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諸葛青雲 Zhuge Qingy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9年1996年)
梅花血
  作者:諸葛青雲
  “寒枝病葉,驚定癡魂結,小管吹香愁疊疊,寫遍殘山勝水,都是春風杜鵑血!自離別,清遊更消歇,忍重唱舊明月,怕傷心,又惹啼鶯說,十裏平山,夢中曾去,惟有桃花似雪!”
  第一章 雪嶺驚魂
  第二章 無垢玉女
  第三章 酒肆風雲
  第四章 飛來豔福
  第五章 墨竜鬥雙兇
  第六章 勾心鬥角
  第七章 勝地烽煙
  第八章 最佳綫索
  第九章 共商大計
  第十章 另得隱秘
  第十一章 冤傢路狹
  第十二章 機鋒難點不悟人
  第十三章 深山秘𠔌
  第十四章 脂粉情魔
  第十五章 細究根由
  第十六章 霸王留客
  第十七章 廬山面目
  第十八章 奇峰突起
  第十九章 橫生阻難
  第二十章 醉客又現
  第二十一章 一片誠心
  第二十二章 香餌金鈎
  第二十三章 吞鈎蹈網
  第二十四章 話中套話
  第二十五章 故弄玄虛
  第二十六章 鬼見愁
  第二十七章 螳螂捕蟬
  第二十八章 面對大敵
  第二十九章 毒計驚人
  第三十章 巧遇神偷
  第三十一章 冤傢對面
  第三十二章 失之交臂
  第三十三章 欲將巧技乞神偷
  第三十四章 萬魔之魔
  第三十五章 投鼠忌器
  第三十六章 秣陵竜現
  第三十七章 羅剎鬼嫗
  第三十八章 玄天石府
  第三十九章 奪魄之宮
  第四十章 閻王令
  第四十一章 魑魅搏人
  第四十二章 各個擊破
  第四十三章 密室救美
  第四十四章 爾虞我詐
  第四十五章 圖窮匕見
  第四十六章 石臼湖邊
  第四十七章 驅虎拒狼
  第四十八章 請君入甕
  第四十九章 又是一鼎
  第五十章 求藉居停
  第五十一章 寶訊紛傳
  第五十二章 群雄鍛羽
第一章 雪嶺驚魂
  “寒枝病葉,驚定癡魂結,小管吹香愁疊疊,寫遍殘山勝水,都是春風杜鵑血!自離別,清遊更消歇,忍重唱舊明月,怕傷心,又惹啼鶯說,十裏平山,夢中曾去,惟有桃花似雪!”
  這闋詞兒,曾寫在拙著《一劍光寒十四州》的開端,由於末句“桃花似雪”四字,引出五十萬言俠豔離奇的可歌可泣故事!
  如今,又把這闋詞寫出,是為了本篇的篇名叫做《梅花血》!
  “桃花”既然能夠似“雪”,“梅花”又為何不能似“血”?
  何況,一個個的英雄兒女,一場場的劍影刀光是由“梅花”與“雪”而起。
  臘盡春回,正是挾帶寒意的春風,吹綻了無數梅蕊的當兒!
  但“梅花嶺”前的一片曠野,卻仍籠罩於銀白色的積雪之下……
  雪原甚廣,一望無垠,極目處的一絲黑綫,是這片雪原與天邊彤雲的相接所在。
  驀然,在這雪雲相接的遙遠之處,出現了一個蠕蠕移動的小小黑點。
  漸漸地,近了!那是一人一騎,在迷蒙中嚮着梅花嶺緩緩行進。
  馬,是匹罕見竜種,通體漆黑發亮,不帶一根雜毛,昂首竪耳,鐵蹄起落,鼻孔裏,不住噴冒着白氣,顯得神駿異常!
  馬上的人兒,也是一身俱黑,魁偉的身軀,緊裹在一襲漆黑的狐裘裏;一頂寬沿風帽,壓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但並未遮住那頷下微髭虯髯。
  馬如神竜,人兒自然也不差,雖然看不見他的貌,但由他那胯下坐騎,魁偉身材,一身俱墨的高貴裝束和鞍邊長劍,已可知此人必然不凡,更何況由那襲狐裘之內,還隱隱透着逼人英氣!
  黑白相映成趣,而且分外刺眼,在這積雪籠罩,一望無垠的曠野裏,突然出現了這樣一人一騎,看上去,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四衹漆黑的鐵蹄,踏着厚厚的白雪,緩緩嚮梅花嶺腳下走去!
  由那雲雪相接處至此,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宛然蹄痕……
  轉過一處山坳裏,黑衣騎士不由控繮,帽沿隱隱遮住的暗影裏,突然射出兩道比電還亮的冷芒,直逼前途!
  山坳裏稀疏的幾株吐蕊寒梅。在那幾株稀疏的吐蕊寒梅之後,緊靠山腳,卻有着一座竹籬圍繞的幾間茅屋,兩扇柴扉緊緊地關閉着。
  由黑衣騎士立身處望去,僅見那一道竹籬之後,圍繞着幾間積着雪的屋頂,別的再也看不到什麽。
  雪壓寒梅已屬美極,竹籬茅屋倍添幽雅,更何況那幾株吐蕊寒梅之前,尚有一灣橫跨積雪朱橋,方自解凍的溪水。
  梅須讓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紅梅寒豔,粉玉白雪,料峭春寒裏,暗香浮動,竹籬茅屋中,幽雅宜人,加上朱橋積雪,溪水流冰,這情景,稱得上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一片寧靜,不帶半點塵世煙火味!
  怎能怪黑衣騎士控繮停馬,目射奇光?
  看來他是個風雅之士。
  不,他正觸景生情,回憶着一連串的往事;那該是每年一次,是此地,但非此刻,比此刻還早幾日的往事。
  “哈!記得上次我來時,小琪兒不過十歲,但他人小鬼大,由籬笆縫裏給我這做叔叔的送個見面禮,一團雪球,這小頑皮,可愛極了,五年沒來,小琪兒該十五歲了……”
  “往常,每年都來此過年,大嫂那一手好手藝,……唉!想想就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每年除夕,拜兄這一傢三口非等着我到來,絶不舉箸。唉!讓他們空等五個年頭,若非自己滿身江湖瑣事,誰不想回到這麽一個傢,享盡人間溫暖,洗卻一身風塵……”
  “拜兄真是好福氣,封刀退隱,永脫江湖,遠離恩怨,築廬於這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伉儷情深,老而彌堅,小琪兒承歡膝下,又是那麽可愛,世間至樂,莫過此,還有什麽好求的?”
  “自己孑然一身,孤劍單騎,萍飄江湖,常年不離恩怨廝殺,有時想想所為何來?人生百年,一剎那間……所幸還有這一個等於自己的傢,可以歇歇腳……”
  “哈!我今兒個是怎麽了?豪氣豈可低落,壯志豈可消沉!走,五個年頭後的今天又錯過了除夕,他們恐怕再也想不到我還會來,讓他們驚喜去,哈。”
  又是一聲輕笑,抖繮催馬,坐騎輕翻四蹄,又自踏雪行進。
  黑衣騎士神情無限歡愉,鞍上低聲吟哦;
  一夜北風寒,萬裏彤雲厚;
  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太虛,疑是玉竜鬥;
  片片鱗甲飛,頃刻遍宇宙。
  騎驢……
  吟聲至此,駿馬恰好馳上積雪朱橋,他卻輕笑一聲,倏然改口:“‘獨嘆梅花瘦’倒是應景兒,衹是這‘騎驢過小橋’如今卻顯不適,我這小竜兒是馬非驢,若之奈何?”
  一陣冷香隨着料峭春風吹送過來,他仰起頭來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已極地低低嘆道:“冰肌玉骨,寒豔如仙,讓雪三分白,贏雪一段香,委實絲毫不差!”
  語聲甫落,轉註那十丈外茅屋竹籬及緊閉的兩扇柴扉,突然縱聲大笑,笑聲激揚,枝頭積雪為之撲簌飛墮!
  “花落傢童未掃,馬嘶山客猶眠。日上三竿,貴賓莅降,你等還不掃徑開門揖客麽?”
  在他意料中,主人夫婦必定齊聲歡笑,雖然未必親迎,但那小琪兒必然是滿面驚喜,等不及開門,便即翻籬飛撲馬前。
  那知大謬不然,不但未如意料,話聲落後半響,茅屋內仍然一片寂靜,半點動靜也沒有。
  黑衣騎士微微一愕,隨即縱聲大笑:“小琪兒,莫非你暗中搗鬼,又要來什麽見面禮麽?免了吧,你燕叔叔消受不起!”
  按說,這回總該有個動靜,卻不料話聲落後,仍是一片寂然,衹有那屋頭和枝頭的積雪,偶而在寒風中飄落幾片。
  他禁不住又是一愕,心想:莫非我拜兄已自舉傢他遷,抑或是踏雪香海,青梅煮酒,尚未歸來……哦……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這人間仙境,舉世難尋,正是這對神仙眷屬多年希求之處,拜兄絶不會輕易他遷。
  若說老少三口踏雪香海,青梅煮酒,尚未歸來,這對伉儷本個中雅人,但香海近在嶺側,這一傢三口早該為自己適纔所發兩次大笑引來,怎的如今不見蹤影?
  正自猜疑不定,百思莫解,沉吟中,突然瞥見一隻雪狐竄籬而出,無限驚恐地飛遁而去,長嚎中猶緊銜一宗臘黃物體不放。
  黑衣騎士目力如電,就在這一瞥之中,他已將那宗臘黃物體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隻殘斷兒臂!
