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诸葛青云 Zhuge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9年1996年)
九剑群花
  作者:诸葛青云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
  好漂亮“郑文公碑”体的擘窠大字,好雄豪的词意气魄!这是一副极为出色,但并不夸大的寿联。
  “极为出色”之故,是不单字写得好,镌刻得好,连那镌字联木,也是极为罕见的“沉香木”所制。
  “并不夸大”之故,是作寿的“寿星公”,身份不俗,当得起这“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的十四字联语。
  明季后期,边境多事,时有外族,勾结中原不肖江湖人物,潜植寇华势力,甚至连朝中权宦,亦有谋叛举措。
  朝廷方面,自以重兵御外侮,一般有血性的江湖侠士,也均在草莽之中,疆场以外,随时与狼子野心的外寇,暨丧心病狂的家贼,互作争一时,也争千秋的殊死搏斗!甘肃是朝廷边疆重地,而靠近“臬兰”的天雄堡,却是血性江湖侠士的大本营,那么,堡主尉迟天雄,自然是泰山北斗人物,他当得起“九边拱手拜天雄”七个字儿的极重份量!尉迟天雄的六十大寿,是六月初六,就在明天,将有来自各地的武林友好,纷纷赶到祝贺。
  今天,初五,由他双十年华,容貌绝美,才调极高,又有一身上乘武功的唯一爱女尉迟巧巧,亲自主厨,设了一席精致酒菜,邀请几位至好的伯叔,替爹爹暖寿。
  寿宴才开,佳肴初上,便有家丁禀报,“天雄堡”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所谓“不速之客”,就是并未接获请柬之人,以尉迟天雄的侠名盛望,当然私心景慕,不请自来之人必多,但他们似乎应该明日才来,不该今夜便到。
  “天雄堡”的总管,也是尉迟天雄拜弟身份的“云龙三现”高腾,伸手接过家丁呈递的一张大红拜帖,目注帖上龙飞风舞的“冷秋水”三个大字,双眉微蹙说道:“冷秋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姓名?他……他是哪路人物?”
  呈帖家丁躬身禀道:“是一位穿雪白儒衣的年轻人物,玉面长眉,星眸隆准,貌相极为英俊挺拔!”
  尉迟天雄今夜兴致极好,闻言含笑说道;“不论他是哪派人物,既来拜寿,总属友好,高贤弟代我迎请这位冷朋友,入席同饮。”
  高腾抱拳领命,走出大厅,尉迟巧巧却取过那张拜帖,凝眸注视,秀眉微蹙。
  尉迟天雄见她看得有点出神,不禁讶然向尉迟巧巧问道:“巧儿,你认识这‘冷秋水’么”
  尉迟巧巧摇头道:“不认识,但这笔字儿,写得太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尉迟天雄点头笑道:“这笔‘魏碑’,着实写得苍劲,显然对‘爨龙颜’和‘郑文公’,都有了极深造诣……”
  话方至此,“云龙三现”高腾已把一位书生打扮的俊品人物,迎入大厅.那白衣书生才入厅门,便使座上诸人,为之眼前一亮!
  雪白儒衣,映着熊熊寿烛,本已极为抢眼,但更为夺人眼目的,却是这白衣书生弃世出尘的翩翩风采!玉面长眉,星眸隆准的貌相,已先由呈帖家丁加以介绍,但在猿臂蜂腰,修长挺拔身材,和二十八九年龄的衬托之下,这位名叫冷秋水的白衣书生,更比想像中还要俊美几分,真所谓“秋水为神玉为骨,春风其面剑其眉”了,尤其是那双眼,是凤眼,也是重瞳,瞳内神光,湛于秋水!这双眼——这双眼内的俊朗神光,才和尉迟巧巧略一接触,便使这位平素自负才貌的边城侠女,自芳心深处,起了一阵抖颤……尉迟天雄早就有来人不俗的预感,再见了对方宛如寒梅傲世的挺拔英姿,立由座上起身,离席相迎,呵呵笑道:“这位就是冷秋水冷老弟么?人如其名,风采绝世。老弟侠驾宠降,‘天雄堡’增光多多……”冷秋水抢前两步,抱拳长揖,扬眉笑道;“冷秋水后辈末学,怎敢当尉迟堡主溢美盛誉?堡主六十添寿,宏开寿域,九边拱手,齐拜天雄……”这两句话儿,才一出口,便使尉迟天雄悄然顿悟,“嚆”了一声笑道:“虽怪我一看拜帖,便觉‘冷秋水’三字,十分眼熟,原来那副寿联便是冷老弟宠赐之物,但……但冷老弟为何不落款呢?”尉迟天雄因极爱那副对联,遂对冷秋水毫不生分,颇为亲热的一同携手入席。冷秋水笑道:“书法平庸,雕镌拙劣……”
  尉迟天雄不等冷秋水再往下说,便即接口笑道;“冷老弟请莫过谦,那副寿联,甚么都好,只是‘九边拱手拜天雄’一语的份量太重,使我有些承受不起了。”冷秋水俊目中神光一闪,扬眉说道:“尉迟堡主既然中意,冷秋水便当筵落款如何,藉便也可以俗技薄艺,求教于诸位武林先进。”尉迟天雄听得冷秋水竟要当筵落款,并就此献技,自然高兴得连连点头。冷秋水遂请高腾命人把那副业已张挂在堡门外的寿联取来,陈设于距离这席暖寿盛筵约莫九步之处。然后,冷秋水便从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
  所谓“短剑”,并不太短,连柄带鞘,也有两尺八。
  鞘质似是蟒皮,什件则是真金,令人可从外形的精美程度之上,猜度出鞘中必非凡物。冷秋水伸手轻轧剑柄,一阵龙吟……
  精芒电闪过后,冷秋水手中横着长约七寸的一泓秋水。
  为甚么长度只有七寸呢?因为,这不是剑的本身,这只是“剑中之剑”。
  两尺来长的剑身仍在鞘中,这七寸小剑,是从剑柄以内抽出。
  冷秋水出手了,他身未离席,只把右臂微扬,小剑立告前飞。
  但飞未尺许,光华大闪,一道寒光,化作满天剑影!原来,那柄小剑竟由一化九,变成了九柄薄薄小剑。
  九剑齐飞,光芒如电,把那副对联的左面下联,完全笼罩在百变剑影之下。冷秋水手法太妙,居然能发能收,九柄小剑竟回旋飘飞,与联木略作接触后,一一仍回到了他的手内。九剑入手,归本还原,仍然插入剑身,但沉香木所制寿联的署款位置上,却多了气势飞动的“秋水”二字!座中群豪,均属武林名手,见冷秋水年纪轻轻,竟有通神入化的如此功力,不由失声惊赞,响起了一个暴雷大彩I尉迟巧巧更是对冷秋水“秋水飘情”,从一双妙目中,流露出倾慕神色!尉迟天雄笑了,他是佩服的笑,也是高兴的笑,目注正缓缓坐下的冷秋水,轩眉说道:“九剑齐飞,而能控制自如,手法通神,可称武林绝艺!当今正派群侠,齐推‘九剑真人’与‘万花仙子’为泰山北斗,冷老弟莫非是‘九剑’门下?”刚刚坐下的冷秋水,立即又站起身来,神情恭谨地,向尉迟天雄抱拳答道:“家师法号,正是上九下剑,尉迟堡主莫非与他老人家相识?”尉迟天雄摇头道:“九剑真人宛如天际神龙,尘世中难见首尾,我是景慕已久,拜识无由,但承他老人家不弃,视我为正义同道,不久之前,还和‘万花仙子’,联名赐了我一幅‘血心万花图’呢。”座中一位“铁掌金刀”马万苍,是尉迟天雄挚友,也是边荒大侠,闻言愕然问道:“甚么叫‘血心万花图’?”尉迟天雄取出一幅素绢,抖开示众,只见绢上中央,画了一枚赤红血心,周围则为“梅花”、“水仙花”、“菊花”、“凌霄花”、“秋海棠”、“桃花”、“莲花”等花朵环绕,并正色说道:“朝中权宦为祸,勾结外族,显有叛国之心,一般不肖江湖黑道人物又利欲薰心,助纣为虐!忠良海大人,极思参奸宦苦无铁证,遂央请方外好友‘九剑真人’‘万花仙子’,派遣门下,暨一干身怀奇才异能的血性好汉,用各种身份,共扶乾坤,搜寻叛乱证据,为保机密,以‘梅花’、‘水仙花’等,作为代号,身有信物,能与图上花形,完全吻合者,便是不顾毁容,不惜牺牲,一意报国卫边的‘血心侠士’,‘天雄堡’自当尽力支援,誓为后盾……”“铁掌金刀”马万苍听至此处,向冷秋水笑道:“如此说来,冷少侠必也是‘血心万花图’中人物,但不知你是以甚么花儿,作为代号?”冷秋水剑眉微蹙,脸上现出了为难之状……
  尉迟巧巧深知‘血心万花图’的代号身份,为高度机密,遂岔开话题,替冷秋水解围地,向他含笑说道:“冷兄适才目注家父欲语未说,似有甚么事儿,欲加指教,为何却不出口呢?”冷秋水向尉迟巧巧看了一眼,脸带佩服神情,轩眉笑道:“尉迟姑娘好仔细的心思,好敏锐的目力!在下确实本想请令尊尉迟堡主宏开寿域,但……”尉迟巧巧不等冷秋水再往下说,便即秀眉双扬,接口笑道:“‘六十添筹开寿域,九边拱手拜天雄’,我早就看出冷兄不是谀寿俗流,如此赠联,必有深意,小妹尉迟巧巧,能否请冷兄细解‘宏开寿域’四字。”冷秋水双眉一挑,朗声说道:“岁时不调,九边苦旱,仅仅陕甘一带,便有百万饥民,加上黄河更有水灾,冷秋水来此之前,已约请不少江湖大豪,血性侠士,慷慨输将,毁家纾难!但聚沙始能为塔,集腋方可成裘,……”尉迟巧巧接道:“卫边安民,虽然一内一外,却是报国之道!
