑聲很響,說話麯聲音更響。
  “今天誰喝得最多?”
  “當然是小玉。”
  小玉是個穿着純白宮裝,外頭罩着一件黑披風的女孩。這時已有個少年又衝人酒樓,提着酒杯出來,送到小玉面前。
  “小玉,人若還能夠把這酒喝完,我纔真的佩服。”
  小玉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絶。
  她衹是微笑着按過酒杯,立刻一飲而盡。
  酒量好的女孩並不多,少年也喝酒,未免多瞧她兩眼。
  他忽然發覺這女孩很特別。
  她長得美,美極了,美麗的女孩通常都知道自己有多麽美。
  而且隨時不會忘記提醒別人這一點。
  這女孩卻不同。
  她好像對自己的美醜完全不在乎,她在人群中也跟着笑,可是她的笑也和別人完全不同。
  雖然她身旁有這麽多人,但仿佛她是孤獨的,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她好像站在寒冷荒涼的曠野中,一個人。
  一匹匹馬牽了過來,一輛輛馬車駛過來,別人都給伴走了,衹剩剩下小玉和一個穿白絲長衫的青年。
  這青年身材很高、很英俊,佩劍上的寶石閃閃發光。
  白絲長衫的青年道:“陪我出去走走。”
  小玉搖搖頭。
  “你還想喝酒?”
  小玉又搖搖頭。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玉突然道。
  白絲長衫青年道:“明天我能不能再來找你?”
  小玉嫣然一笑,道:“衹要你有空。而且有銀子,你為什麽不能來找我?”
  白絲長衫青年笑了笑,轉身就走。
  小玉尤奈的搖搖頭,一個人也慢慢的往前走,她走得很慢,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
  少女們都怕黑暗,而她一點也不在乎。
  前面一兒片黑暗。
  小玉就往這條路走的,少中也不知不覺的走上這條路。
  這條路是少年每晚必經之路。
  他沒見着她,那女孩就像幽靈般在黑暗中消失。
  “你來了,今幾個來遲了些。”石上的和尚慈祥的道。
  少年到河邊,“撲通”一聲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能暫時令他清醒些。
  突然——一道似滿弓在弦的弩箭,從水中逕射而起,落在大石上。
  和尚點點頭,贊許道:“不錯,老衲沒有看錯人。”
  “唉!”和尚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又喝酒了!”
  少年點點頭。
  和尚又道:“酒是穿腸劍,色是颳骨刀,什麽時候你才能醒呢?而且是永遠清醒。”
  少年歉聲道:“李爺爺,對不起,又惹您生氣了!”
  赫!這名面目慈祥的老和尚,竟是宋超的生死至交李霸天。
  而且他還當上了少林寺的掌門。
  李霸天自語道:“唉!老衲也醉生夢死了三十年,不怪你,不怪你!”
  少年疑道:“李爺爺,您在說什麽呀?‘’”沒……沒什麽!“李霸天隨即正容道:”孩子,坐下來行功口巴!“
  少年依言席地而坐,便緩緩地闔起雙目。行功起來,大約盞茶時間,少年的四周已有淡淡的白煙升起,在這夜色凄黑的月夜裏,仿佛是一股輕輕的霧。
  突然——少年那張慘白的俊容,漸漸的轉變為青,由青轉紫。
  李霸天精光一閃,揚手住少年的天靈蓋按去。
  沒多久,就見李霸天袈裟已被汗水所浸濕,他收回了手之後,即一旁調息。
  少年睜開雙目,內心激動的情緒無可言喻,他望着李霸天。
  許久……許久……。
  “你我福緣已盡,該是分手的時刻了。”
  少年訝道:“為什麽?為什麽?孫兒不瞭解?”
  李霸天接口道:“老衲之所以授你武功,那是因為你祖父生前所結的因,而‘果’就在你自己身上。”
  少年不解道:“可是您衹有教我輕功,還有內力,我根本無法復仇啊!”
  李霸天正容道:“孩子,你錯了!即使再有天大的仇恨,也會隨着歲月而消逝無蹤的、我衹想宋傢的香火能一直生生不息的傳下去,並沒有替武林製造仇恨,你懂嗎?”
  李霸天是對的?
  不!不對,因為無形中他已給武林製造了危機。
  製造了一個大煞星。
  少中依舊不解,然而幼小的心靈怎會瞭解李霸天的苦心呢?