  黑衣人心神大震,魁偉身軀突然離鞍騰起,疾如一道黑光,直射籬內。身未落地,一幕慘絶人寰的景象已自呈現目前,衹看得他腦中轟然一聲,頓時呆住,險些昏厥雪地中。
  茅屋,兩扇門兒敞開,門內廳堂中仍是充滿了除夕氣氛,但地上卻倒臥着兩男一女,二老一少,三具屍體:
  一位須發已霜的灰袍老者!
  一位衣衫樸素的老婦人!
  一個身着錦服的俊美幼童!
  可不正是他那拜兄伉儷及唯一愛子“小琪兒”?
  灰袍老者眼珠已自不見,衹剩下兩個血窟窿,四肢齊肘、齊膝,俱已斷去,但那雙手臂與小腿卻不見蹤影!
  老婦人雖然四肢、五官完整,但胸前卻呈現一個拇指大小的血洞。
  唯有着錦服幼童屍身完整,但也被適纔雪狐銜去一臂!
  死狀奇慘,血流遍地,但都已凝固,且色呈紫色,分明遇害已非一日。
  一剎那間,這堪稱人間仙境、世外桃源的雪裏朱橋冷梅,竹籬茅屋,已成為人間地獄、羅剎屠場,先前予人的那份幽靜之美,已一掃淨盡,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悲慘,無限凄涼。
  “英雄有淚不輕彈,衹因未到傷心處。”良久,良久,黑衣騎士方始定過神來,突然凄聲悲呼,魁偉身形飛撲入屋,撫屍痛哭,聲似巫山啼猿,令人聞之心碎腸斷。
  這世上唯一的一個傢,唯有的親人,情逾手足骨肉的拜兄老少三口,突然悉數遇害,人間溫暖,從此長辭,以一個終年萍飄四海,浪跡天涯,萬裏歸來的他來說,怎不悲憤填膺,傷心欲絶?
  如此,也就難怪這位叱咤風雲,氣吞河嶽,豪情萬丈的鐵錚錚男兒,淚如泉涌,聲似猿啼了!
  哭聲由高而低,漸漸地聲嘶力竭,變為飲泣。
  漸漸地,淚盡血出,地下三人的衣衫之上,已自鮮血點點。
  良久,黑衣騎士方自收淚站起,猝遭巨變,身心重創之餘,這位黑衣騎士已失卻往日英風豪氣,那魁偉身軀也似支持不住,而微微地晃了幾晃。
  他凝視地上老少三具屍體片刻,然後,將含淚目光環顧室內,供奉神位的長幾上,兩支紅燭,疏淚遍流,香燼滿爐。
  這顯示老少三口遇害之期,是在除夕以後,而且很可能在除夕當時,傢傢戶戶正自圍爐談笑,其樂融融,備享天倫之樂的當兒,遭了毒手!
  自己若早到數日,像五年前的每一個歲末一般,趕來過年,拜兄這老少三人,何至遇害!
  然而,悔之晚矣,恨已鑄成!
  雖然他竭盡目力,仔細察看,希望能找到一點行兇人所遺馬跡蛛絲,但是片刻過後,他竟失望了,行兇之人手法高明已極,未落絲毫痕跡。
  再說拜兄伉儷身手已列一流,尚未能幸免,足見行兇人功力甚高,不要說不會在雪地上留下足跡,縱有足跡,也被連天鵝毛大雪給掩蓋得無蹤無影。
  束手無策之餘,不由又將目光轉嚮地上三具老少屍體。
  望着,望着,不禁又悲從中來,心中一酸,方欲墮淚,突然一物入目,看得他心頭狂跳,忙自忍淚蹲下。
  老婦人,也就是他那老嫂的右手,緊握着幾根似絲如絹,色呈五彩,細如人發之物,不是他再次凝目,絶難發現。
  這很可能是那行兇人所留,但他取到手中審視再三,卻想不出這是何物!
  既然有此發現,已自渺茫的希望重新升起,望着老婦人屍身,暗一咬牙默禱一聲,“大嫂,恕小弟瀆冒!”
  伸手將老婦人屍體翻轉,胸前那拇指般血洞赫然直透背心,手指不能臻此,顯然為某種兵刃所致。
  但放眼宇內,使用這種形狀兵刃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究竟是誰所為,他一時卻也難以斷定,同時人命關天,事非小可,也不能胡亂猜度。
  心知除了懷中那幾根細如人發,似絲似絹,色呈五彩之物以外,再難找到其他的任何蛛絲馬跡。
  呆了片刻,突然飄身出屋,由鞍邊取下那柄長劍,行至幾棵吐蕊寒梅間,略一審視,立刻運劍如電閃,雪泥橫飛,就兩株較大寒梅之間,挖了一個寬約四尺,長近八尺,深及丈許的大坑。
  然後棄劍回返茅屋,抱出三具屍體,極恭敬的排置坑中,再次運劍轉瞬間已營成一墳。
  埋葬完畢復呆呆望着那座隆起墳墓,帶血淚水又自簌簌墮下,那滿布微髭的雙唇,一陣牽動地自語道:“大哥!大嫂!小琪!三位英靈有知,且請瞑目,燕小飛從此踏破鐵鞋,尋遍宇內,誓報此仇。臨行匆匆,衹有將三位草草入土,三位知我,必能諒。容我日後手刃強敵,報血海深仇之後,再來焚香祭奠,擇土安葬!”
  “砰”地一聲,跪倒雪地,顫抖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嚮墳頭叩首大拜,拜畢,飛身上馬。
  再望孤墓最後一眼,長劍回鞘,一聲滿含悲憤的竜吟長嘯,直透長空,積雪紛墮。
  嘯聲中,猛抖馬繮,駿馬長嘶,昂首翻蹄,飛馳而去,轉瞬間又成為白雪之中的一個黑點。
  衹剩下三尺孤墓,傍依寒梅,竹籬茅屋、朱橋小溪,已是無限凄涼,一片悲慘……
  馬兒漸漸的緩了下來,馬上的黑衣騎士燕小飛,也似脫力一般,低着頭,躬着腰黯然失神地任憑坐騎緩慢行進。
  回顧傷心斷腸的梅花嶺,已隱於一片迷蒙中。
  這條山道傍依武夷山下,往日裏車馬絡繹,行人不絶,而如今在這白茫茫的雪地裏,卻衹有傷心斷腸、孤獨冷清的他一個。
  此刻看上去,和適纔的神態之間,簡直判若兩人!
  適纔尚是叱咤風雲,氣吞河嶽、英氣逼人的神態。
  現在,他卻恍若大病初痊一般,英風盡掃,有氣無力、無精打彩,神情中充滿了哀怨悲憤、黯然和凄楚。
  雙手也懶得再復執轡馳騁,而是脫力般地置於鞍上,任憑那胯下神駒漫無目的地嚮前行進。
  其實就是單憑那幾根細如人發,似絲似絹,色呈五彩之物,在這遼闊宇內,茫茫人海,卻叫他到何處去緝兇?的確有點近乎大海撈針,癡人說夢。
  但事實上他也不能不由這唯一的綫索上去追緝,雖然尋遍宇內踏破鐵鞋,否則,他何以對長眠地下的拜兄拜嫂老少三口?
  他知道這不是一件易事,但他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必有手刃頑兇,報仇雪恨的一天!
  是哪一天,自不敢預卜,但總出不了他的有生之年!
  如今,他衹有耐着性子慢慢查訪!
  他覺得,應該從拜兄昔年的一些仇敵上着手,所以,猛眼看上去他是那麽失神,那麽呆滯,其實,他的腦海中正自深思着這件事,拜兄昔年的仇傢,也自一個個的在他腦海裏浮起……
  驀地裏,一陣急促的蹄聲由背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洶涌思潮。
  他聽得出那是兩匹快馬,馳行極速,然而,他卻沒有心情回顧,衹是微微的抖了抖繮繩,靠嚮了道旁。
  剎那間,身後兩匹快馬,已似狂風般自他身旁飛掠而過,鐵蹄捲起雪泥,濺得狐裘上污泥斑斑,但兩匹快馬上的騎士,竟然連頭也未回一下,生似沒事人兒般在疾馳而去。
  黑衣騎士燕小飛胸中一口怒氣正無處發泄,入目快馬上兩個腰係長劍的錦袍大漢,已自雪泥四濺地馳出十丈以外。
  忍不住雙眉挑處,突然淡淡地一聲輕喝:“站住!”
  聲音不大,再加風兒急促,特別顯得低微。
  雖然如此,但聽起來卻震懾人心,因而業已馳出十丈外的兩匹快馬,倏然長嘶,一起直立飛旋,並即回頭停下,但兩位錦袍大漢,仍然穩坐馬背之上,騎術之精湛,委實罕見。
  二錦袍大漢方自拉轉馬繮,燕小飛已自單騎馳近。四道滿含桀傲又復銳利的目光凝註燕小飛,居左的錦袍大漢則冷冷發話道:“朋友,你可是喚我二人?”
  燕小飛目光微瞥,淡淡說道:“這條路上,除兩位之外,還有別的人兒麽?”
  二錦袍大漢未予作答,互覷一眼,突然縱聲大笑,眉宇間並洋溢着一片驃悍狂傲神色。
  燕小飛看了他們一眼,待啓唇發話,居左的錦袍大漢倏然止住狂笑,並側顧同伴,揚眉說道:“老二,十餘年來,這條大路之上,可有人敢對你我兄弟撒野?”