  ‘天雄堡’添受江湖同道尊敬抬爱,行善尽心,怎敢后人,冷兄不妨说个数目吧,你要我爹爹,捐助多少?”冷秋水星眸中神光电射,毫不避忌地,盯在尉迟巧巧的绝代娇靥之上,朗亩缓缓说道:“资源若少,账灾无法彻底,民不能安,国家必乱!尉迟堡主与尉迟姑娘侠肝义胆,显非俗流,我想为民请命,来个狮子大开口,‘十万两黄金’之数,难得住‘天雄堡’么?”乖乖!十万两白银已非小可,这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十万两黄金”,真把一向挥金如土,豪气凌云的尉迟天雄,也听得为之一怔!但尉迟巧巧却神色丝毫未变,目注冷秋水,笑吟吟地说道:“冷兄为灾民请命,‘天雄堡’怎敢不尽力共襄义举?但‘十万两黄金’,不是戋戋之数,家父平时又不居积,冷兄少不得要在此小住几日,容我们筹措筹措!”冷秋水离座抱拳,向尉迟巧巧一揖到地,庄容说道;“冷秋水打扰了,并敬代九边灾民,谢过尉迟堡主暨尉迟姑娘的仁心义举1”尉迟巧巧这一慨然应允,尉迟天雄却心中暗暗打鼓,双眉微蹙,发愁!……他的实力,当然自己明白,一万两黄金,还可勉强答应,十万之数,却在短期间,哪里筹措得出?……但尉迟巧巧业已慨然应允,冷秋水又复当众谢过,他这身为侠义道九边魁首“天雄堡”堡主之人,哪里还说得出不算?只得脸上含笑,腹内打鼓,弄不懂平素极为聪明解事的爱女尉迟巧巧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么药?由于冷秋水九剑齐飞,神功惊众,尉迟天雄父女慨捐十万两黄金,宏开寿域,赈济灾民,自然宾主尽欢,把这席暖寿酒儿,吃得兴高采烈I尤其尉迟巧巧似乎对冷秋水印像极佳,在她殷勤劝酒之下,冷秋水虽是海量,却也红生俊颊,颇有酒意。尉迟天雄平素便以爱女目高于顶,颇为其终身大事耽忧,如今见了她与冷秋水惺惺相惜,不时互相凝眸传情,分明是一对璧人,不禁喜从中来,心花怒放,成了位笑口常开的老寿星,渐渐把十万两黄金之事,置之度外。却不过众意殷勤,轮流敬酒,那位“九剑书生”冷秋水终告玉山倾倒!寿筵也散,宾客醉饱告退,高腾把冷秋水送入客房,大厅之中,只剩下尉迟天雄与尉迟巧巧父女。这时,尉迟天雄方回到现实,目注受女,轻轻一叹……
  尉迟巧巧何等玲珑剔透,妙目双扬,瞟了尉迟天雄一眼,娇笑说道:“爹爹为何叹气?是不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尉迟天雄苦笑道:“巧儿,你应该知道你爹爹不善居积,钱财到手,转瞬成灰……”尉迟巧巧接口笑道:“爹爹不要发愁,你虽不善积财,但‘天雄堡’附近,不是有位平生最善居积,富可敌国的‘吝啬财神’金不花么?”尉迟天雄闻言之下,方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皱眉说道:“原来巧儿是想动他脑筋,“十万两黄金”在金不花说来,委实九牛一毛;但巧儿不要忘记,金不花虽是‘财神’,却极‘吝啬’,你怎样能够攻破他的‘吝啬’二字?”尉迟巧巧笑道:“此事不难,女儿有制胜策略的八字真言,就是‘投其所好,攻其所急’!”尉迟天雄道:“投其所好?巧儿知道金不花所好的是甚么事物?……”
  尉迟巧巧笑道:“财迷最好货,不好不成财,金不花是‘吝啬财神’,自有一般财迷通病,他好的是罕世难寻的奇珍异宝!”尉迟天雄苦笑道;“巧儿莫非要我寻些珍奇宝物,向,吝啬财神,金不花面前变卖?”尉迟巧巧银牙微咬下唇,秀眉双轩,吃吃---一笑道;“巧儿知道爸爸腹中有仁有义,囊中有剑有镖,家中则只有我这颗掌上明珠,哪里会寻得出甚幺奇珍异宝,何况即令有阴珠赵璧之属,在金不花那个吝啬人物眼中,也不会值得起‘十万两黄金’之数!”尉迟天雄粗豪中兼有细致,闻言之下,微一寻思,似有所得,目注尉迟巧巧问道:“如此说来,巧儿是重点在‘攻其所急’的了,你莫非指的是金不花独子金存,突生急病之事?”尉迟巧巧道:“金存不是得了急病,而是被‘天牌巨蝎’所螫,中了奇毒!”尉迟天雄“哎呀”一声惊道;“‘天牌巨蝎’奇毒无伦,这是必死绝症……”封迟巧巧微摇首,截断尉迟天雄的话头,娇笑—声接道:“不是绝症。还有‘变色玉莲’,足以丈解百毒,我们若能弄来‘变色玉莲’,持向‘吝啬财神’金不花求售,一来‘投其所好’,二来‘攻具所急’,他必然肯出‘十万’重价的了!”尉迟天雄笑道:“巧儿想得虽好,但“变色玉莲”被武林人物视为瑰宝,当世只有—朵,又不知流落何处?”尉迟巧巧笑道:“女儿巧闻人言,‘变色玉莲’是落在京师权宦曹公公的手中,曹公公不知此物价值:随手赐与新收义女周亭亭。作为见面礼儿……”尉迟天雄插口遭:“周亭亭?是不是常在边塞—带行走,忽正忽邪,性情相当怪癖的‘铁心龙女’周亭亭?”尉迟巧巧点头道:“正是,巧儿已知周亭亭明日将与‘狼心谋士’苟不理同来‘天雄堡’,向爹爹拜寿,则那‘变色五莲’岂不是可供我们派上用场的囊中物么?”尉迟天雄皱眉道:“像‘变色玉莲’那等奇宝,倘若明索对方必然靳而不与,若是硬夺,则‘寿星公劫贺客’,岂不成了天下奇闻,留为江湖笑柄?”尉迟巧巧笑道:“爹爹放心,巧儿怎会让寿星公变作强盗?爹爹莫要忘了‘血心妙手’金叔叔,明日也是贺客,他号称当世第—神偷,只消略施妙技,问题立告解决,何况周亭亭既与苟不理同来,立场诡异,多半别有用心,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儿,也不失当头棒喝,使他般牛鬼蛇神,有所警惕,少作些卖国殃民,伤天害理之事!”尉迟天雄一直听到此处,方愁眉尽解,一阵“呵呵”大笑,伸手轻拍爱女香肩,点头赞道:“巧儿慧质灵心,运思用到巧妙,吾家女诸葛也!”六月初六正日,“天雄堡”车水马龙,各方贺客纷至沓来。
  堡主尉迟天雄,与总管高腾,自然是忙于应接宾客,尉迟巧巧却撇开琐务,梳洗完毕后,一大早就单独走向后园暂时安置冷秋水的“梅花精舍”。“梅花精舍”是处好地方,虽然时届盛夏,不是梅开季节,但绕屋都是姿态奇妙的老干横枝,极盎古趣,加上宝馆只是极为精致乾净的三间茅屋,屋前有三曲小桥,一湾流水,端的似在画面之中。冷秋水也早就起来,正白衣飘拂,站在曲桥上,眺览景色,那副绝世风神,委实脱俗挺拔!尉迟巧巧是自小径,一经转出,便在桥边,方向则是在冷秋水的背后,她遂轻转珠喉,娇笑说道:“水流万梅里,人在画图中,冷兄不仅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大侠,分明也文武兼质,是位胸中极有丘壑的墨客雅人,小妹替你选的这个居停之处,大概还小绝烦嚣,尚合尊意吧?”冷秋水微一转身,见是尉迟巧巧,不禁也为她鹅黄衫子杏黄裙的一身着意淡雅打扮,有点惊艳地,略为一怔,方自抱拳笑道:“多谢尉迟姑娘,这‘梅花精舍’。委实太美,美得令我舍不得睡懒觉,一大早就爬起来,站在小桥流水之间,领略彷佛从周围万树老梅中,透干而出的梅花香气!”尉迟巧巧这时已走到冷秋水身边,秀眉双扬,娇笑说道:“这样说来,冷兄颇爱梅花?”冷秋水道:“入座声弥远,当窗影自横,炼魂冰雪淡,得气水烟轻!梅花老干横枝,冰心铁骨,自然是花中上品!”尉迟巧巧突向冷秋水伸出纤纤玉手,面含娇笑地,嫣然说道:“冷兄,你既爱好梅花,则身边定然常有一件武林异宝,给我瞻仰瞻仰好么?”冷秋水一时间未能猜出对方语中含意,遂目注尉迟巧巧,微愕问道:“尉迟姑娘说我身边有甚异宝,竟和‘梅花’有关?”尉迟巧巧笑道;“当然有关,冷兄既是当世武林中尊敬为泰山北斗的‘九剑真人’老前辈的得意弟子,他老人家昔年威震乾坤,一发便制‘阴阳双绝’的‘寒梅宝扣’,不会没传给你吧?”冷秋水“哦”了一声,毫不推诿,自怀中取出一朵大才寸许的墨黑梅花,向尉迟巧巧递去。尉迟巧巧才一接过,玉手便倏然一沉!