  父親的慘死在眼瞼,親生的母親沒有着落,他恨。
  恨透自已存活在世上,他發誓有朝一日,他要復仇。
  “以殺止殺,以血還血。
  朱老實站在床頭,望着美麗的女兒,眼淚不停的留着。
  自從老婆羞愧之餘上吊自殺之後,他就成為一個孤苦的老人,衹有這唯一的女兒纔是他最大的安慰,也是他的生命。
  但現在他的珍寶已被人摧殘得幾乎不成人形。
  從昨天晚上回來,她就一直昏迷着,沒有醒過來。
  抱回來的時候全身衣服都已被撕裂,白嫩嫩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身上帶着血,左臉被打腫,渾圓美麗的下顎也被打碎。
  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麽事,他不能想,不忍想,也不必去想。
  她發現少年每晚定往郊外面去,她好奇的跟了出去,但她回來的時候,人生已變成一場噩夢。在倒下去之前,她說出兩個人的名字。
  畜生。
  他衹恨不得能親手一刀捅進他們的咽喉。
  他當然做不到。
  鄭進一和鄭進二是劉湖宅院的貴賓,兄弟二人都是江湖中有名之士,曾經聯手製服少林執事。
  若是憑自己的力量,他永遠沒法子報復。
  立在門外的少年,眼淚悄然落下,他雙手緊握,牙齦咬得流血,他暗自想道:“他要報復的。”
  第二天一早,劉傢宅院來了兩人。
  朱老實與那名少年。
  劉湖鐵青的臉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鄭傢兄弟,他衣袖高高輓起,好像想親手捏死這兩個青年。
  鄭進一與鄭進二頭雖然垂得很低,極力在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但他們的眼神中,卻並沒有畏懼之色,弟弟鄭進二在瞧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染着一塊血漬。
  這雙靴子是他剛從省城裏托人買回來的,他覺得很可惜。
  劉湖的聲音很嚴肅,問道:“這件事是你們做的嗎?最好給我說實話,否則捏碎你倆的蛋黃!
  鄭進一點頭,鄭進二也跟着點頭。
  劉湖怒道:“想不到你們竟做出這種事,你父親對你們的教訓難道全忘了,我身為你們父親的好兄弟,多少也要代他管教管教,你們服不服?”
  鄭進一道:“服!”.劉湖的臉色突然緩和卞來,嘆廠口氣,繼續道:“你們的行為雖然可惡,總算還勇於認錯,沒在我面前說謊,年輕人衹要肯認錯,就表示還有藥救,幸好張姑娘的傷不算太嚴重……”
  朱老實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劉湖下面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到,衹看見那張血盆大口不停的啓闔。
  “她受的傷還不算太嚴重……”要怎樣纔算嚴重,她一生的幸福都毀在這兩個畜生等上,這創傷一生中永遠再也不會平復。
  這還算不嚴重?
  劉湖又道:“我衹問你們一次,下次還敢再犯嗎?”
  送進一目中露出一絲狡黠之意,他知道這件事已將結束。
  鄭進二一窮道:“不敢了!”
  劉湖道:“念在你們初犯,又勇於認錯,這次我特別從輕發落,罰你們在此地做十天的苦工,每天一兩工錢,全都算張姑娘受傷的費用。”
  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厲聲道:“但下次你們若敢再犯,我一定絶不留情的捏碎你們的蛋黃!”
  朱老實全身血液都似已被抽空、凝結,再也站不住了。
  一天一兩,十天十兩。
  十兩銀子在鄭傢兄弟說來,衹不守是九牛一毛,卻買到他女兒一生的幸福。
  鄭傢兄弟垂着頭往外走,走過他面前的時候卻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目光盡是勝利的表情。
  朱老實一生艱苦,也不知受過多少打擊、多少折磨、多少侮辱。
  他已習慣別人的侮辱,學會了默默忍受。
  因為他是屠夫。
  屠夫在別人的心目中,總是認為天天殺生,總有報應的一天。
  可是現在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用盡金身的力氣衝過去,抓住劉湖的衣襟,捶着他的胸膛,嘶喊道:“我也有十兩銀子,帶你的姊姊來,帶你妹妹來,我也要……”
  劉湖冷冷的望着他,沒有動,更沒有還手。
  朱老實的拳頭打在他的胸膛上,就好像蜻蜓撼搖石柱。
  兩個壯丁已過來拉住朱老實的手,將他整個人懸空架了起來,他忽然感覺就像架上的猴子,終生供人侮辱和玩弄。
  劉湖沉着臉道:“若不是你女兒招蜂引蝶,他們兄弟也不敢做這件事,否則他們怎麽不對別人這麽做,況且全揚州城的女孩子不止你女兒一個!”