  居左的錦袍大漢搖頭答道:“沒見過,但那不知死活的東西卻例外!”
  問答之間,狂態畢露,語意欺人。但燕小飛卻似未在意,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手指狐裘泥污,淡淡說道:“兩位騎士,官道縱馬,污人衣物,應該怎麽說?”
  居左錦袍大漢雙眉一挑,強忍笑意,“哦”地一聲,然後說道:“原來閣下就是為這件事喝止我兄弟,朋友!你也未免太看不開了,性命,衣物,兩者之間孰重?區區一件狐裘值幾何?再相逢時賠你一件就是,否則,我替你擦淨就是……”
  話猶未完,馬上長身,右掌疾探,閃電遞出,乍看之下,確像要為燕小飛擦去左半身泥污。
  實際上,他是暗含陰狠,企圖以“琶瑟手”襲擊燕小飛左半身之諸大要穴,故其出手快、絶、狠、毒,都屬上乘。
  雙方距離既近,他長身出手,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拂上燕小飛左肩,一聲得意獰笑亦將出口。
  倏聞燕小飛淡淡一笑說道:“我緣淺福薄,消受不起,還是自己來吧!”右手輕描淡寫的嚮他左肩微微一拂。
  衹聽那出手傷人的錦袍大漢一聲悶哼,右掌急縮,左手抱住右腕,神色劇變,雙目仍然閃爍地凝註燕小飛說:“我道閣下怎地如此大膽,原來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你再接我這招試試!”
  話音甫落,左掌疾伸,五指如鈎,直扣燕小飛右邊“肩井”穴,但招至半途,突然沉腕出指,改襲燕小飛胸前“玄機”要穴。
  他這一招兩式,變化極速,確實難防,若非燕小飛一身武功已臻爐火純青,勢難幸免。
  燕小飛視若無睹,容他手快逼近,突然一聲冷喝道:“我看你是自討苦吃!”
  話聲剛落,右臂疾伸,一把扣住錦袍大漢腕脈,然後振腕輕拋,錦袍大漢已如斷綫的風箏,離鞍飛起,“叭”的一聲,跌落地上,滿身雪泥,狼狽不堪。
  按說,既遭挫敗,若知好歹,就該知難而退,但這二人生性桀傲殘暴,加以背後又有靠山,故而縱橫這一帶,已達十餘年之久,從未吃過這等苦頭!初遭挫折,認為是畢生之奇恥大辱,羞怒之餘,頓忘利害,翻身躍起狀若噬人厲聲說道:“老二,別那麽顧慮,聯手齊上!”
  隨即雙雙兵刃出鞘,劍化長虹,寒光閃閃,疾取馬上燕小飛。
  其實,被稱為“老二”的錦袍大漢,早在“老大”跌落地上之際,已自心神狂震,憤怒已極,並握劍在手,準備偷襲了,衹是怵於燕小飛之武功太強,未敢采取行動而已。
  如今,這一聯手發難,雖說劍僅兩柄,但絲絲劍氣,逼人寒光,已將燕小飛周身大穴,全部籠罩在內。
  就以倆錦袍大漢出手之快、狠、準、穩而言,武功確已不凡。
  衹可惜碰上了這位黑衣騎士燕小飛。
  他目射奇光,揚聲輕笑說道:“憑你們倆也配對我用劍,二位,握緊兵刃!”
  語畢,單掌輕揮,短袍大漢已自齊聲驚呼,劍幕倏斂,改化兩道長虹,衝天而起,力盡飛墮,“嗖嗖”兩聲,連柄沒入道旁十餘丈外的雪地之中。
  燕小飛唇角輕挂哂然微笑,並未進襲。
  兩錦袍大漢卻自心神大震,面色剎那數變地抱腕楞立,頓時震住,良久,方自色厲內荏的狠狠吐出了一句:“閣下好身手,好功力,我兄弟二人自知不敵,但江湖必然尚有再見之日,既屬高明,何妨見告稱謂?”
  燕小飛鞍上輕笑,雙眉微揚說道:“承蒙誇奬,實不敢當,兩位如欲洗雪今日之恥,容易已極,在下萍飄四海,浪跡天涯,單騎孤劍,江湖道上隨時候教!在下衹擔心二位的武功造詣,屆時仍難差強人意而已!在下姓名,兩位尚不配詢問,而且我也不想說,不過,這人馬俱墨,是很好的標志!”
  二錦袍大漢聞言,腦際靈光電閃,突然想起一個人,身不由主,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心中齊齊暗忖道:“天咽!今天怎碰上了這個煞星……”
  兇態盡掃,望着那威猛懾人的魁偉身形,回憶前情,一絲寒意倏遍全身,二話未說,躍身上馬,狼狽抱頭,方待飛竄。
  “慢點!”燕小飛又是一聲平淡輕喝。
  二錦袍大漢如奉綸旨,那敢違背,身形一顫,雙雙勒馬。
  燕小飛看在眼內,不由蹙眉,淡淡一笑說道:“二位既然問過在下名姓,也該留個姓名給我,免得日後江湖重逢,有所失禮!”
  二錦袍大漢桀傲俱失,互覷一眼,乃由老大囁嚅答道:“我兄弟身屬長江三十六舵……”
  燕小飛“哦”了一聲,揚眉笑道;“原來二位是司徒文手下健兒,難怪,難怪,請吧!”
  二錦袍大漢如逢大赦,應聲趕路,馬作長嘶,人猶驚魂,捲起四濺雪泥,飛馳而去,轉眼間人影俱杳。
  燕小飛望着二錦袍大漢狼狽的背影,禁不住微微搖頭哂然失笑!
  但那微髭唇邊笑意方自浮起,驀地裏一變而為無限悲痛,一聲長嘯,縱馬而去。
  面前是無垠雪野,白茫茫的一片迷蒙數裏之外,難見人煙。
  間或可以遠遠望見幾處叢林數灣河溪,林木枝杈積雪,碧流方自解冰,加上武夷粉妝玉琢,琉璃世界,景色顯得靜而且美。
  但黑衣騎士燕小飛,卻仍愁眉深鎖,滿懷心事,腦際盤旋的,全是拜兄老少三口慘遭毒手的情景,正在絞盡腦汁,窮搜枯腸地藉那唯有的綫索思慮仇蹤,連適纔薄懲“長江三十六舵”的二錦袍大漢之事,也早已置之腦後,拋於九霄雲外,自然更無閑情逸緻去觀賞這絶美雪景。
  就這般一任思索,縱馬徐行,燕小飛尚不知天色已遲,更不知到底已走了多少路程。
  猛可裏,一聲嬌叱劃破冷寂,叱聲傳自峻嶺插天,粉妝玉琢的武夷山間,一團紅影挾帶強勁罡風,自一處積雪深厚的山崖上疾掠而出,凌空射落十餘丈地嚮着燕小飛當頭撲下。
  自然,燕小飛絶未料到此時此地,會有人對他猝然出手襲擊,待他聞聲擡頭之際,為時已遲,烈火似的紅影業已距離他頭頂不足五尺,罡風更已逼體。
  燕小飛心頭一震,急速抖繮縱馬,竜駒長嘶,馳出兩丈以外,然後,略一飛旋,又復站穩。
  這一連串的動作,快如閃電,疾似流星,若非燕小飛騎術精湛,不足臻此,也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剎那,使他躲過足以致命的猝然一擊。
  燕小飛雙眉微剔,舉目望去,衹見丈餘外的雪地上,俏然綽立着一位面如桃花般的絶美少女。
  一襲色赤如火的大紅勁裝,緊裹着她那小巧玲瓏的嬌軀,蘋果似的面龐,襯托着一雙圓睜睜的大眼睛,顯得嬌媚異常,兩衹雪白纖纖玉手,分叉柳腰兩側,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含威帶煞地註定自己。
  燕小飛呆了一呆,含笑問道:“彼此素昧平生,緣慳一面,既無遠日之怨,復無近日之仇,姑娘為何隱身暗處,猝加襲擊?所幸我平日學會了幾手拳腳,動作速捷,否則,豈不糊裏糊塗地喪生於粉拳之下?……”
  紅衣少女不答反問,冷冷說道:“你可是燕小飛?”
  燕小飛一陣茫然,繼即微微點頭答道:“在下正是燕小飛。”
  話猶未了,紅衣少女已自貝齒緊咬地狠聲說道:“你既然是燕小飛本人,就趕快下馬受縛,跟我一同嚮我傢姑娘負荊請罪!”
  話音甫落,又擬再次動手。
  燕小飛不禁又是一怔,忙自搖手說道:“姑娘慢來!你雖認得我燕小飛,但我燕小飛卻不識姑娘,怎地初次見面,便無緣無故地要在下下馬就縛,並嚮你傢姑娘負荊請罪?”
  紅衣少女一聽,更是氣上加氣,蓮足一跺,玉手戟指地狠聲說道:“燕小飛!你裝的什麽瘋,賣的甚麽傻?半月以前,柳小紅猶自供你差遣使喚,事隔十餘日,你又故作不識,請問你天良何在?我傢姑娘萬斛深情,待你非薄,你竟花言巧語,騙得我傢姑娘一顆芳心之後,暗自逃走,如今,我傢姑娘心碎腸斷,悲傷欲絶,此刻正身臥病榻,奄奄一息,而你竟薄情寡義地反言不識,人性何在?所幸天憫我傢姑娘一片癡情,使我鬼使神差地在這武夷道上碰着了你,你……你……你這負心的薄情漢子,還有什麽話說……”
  紅衣少女,似已恨到極點,嬌軀一陣顫抖,再也說不下去!