  原来那朵梅花,虽不甚大,份量却是奇重无比,分明是用“海底寒铁’所铸!冷秋水道;“尉迟姑娘请用两指拈着梅瓣中心,以阴阳功劲,分向左右一转。”尉迟巧巧如言施为,起初竟无所动,后经她暗凝真气,以他师门“兰花指”的内劲,分向左右旋转,才把花瓣转开,知道是由上下两片花瓣合扣而成,转开后边缘甚薄,极为锋利,色泽则上下墨黑,中心则血红如火!尉迟巧巧忙把这“寒梅扣”还原,并递还冷秋水,嫣然笑道:“外黑乃铁骨,红内是丹心,多谢冷兄不吝以重宝相示,小妹瞻仰过了!”冷秋水接过“寒梅扣”,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尉迟巧巧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尉迟姑娘,你在群芳万花之内,喜欢什么花儿?”尉迟巧巧妙目流波地,向冷秋水瞟了一眼,娇笑说道:“冷兄,我随意吟上几句诗儿,就请你猜一猜吧?”话完,含笑吟道:“香合分兰泽,清应荐菊泉,此花原不俗,斯品却疑仙……”冷秋水只听了这四句诗儿,便点愿恍然说道;“原来尉迟姑娘在群芳众卉之中,最喜欢水仙花?”尉迟巧巧笑道:“对,水中仙子,波上灵妃,绿带抱云,金卮照雪,除了梅花品超万花,独冠群芳以外,我就觉得‘水仙’最美……”语音至此略顿,目光移注在冷秋水的英俊脸庞上,扬眉又道:“‘天雄堡’中,‘水仙’名种甚多,可惜不值花时,无法请冷兄领略,冷兄请随我去看看最俗最下品的狗尾巴花如何?”冷秋水明知尉迟巧巧决不会要自己去看甚么“狗尾巴花”,如此说法,定必另有含意。他正捉摸之间,尉迟巧巧又复加以解释地,嫣然笑道,“‘铁心谋士’苟不理狡诈诡谲,品格卑下,小妹把他比作‘狗尾巴花’,大概并没有甚么不当之处?”冷秋水两道入鬓剑眉,略微一蹙,目中神光电闪说道,“这位‘铁心谋士’,品格虽甚卑下,却委实狡谲万分,富于智计,听尉迟姑娘说来,莫非他也是拜寿宾客之一?”尉迟巧巧颔首道:“这‘铁心谋士’苟不理,一向与‘恶鬼谷’、‘天狼星’、‘黑虎堂’等凶邪组织,有所勾搭,今日突来‘天雄堡’拜寿,并送了我爹爹一笔极重寿礼,居心叵测,令我……”冷秋水不等尉迟巧巧再往下说,便即含笑接口问道;“尉迟姑娘要我去看苟不理之意,是不是要冷秋水对‘铁心谋士’……”尉迟巧巧摇手笑道:“冷兄会错意了,我不是要你对苟不理有甚举措,或密加注意,只是要你注意另外一位.与苟不理同来之人。”冷秋水问道:“苟不理的同伴是谁?”
  尉迟巧巧道:“周亭亭……”
  冷秋水对这“周亭亭”三字,并不陌生,闻言之下,霍然说道:“是不是号称‘冷面无情’的‘铁心龙女’,这位姑娘,除了性情略嫌怪癖以外,在九边一带,颇有侠名……”尉迟巧巧接口笑道;“那是以前的事,如今周亭亭飞上高枝,已拜京中权贵曹公公为义父,这次听说便系代表曹公公,来向我爹爹拜寿,不知是否另有图谋?……”冷秋水微一沉吟,点头说道:“权奸正思叛国,可能大有逆图?但不知尉迟姑娘是否有其需要冷秋水效劳之处?”对迟巧巧道:“保国卫民,人人有责,他们‘铁心龙女’与‘铁心谋士’,似乎结了‘铁心党’,我们则根据令师‘九剑真人’赐我爹爹那幅‘血心万花图’,不如也订个‘血心’之盟,以‘血心’战‘铁心’,至少在立场方面,我们总上顺天心。下循正道的吧!”冷秋水拱手道:“好,冷秋水愿共‘血心’之盟,恭听尉迟姑娘号令!”尉迟巧巧又改了称呼,向冷秋水娇笑说道:“冷大哥又客气了,我是小妹,你是大哥,怎么能反道而行?不过,我爹爹友好之中。倒着实有位足智多谋,堪以号令群雄的军师人物!“”
  冷秋水道:“此人是谁?”
  尉迟巧巧笑道:“此人身分听来。并不高明,只是一位盖世神偷.但其反应之快,智计之绝,江湖经验之广,以及丹心报国,血性待人之忱,却弥足今人敬佩!”冷秋水恍然道:“我明白了,尉迟姑……贤妹所说之人,可是那‘血心妙手’金不换么?”尉迟巧巧笑道:“正是,他与我爹爹交厚,我叫他金叔叔呢,冷大哥认识他么?”冷秋水摇头道:“只闻其名,未识其人,但败子回头,黄金不换,金大侠浪迹风尘,见闻极广,其后实际经验中所获知识暨应对策略,自比空言谈兵者远为高明!经尉迟贤妹这一介绍,我意识中已构成一位滑稽玩世,机智无比的智多星了!”尉迟巧巧因自从自己改口叫他冷大哥后;冷秋水不单允结“血心之盟”,并也改口称自己为尉迟贤妹,不禁芳心暗喜,双现梨涡,嫣然笑道:“当今武林正邪双方之中,'血心妙手’金不换与‘铁心谋士’苟不理,向被尊为‘智囊’,今日这两大谋士,初会于‘天雄堡’中,一个是忠良翊赞,一个是奸贼爪牙,立场迥不相同,可能有不少勾心斗角的绝妙花样,冷大哥何必独居后园,去前厅,看看热闹好么?”冷秋水点头笑道:“这场热闹,当然好看,但请尉迟贤妹……”
  尉迟巧巧瞟过一瞥极为妩媚眼风,嫣然娇笑地,接口说道:“尉迟乃是双姓,冷大哥称呼起来,若是不便,何妨……”冷秋水善解人意,也相当大方地,不等尉迟巧巧的话完,便又改口笑道:“但请巧妹莫为我当众引介,因为我不耐烦与那些气味不甚相投之人,勉强酬酢。”尉迟巧巧笑道:“冷大哥放心,由我单独陪你,在寿堂一角,静悄悄地,饮些香茗美酒,看看热闹!”冷秋水自然领能略得出尉迟巧巧,对自己有点一见倾心,遂含笑颔首,与尉迟巧巧一同缓步向前厅走去。由于尉迟天雄的威名盛望,寿堂之上,委实可以称得起宾客如云。
  朋友有远近之别,交情有深浅之分,前来贺寿一毕,使即告辞的泛泛之交,毕竟属于少数,大部份的江湖豪雄,都要与尉迟天雄,寒喧叙旧,叨光他一杯寿酒I尉迟巧巧委实心灵性巧,她算得时间恰好,她陪同冷秋水进入寿堂后不久,便值‘铁心谋士’苟不理奉陪‘铁心龙女’周亭亭,到达‘天雄堡’内。她与冷秋水自然先向尉迟天雄行礼。拜寿过后,便命人在寿堂一角设座,泡壶香茗,互相交谈品饮。尉迟天雄看在眼中,喜在心头,知道爱女与冷秋水已颇投缘,遂颇为识趣地,根本不加打扰。就在此时,堡丁来报“铁心龙女”周亭亭与“铁心谋士”苟不理前来拜寿。尉迟天雄“哈哈”一笑,目注高腾,与另一位身材高瘦,目光极为敏锐约莫五十左右的灰衫文士,扬眉说道;“周亭亭与苟不理虽与我们立场不同,但既来拜寿,总算宾客,两位贤弟代我接一接吧,就说愚兄周旋旧友不便远迎,请周姑娘与苟大谋士,莫怪我失礼之罪!”高腾与灰衣文士,恭应邮厅,尉迟巧巧却向冷秋水低声笑道:“冷大哥,少时请注意那位灰衣文士的一切动作。”冷秋水一点就透,“哦”了一声,目注尉迟巧巧,含笑问道:“莫非那位身材高的灰衣文士,就是号称当世第一神偷的‘血心妙手’金不换么?”尉迟巧巧笑道:“正是,这位金叔叔的肤箧手段,确已妙到毫巅,但已久不运用,今日却少不得要再为冯妇的了!”冷秋水闻言,不禁为了一怔,剑眉双蹙地,诧声说道:“少不得重为冯妇?难道金大侠竟想盗取苟不理身上的甚么重要东西?”尉迟巧巧嫣然一笑,正待说话,高腾、金不换二人:已陪着两名外客,走进了宾客拥挤的寿堂之内。来的两人,全有点出于冷秋水的意料之外。