  他揮了揮手,厲聲道:“哼!先是你老婆,後是你騷包的女兒,滾吧!少在這兒發瘋。”
  一陣苦水涌上朱老實的喉頭,他想吐,卻又吐不出。
  少年走嚮前去,拉着他的手,淡淡道:“朱伯伯,咱們走吧!”話罷便輓着朱老實的手;臨走之前,深深的望了劉湖一眼,沒有人知道,少年心裏想的是什麽。
  朱老實拿起繩子,套上了屋頂,因為他唯一的女兒也上吊了。
  他恨自己沒有用,恨自己不能為女兒尋求公正的報復,衹有眼睜睜的望着死去的女兒。
  他情願不惜犧牲一切來保護他的女兒,但他卻完全無能為力。
  他在繩上打了個結,將脖子伸了進去,結束他的一生。
  朱傢肉鋪的名聲,也隨着時光的流逝,被人們所遺忘。
  屋子很陰暗,空氣潮濕得像是在破船的底艙。
  風吹不到這裏。
  陽光也照不到這裏。
  這就是少年所住的地友。
  屋角有張凳子,高而堅硬,任何人坐在上面都不能,也不會覺得舒服。
  少年卻時常坐在這凳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這是少年在河邊的大石旁,自己所搭建的一間小木屋。
  少年望着屋頂。
  屋頂也發了黴,看來有些像鍋底的模樣。
  一把刀——殺豬刀,握在少年的手裏,一截黑漆漆的刀鞘,插在少年的腰際上。
  二年了。
  整整二年了,一個人躲在此地,卻衹做了一件事。
  拔刀、收刀,就這麽單調的事,他做了二年,無論是在夏日炎炎的烈陽裏,亦是冰雪紛飛的嚴寒中,他不斷的做着。
  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拔刀、收刀。門外傳來陣陣的腳步聲,少年輕輕的推開門細目一望,三丈外的巨石上,站着一個搶眼的女人——小玉。
  二年不見,她益發成熟了不少。
  前面有流水聲,她茫然的走過去。
  靜靜的河水,在夜色中看來如一條灰白的絞索,無情的扼斷了大地的寂靜。
  “
  她坐下。
  她看着淡淡的煙霧從河面上升起,看來那麽溫柔、那麽美麗。
  但是霧很快就會消失。
  “我衹要縱身一躍,躍人霧裏、我的煩惱和痛苦豈非也很快的隨着這煙霧消失?”
  她忽然有了衝動,幾乎想不顧一切的跳下去。
  就在此時,她仿佛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你是不是想死?”
  聲音飄渺而遙遠,就仿佛是黑夜中的幽靈在試探她的秘密。
  她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她猝然回頭,就看到了那雙眼睛,同時明亮的眼睛,同樣在冷漠中藴含着火一般的勢情。
  在這一剎那間,她幾乎要將他當作二年前那沉默少年人——那突然失蹤的少年。
  衹不過他仿佛比以前更成熟、更憂鬱,此刻冷漠的嘴角卻帶着絲絲的笑意。
  她凝視着他,道:“你沒有死?”
  少年嘴角笑紋更深,道:“一個人若連活都沒有活過怎麽能死?因為我沒有活過,所以我還不能死。”
  “怎麽可能?”她疑道:“朱傢肉鋪一夕之間化為灰燼,沒有人生還,你是怎麽活的呢?”
  少年答道:“火是我放的,所以我生還。”
  “這兩年你就一直住在這裏?”她比了比那間小木屋。
  少年點點頭,並未答話。
  她又道:“能帶我參觀參觀嗎?”
  男人的屋子,似乎走到哪裏都是一樣,各種怪異的味道傳入小玉的鼻息,然而她卻毫不在意。
  一張堅硬的高板凳、一張堅硬的石板床,還有一地的空酒壇,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小玉落落大方的坐在石床上,微笑道:“我衹知道別人都叫你小夥子,能告訴我你的姓嗎?”
  少年面露疑色,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根本沒有名字。
  想了許久,少年纔開口道:“我姓宋,名一刀。”
  “宋一刀?好奇怪的名字。”小玉嫣然道:“誰取的?”
  “我……”宋一刀接口道:“我自己取的,因為我衹會一刀。”
  小玉嬌道:“不管你最宋一刀或是殺千刀也罷,我叫小玉。”
  “坐廠這麽久,怎麽也不招待我呢?”小玉俏皮道。
  宋一刀面露難色,吶吶道:“我……除了酒,還是酒,沒啥好招待的,若你想喝水,我去河裏挑。”
  “那好呀!”小玉贊聲道:“有酒最好,咱們就喝酒。”小玉纔喝了第一口,就深攢眉頭,因為這這酒辛辣得根本難以下喉,她“咕嚕嚕”的又灌了兩大口,自語道:“第一口酒總是比較難喝,第二口就不同了。”
  宋一刀何嘗不知道她的意思,歉聲道:“對不起,我衹喝得起這種酒,希望你別介意。”
  小玉安慰道:“這也沒什麽,其實酒喝多了還不是一樣,喝了就吐,吐了就醉,然後躺下去好好睡一覺,什麽煩惱都可以暫時拋開。”
  宋一刀接口道:“酒醒了,煩惱、痛苦依舊還是在。”
  小玉喃喃道:“是的,酒醒了煩惱還是在。”
  一股似有似無的霧氣充滿她的眼眸,她凝視着他,道:“我衹想死,可是我現在卻不想死了。”
  宋一刀沉默着,緩緩道:“想死與會死是兩回事。”
  “兩回事?”小玉道“、宋一月又道:”很多人都想死,卻有很多人都沒有死,所以,真正想死的人本就是誰都救不了的。“
  小玉嫣然笑道:“真想不到今天晚上還能笑得出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笑。”
  宋一刀道:“你喜歡笑?”