  這一番辱駡,聽得燕小飛滿頭霧水,儼然像個丈二金剛,摸不着頭,楞了半響,方始更為茫然的苦笑說道:“看來這是一椿大大的誤會,半月之前,燕小飛尚在大漠,何來姑娘口中所說之事,你傢姑娘是那一位……”
  他話尚未完,紅衣姑娘已自猛跺蓮足,顫聲說道:“燕小飛,我恨不得將你狼心狗肺,禽獸不如的東西,剝皮抽筋碎屍萬段,十餘天之前,你明明在我傢姑娘所居的‘九連山’閨房之中,神氣活現,差東使西,如今你卻說身在大漠?你與我傢姑娘相處,已達數十日之久,難道連我傢姑娘的芳名都不曾問過,現在還來問我……”
  燕小飛一聽“九連山”三字,神情猛怔,急急問道:“姑娘,你傢姑娘莫非就是武林人所稱的‘無垢玉女’冷寒梅?”
  紅衣少女微一點頭,但仍冷冷說道:“虧你還記得!”
  燕小飛心神再次狂震,半響之後,方始問道:“姑娘,你所見的那位燕小飛是何等模樣?須知世上同姓同名的人……”
  話猶未完,紅衣少女已自冷然接口道:“你不必再行狡賴,燕小飛也許會有第二個,但那‘鐵血墨竜’卻舉世無雙,而且你那身材、像貌、文才、武功、裝束、談吐,以及胯下的坐騎,其他人總無法裝扮吧?”
  燕小飛默然無語,良久之後,方始嘆氣搖頭說道:“姑娘!事關‘無垢玉女’冰潔清名,我不敢說這是莫須有的事,但我保證這是一椿天大的誤會,‘無垢玉女’絶代紅粉,文才武功,傲誇武林,燕小飛雖非凡夫俗子,但亦不敢瀆冒,更不敢高攀,姑娘既然知燕小飛孤劍單騎,萍飄四海,浪跡天涯,一嚮不沾兒女情債,半月之前,我確身在大漠,姑娘如不信,則請試作打探‘鐵血墨竜’單掌獨劈大漠六兇之事,應該可資佐證……”
  紅衣少女自然知道,以“鐵血墨竜”的為人,斷不會口出謊言,但那該是十餘日以前,在十餘日以後的今日,縱然是燕小飛舌翻蓮花,說破雙唇,她也絶不會再信,而且她反以為燕小飛在意圖狡辯,心中更氣,更怒、更悲憤,兩衹烏溜溜的大眼睛之中,不自禁地流下了數滴淚水,蘋果似的面龐,氣得鐵青,小巧玲瓏的嬌軀,不住顫抖,櫻唇雖數度張動,但說不出一句話來。
  燕小飛看在眼裏,心中大為不忍,暗暗一嘆,又復說道;“姑娘莫再如此,身體要緊,冷姑娘冰潔清名,更為重要。姑娘若是信得過‘鐵血墨竜’,還請趕快另找那負心之人,燕小飛江湖行道,也將找尋那冒名之徒,輓我英名,以正視聽。燕小飛有事在身,未便久留,他日有暇,定當造訪‘九連’,拜望你傢姑娘!”
  說罷,深註紅衣少女一眼,再次暗嘆,鞍上舉手微拱,就待策馬離去。
  “燕小飛,你給我站住!”紅衣少女突然一聲怒叱,星目怒火欲噴,嬌軀發顫地把玉手戟指,繼復狠聲說道:“今日就是日出西山,你也休想脫身,‘鐵血墨竜’四字,已難取信於人,你那卑鄙狡猾手段,我領教夠了,今天若不能使你縛手負荊,去見我傢姑娘,柳小紅便碰死武夷,血濺白雪,就是變為厲鬼,也絶不會放過你……”
  話猶未畢,人已飛起,兩衹玉手在半空中一陣揮舞,罡風逼人,人也直撲燕小飛而來!
  燕小飛聞言見狀,怒火不由上衝,雙臂挑處,冷芒電閃,右掌暗凝九成真力,方待拂出。
  就在他那可摧五嶽三山的掌力要發未發的一剎那,心中突然浮起不忍念頭,掌上真力倏減用三成真力,嚮着紅衣少女撲來身形微微飛去!
  僅衹三成真力的微微一飛,紅衣少女那小巧玲瓏的嬌軀,便自由進而退,不偏不差地落回原處。
  紅衣少女花容失色,眉宇間一片悲愁,妙目中滿含恨意,並緊緊盯住燕小飛,一動不動,漸漸地,櫻唇邊緣流出一絲鮮血……
  燕小飛暗自歉然,心頭一酸,嘆息一聲,柔聲說道:“姑娘,你……”
  “你”字剛出,衹聽紅衣少女柳小紅慘悲呼道:“燕小飛,你這薄情寡義,毫無人性的冷血禽獸,柳小紅即成厲鬼也絶不饒你。”
  “你”字聲出。竟真將一顆烏螓首嚮着滿布皚皚白雪的武夷山石上撞去。
  燕小飛心中大震,出聲喝止已目不及,信手一探鞍旁,鐵腕輕抖,丈餘長的皮鞭飛捲而出,鞭梢宛如靈蛇似地捲往柳小紅細腰。
  沉腕收鞭,柳小紅嬌軀立被拋起半空。
  燕小飛離鞍掠起,疾如鷹隼,雙臂輕輕一捧,飄落雪地。
  他這出鞭、救人,疾如電光石火,僅不過一剎之間,其功力之高,身法之妙,實令人嘆為觀止。
  再看紅衣少女柳小紅,已是急怒攻心,妙目緊閉,面如白紙地昏了過去。
  燕小飛做夢也沒料到此女竟剛烈如此,想及她那為主捨身的情義,不禁由衷敬佩。
  他搖頭一嘆,伸手拍嚮柳小紅“命門”。
  他這裏掌方拍實,柳小紅已自應掌醒轉,翻身躍起,玉手疾揮,一掌摑嚮燕小飛面頰。
  饒是燕小飛功力蓋世,技比天人,對柳小紅這突然一掌,亦難躲避,衹聽“拍”地一聲他那面頰之上,頓時呈現出五個細小指痕,雖然談不上重傷,但卻也有點火辣辣的疼痛。
  燕小飛方自一怔,衹聽一聲巫峽猿啼,春山泣鵑般的哀號起處,紅衣少女柳小紅竟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鐵血墨竜”燕小飛,英名蓋世,豪氣幹雲,江湖行道以來,窮兇惡極的江洋大盜,武功極高的采花淫賊,無惡不作的緑林魁首,以及仗藝欺人的不肖之徒,死在他鐵掌利劍之下不知凡幾,但如今卻被這紅衣少女柳小紅,哭得他濃眉緊蹙,束手無策。
  良久,柳小紅纔止哭收淚,嬌靨上淚漬斑斑,直如雨打梨花,不勝楚楚,妙目如火的看了燕小飛一眼,木然悠聲說道:“柳小紅技不如人,夫復何言?你救我則甚?衹要你良心能安,你就走吧!”
  燕小飛望着她聳肩苦笑幾聲,但旋即肅然搖頭說道:“姑娘,燕小飛縱橫江湖十餘年來,一嚮心安理得,從不做虧心之事,在下尚可自信,今生永遠如此。冷姑娘被騙之事,雖非我為,但事由我起,休說有人冒我名號,就是冷姑娘因而臥病,在道義上燕小飛也不無責任。再說柳姑娘為主捨身,誠令人感動,在下决定隨姑娘遠上‘九連’,將此一誤會弄個清楚,不過,這絶不是負荊請罪,方纔失禮之處,尚請姑娘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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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垢玉女
  異種竜駒,日行千裏,暮色甫垂,燕小飛與柳小紅兩人,已自馳抵九連山下。
  如今的九連山,同樣的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下,亦如同武夷山一樣,一片迷濛。
  放眼遠眺,仍可望見蜿蜒起伏的山嶺,靈秀挺拔,連綿幾達百裏。
  山靈人秀,“無垢玉女”冷寒梅,一生冰清玉潔,香閨高築其間,長年靜修,不沾江湖閑事,誰知今日竟被一個“情”字折磨得如此,燕小飛望景思人,不禁感嘆。
  柳小紅突然離鞍飄起,小巧玲瓏的嬌軀直落在山口左近的一株古鬆之上,點雪未驚,然後螓首一仰嚮着居中那座封入雲霧,罩於白雪的最高峰頂,發出一聲竜吟般的清嘯。
  嘯聲清越,穿雲透霧,空𠔌回音,震得雪花簌簌墮落。
  嘯聲發出不久,那高聳入雲的峰頂之上,即有回音,緊接着一點淡緑人影,疾飛而下。
  眨眼之間,淡緑人影已抵山腰,柳小紅嘯聲餘音猶自縈繞,這點淡緑人影已在峭壁間外探的一株古鬆之上,藉力騰身,如長虹劃空地直落在柳小紅停身的那株古鬆梢頭。
  身法之輕盈美妙,快速迅捷,令人嘆為觀止。
  緑影歙處,柳小紅停身的古鬆之上,有位婀娜綽約的緑衣少女俏然而立。
  論姿色不在柳小紅之下,論功力,衹怕柳小紅也要稍讓幾分!