  冷秋水以为“铁心谋士”苟不理,定是个獐头鼠目之人,而“铁心龙女”周亭亭,既肯认贼作父,拜在奸宦曹公公膝下,则多半也是位媚骨天生,一身风尘气息的庸脂俗粉。谁知一见之下,不单周亭亭一身白衣,面貌十分美秀,气质相当高华,真像宋儒周敦儒所赞,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支亭亭玉立的白色莲花,连苟不理都毫不猥亵,只不过身材略显凝肥臃肿,是个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文士打扮人物。尉迟巧巧见冷秋水目光注处,神情—怔,便自娇笑道:“冷大哥,我可能猜得出你见了周亭亭以后的突然感觉。”冷秋水“哦”了一声,目注尉迟巧巧,意似不信地问道;“巧妹有灵感么?个妨说来听听。”尉迟巧巧笑吟吟地,瞟了冷秋水—眼,缓缓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冷秋水着实大方倜傥,丝毫不加辩解掩饰地,点头笑道:“巧妹猜得丝毫无误,愚兄委实觉得周亭亭气质脱俗,不知以她这等人物,怎肯为富贵所溷,拜认当朝权宦,作了义父?”尉迟巧巧微喟—声,摇头叹道:“知己绒人怜素质,世间都是重黄金……”话方至此,周亭亭已走到寿堂正中那两根高烧巨烛之前、向身着长袍马褂,满面笑容的寿星公尉迟天雄,一抱双拳,朗声娇笑说道:“我义父久仰尉迟堡主威名清誉,望重九边,今日正值花甲寿庆,遂命周亭亭替他老人家来向尉迟堡主行礼祝贺!”话完,一撩白衣,便欲拜将—下去。
  尉迟天雄呵呵大笑,袍袖—摆,拦住了周亭亭下拜之势道;“不敢当,不敢当,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垣赫一时,居然还顾念到我这边塞野叟。尉迟天雄委实受宠若惊,十分惶恐!周姑娘则龙女侠名,久所钦仰,拜寿之说,万不敢当,彼此只行常礼,请到厅中待酒……”“铁心谋士”苟不理目光锐如闪电,一扫厅中诸人,向尉迟天雄抱拳长揖,含笑说道:“多谢尉迟堡主盛意,但在下奉陪周姑娘,另有要事,无法叨扰寿宴,拜贺既毕,就此告辞,敬祝堡主鹤尊寿添,九如福满!”尉迟天雄哦了一声笑道;”怎么苟兄与周姑娘才来便走,连杯茶都不喝,却叫尉迟天雄如何过意得去?”苟不理笑道;“曹公公对尉迟堡主相当看重,只要堡主不弃,今后当可时常亲近”尉迟天雄也不坚留,微微一笑,侧顾高腾、金不换道:“江湖人物,贵在率真,不作无谓客套。既然苟兄与周姑娘另有要事,仍由两位贤弟,代我送客,至于曹公公那四色厚赐寿礼,‘天雄堡’万不敢收,一齐璧还。”周亭亭闻言,秀眉双挑,嘴角微掀,似乎欲言又止。
  苟不理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与周亭亭对看一眼,默然转身,由高腾、金不换陪同,向外厅走去。尉迟巧巧见状,秀眉一蹙,低声自语道;“哎呀,看这情形,金叔叔似乎找不着机会施展他的妙手空空!”冷秋水摇头笑道:“巧妹莫为金大侠担心,常言道;‘能者无所不能’,一方有心,一方无备,周亭亭定会遭点损失,但不知你们目的何在?……”尉迟巧巧抛过一瞥极妩媚的佯嗔白眼,风情无限地娇笑说道:“冷大哥还要问呢?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事儿却由你而起!”这句话,把冷秋水听得大惑不解,立向尉迟巧巧追问究竟。
  尉迟巧巧生恐冷秋水阻挡用“变色玉莲”向“吝啬财神”金不花求售十万两黄金之举,遂不肯明言,只是微笑说道;“冷大哥请恕小妹暂时卖个关子,但大哥可以放心,我爹爹和我奉行仁义,决不亏心,即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偶有通权达变策略,也必以报国济民为前提,不会作些只图私利之事!”冷秋水轩眉一笑,正待向尉迟巧巧解释,却见送客之人,已然回转,但只有高腾一人,未见金不换的踪影。这时,尉迟天雄业已走来,向冷秋水含笑说道:“后厅寿宴已开,冷老弟……”话方至此,尉迟巧巧已然在眉宇间流露高兴神色,娇笑接口说道:“爹爹,我已叫他冷大哥,爹爹也别再‘老弟’‘老弟’的,反正你也和‘九剑真人’老前辈,彼此神交,就叫我冷大哥为冷贤侄吧!”尉迟天雄想不到少年男女情感方面,竟然进展这么快,遂大为欣喜地,立即改口笑道:“冷贤侄请到后厅入席,我要把你这位后起之秀的人中之龙,向我一些江湖老友,好好引介引介。”冷秋水一面逊谢,一面随同举步,尉迟巧巧却向尉迟天雄悄然问道:“爹爹,金大叔所谋如何?东西到手了么?”尉迟天雄笑道:“你金大叔是何等手段?只要他点头应允,又一直都凑在周亭亭的身边,那里还会有不能如愿之理?”.尉迟巧巧道:“金大叔的人呢?”
  尉迟天雄道:“去找‘吝啬财神’金不花了,金不花是他堂兄,由他去主谈这桩买卖,比我去容易成功。即令金不花舍不得‘十万两黄金’重价,你金大叔也可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再偷他堂兄一票,找补找补……”冷秋水听他父女谈话至此,已然明了大半,知道是为筹集赈灾款项,所猜测不透的,只是周亭亭身边究竟有甚么奇珍异宝,能令一位‘吝啬财神’,肯出十万两黄金重价?思忖之间,已入后厅。
  因今日贺客太多,一般泛泛之交,或性情立场,并不十分投合者,由总管高腾代作主人,在外厅款待,后厅则另设三席精美盛筵,欢宴至亲友好。由于“九剑真人”的威名盛望,以及冷秋水的出群风采,使他在一被引介之下,便吸引得全厅目光投注,暨一致的欢迎掌声。有位业已封刀归隐的江湖前辈人物,名叫“七剑追风”姜子玉更是向冷秋水举杯笑道:“冷老弟,我与令师曾有半面之识……”冷秋水一闻此言,赶紧起立避席,向姜子玉抱拳躬身。
  姜子玉摇手笑道:“冷老弟请勿过谦,听我解释,所谓‘半面之识’,乃是我虽识得‘九剑真人’,‘九剑真人’却不识我,你根本不必对我谦执后辈礼了。”这几句话儿,引得哄堂大笑!
  但冷秋水却仍恭恭敬敬地,向姜子玉行了一礼,含笑说道:“一来江湖叙礼,齿长为尊,二来冷秋水已与尉迟巧巧贤妹订交,则在座凡属尉迟伯父友好,便均为冷秋水的前辈!”答语得体,风采夺人,这位“九剑书生”,又赢得了满堂豪雄的再度喝采!冷秋水一抱双拳,目注姜子玉含笑问道;“姜老人家是在何处见过家师?”姜子玉答道:“是在十八年前的‘衡山论剑大会’,我本来是井里蛤蟆不知天大的,带了七柄破铜烂铁,前去参与,但在旁看了九剑真人的神功绝艺之后,立刻自惭鄙陋,悄悄逸去,并从此封剑,隐退江湖……”他语音至此略顿,双眉一轩,举起手中杯儿,向冷秋水朗声说道:“‘九剑真人’的功力业已通神!姜子玉虽不敢认为冷老弟青出于蓝,冰寒似水,但已看出你满面皆是宝光,分明异禀超人,修为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极上乘的内家境界!能不能露上两手,作为对尉迟兄的别致寿礼,并让我们开开眼界。”冷秋水既不愿轻易炫技,若加推托,又恐姜子玉不悦,正在为难之际,尉迟天雄已替他解围笑道;“姜兄若想观赏冷贤侄的绝世艺业,何不早来?他那‘九剑齐飞’的师门招牌,昨夜便表演过了。”当下便有昨夜参与过暖寿盛宴之人,把冷秋水九剑署名,技惊全座经过,向姜子玉说了一遍。姜子玉哈哈一笑,目注冷秋水,仍自高举酒杯,突有一阵鬼哭声息,随声入耳。姜子玉脸色一变,向尉迟天雄叫道:“尉迟兄请注意,这不是寻常鬼哭,这像是‘恶鬼谷’……”话犹未了,鬼哭声突转凄厉,并有一道黑影,电掣穿窗而入。
  冷秋水目力如电,看出那是一根黑色长箭。遂一声长啸,拔剑长身。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白衣如电,剑影如霜!