  小玉道:“喜不喜歡笑,和笑不笑得出來也是兩回事。”
  宋一刀道:“你看到我纔笑的?”
  “嗯!”
  宋一刀道:“你認為我這人很滑稽?”
  小玉微笑道:“不是很滑稽,是有趣。”
  宋一刀問道:“那麽,你為什麽不喝酒?”
  小玉眨眨眼道:“誰說我不喝!”
  酒不好,很爛。
  如此深夜,已找不到好酒,也沒有好酒可以找。
  宋一刀舉起酒壇,道:“我不喜歡敬別人的酒,而且更不喜歡別人喝得比我少。”
  小玉微微笑道:“喝酒的人都有這個毛病,總希望別人喝醉,就算他自己想醉,也希望別人先醉。”
  宋一刀疑道:“你對喝酒的人好像瞭解很多?”
  小玉道:“因為我也是其中之一。”
  宋一刀突然發現自己心裏也有同樣的感覺,他覺得在小玉面前可以說出自己的心事,覺得在她面前可以無拘無束的暢所欲言。
  為什麽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陣沉默之後,她衹笑了笑,道:“你的毛病是話說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宋一刀道:“我在等你,因為我已經幹壇了。”
  小玉訝道:“你要我喝得跟你一樣多?”
  宋一刀道:“嗯!”
  小玉道:“你想灌醉我,如果你想,那麽我警告你,要灌醉我並不容易!”
  她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宋一刀道:“你要走?”
  小玉道:“我早該走了。”
  這人忽然變了,變得既冷酷又無情、殘忍。
  誰也猜不透怎麽變的?女人的心事本就沒有人能瞭解。
  宋一刀的心仿佛有些刺痛,他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她走。
  誰知小玉突然回過頭,道:“你就這樣讓我走?”
  宋一刀訝道:“我還能怎麽樣?”
  小玉又道:“你不想留住我?”
  她眼皮忽然朦朧,繼續道:若是別人,一定會想盡方法留下我…“
  宋一刀截道:“我不是別人,我就是我。”
  小玉瞪着他,又吃吃笑道:“你這個人真有趣……”
  話一落,便消失在黑暗裏;天空一片魚肚白:宋一刀左思右想的總是無法成眠,他衹知平靜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靜了,因為在他平靜的心湖中,已升起了,波波的漣漪,他想念她,想着她。
  結果她又出現了。“喂,快出來,幫我擡酒去,”
  宋一刀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他笑了,笑得好溫柔。
  她站在那裏,容光煥發,臉上再也找不出一絲昨夜的酒意,看來那麽嫵媚,就像——朵盛開的鮮花。
  宋一刀興奮得忍不住跳了起來。
  他一生中從未如此興奮過。
  小玉微笑道:“你猜我帶什麽東西來?”
  宋一刀搖搖頭。
  小玉嬌聲道:“我忽然想起昨兒個吃了你一頓,至少也該回請你一次,對不對?”
  她笑着又道:“我差人擡了一車的酒菜在樹林裏,我想或許你不喜歡別人打擾,我就叫他們回去了。”
  他們奔入樹林。
  樹林深處,緑草如茵,風中充滿草木的香氣。
  他們跑着、笑着,就像是兩個孩子。
  然後他們在濃蔭的草地上躺着,靜靜的呼吸這香氣。
  也不知道了多久,小玉纔輕輕的嘆了口氣,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躺在草地上了,你呢?”
  宋一刀道:“我常常躺在地上,但今天感覺有點不同。”
  小玉問道:“有什麽不同?”
  宋一刀答道:“今天的草好像特別柔軟。”
  小玉笑了,笑得那麽溫柔,道:“你有沒有想過?”
  宋一刀疑道:“想過什麽?”
  小玉咬着嘴唇,過廠很久纔開口道:“想過我是不是會再來找你。”
  宋一刀說道:“我想過,衹是沒想過你來得這麽快。”
  小玉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快就又來?”