  嬌紅俏翠,美豔裙釵,迎風綽立,並肩鬆顛,背襯雪白世界,此一情景,美麗已極,實令人目不旁移。
  燕小飛方自看得不住點頭,緑衣少女妙目橫掃,冷芒電閃,嬌靨上立現寒霜,旋即轉嚮柳小紅展顔一笑說道:“紅姊辛苦了!”
  柳小紅揚眉說道:“沒什麽,姑娘可好了些?”
  緑衣少女神色間頓現隱憂,愁鎖眉峰,不勝凄楚的悲聲答道:“數日以來,姑娘病情有增無減,終日昏迷不醒,囈語連連,令人憂慮,衹怕……”
  說至此處,黯然一嘆,住口不言。
  柳小紅聽得蛾眉深蹙,回顧燕小飛一眼,嘆聲說道:“解鈴還得係鈴人,衹有寄望於他了!”
  緑衣少女未再多言,與柳小紅耳語一番之後,便即騰身,嚮峰頂來路飛射而去。
  等緑衣少女去遠,柳小紅方自飄身落地,面嚮燕小飛冷冷說道:“我姐妹適纔談話,諒閣下悉已入耳,因你之負心薄情,我傢姑娘被折磨得一病不起,倘你良心尚存,就應該記住我在武夷道上所說的話兒,現在咱們可一同上山,去見我傢姑娘!”
  柳小紅言下之意,仍以為燕小飛即是那負心之人,燕小飛此時,知已無法爭辯,遂既來之,則安之地飄身下馬,取下長劍,輕輕地在馬上拍了一掌,無限柔和的低聲說道:“小竜,乖乖地在山下等我,不要亂跑。”
  墨色竜駒似懂人言,仰首掀鼻,一聲輕嘶,遂自翻動四蹄,緩緩馳去。
  柳小紅望了望那神駿竜駒,回首對燕小飛說道:“山區之內,猛獸頗多,你墨色竜駒若遭意外,莫要……”
  燕小飛不待她說完便即淡淡笑道:“謝姑娘關心,墨馬竜種,不懼猛獸,即使發生意外,在下也不會要姑娘賠償!”
  柳小紅“哦”了一聲,又復問道:“這匹墨色竜駒,怎會不畏猛獸,莫非它也懂武功?”
  燕小飛揚眉笑道:“此馬雖然談不上懂武功,但三五十個尋常江湖人物,尚難奈何於它,一般惡禽猛獸,更會望之生畏!”
  柳小紅點頭笑道:“人稱豪俠馬如竜,你值得驕傲!”
  燕小飛聽出柳小紅的語意之中,暗含譏諷,淡淡一笑,未予作答。
  柳小紅妙目深註,輕哼一聲,轉嚮山上馳去。
  燕小飛望着她那極其美妙的玲瓏背影,禁不住搖頭苦笑,真氣微提,猶如電掣雲飄般飛跟而上。
  山路已被雪封,這兩個人兒又非登臨賞雪,故而身形一起,便直嚮那雲封霧鎖的峰頂馳去。
  柳小紅似乎有意刁難,專尋陡險潤滑之處落腳,是故一路行來,盡是些危崖、滑石,積雪壁峭。
  燕小飛的一身功力,非僅爐火純青,且已達睥睨宇內,傲視武林境界,對柳小紅這些刁難,怎會放在眼裏,但他故作不知,衹是緊緊跟住柳小紅,並不超前,兩人如履平地般,飄然而上。
  未消多久,業已雙雙抵達“九連”絶峰上的“無垢玉女”冷寒梅所居竹樓之前。
  燕小飛隨着柳小紅停下身形,舉目望去,不由得暗嘆這位絶代紅粉,果然超塵脫俗,不同凡響。
  原來,面前竟是一片平地,地勢頗不在小,數十株被霜雪壓蓋的蒼鬆翠柏之間,有不少石筍,參差排列,似乎暗含陰陽五行生剋妙理。
  一座用翠竹建成的二層樓閣,背倚孤峰,面臨危崖,座落於那些鬆柏石筍的環繞之中。
  鄰近竹樓正面石壁之上,兩株奇鬆如長竜舒展,一株附壁斜行,起伏麯折,鬆針細長,枝葉繁茂,直似遊竜,一株則雄虯糾結,錯節盤根形態古怪,雙雙相同,絶似一竜一蟒相互欲鬥情景。
  距離竹樓十餘丈處,有一翠竹搭成一小亭,亭內桌凳,均係青石雕鑿而成,極為古雅清麗。
  竹亭兩旁,則有無數異種梅花,衝寒怒放,暗香挹人。
  在這粉裝玉琢的九連峰頭,建築着樸實無華,卻清雅絶倫的竹樓竹亭,再加上天然生長蒼鬆翠柏,危崖陡壁,的確稱得上是世外洞天,人間仙境!
  “鐵血墨竜”燕小飛正自騁目遊懷,大開襟袍之際,聽得身旁侍立的柳小紅冷冷說道:“燕大俠!你好像是初來此地……”
  燕小飛不待她話完便即答道:“正是,我是生平無緣識玉女,九連絶峰初登臨!”
  柳小紅雙眉微挑,詫聲說道:“這九連絶峰,嚮無俗人沾足,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實在值得驕傲。我傢姑娘絶代姿容,雖然豔於桃李,但孤芳傲骨,一嚮冷着冰霜,生平從不與男人交往,我真弄不懂她為何甘心受你折磨?”
  燕小飛皺眉苦笑,不知所答。
  柳小紅又復冷哼一聲說道:“我傢姑娘久臥病榻,恐已不省人事,故而不必通報,請燕大俠逕自入內便了!”
  她一面發話,一面舉手肅客。
  燕小飛淡淡一笑,伸手彈去狐裘上所沾雪泥,便待舉步。
  驀地裏一陣悠揚琴聲,自竹樓中裊裊傳出,琴聲滿含悲怨,如泣如訴,所彈麯詞,則是極為纏綿凄惻的“白頭吟”。
  燕小飛雖然藝壓群雄,氣吞河嶽,但此時卻被琴聲吸引得呆立雪地,濃眉緊蹙,止步不前。
  柳小紅驚訝萬分,妙目雙睜,櫻唇微動,兩衹大眼眶中,不自禁的流下兩行淚珠!
  一麯彈罷,燕小飛長嘆一聲,轉頭側顧柳小紅一眼,方待發話。衹見柳小紅雙眉頓展,目射神光,一聲驚喜嬌呼,身軀電閃,竟似掠波飛燕,自顧自地嚮竹樓中疾飛而去。
  這時,衹有燕小飛一人,呆呆地卓立在雪地之中。
  “鐵血墨竜”燕小飛,雖然明知“無垢玉女”冷寒梅正身臥病榻,奄奄一息,但自柳小紅的驚喜情態推斷,那彈琴之人,定係冷寒梅無疑。
  但一個人事不省,奄奄一息的病人,怎能焚香淨手,盤坐彈琴?“情”之一字真有這大魔力?“鐵血墨竜”燕小飛,當真比仙丹還靈?
  這一連串的問號,真把個豪氣萬丈,藝冠群倫的“鐵血墨竜”燕小飛,弄得百思莫解,搖首苦笑。
  一聲銀鈴般的動人嬌呼,竹樓之上,窗兒洞開,現出笑吟吟喜孜孜的柳小紅,衹見她玉手連招,揚聲說道:“燕大俠,我傢姑娘有請,請自行入內,恕婢子不再帶路了!”
  話落窗閉,人影便杳。
  燕小飛呆了半響猶自舉棋不定,但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事關“無垢玉女”與自己聲名,無論如何,總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主意既定,隨即略整衣衫,邁嚮竹樓而去。
  當燕小飛甫抵樓門,那緑衣少女,迎將出來,她雖面露喜色,但仍未發一言,衹引領着燕小飛登上二樓。
  上得樓來,舉目四顧,衹看得這位蓋世英豪,緊蹙雙眉,好生尷尬。
  原來小樓之內,爐火正盛,暖意烘人,室中盡是些琴棋書劍,古畫珍瓷,軟榻香衾,錦墊綉褥,所有陳設,在華貴中,兼有幽雅,亦復兼有香豔。
  軟榻上盤膝坐着一位白衣少女,髻雲高簇,鬢鳳低垂,風華絶代,清麗得令人不敢逼視。
  但她一雙清澈深邃的美目,凝睇不轉,隱隱地放射出萬斛深情,無限幽怨。
  這兩道妙目神光,即是百煉精鋼,一觸之下,也會被它化為繞指之柔!
  正因為這兩道妙目神光,太幽太美,使得這位生平不沾兒女情債的“鐵血墨竜”,怦然心動,倏然垂首,又因那微顯蒼白,清瘦凄然的嬌靨之上,流露着愛恨交加,難以言喻的神色,故而使得這位蓋世英豪手足無措。
  燕小飛覺得那白衣少女的兩道目光,猶如兩把利刃似地刺進他心靈深處,使他心弦震蕩忐忑不安,但他自己竟說不出到底為了什麽?