  就在冷秋水长身拔剑的几乎同一刹那,空中发生了九声脆响。
  脆响停,剑影收,白衣静……
  冷秋水仍然是满面春风,神情潇洒的坐在原处,但席前地上,却堕落了十截断箭!最未一截,是个夜叉鬼头,最前一截,蛇矛形的箭镞上,还系有个小小纸卷。冷秋水昨天表现的是“九剑齐飞”,今天又露了一手,在瞬息之间,于那飞射而来的小小箭身之上,接连劈了九剑。昨天,他获得了满堂彩声,今天,却是满堂寂寂。
  不是他今天所表现的艺业,不够惊人,而是那根箭头作蛇矛,箭尾像恶鬼的黑色小箭,颇有来头,使满堂宾客,均为之错愕震慑!姜子玉首先失声惊道;“我猜得不错,果然是‘恶鬼谷’谷主‘鬼影子’江峰的独门信物‘阎罗箭’,尉迟兄莫非与他结过甚么梁子不成?”尉迟天雄摇头道;“‘天雄堡’与‘恶鬼谷’之间,属河水不犯井水,彼此无甚么梁子,但薰犹难共器,冰炭不同炉,‘鬼影子’江峰突向我找碴捣蛋,也不算是甚么意外之事!”尉迟巧巧笑道:“这‘阎罗箭’的箭头之上,系了纸卷,显有传言,我来解下看看。”她一面说话,一面寓席,意欲伸手拾起那蛇矛形的箭镞,解下所附纸卷。冷秋水道:“巧妹小心一些,这箭镞乌亮中隐泛暗蓝,可能淬有剧毒!”尉迟巧巧闻言,遂拔下发上一枚银簪,沾上蛇矛形的箭镞,试了一试。
  才一接触,银簪立即黑了一半,显见箭镞上不单有毒,毒性并颇为强烈!但尉迟巧巧虽已试出箭镞上淬有剧毒,却并不怯惧,仍伸出纤纤五手,拈起蛇矛形的箭镞,把镞上所系的纸卷解下。就在她解那纸卷之际,有阵淡淡青烟,从箭镞之上腾起。
  姜子玉相当识货,一见之下,“呀”了一声,向尉迟天雄抱拳笑道,“古人云‘跨灶有儿’,尉迟兄是跨灶有女!我真想不到,巧巧贤侄如此妙龄,竟已能神功一聚,五手成钢,并运用内家三味真火,把‘阎罗箭’箭镞上的‘冷魂奇毒’化去。”在姜子玉发话之间,尉迟巧巧已把纸卷展开,递给尉迟天雄观看,只见纸上写的是:“鬼箭拜寿,失敬莫惊,阎罗设宴,侠驾光临!”末后并注明宴期为六月廿六日,地点则在“恶鬼谷”之“森罗大堂”以内。尉迟天雄看完纸卷,冷笑一声道;“‘鬼影子’江峰摆下了阎罗大宴’,邀我赴席,那场面定甚惊险壮烈,好在日期距今尚有廿天,尚够我准备准备……”姜子玉抱拳道:“尉迟兄,小弟不想走了,且赖在你‘天雄堡’中多享受十余日美酒佳肴,然后陪你同去‘恶鬼谷’。”尉迟天雄方一摇手,姜子玉又正色说道;“尉迟兄不许拒人于千里之外,姜子玉虽然老迈无能,但既忝侠名,总有义气,替你摇旗呐喊,助助威风,也是好的!”他这样一说,满堂宾客几乎都自动认数,要为尉迟天雄助威。
  尉迟天雄见这干老友,全都不顾利害,义薄云天,不禁好生感动,抱拳环揖说道;“多谢诸兄仗义,但‘恶鬼谷’是当世武林中有名险地,‘鬼影子’江峰,又向与‘天狼帮’、‘黑虎堂’沆瀣—气,是有名心狠手辣的万恶魔头,这场‘阎罗大宴’,‘天雄堡’若是去得声势太孤,固然不妥,过于劳师动众,也屑不必。我们必须斟酌敌情,安排对策,才好决定赴宴人选,如今诸位仍请开怀畅饮,且等夙称最足智多谋的金不换兄回来,我和他细商之后,再宣布要奉烦哪几位同道友好,共赴艰难,趟趟这场浑水!”寿星公这样一说,面面俱到,那些侠义宾客,自也不便再当筵力争,觥筹交错,逸兴飞扬,继续享受这丰盛寿宴。直等席终,有的宾客自知浅薄,帮不上多大忙儿,遂向尉迟天雄告别,只有几位身负上乘武功的侠义道,又与尉迟天雄交情深厚,才坚持留下,去往宾馆安歇。夜已定更,外厢方报,“血心妙手”金不换回堡。
  冷秋水便等着认识这位智多星,当然尚未回转他的“梅花精舍”安寝,与尉迟巧巧、高腾,陪着尉迟天雄,在后园一座水榭之中,继续小饮。金不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神色,他才一进门便把两道锐利而充满智慧的目光,盯在冷秋水的身上。尉迟巧巧娇笑一声,站起身形,向金不换叫道:“金叔叔,我来引介,这位是我冷大哥,他已得‘九剑真人’的衣钵心传,一身功力,相当深厚,他对金叔叔这颗智多星,景仰已久,极欲识荆。”金不换苦笑道:“贤侄女千万不要这等说法,冷少侠是名门正派的人中之龙,我金不换则是鼠窃狗偷的穿窬之辈……”冷秋水赶紧离座而起,抢前两步,向金不换抱拳陪笑遭;“金叔叔,冷秋水已与巧妹订交,你可不能再这样损我……”金不换轻轻一拍冷秋水的肩头,抱住他的双臂,略一端详,哈哈大笑道:“人中之龙,人中之龙,果然人中之龙,与巧巧贤侄女恰好仙露明珠,祥麟威风……”他见冷秋水的那张俊脸,业已红了起来,才放开双手,呵呵笑道:“冷老弟,江湖中讲究有弹性,要能随机应变,遇文王谈礼义,遇桀纣动干戈,你遇上我这种面皮极厚,爱开玩笑之人,便切莫拘礼谨饰,应该尽量洒脱一点!”尉迟巧巧见冷秋水一见面便被金不换调侃得有点狼狈,便忍俊不禁,娇笑叫道:“金叔叔你莫再调侃我冷大哥了,我的任务如何?倘若办砸了事,小心我会在你最爱吃的‘陈腿炖水鸭’之中,掺些巴豆汁下去!”金不换一听,便苦着脸儿,向尉迟巧巧连连作揖,陪笑说道:“姑奶奶千万手下留情,你所做的‘陈腿炖水鸭’,乃是人间绝味,我每来‘天雄堡’,至少十锅,非吃个尽兴不可,倘若加些巴豆汁在内,岂不暴殄佳肴,大煞风景。”尉迟巧圬不等对方话完,便向金不换伸出了纤纤玉手。
  金不换笑道:“我堂兄虽吝啬得无与伦比,但被贤侄女攻其所急,击中要害,仍然咬牙切齿地,把那‘十万两黄金’,双手捧出!”语音至此略顿,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递向尉迟天雄道:“大哥,这是天下通用的‘十万两黄金’祥泰庄票,小弟总算幸不辱命。但我那堂兄,太以精灵,非等我侄儿金存的蝎毒全解之后,才肯付钱,以致回来得迟了一点!”尉迟天雄慰然一笑,回头向冷秋水伸手示意说道;“冷贤侄请点收一下,这‘十万两黄金’,就算是‘天雄堡’对九边灾民,一点心意!”冷秋水怎会再复点数,遂大大方方地,取起那叠庄票,收入怀中,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尉迟巧巧仍自目注金不换,双现梨涡,嫣然笑道:“‘吝啬财神’金不花的庄院堪称宝山,有道是:“贼不空手”,金叔叔既想吃我的‘陈腿炖水鸭’,总会顺手牵羊,带件甚么珍贵希罕之物,送给我吧?”金不换笑道:“我堂兄捧出‘十万两黄金’的庄票时,简直如丧考妣,那副脸色,比死都难看!弄得我心肠一软,竟破了例儿,不曾再顺手牵羊……”说至此处,语音微顿,向尉迟巧巧挤了挤眼,诡秘一笑又道:“但贤侄女若想讨点彩头,沾点喜气,你金叔叔仍可借花献佛,送你一件可能比‘十万两黄金’还要值钱的东西。”话完,取出一朵似乎颇为沉重的黑色梅花,向尉迟巧巧含笑递去。
  尉迟巧巧目光一注,失惊说道;“金叔叔,这……这不是我冷大哥的师传至宝‘寒梅扣’么?”金不换停手不递,回过头来,目注满面惊佩神色的冷秋水,含笑问道:“由来素心侣铁骨,水仙端应配梅花!据我所知,‘九剑真人’的‘寒梅宝扣’,一共炼有阴阳两副,冷老弟就大大方方地,送我尉迟巧巧贤侄女一副如何?”冷秋水是玲珑剔透之人,当然知晓金不换这样说法,几乎是当面索聘……”他对于尉迟巧巧的冰心玉质,本已倾心,何况在尉迟巧巧暗运内家三昧火,焚去“阎罗箭”镞的“冷魂奇毒”以后,又对她的师门来历,猜透几分,遂把脸色一正,抱拳答道;“巧妹冰心慧质,天上神仙,折节下交,冷秋水万分荣宠!‘寒梅扣’分赠巧妹一副,当然无妨,但此乃师门重宝,小侄仍须向恩师禀报,求老人家作个主儿,才算定夺!”他也答得俏皮,而且合情合理,表示婚姻大事,不敢擅专,自己虽万分情愿,仍应请求恩师“九剑真人”作主。金不换哈哈一笑,这才把“寒梅宝扣”,向尉迟巧巧手中递去,“答得好,答得好,姑娘收起来吧,虽然冷老弟尚须禀明他恩师‘九剑真人’,但我敢担保……”尉迟巧巧虽已满面娇红,但仍接过“寒梅宝扣”,不等金不换说完,便嫣然笑道:“金叔叔,我已经替你炖了一锅‘陈腿炖水鸭’,但忘了加点枸杞,且去调理一下,端来让你过瘾,也请冷大哥尝尝味道。”话完,翩若惊鸿,一闪便出水榭。
  金不换收敛起嬉皮笑脸,向尉迟天雄正色发话问道:“大哥,我刚才一进堡门,便听说‘恶鬼谷’的‘鬼影子’江峰,竟向你用‘阎罗箭’来拜寿?”尉迟天雄道:“不错,但冷贤侄神剑出鞘,在一刹那间,将‘阎罗箭’斩成十截,只剩下这封邀请我去‘恶鬼谷’,赴他‘阎罗大宴’的请柬而已。”他一面说话,一面把箭附纸卷,交给金不换加以观看,金不换略一注目,便把纸卷撕去,向冷秋水含笑说道:“冷老弟,百万灾民,嗷嗷待哺,是极为迫切之事,我那位堂兄,既已大解悭囊,你是否立即要去加以赈济?”冷秋水一抱双拳,正色说道:“等巧妹回席以后,晚辈便立即告辞,赈灾细举,虽不需我亲自参与,但粮米衣物之采办运输,数量分配,灾情缓急各事,总该亲自审核,并妥觅专人,善为处理,故而非星夜飞驰,立刻跑趟‘酒泉’不可。”金不换笑道:“冷老弟对‘恶鬼谷’阎罗大宴的这场热闹,看不看呢?”