  宋一刀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衹知道你走了之後,我忽然覺得很寂寞。”
  小玉沒說話,是不是因為宋一刀已替她說出了心事,“寂寞”多麽可怕的寂寞。
  衹有經常忍受寂寞的人,纔知道突然感覺到不再寂寞是多麽幸福、多麽快樂。
  有時縱然有成群的人圍繞着你,你還是會覺得寂寞得無法忍受,這就是人生。
  她沒有說話,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總是不太願意說出自己心裏的話。
  她忽然跳起來,嬌笑道:“無論如何,既然我來了,你就該好好的陪我玩一天。”
  宋一刀溫柔道:“我陪你,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
  小玉眨眨。眼,望着滿車的酒肉。
  宋一刀贊聲道:“好,有默契,咱們來個不醉不歸。”
  星光滿天,星光下。
  一個美麗的少女,慢慢從河裏升起,她穿着一件淡藍衣裳,濕透之後,武器完全緊貼在她身上。
  星光下,濕透的衣裳看起來就像透明的。
  淡淡的裏光照着她成熟的胸、纖細的腰、結實的腿,照着她臉上甜密美麗的微笑,照着她比星光還亮的眸子。
  她看起來就像天上的仙子,水中的女神。
  夜很深,沒有聲音,衹有兩個人。
  她忽然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道:“你怎麽不一起來遊?”
  話聲一落,衹見一道修長的身影逕射入水,激起一陣水花。
  河水冰冷,小玉禁不住的打了個哆嗦,道:“好冷,咱們上去吧!”
  宋一刀點點頭,接着她輕身一縱,便上了岸。
  二人凝視許久。
  小玉突然道:“我想回去了。”
  宋一刀悠悠道:“我不送。”
  小玉喃喃道:“那麽我……我走了……”
  宋一刀斷然道:“我也不讓你走!”
  小玉霍然回身,瞪大了眼睛道:“你不讓我走?”
  宋一刀語氣更堅决道:“我不讓你走!”,他不讓她說話,又接着道:“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回去。”
  小玉目中的驚奇變成了悲痛,淚水又涌出,黯然道:“不錯,有時我的確想逃避,逃得遠遠的,可是我非回去不可?”
  宋一刀訝道:“為什麽?:小玉嘆聲道:”為什麽?難道我要在這待上一輩子。“
  宋一刀道:“為什麽不能?”
  小玉又叫了起來,道:“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她轉身,宋一刀已拉住她的手。
  她另一隻手這突然揮出,重重的摑在他臉上。
  宋一刀沒閃,也沒躲,整個人似已被打得呆住了。
  小玉也呆住了,過了很久,纔長長的吐了口氣,冷冷道“放開我……放開我好不好?
  宋一刀道:“不好!”
  他忽然用力將她拉過來,用力將她抱在懷中。她的身子又冷又濕又僵硬,就像一塊木頭、一塊鐵、一塊冰。
  他覺得心碎,終於放開了她,然後他就覺得胃部劇烈收縮,全身都因痛苦而顫抖,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好,你走……走…走得遠遠的!”
  小玉沒有走。
  她忽然走過去擁抱他,冰已溶化,鐵已燃燒。
  她身子柔軟而發燙,變得就像一團火,眼淚已流滿面頰。
  她用身子緊緊貼着他。
  宋一刀的顫抖已漸漸平息,咬着嘴唇道:“你不必這麽做。”
  小玉道:“我不必,可是我願意,衹要你不後悔,我願意將一切都給你。”
  她抱得更用力,流着淚道:“無論你後不後悔,我絶不後悔,無論以後你怎麽樣,我現在完全是你的。
  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從心裏說出的,她已决心不顧一切,把自己交給這個人,這也是她第一次心甘情願的將自己交給別人。
  因為她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上了他。
  雖然她對他還不瞭解,卻已愛上了他。
  這種情感來得實在太快、太猛烈,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但這情感卻又如此真實,令她不能不信。
  愛情本就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既沒有人能瞭解,更沒有人能控製,它不像友情,友情由纍積而深厚,愛情卻是突然發生的。
  於是她給了他。
  他也給了她。
  他們絲毫沒有勉強,就仿佛這本是最自然的結果,他們生下來,他們活着,為的就是等這件事的發生。
  他們沒有狂歡,也沒有激情,衹是無限溫柔的付出自己,同時也占有對方。
  她躺在他的臂彎裏。
  他的呼吸輕柔如春風。
  大地和平而寂靜。
  接連四五天,都沒見着小玉的人影,就好像她突然從這個世鼻消失。
  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一刀將這種想念的心情,化為無數悲憤的力量,除了拔刀,他還有件事在做。
  酒!