  他這種不安垂首,榻上白衣少女已自聲音輕柔而微帶顫抖地發話說道:“你……你……終於回來了,不必再行客套,這邊請坐。”
  說罷,輕擡皓腕,示意身旁柳小紅搬過一隻紅漆短凳。
  燕小飛並未落坐,腦海電轉,隨即鎮定心神,目光凝望着榻上白衣少女慢慢說道:“冷姑娘,恭賀您玉體康復……”
  燕小飛猜的不錯,榻上白衣少女,正是冰清玉潔,豔絶當代的“無垢玉女”冷寒梅,不待燕小飛話完,兩排長長睫毛一陣閃動,晶瑩淚珠滴滴下落,凄惋一笑,接口說道:“論‘情’你我已至言嫁雲娶程度,論‘理’我為你已臥病數日,你何以再冷言冷語的對我,什麽冷姑娘長,冷姑娘短的像是素不相識?不過,我尚能活着見你一面,業已心滿意足,過去的,還是讓它過去吧!”
  言畢,似有無限感慨地連搖螓首。
  這一番軟硬兼施的言語,確實令人心弦抖動,蕩氣回腸,燕小飛已到口邊的話兒,竟復收回。
  “鐵血墨竜”燕小飛之所以收回欲吐實話,並非是不敢直說,而是不忍再令那心碎片片,腸斷寸寸的冷寒梅,再受那失望的打擊,“情”的折磨而已。
  “無垢玉女”係以冰清玉潔,氣質獨特而聞名,若被她發現目前站在她面前的,竟然不是她所傾心的燕小飛,心靈蒙垢,失望傷心,羞愧憤絶之餘,後果實不堪設想,燕小飛豈能在此時吐露實情,傷害這位為“情”所纍的絶代佳人!
  但,這樁誤會,非同小可,他更不能將錯就錯地安慰“無垢玉女”冷寒梅!
  “鐵血墨竜”燕小飛,行道江湖以來,已達十餘年之久,從不知“難”字意屬何指,但這樁男女私情的誤會,到真的使他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燕小飛默然無語,冷寒梅又自幽幽發話說道:“你變得令人心碎,但我不明白為什麽使你變得這麽快,話又說回來啦!我不該怪你薄情無義,該怪我自己作繭自縛,自找痛苦……”
  燕小飛再也無法忍耐,衹覺滿身沸騰,不自禁地脫口說道:“冷姑娘,你這是何苦?燕小飛一介粗魯武夫,他有何德何能……”
  “無垢玉女”冷寒梅妙目深註,微搖螓首,凄然一笑,截斷燕小飛的言語,說道:“你別問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也許這就叫做‘緣份’。”
  燕小飛微微搖頭,默然不語。
  冷寒梅再復註視燕小飛,苦笑說道:“我要請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辭而別?”
  燕小飛實在忍無可忍,乃暗自咬緊牙關,毅然說道:“姑娘!能否容我先說明一事……”
  冷寒梅倏搖螓首,接口說道:“不必說明,我方纔說過,我不怪你,衹怪我命比紙薄,無從高攀,如今你能回來看我,已使我心滿意足了。”
  燕小飛此時實在不能忍耐下去,乃鼓起勇氣,不顧後果的說道:“姑娘,你誤會了,我衹是想請姑娘仔細看看,站在姑娘面前的,究竟是不是十餘天前的那位負心薄情,殺不可赦的燕小飛!”
  在他意料中,“無垢玉女”必然震驚,豈料冷寒梅竟然平靜的出奇,僅微搖螓首,淡淡說道:“關於你說的一切,小紅已經對我說過,這也正是我不明白究竟為了甚麽,使你變得這般無情?目前又再三的推說你與我素不相識?”
  燕小飛軒眉說道:“冷姑娘既然與燕小飛一見鐘情,相處甚久,彼此情感間又至言嫁論娶程度,您對‘鐵血墨竜’燕小飛的一生為人,總該有所瞭解?燕小飛之重情尚義,豪氣幹雲,您也應清楚!”
  冷寒梅苦笑答道:“正因為燕小飛生平重情尚義,豪氣幹雲,而目前竟變得薄情寡義,對於紅妝密友,竟視若路人,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
  燕小飛急急道:“姑娘聰慧過人,何須百思?燕小飛雖不敢自誇頂天立地,但亦非人間賤丈夫,深知自己性格,故而不敢輕涉兒女私情,生平註重言諾,更不敢作欺人之語!半月之前,燕小飛為誅殺六兇,身在大漠,那薄情負義之‘鐵血墨竜’,究意是不是當前的我,姑娘應該有所鑒定!”
  冷寒梅聽得嬌軀顫抖,面色蒼白,狠聲說道:“燕小飛!我再也想不到你會如此無情無義,竟然狡賴強辯,人世間,同名同姓之人,不能言無,但這容貌長像,獨特裝束,能賴得過人麽?”
  燕小飛突然將左手伸嚮冷寒梅面前說道:“姑娘請看!燕小飛自幼折斷小指,那薄情負義之人,是否也同燕小飛一樣地缺少一指?”
  當燕小飛左手倏伸的一剎那,柳小紅及緑衣少女已然色變,“無垢玉女”冷寒梅更是雙目一閉,嬌軀一顫,不自禁地嚮後一仰,倒了—下去。
  二女同時驚呼,方待上前扶持,燕小飛已自遙空輕彈.封住了冷寒梅的命門大穴。
  然後轉嚮柳小紅及緑衣少女,搖頭嘆息說道:“冷姑娘因氣極攻心,一時昏去,並無大礙,命門大穴,暫被封閉,請兩位為她稍作推拿,即可醒轉!”
  二女聞言,雙雙趨前如言施為。半晌,冷寒梅便幽幽醒轉,綿綿嬌軀,仍然有點顫抖,妙目之中,淚如雨下,靜靜的不發一言。
  燕小飛暗自微嘆,嚮柳小紅說道:“請將冷姑娘扶起坐正,略作休息,當可復原!”
  冷寒梅在二女扶持下,嬌軀坐正,雙膝微麯,約莫半盞茶工夫,方始恢復平靜,但仍面色蒼白,精神頽靡,妙目微睜,嚮燕小飛略微一瞥,木然說道:“冷寒梅至感羞愧,尚請燕大俠見諒!”
  燕小飛正色說道:“姑娘何出此言?此事雖非我為,但事由我起,姑娘如此說來,倒使我燕小飛衷心難安,姑娘為此痛心,燕小飛勢將終生負疚!”
  冷寒梅凄然笑道:“燕大俠請放寬心,冷寒梅已不再為此事痛心,我愛的是英雄,愛的是豪傑,何況愛情一事,既不是罪惡,又不是羞恥之事,衹怪我一時不察,受人愚弄欺騙而已,要說自求解脫,那也要待我找到那薄情寡義,嫁禍於人的無恥歹徒之後!”
  一場誤會,至此冰解,冷寒梅略說經過,把位“鐵血墨竜”燕小飛聽得氣憤填膺,他氣的並非是冷寒梅誤會於他,而是莽莽江湖之上,竟有如此無恥之輩?
  燕小飛暗忖至此,擡頭對冷寒梅道:“姑娘!有人頂冒‘鐵血墨竜’燕小飛名號,在下本感榮耀,但冒名人竟作出這薄情寡義的無恥行為,又使我愧恨萬分?如今在下為自求心安,並為江湖除害起見,立誓踏遍四海,搜盡八荒,也要將那冒名頂替、嫁禍於人的無恥狗賊,縛上九連來,讓姑娘親自治之以罪!”
  冷寒梅妙目倏睜,神光電射,點頭笑道:“燕大俠好意,冷寒梅至為感激,尤其燕大俠對冷寒梅之再造之恩,銘感肺腑,此事一切怪我,怪我修為不足,經驗不夠,故而一時不察,受欺騙,造成偌大誤會!衹要燕大俠不再責怪於我,冷寒梅感激不盡,薄命人主婢,雖然無能,縱使刀頭舔血,掌下飛魂,也要親手誅此惡賊,以解我心頭之恨!”
  這是一件使人極為尷尬之事,冷寒梅生性高傲冷漠,嚮把庸俗男人,視如草芥,但這類女子,若一旦有所傾心,又往往海枯石爛,堅貞不移!目前既為人所騙,已付出的萬斛深情,無由補償,素性堅貞高傲的她,怎不傷心,怎不痛苦?
  如今面對這位本為叱咤風雲客,曾是深閨夢裏人,羞愧之下實已無顔再訴衷麯,她自己覺得軀體上雖仍白壁無瑕,但心靈上總已蒙垢,未便再把這一縷情絲,係嚮這真牌實貨的“鐵血墨竜”燕小飛的身上!
  冷寒梅此時的心情,燕小飛自然體會得出,雖有心想對她予以安慰,但一時卻找不出適當話題,這樣一來,衹有相對無語。
  小樓上頓時陷入一片頗為尷尬的沉寂中……但這尷尬而沉寂的場面,為時不久,驀地裏,便被打破。
  燕小飛猛一轉身,面嚮窗外,雙目神光電射凝註,冷寒梅則驀然由軟榻上跳起,站立窗前,出聲道:“哪位江湖同道,竟敢擅登九連!”
  紅緑二女聞聲色變,方待撲出。
  衹聽竹樓外傳來一聲清朗語聲說道:“主人恕罪,‘長江卅六舵’司徒文,與座前四護法求見。”
  燕小飛、冷寒梅聞言同時一愕,不由互覷一眼。
  冷寒梅略作沉吟,目註燕小飛說道:“冷寒梅鬥膽,欲請燕大俠代為迎客!”