  冷秋水道;“心所向往,义不容辞,晚辈立即告别之意,也就是要于本月廿六日以前,赶到‘恶鬼谷’去。”金不换道:“赈灾事大,又极琐碎,冷老弟要不要我替你请位熟练帮手?”冷秋水大喜道;“多谢,多谢,求之不得!”
  尉迟天雄一旁笑道:“金贤弟,你又看中谁了?”
  金不换斟杯酒儿,徐徐饮尽,目注尉迟天雄,扮了个鬼脸答道;“大哥还用问么?酒泉、新疆一带,数谁最熟?处理分配、审核、采办、运输方面,又数谁最内行?……”身为“天雄堡”的总管“云龙三现”高腾,“哈哈”一笑,接口说道:“金大侠不必再挖苦人了,高腾自告奋勇,愿为赈灾善举:略尽绵薄,稍分冷少侠的辛劳。”金不换笑道;“好,有你这位大内行的帮忙,包管误不了本月廿六之事。”少时,尉迟巧巧率领侍婢,端来一罐“陈腿炖水鸭”,冷秋水略为品尝之后,便即起立告辞。尉迟巧巧是绝代侠女,虽与冷秋水一见倾心,两相爱好,正在热络上头,也知赈灾事大,“恶鬼谷”的“阎罗大宴”,更需冷秋水这等绝世好手为助,怎可以私情耽误大事?故而,她毫未有甚挽留冷秋水之语,送客出堡之际,也没有甚么恋恋不舍神态,只在眼角眉梢,不时显露飘送那点因矜持不住而自然凝聚的淡淡离愁……冷秋水是深于情者,哪里会领略不出这种足以令人销魂蚀骨的含蓄真挚情意,到了堡门之外,用不着尉迟巧巧开口,他已星眸中流射深情,向尉迟巧巧注目说道;“巧妹放心,我知道‘恶鬼谷’中凶险异常;会与高总管尽快办事,我们互相约定本月廿六清晨,在‘祁连山九绝崖下相会,然后再同去‘恶鬼谷’赴会!”对迟巧巧手中把玩着冷秋水的“寒梅宝扣”。虽极倜傥豁达,但心情始洽,离绪更浓,—双妙目之中,仍忍不住噙满了盈盈泪水?这里是距离“十雄堡”十里之外的一段山路之上。
  左有削壁,右有深涧的山路上,走着—男一女,男的略嫌凝重的“铁心谋士”苟不理,和浓纤适中,修短合度的“铁心龙女”周亭亭。芍不理边自缓步前往,边自双眉微挑,向周亭亭含笑问道;“周姑娘,我们以拜寿为名,去过一趟‘天雄堡’了,你的眼力极高,觉得他们堡中人物如何?”周亭亭道;“一团和气之下,看不出甚么端儿,何况我们拜完寿后,立即告辞,未作神人接触,不过送我们的总管高腾晓目虎视:是极精明的厉害人物:寿星公尉迟天雄气度雍容,亦属名不虚传……”语音至此:忽然顿住,偏过脸儿,目注苟不理,扬眉笑道:“苟大军师:你怎么突然对我考较起来?以你的阅历之深,识人之力、会比我周亭亭……”苟不理摆了摆手,截断周亭亭的话头,含笑说道:“周姑娘会错意了,不是考较,而是比较,把不同人的看法。综合起来,再加研判,往往便会是比较正确的高明见解!”周亭亭道:“原来如此,苟大军师对于‘天雄堡’人物的看法,又如何呢?”苟不理笑道,“人不同,看法相同,正成了所谓的‘英雄之见’,只不过略有小小差异而已。”周亭亭问道:“差异之处何在?”
  苟不理答道;“除了尉迟天雄,和高腾以外,我觉得‘天雄堡’中,至少还有两位,一个业已出场,一个尚未出场的一流人物,原因来于一个耳闻,一个目睹!”周亭亭“哦”了一声道:“苟大军师,你所谓尚未出场的耳闻人物是谁?”苟不理道:“是尉迟天雄之女,名叫尉迟巧巧,风闻此女不单心灵细巧,美貌如花,连一身武功,也臻上乘,甚至可能超越其父!”周亭亭听到苟不理这样说法,妙目中电闪寒芒,挑眉说道:“既然这样,我要挑个机会,和尉迟巧巧较量较量!苟大军师,你说另一位曾经目睹,换句话说,便是业已露过面,出过场的一流高人,又是谁呢?”苟不理道:“是那位与高腾一同出堡迎接,但高腾却未曾对我们引介的灰衫文士。”周亭亭道:“就是那位似乎有点过于殷勤,刚为我拂袖驱尘,忽又警觉男女有别,连连长揖陪罪,我则淡然一笑,未予计较,身材高瘦,相当谦恭的灰衣人么?”苟不理神色一正,点头说道:“苟某看得人多,经得事广,我总觉得此人过于谦抑,似在尽力敛藏锋芒,高腾偏又不加引介,极有可疑,故而这一路行来,老是在揣测对方何以如此之故?”周亭亭闻言,忽似有甚警觉,回手同腰间摸了一下,脸色立即大变!苟不理被称“大军师”,属于智囊首脑,反应自敏捷无比,见状立向周亭亭问道:“周姑娘为何脸上突现惊容,难道竟丢了甚么东西?”周亭亭银牙一咬,黛眉间怒色高腾,目闪厉芒答道;“我义父赐给我一件见面礼物,一向藏在腰间,竟会突告失去?”苟不理问道:“曹公公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他赐给周姑娘的见面礼儿,定乃稀世之物?”周亭亭道;“是……”
  只说了一个“是!……”字,她忽又住口不说,只是顿足怒道:“走,苟大军师,我们回‘天雄堡’去,离京之后,无人近过我身,东西定是被那曾为我拂袖驱尘的高瘦灰衫文士盗得去的!”这位“铁心龙女”业已勃然大怒,那位“铁心谋士”反到沉稳异常的摇头道:“周姑娘,不必回去,常言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我们一走一回,对方把所盗之物,早加妥善隐藏,我们能找得着?抑或‘天雄堡’肯认账吗?”周亭亭怔了一怔,恨声道:“苟大军师,你话虽说得有理,但我重宝被盗,难道就罢了不成?”苟不理怪笑道:“怎么会罢了?说得文雅些,是‘投之桃李,报以琼瑶’,说得粗俗些是‘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周亭亭精神一振道:“苟大军师,莫非你已有妙策,能替我出气,并找回所失重宝?”苟不理双眉微扬,得意笑道:“走到‘天雄堡’前,我已知尉迟天雄以忠于朝廷的江湖义士自居,决不肯视我们为友,早和‘恶鬼谷’谷主‘鬼影子’江峰商定,故而在尉迟天雄寿宴方开之际,会接获一根足令主客均惊怕减欢的‘阎罗箭’。”周亭亭秀眉方轩,苟不理怪笑几声,又复往下去说道:“‘阎罗箭’上,附有请柬,邀请对方于本月廿六,去往‘恶鬼谷’中赴场‘阎罗大宴’,到那时,苟某略施妙计,小作安排,尉迟天雄等,必为釜中之鱼,周姑娘纵然丢失了一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也会叫下手窃宝之人,连本带利,加倍还你!”周亭亭惊喜道:“苟大军师,听你之言,莫非你已知道那偷我东西灰衣人的身分了?”苟不理点头答道:“能够盗去随身重宝,而使周姑娘毫无所觉,此人必系盖世神偷,再加上他衣着貌相,和收敛锋芒神情,我已确定他就是我久闻其名,渴思一会,和他好好斗斗的‘血心妙手’金不换!”周亭亭一惊道:“‘血心妙手’,向称绝世神偷,倘那灰衣人当真是他?我那变……随身重宝,便丢得不冤枉了!”苟不理神情肯定的道:“一定是他!此人性好热闹,又与尉迟天雄有过命交情,故而本月廿六日的‘阎罗大宴’,他也必来,到了那时,我剁了金不换那双血淋淋的‘妙手’,给周姑娘消气就是。”周亭亭苦笑道:“剁他手儿,倒是不必,他只不过偷了我一点东西,并偷得我满心佩服,似乎还罪不至此。”苟不理阴森森的笑了一声,从脸上现出一种令人见了会不寒而栗的毒辣神情,截断了周亭亭的话头,向他低声说道:“周姑娘,你不知道,金不换鬼计多端,乃有名智囊,尉迟天雄等一干自命忠义之士的卫国保边举措,多数都由他策划,此人若不先除,曹公公与番邦狼主的大事便备受阻挠,难于完成!”周亭亭因义父曹公公与番邦勾结,暗图明室江山之事,是极高机密,一闻苟不理提起,便倾耳细听,保持缄默并以目光电扫四周,看看有无旁人经过,担心泄露秘讯!直等苟不理说完,她也确定这段山道上,以及峰壁之间,确未有甚闲人,方把妙目一翻,杀气腾眉说道;“如此说来,则又不止剁他两只手儿的了,苟大军师有何妙策,能在‘阎罗大宴’上,取那金不换的狗命?”苟不理狞笑道:“只要尉迟天雄、金不换等,一入‘恶鬼谷’,在地利暨人力方面,我们已绝不吃亏,只占便宜,再加上我精心设计了两套极厉害的夺魂手段,不单必杀金不换,连所有赴宴之人,也叫他们会见阎罗,不放任何人物生还!”语音顿处,把他的得意毒计,对周亭亭仔细说了一遍。周亭亭静静听完,点头赞道:“的确是极为完善,极为厉害的追魂妙计,那金不换纵有子房之谋,诸葛之智,应该也逃不出苟大军师所布置的天罗地网。”苟不理方自满面得意笑容,周亭亭又向他扬眉问道;“苟大军师,你不是新近才自番邦转来的么?狼主何日下令,进兵中原?”苟不理叹道:“一来二狼主太以精明,他说除非大明自乱,否则不敢妄窥中原!二来,曾有中原高手,夜入二狼主的宝帐,把二狼主正在披阅的一幅中原兵力配备图,换成了‘血心万花图’……”周亭亭一惊道:“这是何人所为,二狼主的宝帐,定必护卫森严……”
  苟不理接道:“岂仅护卫森严,并还灯光如海,盗图换图又只在一瞬之间,人却毫无踪影,故而,二狼主有点胆怯,立意要曹公公先坏朝政,并由‘黑虎堂’、‘天狼帮’、‘恶鬼谷’等江湖组织,先行扫荡‘天雄堡’等忠君爱国的雄豪志士,以及有关‘血心万花图’的神秘高人,他才敢传檄中原,与曹公公平分疆土!”两人边行边说,人影渐杳……刚才,不仅周亭亭曾向四外扫目,细细看过,连苟不理也一面发话一面暗以眼角余光,暗加注意,毫未发现有甚闲人,但如今他们身形刚刚消失在前路峰脚,当地却飘落了一条黑衣人影。这人影是从一株高约十丈以上参天古木的六七丈处纵落。他身着黑衣,紧缩在枝桠间,酷似一段较粗枯枝,难怪周亭亭与苟不理均未发现。如今,他身形落地,目光遥注周亭亭与苟不理的去处,冷笑一声,自语说道;“无耻妖女,丧心贼徒,你们虽叛祖忘宗,认贼作父,但中华儿女之中,却还有的是血心人物,我看你们的鬼域心机,是怎样得逞?”自语一毕,这条黑衣人影,便向周亭亭、苟不理的去处,暗暗缀了下去……天下事奇妙极多,这条黑衣人影,刚刚消失,另一条红衣人影,又复出现。更妙的是,红衣及黑衣人竞藏在同一株参天古木之上,只不过红衣人显然比黑衣人先来,也比黑衣人藏得更高,他是藏在九丈之处,才连黑衣人也茫然未察,不知螳螂捕蝉,“红”雀在后!红衣人现身后,并未下树,也未出声,他手扶树身,站了起来,目注苟不理、周亭亭,与黑衣人所去方向,彷徨陷入沉思状态!故事才一开始,人物便出现不少,为免混淆,把他们分分类吧!