  沒有酒,他連握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喝盡屋中的酒,突然身子一麯,倒下,雙手撫住小腹,彎麯着在地上痙攣的嘔吐。
  膽汁和酸水一齊吐了出來,她衹覺得滿嘴又酸又苦。
  他整個人都似已將裂成碎片,他忍不着,也不能忍受。
  他大喝一聲,人也像一道滿弓的弩箭射了出去。
  夜,靜謐、無聲。
  劉傢宅院內,更是死寂般的沉靜。
  一名年輕人穿着件白色長衫,緩緩的接近。純白的衫上,上頭斑斑點點,更是破爛不堪,可是年輕人的臉上卻是蒼白得毫無血色,俊逸的面容,配那付慘白的臉容,任是誰都會覺得可惜,若是這張臉衹要充滿些許的血色,豈不更完美嗎?
  一柄黑殼的屠刀,挂在年輕人的腰上,說不出的詭異。
  年輕人輕身一縱,似一道炊煙的越過宅院的墻頭,如輕狐般的身影朝大廳掠去。
  “你……你是誰?”劉湖掩不住內心的驚訝,望着站在廳外的年輕人。,年輕人冷冷道:“來取你狗命的人。”
  話完,一步步朝廳內行去。
  劉湖細目望去,突然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小夥子,奇怪,你怎麽投有被燒死?”
  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來索債的宋一刀。
  宋一刀冷冷道:“拿出你的兵器!”
  劉湖不解道:“為什麽我要拿出兵器?”
  宋一刀冷冷笑道:“因為你不拿,以後也沒有機會拿了。”
  “你這麽有把握?”劉湖問道。
  宋一刀搖搖頭,頓聲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劉湖姦黠道:“既然你沒有這個把握,那老夫也省得跟你動手。”話完拍了拍手,廳內的偏房內竄出十餘名壯丁,將宋一刀團團圍住。‘剎時之間,一般濃濃的肅殺之氣籠罩整個大廳。
  空氣似已稀薄得令人窒息。
  宋一刀沒有動,他僅是冷冷的望着劉湖。
  劉湖那張臉笑得好姦黠,因為宋一刀的身後已有一名壯丁悄悄的接近、接近……。
  “哇”的一聲。
  像霧一般的鮮血,僅僅是一瞬間,就從那碗大的傷口狂飈而出。
  一顆西瓜大的人頭,滾落在劉湖的腳下,詫異的是,他根本看到宋一刀是如何拔刀的。
  這種聲勢已嚇得衆壯丁不知不覺一步步的朝後退去。
  宋一刀冷冷道:“劉湖去拿你的兵器。”
  劉湖心中有股說不出助震驚,他好歹也是個武林的名士,然而他在宋一刀的眼神中。卻仿佛望見自己的死亡,似乎死亡已面臨在他的頭上。
  “你暫退一旁。”廳外又走來一名年輕人,對劉湖說道。
  劉湖望見眼前這名年輕人,像是見了救星,更像是個受驚的孩子想躲進母親慈祥而溫柔的臂彎裏。
  因為他是一名殺手,也是西門吹雪。
  他不惜花費十萬兩銀子,請他來當保鏢,期限是一年。畢竟劉湖的惡名遠播,他不僅專吃白道人士的銀子,就連黑道上的弟兄也照吃不誤,武林中人欲想取他項上人頭的人太多太多了。
  於是他請了保鏢。
  西門吹雪來自長白山,武功源白天山一派,一手劍術使得超凡人人聖,這要談到他的耐性。
  長白山上有個成形的千年血參,西門吹雪為了逮住它,埋在雪堆中七天七夜,肚子餓了就些吃雪花,不眠不休的守候,最後有志者事竟成,他逮住了血參眼下之後,內力助長二十年,加上他本身的劍術,簡直就是如虎添翼,他闖出一個萬兒,他是排在數一數二的殺手。
  他第一次殺的人就是銀槍王。
  銀槍王的財富和名聲並非憑空而來,所以他有很多仇人,多得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妄想來殺他,也沒有人敢。
  衹有一個人敢,這個人就是“他”,也就是西門吹雪。
  有一天,銀槍王正在嫖妓,手下的四大金剛守侯在門外,西門吹雪卻化裝成一名妓女走了進去。
  他長得很俊,因此誰坦沒有想到,也看不出來。
  他利用銀槍王雙手解鈕扣的同時,他抽出腰上的軟劍。
  誰會想到,因為這一剎那實在很短,天底下沒有人能把握得住那短短的一瞬間。
  衹一劍。
  鮮血激飛,血珠霧一般的四濺。
  血霧散的時候,西門吹雪早已失去蹤影,沒有人能形容他的身法、速度,同時更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
  銀槍王的死訊很快的地震動天下,然則西門吹雪的名字還是默默無聞。
  所以宋一刀不知道眼前這名年輕人是誰。他不想知道,更不願意知道,因為他自己何嘗不是個默默無聞的人呢?