  燕小飛深知“無垢玉女”心情惡劣,不願再與這等武林俗客,多作無謂周旋,遂點頭應諾道:“能為冷姑娘效勞,燕小飛深感榮幸!”
  語畢,轉身下樓而去。
  出得竹樓,見一文士裝束俊美灑脫的年輕人物,站立樓前,身後並排而立的是四位錦袍老者,不用多說,前面的青年文士,便是“長江卅六舵”舵主司徒文,後面站立的四位錦袍老者,便是該舵的四大護法。
  司徒文與四大護法一見燕小飛走出,均目射神光,面露憤怒之色。
  燕小飛何許人也。一見四人面色有異,心中立告恍然,表面仍毫不在意,大踏步走了過去,行至距離司徒文面前三數步處,拱手笑道:“主人身罹小恙,未剋親迎,特命燕小飛代為接見,不知司徒舵主命駕九連,為了何事?可否告知燕小飛轉達,期或必須親與主人面談,敬請示下。”
  司徒文劍眉微剔,冷冷說道:“既然由燕大俠代主迎客,更是求之不得,我等擅登九連之故無他,正是嚮大俠有所請教!”
  燕小飛聞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問道:“司徒舵主移駕九連找燕小飛,則閣下來意,定係為了貴舵兩位朋友,在武夷道上被燕小飛所得罪的事了?”
  按燕小飛的揣測,應該不錯,“長江卅六舵”聲勢浩大能手如雲,既有屬下被人懲戒,自無悶聲不響,甘心懾服之理,舵主得報,率領屬下護法,興師問罪,似乎近理近情。誰知卻大出意外地根本就未猜對。
  司徒文靜靜聽完,搖頭答道:“能得燕大俠對屬下出手教訓,該是他們的榮幸,司徒文感謝猶恐不及,何言……”
  燕小飛不待司徒文話了,便即急急接口問道:“司徒舵主既不是為武夷之事而來,燕小飛尚有何開罪‘長江卅六舵’之處?”
  司徒文聞言,雙目精光暴射,沉聲說道:“燕大俠!本舵屬下雖不成纔,但你我嚮無怨仇,燕大俠為何無緣無故地挑我九江分舵?”
  燕小飛呆了一呆,訝然問道:“在下不知司徒舵主此話,是由何說起?”
  司徒文尚未答話,背後的一名錦袍老者竟怒聲說道:“有道是‘好漢做事好漢當’,燕大俠!你自己做的事兒,還裝的什麽糊塗?”
  “鐵血墨竜”燕小飛雙目冷芒電閃,狠狠蕩了那錦袍老者一眼問道:“閣下怎樣稱呼?”
  錦袍老者答道:“老夫宮天風!”
  燕小飛“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閣下原來是‘孤山四兇’中,人稱‘活閻羅’的宮老大,但在是非尚未判明之前,燕小飛鬥膽奉勸閣下,最好不要發那麽大的火氣!”
  宮天風聞言,雙眉一軒,正待發話,燕小飛已轉嚮司徒文笑說道:“請問司徒舵主,此事發生在什麽時候?”
  司徒文冷冷笑道:“約莫是半月以前的一天深夜!”
  燕小飛縱聲狂笑說道:“司徒舵主,你不能血口噴人,半月之前,燕小飛尚在大漠,我縱有通天本領,也不會分身之術,再於‘九江’出現,此事尚請司徒舵主明察!”
  司徒文冷笑一聲說道:“閣下不必狡賴,司徒文證據確鑿!”燕小飛聞言,真被這證據確鑿四字,弄得莫名其妙,啼笑皆非,當即揚眉說道:“信與不信全憑司徒舵主,燕小飛自覺問心無愧!”
  司徒文縱聲笑道:“閣下如若不顧十餘年震世俠名,存心狡賴,休說區區一座九江分舵,即是連我整個長江三十六舵,全毀於閣下之手,司徒文也絶不會有絲毫怨言!”
  這幾句意含譏刺話兒,聽得這個英名蓋世的當代奇俠燕小飛,濃眉雙挑,搖頭嘆道:“司徒舵主有所不知,燕小飛一嚮不怕是非,但目前確有人冒名嫁禍,此人容貌裝束,與燕小飛一般無二,殊難辨認,在下與舵主素無糾葛,怎會無緣無故地有所得罪?再說,半月以前燕小飛的確身在大漠,何以能分身中原,毀你‘九江分舵’,在下遊俠江湖,行俠仗義,决不致無事生非,自毀聲譽,這是句句實言,絶無絲毫虛假,尚請司徒舵主明察!”
  “鐵血墨竜”名揚四海,威震遐邇,理應敢作敢當,不會畏首畏尾!
  故而司徒文聞言之下,不由不信,方自沉吟,那位“活閻羅”宮天風,突然怒笑說道:“半月前深夜,屬下正巡視九江,親自所睹,絲毫不差,分明是他本人無疑,我等並非三歲孩童,豈能容這燕小飛詭詞狡辯?”
  燕小飛看了宮天風一眼,點頭笑道:“宮護法神目如電,在下料想宮護法所見不致有甚差錯?但俗語說得好,‘捉賊捉髒’,以宮護法的一身修為,怎不當場將那行兇惡賊擒獲,反而跑來‘九連’血口噴人?”
  “鐵血墨竜”燕小飛的言語之間,不僅暗含譏諷,而且尖酸刻薄,直聽得個性情暴戾的“活閻羅”宮天風,老臉之上,臉色數變,滿頭白發,根根竪立,倏然怒笑一聲,跨步而出,嚮司徒文微一躬身,請命說道:“屬下在江湖之上,出生入死,已近四十餘年,從未遭受如此恥辱,宮天風鬥膽請命,願為舵主生擒狂賊!”
  司徒文面顯難色,沉吟半響,點頭說道:“有意討教,自無不可,尚請宮護法多留分寸!”
  司徒文如此說法,意在提醒宮天風多加小心,宮天風有所體會地又復恭身答道:“屬下懂得舵主深意,小心應敵,决不輕率就是!”
  一語甫畢,身形微轉,右掌疾伸,便自砍嚮燕小飛的左肩要害。
  “活閻羅”宮天風生性暴戾,出手狠毒,稍微平庸一點的武林人物,很難在他的三掌之下逃生,但他這凌厲無匹的猛然一擊,在燕小飛的眼裏,卻是司空見慣,絲毫未放在心上。
  宮天風這是含恨出手,自較平時越發迅疾狠毒,但燕小飛竟視若無睹,仍然面帶笑容地卓立未動,直等宮天風的右掌逼近左肩的一剎那,左足微移,身形疾轉,濃眉雙挑揚聲狂笑叫道:“宮護法,你掌指功力,稱絶江湖,但燕小飛無福消受,且請收回如何?”
  “回”字甫出,右指疾伸,不偏不倚地點中了宮天風的右掌心部位。
  宮天風衹覺掌心一麻,心神劇震,一條右臂不自主地倏然垂下,身形也隨之後退,惡狠狠地盯了燕小飛兩眼,以左手按住右肩,悚慄不前。
  燕小飛淡淡笑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下看在司徒舵主的金面之上,指力已保留四成,宮護法的一條右臂,不過僅暫時酸麻難忍,約莫在半個時辰之後,即可復原,開罪之處,尚希多多寬宥……”
  語音未了,另一錦袍老者,突然疾閃而出,目註燕小飛,狠狠說道:“閣下休要恃技驕狂,請接老夫一掌……”
  話方至此,人已凌空升起,頭下腳上直撲燕小飛,並在掉頭轉身之際,雙掌齊發,掌風陰寒逼人,極為凌厲!
  燕小飛濃眉微挑,目射精芒,雙掌微微上翻,冷聲說道:“勁氣帶寒,掌透陰煞,閣下大概是‘毒僵屍’辛老人傢了!”
  燕小飛輕輕鬆鬆的翻掌發話,語間甫畢,衹聽得“砰”的一聲,四衹手掌的掌風,半空相互一撼,燕小飛面含微笑,傲立依然,一動未動,“毒僵屍”則被震得嚮後倒飛數尺,心血沸騰,狼狽落地,身軀連搖數搖,方勉強站穩身形,原本那張慘白如紙的瘦臉上,卻滿堆愧色,顯得紅潤多了。
  燕小飛瞥了“毒僵屍”一眼,隨即轉對司徒文冷然說道:“司徒舵主,凡事一不過二,二不過三,燕小飛因不願再使彼此誤會加深,故對貴舵兩大護法,雙雙出手之舉,業已相當容忍,留有餘地,倘若有人再次逞強相逼,燕小飛或將全力應付,那時司徒舵主卻休怪我不懂情面!”
  司徒文心中瞭然,他一望而知,看出燕小飛功力確實有所保留,否則,宮、辛兩大護法,萬難全身而退。
  但他少年得志,領袖龐大的“長江三十六舵”,勢力遍及大江南北,一嚮眼高於頂,目中無人,如何能在自己屬下面前,咽下這口惡氣?何況他也確實練有一身不凡藝業!故而靜聽燕小飛說完,立即縱聲狂笑說道:“燕大俠,你休要恃技驕狂,司徒文尚未將‘鐵血墨竜’四字放在眼裏,無端地挑我九江分舵,是我宮護法親自所睹,司徒文豈能信你之詭言狡辯,自即時起,燕小飛便是我‘長江三十六舵’的死對頭,來來來!讓我司徒文領教領教你那稱霸江湖的驚人絶藝!”