  尉迟父女、金不换、冷秋水等,暂时不谈,只说这眼前四位周亭亭与苟不理,一个是奸宦义女,一个是有名凶邪,又正研议叛国逆图,立场已极明显I黑衣人曾骂周、苟二人,意欲暗中仗义,破坏凶谋,显然是他口中所说的中华血性儿女!只有那红衣人身份莫测,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在一片沉皮静默中,令人无法判断他是铁心奸党?抑或血心义侠?红衣人……红衣人……红衣人……
  怎么竟出现了三个红衣?原因在于地点时间,均已变换!
  时间业已过了十九天,今日是六月廿五日。
  地点也非距离“天雄堡”不太远的山道之间,而是在“祁连山九绝崖”旁的“恶鬼谷”内。地名“恶鬼谷”,谷中的江湖人物,是否均装扮成恶鬼形状?不,平时不会,平时除了少数二三人外,都是人的装束,但一旦若想吓人,谷中却各种鬼具,一应俱全,可以于转瞬之间,组织成“阎罗十殿”!所谓“少数的二三人”,则因他们生就一副鬼相,遂索性模仿了传说中的恶鬼打扮,不以生人自居。三个红衣人中最先出现的一个便是……
  蟹面、豹眼、血口、虬髯,再加上头戴扑头,身穿红袍,足登皂靴,腰间五带上,还系着一管巨笔,岂不活脱脱的是位“阴司判官”模样,即令严加挑剔,也不过手中少了一本“生死簿”儿而已。这位红衣判官打扮之人,正督促一群壮汉,搬来无数打磨得十分明亮的青铜镜屏,一面一面,按画好的九宫方位,安放在一座宽宏殿宇之内。镜屏摆好,红衣判官站在中央,举目一扫,只见镜中幻镜,自己业已化身千万,倘若不知底细,委实看不出镜中人影,究是真实?抑或幻境?足下也迷了方位,无法举步!他方自颇为得意,打了一个“哈哈”,突然脸色微变。
  脸色突变的原因,是起于衣色之变,他身上的判官官衣,是大红色泽,怎在镜中会淡了不少,变成桃红?不单色泽变化,连身材也有了变化,这位判官爷的虎背熊腰,竟变成杨柳细腰,妖娇无比!红衣判官赶紧转身抱拳,向站在镜殿门口,一位风姿妖媚的红衣少妇,执礼甚恭地陪笑问道:“红姑娘怎会突来此处,莫非是谷主有甚吩咐?”原来红衣判官装束之人,是“恶鬼谷”的总管“火判”邢飞,那身穿桃红袄裤的妖艳少妇,则是谷主“鬼影子”江峰的宠姬“小桃红”。“火判”邢飞语毕,小桃红笑了一笑,微啭珠喉,慢声说道:“谷主因款待苟大军师与周姑娘等,饮得太多,不胜酒力,才要我替他看看,邢总管把这‘幻影干魔阵’中的‘追魂八煞’,布置好了没有?”邢飞闻言,举起双掌,轻轻一拍,口中喝道:“‘追魂八煞’现身!”喝声才发,在乾坤艮震巽离坎兑等八卦方位之上,每方的铜镜之中,跳出了一条人影!镜中人的衣着,均与邢飞完全一样,但手中却多了一件恶毒兵刃,或是狠辣暗器。小桃红娇笑道:“这‘追魂八煞’的安排,委实绝妙,只要服装准备得狠,形式色泽,酷似入殿之人,外殿门一关,光线黯淡之下,对方何从辨识谁是镜中己影?谁是‘追魂八煞’,无论他走到那一方位,倘若心神微一恍惚,便会被镜中煞星,抓住机会,暗下辣手。”邢飞抱拳陪笑,刚待答话,“恶鬼谷”中弟子,突然有人走到镜殿门口,向邢飞躬身禀道:“启禀总管,‘天山侠隐’秋海棠,在谷口递帖,求见谷主。”邢飞“咦”了一声,皱眉说道:“‘秋海棠’一向自命清高,不是我们同路之人,他恰在此时,求见谷主作甚?”小桃红笑道:“‘阎罗大宴’之事,既已传开,得讯来看热闹的江湖人物,定然不少,根本不足怪异……”说至此处,顿住话头,把她那两道极娇极媚的眼神,盯在“火判”邢飞脸上,双扬黛眉,嫣然笑道:“谷主已然酒醉,便由邢总管接待那‘天山侠隐’秋海棠吧,他的来意,若是参与‘阎罗大宴’,不妨延入宾馆,等待明日盛会,好在谷主响应曹公公的霸业已明,顺我者盟,逆我者死,多来些武林人物,参与大宴,藉以树威,也是妙事!”邢飞笑道:“这‘‘幻影千魔阵’中,另一种厉害埋伏‘化血修罗网’,还没有装设好呢!”小桃红道:“不要紧,那‘化血修罗网’,我会装置,邢总管尽可去接来客,等你晚间无事之际,再试试我装设得有无差错便可!”邢飞乐得偷闲,闻言大喜,向小桃红抱拳一礼,陪笑说道;“有劳红姑娘,邢飞敬遵芳命,前去看看那‘天山侠隐’秋海棠,究竟是何来意?”“天山侠隐”秋海棠,就是邢飞、小桃红以外的第三个红衣人。
  其实,秋海棠是一身黑衣,衣外加了件绣满“秋海棠”花朵的薄薄红色披风而已。时间是盛夏六月,人是男人,披件红色绣花披风,岂非太以不伦不类?当然有原因,原因在于那件红色披风,不是衣服,而是秋海棠成名之物,也是他的乘手兵刃!不单披风是特殊细丝,综合织成,不畏各种刀剑砍削,可以卷夺各种兵刃外,据说,连披风所绣的海棠花蕊,在必要时也可突然飞出,给与近距离敌人出于意料的厉害打击!尤其这位“天山侠隐”,在轻功方面,颇有专长,立于百丈高崖,纵身一跃,可以藉这特殊披风的驭风之力,飘飘然的安然降落,几乎比飞鸟双翼,差不了多少!如今,秋海棠披着这件红色绣花披风卓立在“恶鬼谷”口,脸上似乎已有不悦神色!等到“火判”邢飞出迎,秋海棠目光微注,便皱眉问道:“‘恶鬼谷’的谷主,传闻是又称‘幽灵教主’的‘鬼影子’江峰,尊驾的打扮形容,都不太像……”邢飞不等秋海棠,再复往下责问,便赶紧一抱双拳,含笑接道:“在下‘火判’邢飞,忝为‘恶鬼谷’总管之职……”秋海棠双眉一挑,从脸上呈现一种悻悻之色,冷“哼”一声说道:“这也难怪,秋海棠独来独往,不屑任何流派,只是当代武林中的一个山野匹夫,那里值得江谷主屈驾亲迎……”邢飞陪笑接道:“秋大侠,我家谷主,决非有意慢客,委实因欢宴好友,饮酒太多,已在‘森罗大堂’醉倒,邢飞闻报秋大侠侠驾光降,才不揣位低名薄,暂时代迎……”秋海棠听至此处,方颜色略霁,目注邢飞,点头说道:“邢总管不必太谦,既是江谷主酒醉,我不计较这种些微过节就是。”邢飞执礼甚恭地向秋海棠满面陪笑,抱拳躬身问道:“邢飞冒昧请教,秋大侠此次光降‘恶鬼谷’,是为了……”秋海棠“咦”了一声道:“贵谷不是于明日举行一场‘阎罗大宴’?”