  年輕人的目光像兩道利劍的刺穿宋一刀的心房,他的得吃驚,也覺得詫異,因為見到眼前的宋一刀,就仿佛見到從前的自己,太像了。那神韻、那神采,像極也像透了。
  二人對望許久,西門吹雪微笑道:“你好,我叫西門吹雪,你……”
  宋一刀接口道:“宋一刀。”
  “宋一刀?”西門吹雪喃喃自語道:“好,好名字。”
  接着又道:“你知道我為什麽用吹雪這兩個字嗎?”
  宋一刀望着他,搖搖頭。
  西門吹雪繼續道:“在長白山上殺人,我衹喜歡看到血,而不是劍上的雪花,因此,我纔會有個習慣,殺了人之後,將劍上的雪吹走,所以纔會取名‘吹雪’。”
  二人沉默許久,西門吹雪又道:“你叫宋一刀,你真的衹有一刀?”
  宋一刀點點頭,淡淡道:“是的,我衹有一刀,而且我衹會這麽一刀,不是對方死,便是我亡。”
  西門吹雪將目光放在宋一刀的腰際上,疑道:“你那把刀似乎短了些,若我看得沒錯,大約衹有尺半。”
  宋一刀淡淡道:“這衹是一把很普通的刀,鋪子裏大都可以買到,我衹是做了一個刀鞘,如此而已。”
  西門吹雪微微笑道:“我身上的軟劍,乃百年神兵利器,衹要是凡鐵一碰上它,大概就無法保持完整,你害怕嗎?”
  宋一刀深深的感覺到,西門吹雪此人果不同凡響,光是看他那副鎮定的功夫,天下沒幾個。
  然而西門吹雪的一席話不無道理,他想了想,隨即暗道:“不,我不能受他的影響,這一戰對我而言太重要了,我要勝,我一定要勝。”
  西門吹雪見到宋一刀如此堅定的面容,也不免受他影響三分。
  他搜尋着腦海中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出武林中有這麽一個人。
  衣衫襤褸,一把屠刀,面色慘白,沒有。
  絶對沒有這號人物。
  心裏這麽想,不禁的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往前踏出一步,堅定的道:“好吧!
  達成你的心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宋一刀冷漠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西門吹雪,他的手卻緊緊的握住刀柄。
  他看到的不是西門吹雪的臉,而是一張豬臉。
  一道紫黑的寒電,快速的劃過衆人的眼瞼。
  刀光一閃,一口刀隨着驚呼,從宋一刀身旁消逝。
  西門吹雪很想閃避,但全身頓然無力,身體四肢都已不聽他指揮。
  鮮血隨着刀鋒濺出,他的血也和別人一樣是鮮紅的。
  他的眼睛怒凸,目光還是充滿了懷疑和不信,鮮血順着喉管七寸之處流下。
  他倒下了。
  一旁的劉湖簡直不敢相情自己的眼睛,人也虛脫的倒了下去,尿屎順着褲襠汩汩流出。
  團聚在四周的衆壯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個精光。
  宋一刀一步步的朝劉湖行去,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冤有頭,債有主,該是你償命的時刻了!”
  “等一下!”劉湖驚叫了一聲,隨即又像泄氣的皮球,無力的道:“老夫有話要說。”
  宋一刀繼續的走,一步步慢慢的走。
  劉湖急聲道:“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小玉的女子?”
  宋一刀定住了,滿臉疑慮的望着劉湖。
  “她是我女兒。”劉湖終於說了出來。
  劉湖繼續道:“她的本名叫劉玉珍,她是我女兒。”
  宋一刀心中在狂喊着:“不,不可能,她看起來那麽純潔,那麽善良,這老芋仔在唬我!”
  他吐了,吐了一地的苦水、酸水,甚至膽汁。
  “你想想,難道你真有殺我的必要?”
  宋一刀遲疑一會兒,冷冷道:“朱伯伯的事……”
  劉湖截道:“沒錯,他老婆是被我兒子給強姦了,可是他也一刀捅死我的命根子,這事兒可說大傢一筆勾消,至於他女兒,那你得去找鄭傢兄弟。”
  宋一刀說道:“這件事不是你指使的?”
  “我指使的?”劉湖順口道:“那我不會自己上啊!”
  “你……”宋一刀怒視着劉湖。
  劉湖站起身,姦黠道:“你喜歡我女兒嗎?”
  宋一刀蒼白的俊容,突然隱現些許紅暈,隨即正容道:“你認為這件事重要嗎?”
  劉湖哈哈一笑,道:“重要,當然重要!你想想,若是小玉嫁了你,我就是你的嶽丈大人,天底下哪有女婿殺嶽父的道理!”
  宋一刀突然道:“那你是不反對羅!”