  話完,探手腹間,一柄玉骨描金扇,便自撤在手中,略一欺身,逼前半步,足下暗踩子午,凝神巍立。
  燕小飛目中冷芒連閃,長眉微軒,仰首傲笑說道:“司徒舵主,莫怪燕小飛不能忍讓,實是貴舵上下步步相逼,連閣下領袖群倫,也竟不分青白皂紅,不察是非真相,殊屬令人浩嘆!恕我燕小飛賣句狂言,在下願以一雙肉掌,領教閣下傲視武林的‘追魂奪魄十八扇’!”
  言畢,雙手背立一動不動,等待司徒文揮扇進招!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場竜爭虎鬥即將爆發之際,竹樓裏忽然傳來了一陣恍若銀鈴般的笑聲,笑聲甫畢,有人朗朗說道:“兩位慢動手,請聽冷寒梅一言!”
  語音一停,環佩響動,衹見那位風華絶代的“無垢玉女”冷寒梅,由紅緑二女,左右扶侍,輕飄飄地走出樓來。
  冷寒梅雖然病體稍愈,但那瘦削的嬌軀,憔悴的面龐,仍然楚楚可憐,彷佛柔弱得不禁羅綺。
  燕小飛微一轉身,濃眉深處,含笑低聲說道:“冷姑娘玉體尚未完全康復,怎能冒此料峭春寒……嬌……”
  冷寒梅不待他說完,便即嫣然笑道:“承蒙大俠照料,賤體業已康復,再說地屬‘九連’,冷寒梅忝為主人,怎能坐觀燕大俠蒙受不白。”
  燕小飛尚未答話,司徒文已俯身拱手說道:“未得尊諭,擅登禁地,已屬失禮,又復驚動尊駕,司徒文更感不安,尚祈冷姑娘恕我情非得已之罪!”
  冷寒梅妙目雙睜,淡淡笑道:“冷寒梅禁地二字,是對一般俗客而言,怎敢將司徒舵主列入其內?承蒙不棄,率衆莅降,實使這荒山生色,蓬畢增輝!”
  司徒文聽得出這位絶代紅粉,語意之中,頗含不悅,加以諷刺,但因“無垢玉女”的聲名正大,以及她那高潔氣質,冷豔風華,令人望而敬畏,遂甚為窘迫地笑—笑,未便再復辯解。
  冷寒梅看了一眼,又復說道:“冷寒梅方纔說過,雖然賤軀不適,身罹微恙,但仍願冒雪冒寒,阻止這場不必要的竜爭虎鬥,洗刷燕大俠的清白聲名,更免得司徒舵主無端樹敵,因而請兩位暫慢動手,聽我一言,但不知司徒舵主,可信得過我冷寒梅麽?”
  司徒文對這位“無垢玉女”冷寒梅,竟然狂態盡斂,傲氣全收,目光微垂,囁嚅說道:“司徒文焉敢信不過冷姑娘。”
  冷寒梅微笑說道:“司徒舵主既然信得過冷寒梅,則我奉告司徒舵主,半月前於九江行兇之人,確非燕大俠,而是另有惡徒冒名裝扮,企圖嫁禍於人,即冷寒梅也曾身受其害,險些兒冤枉了這位蓋代豪傑……”
  司徒文聞言之下,一時頗感為難,微蹙劍眉,沉吟不語!
  冷寒梅語音微頓,繼即淡淡一笑,又復說道:“事非小可,冷寒梅也知司徒舵主頗為作難,但我有個折衷辦法,不悉司徒舵主能否入耳?”
  司徒文略一猶豫,繼即點頭說道:“冷姑娘請講,司徒文無不聽命。”
  冷寒梅微笑點頭道:“冷寒梅想請司徒舵主賜一期限,或是半年或是一載,讓燕大俠在此限期內孤劍緝兇,刷既可保全他本身英名,又可對司徒舵主有所交待……”
  話猶未完,司徒文已自揚眉說道:“倘若期限已過,兇手仍未緝獲,又待如何?”
  燕小飛接口答道:“倘若一年期限之內不能緝獲兇手,燕小飛聽憑舵主處置!”
  冷寒梅黛眉雙揚,復微笑說道:“既然由我負責調停,冷寒梅願以生命擔保!”
  燕小飛全身血液嚮上一涌,嚮冷寒梅深深看了兩眼。
  司徒文劍眉微揚,點頭說道:“既然有名滿天下的‘無垢玉女’願為魯仲連,司徒文怎敢有拂雅意呢?彼此一言為定,司徒文就此告退!”
  語畢,又將目光轉註燕小飛說道:“一年之內,司徒文在長江總舵候駕!”
  語音甫落,正待拱手告辭,冷寒梅突然淡淡說道:“無垢玉女名號,從此永不再用,請司徒舵主呼我冷寒梅好了!”
  司徒文聞言楞了一楞,滿面詭異,正待說話,燕小飛已自接口說道:“冷姑娘,你這是何苦!”
  冷寒梅笑了一笑,微微搖頭,示意燕小飛不必繼續再講。
  燕小飛何等聰明,一見冷寒梅示意,當即不再言語,但司徒文疑竇更甚,惟在此情況下不便多問,遂微抱雙拳,轉身離去!
  誰知司徒文剛一舉步,燕小飛竟發話說道:“司徒舵主,你對於‘九連’禁地,就這般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麽?”
  司徒文止步不行,冷笑答道:“閣下此言,未免有欠思考,九連絶峰,為冷姑娘所居,禁與不禁在她,來與不來在我,與閣下有何幹係?”
  燕小飛雙眉一挑說道:“司徒舵主不要忘了,燕小飛是奉主人之命迎客,既能代主迎客,便能代主問罪,九連絶峰,清靜勝地,未得主人允準,任何人不可擅自登峰,你我之間過節,雖算暫時了斷,但燕小飛如今卻要代主人嚮司徒舵主動問擅登禁地之罪,不過,因係代為問罪,自然與主人親自執行禁規不同,在下衹請舵主接我三鞭,即告了結!”
  說罷,真的自腹間解下那根丈餘長的皮鞭,合在手內!
  司徒文怒火上衝,轉眼目註冷寒梅,但見“無垢玉女”,視若無睹,一言不發,不由得俊臉變色,精光暴射地嚮燕小飛厲聲說道:“司徒文早有領教之意,正愁無緣,休說三鞭,就是三十鞭,甚至三百鞭,三千鞭,又復何懼?”
  燕小飛哂然微笑,不再說話,鐵腕抖處,長鞭飛舞,筆直疾點司徒文面門。
  司徒文自視甚高,當然未將這分明是晃眼虛招般的迎面一鞭放在眼內,身形紋風未動,容得鞭梢逼近,傲然間,方待還手,燕小飛長鞭倏然活似靈蛇般,疾如電光石火,往下一墮一翻,疾點丹田要害而來。
  司徒文既有點意存輕敵,更做夢也想不到燕小飛變招這快,再想閃避,已是不及,衹聞得嗤、嗤、嗤地數聲響處,自己的儒衫下襬之處,呈現出梅花般的五個小洞。
  燕小飛含笑收鞭,司徒文面色灰白,衹好以一種恨毒目光,嚮燕小飛盯了兩眼,一語不發地轉身離去!
  冷寒梅一雙美目之中,異采電閃,靜待司徒文等人的背影消失之後,滿面佩服地嚮燕小飛含笑說道:“燕大俠的蓋世神功,超群絶藝,冷寒梅已開眼界,的確令人嘆為觀止,衷心敬服!”
  燕小飛苦笑說道:“冷姑娘何不說燕小飛是班門弄斧,太以過份呢?”
  冷寒梅微搖螓首,柔聲說道:“冷寒梅句句由衷,司徒文生平雖無大惡,但太過驕狂,有此一鞭,也讓他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使他驕狂過甚的性情,也好稍加收斂!”
  燕小飛發現“無垢玉女”的目光之中,呈現出異樣的光采,不由心中一震,急忙轉註竹樓,含笑說道:“春寒料峭,姑娘不宜受凍太久,請回房去吧!”
  冷寒梅嬌軀微顫,嚮燕小飛一瞥說道:“燕大俠是否要就此與我作別?”
  燕小飛道:“人海茫茫,宇宙遼闊,一年期雖然不短,但也覺太促,燕小飛衹望不負姑娘重諾,擬即就此告退!”
  冷寒梅那微顯憔悴的嬌靨之上,很快掠過一絲黯然神色,隨即嘆然說道:“也好!不過冷寒梅有一拙見,希望燕大俠能略為改裝,否則,那般狡徒惡賊,定然聞風遠揚,多費周折!”
  燕小飛呆了一呆,含笑說道:“多謝姑娘指點,定當遵命,不過燕小飛也有一個不情之請,未悉姑娘能否接納?”
  冷寒梅微笑答道:“燕大俠衹管吩咐,在冷寒梅能力所及範圍之內,無不從命!”
  燕小飛略自沉吟,隨即說道:“請姑娘候我一年,讓燕小飛獨自緝兇,倘若屆時燕小飛辜負姑娘期望,不能擒獲冒名惡徒,再請姑娘鼎力相助。”
  冷寒梅婉然一笑說道:“燕大俠擔心冷寒梅之病後賤軀,難禁勞頓?”
  燕小飛生平言行,嚮不願違心,故而頷首稱是。
  冷寒梅雙睛電閃,輕點螓首,有氣無力地低聲說道:“多謝燕大俠關懷,冷寒梅從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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