  劉湖狡黠道:“反對我倒是不反對,衹是……”
  宋一刀疑道:“衹是什麽?說!”
  劉湖嘆了口氣,道:“衹是你……你配嗎?”
  宋一刀又道:“這有關係嗎?”
  “當然有!”劉湖繼續道:“你想想,小玉那個丫頭,個性那麽強,我劉湖的財産就是連吃三代也吃不完,她就是不屑動用我的錢。”
  劉湖沉默了半晌,道:“她在怡春院,我又不是不知道,好在她賣藝不賣身、否則……哼!”
  宋一刀望着他。
  劉湖幹笑兩聲,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你想想,王大媽敢在四維巷開窯館,是經過誰的同意,甚至怕春院的地也是我劉湖名下的,小玉那個丫頭的一舉一動我會不詳細嗎?”
  宋一刀不耐道:“你到底想跟我說些什麽?”
  “走!咱們換個地方談,這兒我差人整理一番。”
  說罷,便領着宋一刀。穿過走道,來到另一間像是書房的雅房,很靜,也很寬敞。
  劉湖的辦事效率可真快,剛纔嚇了一褲子的屎尿,他趕緊去梳洗一番,同時也差人備上酒菜。
  酒過三巡。
  宋一刀先將杯中的酒飲盡之後,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劉湖輕呷廠口酒,陰惻惻的道:“我是想,你身上沒有半個蹦子兒,小玉跟着你定也是吃苦受纍,所以我想跟你談樁買賣。”
  宋一刀疑道:“什麽買賣?”
  劉湖蛾眉淡掃道:“替我殺一個人,我給你萬兩銀子。”
  “誰?”
  劉湖恨恨道:“洛陽之竜許正。”
  宋一刀道:“許正是誰?為什麽要殺他?”
  劉湖恨聲道:“這痞子滿嘴仁義道德,明的是正派人士,暗地裏卻是個無惡不作的大盜,半年前吃了我一批貨,我要地死,他若是不死,我寢食難安。”
  宋一刀淡淡道:“我行嗎?”
  “當然行。”劉湖斷然道:西門吹雪這個數一數二的殺手都被你給宰了,更何況許正!“
  宋一刀搖搖頭,道:“那是因為他對我毫無戒心,而且太自信了,自信的認為別人沒有比他快。”
  劉湖邪笑道:“這就對了,西門吹雪這樣,別人也一樣會犯下這個錯誤,因為你沒有名你是個默默無聞的人。”
  宋一刀突然道:“你聽過神刀門嗎?”
  劉湖滿臉疑慮的望着宋一刀,道:“你問神刀門幹嘛?”
  宋一刀道:“我會問,那是因為跟我有關。”
  劉湖想了想,恍然大悟的道:“你是宋啓民的兒子?”
  宋一刀點點頭,無奈道:“是的……我是……
  “你想知道神刀門的什麽事?”
  宋一刀道:“我都想知道。”
  劉湖幹了杯酒,潤潤嗓子,正容道:“神刀門主是個好好先生,在武林中風評不錯,為人忠厚老實,就拿我來說吧,什麽人我都吃,可是唯獨宋門主我不忍,因為天底下有誰肯去傷害一個如此正直的人呢?”
  宋一刀接口道:“難道他一生中都沒有什麽污點?”
  劉湖繼續道:“若要說污點……嗯,或許是他的婚姻吧!因為他娶了一個浪貨老婆。”
  “砰!”宋一刀捏碎桌上的酒杯,他很氣憤,隨即淡淡道:“這話怎麽講?”
  劉湖道:“小夥子,說真格的,我可是有一句話說一句,你可別介意纔好。”
  宋一刀冷冷道:“說下去。”
  劉湖道:“你母親叫瀋媛媛,長得很美,有一雙大而靈活的眼睛,小而玲瓏的嘴,她在還沒嫁給你爹之前,本就是個很有名的女飛賊。”
  “她什麽都偷,甚至男人。”劉湖又強調的道。
  劉湖沉下臉又道:“她從這些男人身上學得不少武功,幾乎各門各派、各幫各會都有人跟她接觸,因此,武林傳言她的武功比宋啓民還高強,可是很奇怪,神刀門被滅之後,她也消聲匿跡,至今都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宋一刀想廠想,道:“許正的事我幹,不過……有件事你也得答應我,否則……”
  劉湖截道:“小夥子,你怎麽說這種鳥話,咱們都要成為親傢了,你說,衹要我劉湖做得到的事,一句話。”
  宋一刀接口道:“打聽我娘的下落,我要見她。”
  “這……”劉湖遲疑了—一會兒,支吾道:“難……很難,不過我會盡力的,小夥子,你放心吧!”
  “我走了!”話一落,也不管劉湖作何表示,宋一刀便緩緩的步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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