  邢飞笑道:“这场‘阎罗大宴’,是有特定对象,并非针对整个武林人物……”秋海棠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一场特别宴会,但若接有请柬,是否可以参加?”邢飞一怔道:“秋大侠难道也接有请柬?”
  秋海棠取出一根“阎罗箭’来,向邢飞晃了一晃,又收回身旁,含笑说道;“这份请柬,原本不是我的,但我那位接柬友好,因事不克与会,秋某遂借来观光,不知可通得过么?”邢飞笑道;“以秋大侠的英名盛望,就算突然宠降,本谷主也无限光辉,何况更有请柬,当然是我家谷主的贵宾上客——但不知……”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在侧身肃客。
  秋海棠知道邢飞所想询问之事,便主动作答话,扬眉笑道:“借给我这份请柬之人,是年岁虽轻,武功却极为卓越的‘黄花仙子’!”邢飞一惊道:“‘黄花仙子’?当世武林中,具此美号者,似有两人,一位是‘东海县花岛’的‘悠然夫人’,另一位则是‘天狼帮’的女护法石玉珊姑娘。”秋海棠道:“东海‘悠然夫人’少入江湖,我不认识,石玉珊姑娘曾游‘天山’,与我结交,这份‘阎罗大宴’的请帖,就是石姑娘借结我的。”邢飞因“天狼帮”向与“恶鬼谷”沆瀣一气,“黄花仙子’石玉珊等于是自己人,遂对秋海棠的来意,更不怀疑,向秋海棠笑道:“我家谷主已醉,秋大侠是否先去宾馆安歇,等到明日,再复同享盛宴?”秋海棠笑道:“当然如此,但邢总管能否赐告,这次‘阎罗大宴’,是以甚么人物为特定对象?”邢飞觉得此事无须保密,遂应声答道;“秋大侠既是代表石姑娘赴宴,便不算外人,邢某当然有问必答,这次的‘阎罗大宴’,是以‘天雄堡’方面,作为特定对象!”秋海棠“哦”了一声道:“江谷主和尉迟天雄,结过甚么深重梁子?”
  邢飞笑道:“私人之间,倒是没有甚么梁子,但关于大事,却彼此立场,迥不相同!”秋海棠边自举步,边自向邢飞看了一眼,以好奇口吻问道:“甚么大事?甚么立场?”邢飞欲言又止,目光向四外扫了一扫,对秋海棠陪笑说道;“兹事体大,容邢飞到了宾馆中,为秋大侠设酒洗尘时,再复细加陈述。”秋海棠闻言,自然暂时缄默,等到了宾馆之中,送来好酒好莱,“火判”邢飞亲为秋海棠把盏之际,方说明“鬼影子”江峰与“天狼帮”、“黑虎堂”等一干同道,认为当今皇帝昏庸,天下大乱,意欲乘时而起,有所图谋之意,向秋海棠略加透露,并暗对秋海棠的反应神色,细加注意。秋海棠在神色上,似乎变化不大,听完邢飞意含游说的陈述以后,只把双眉略轩,笑了一笑说道:“上有弱主,外有强邻,朝廷的局面,委实极坏,予人以可乘之机,但这等江山大事,徒恃江湖草莽力量,未免薄弱,并嫌轻率,非要先在朝廷之上,安排好有力内应不可……”邢飞抚掌笑道:“秋大侠的见解真高,我们已在朝中安排好了极有力的内应!”秋海棠毫不放松地接口问道:“真能强有力么?这位内应是谁?”
  邢飞得意答道;“是一人之下……”
  话一出口,方觉得自己与秋海棠尚属初见,不宜交浅言深,遂赶紧刹住话头,以一阵哈哈大笑和举杯敬酒动作,遮掩过去。秋海棠见他不说,也不追问,与邢飞对乾了一杯酒儿后,含笑又道:“那‘天雄堡’方面,采的是甚么不同立场呢?莫非尉迟天雄以忠臣自居,或以义士自命,要来个赤胆忠心保明朝么?”邢飞听得秋海棠语气之中,似对尉迟天雄并不尊重,遂点头笑道:“秋大侠猜得不错,尉迟天雄不像豪迈江湖人,有点酸腐头巾气息,他不单以忠臣义士自命,也以老气横秋的侠士首脑自居,在‘天雄堡’挂着一幅狂妄对联,下联便是‘九边拱手拜天雄’呢!”秋海棠冷笑道:“九边拱手,齐拜天雄,这语气委实太狂,明日的‘阎罗大宴’上,若有机缘,我倒要会会这位侠士首脑人物!”邢飞见秋海棠的语气,越来越站在自己一边,不由颇为高兴地加以赞佩笑道:“秋大侠的‘翩翩血乱披风,绝学,和‘海棠吐蕊’奇招,一向威震‘天山’,明日若能大展神威,令‘天雄堡’中人物,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是痛快淋漓之事!”秋海棠笑道:“可惜我石玉珊贤妹不能前来,否则她那一手生面别开的‘东篱飘香掌法’,‘天雄堡’中,可能罕有敌手的呢!”邢飞道:“秋大侠知不知道石姑娘是有什么要事,不能来赴‘阎罗大宴’?”秋海棠道:“石贤妹是闻得“九剑真人’有名弟子,在“酒泉”一带出现,特意赶去,会他一会!”邢飞笑道:“不错,听说那位‘九剑’门下姓冷,是位相当潇洒的俊晶人物,曾去‘天雄堡’中,向尉迟天雄祝寿,要尉迟天雄捐了十万两黄金赈灾,才携款前往‘酒泉’一带。”秋海棠“哦”了一声道:“尉迟天雄捐金十万,手面不小,那‘九剑’门下的姓冷少年,看在这点因缘,说不定会来‘恶鬼谷’,替尉迟天雄帮个场子?”邢飞点头道:“这倒颇有可能,不过‘恶鬼谷’中,好手如云,不会忌惮区区一个‘九剑’门下。”秋海棠笑遭:“这样说来,我石玉珊贤妹,欲会‘九剑’门下,何须前往‘酒泉’一带,乾脆来趟‘恶鬼谷’,岂不省事!”邢飞方自一笑,外厢突有谷中弟子来报:“红姑娘有请总管。”
  邢飞站起身形,向秋海棠抱拳笑道;“秋大侠请安歇,门外有侍应弟子,如有需要,可随意传呼,邢飞暂且告退,等谷主酒醒,再把秋大侠侠驾光临之事,呈报给谷主知晓。”秋海棠笑道:“邢总管不必太谦,明日便是大宴,琐碎必多,六月廿六日。bbttqOCR
  这是阎罗大宴之期,大宴之时,虽定黄昏,但东方才透鱼肚色时,“祁连山”的“九绝崖”下,已现人影。
  “恶鬼谷”是在“九绝崖”后,离此尚远,而今日既有不少江湖豪雄,来此赴宴,“鬼影子”江峰的所属喽啰,也不会显得小家子气的,来此布甚岗哨。
  故而,所谓“人影”,是从远处悠然而来的一位白衣书生。
  在远处看,仅从“悠然”二字的形容之上,已知此人相当飘逸。
  走近了,更潇洒,神清、人俊,玉面长眉、薄唇隆准,再加上那双神光炯炯,顾盼生姿的重瞳凤眼,直如潘安再世,李靖重生!
  江湖中,好手多,如此人品不多,这是“九剑真人”的门下高足,在“天雄堡”拜寿献艺,文武超人的冷秋水。
  冷秋水好守时间,他和尉迟巧巧约定是六月廿六清晨,在“祁连山恶鬼崖”下相会,如今曙色才开,人便到达。
  在他以为,“阎罗大宴”的开宴时分,既在黄昏,则尉迟巧巧等人,最早也在中午左右才到,自己可能要等上两个时辰,藉此帆会,先把“恶鬼谷”周围地势,略作了解也好。
  以为如此,其实不然……
  冷秋水白衣飘拂,才到“九绝崖”下,一声娇滴滴、脆生生、意绵绵、情切切的“冷大哥”,已从崖脚长松以下的暗影之中响起。
  闻其声,当然知其人,冷秋水“呀”了一声,边自走向松下暗影,边自含笑叫道:“巧妹,你……你怎么来得这早?”
  清晨天光,变得极快,就这一刹那间,初阳微透,“九绝崖”
  迎阳一面,所有阴影,均如滚汤泼雪般,迅即消失不见!
  尉迟巧巧从松下一方青石上,站起身形,嫣然微笑说道:“我也刚到……”
  冷秋水的目光,何等敏锐,已看出松下石上,为露水濡湿,但中央却有一块乾燥坐痕,遂抢前两步,执着尉迟巧巧的纤纤玉手,低声一叹道:“石上留痕情意重,为谁风露坐中宵!巧妹,你这刚来之语,是骗我了……”
  话方至此,忽又惊道:“巧妹,怎么仅仅廿日未见,你……你便消瘦不少,可……可是玉体违和,生了甚么病么?”
  尉迟巧巧那里好意思说自己是为情而苦,生的相思病儿,只得抬手微掠云鬟,岔开话头笑道;“冷大哥,我高大叔呢?”
  冷秋水道:“赈灾购粮配发,远达数省,事务极繁,尚未处理完毕,我遂请高总管独任其难,不必前来‘恶鬼谷’了!”
  尉迟巧巧闻言,两道柳叶秀眉,不禁为之微微蹙了一蹙……
  冷秋水见了尉迟巧巧这般神色,不禁略感愕然,诧声问道:“巧妹蹙眉则甚?莫非此间有甚事儿,非高总管赶来不可吗?”
  尉迟巧巧道:“高大叔精明干练,功力亦颇不弱,是我爹的绝好帮手,我是在想,他不赶来,我们会不会略嫌实力单薄?”
  冷秋水听出她言外之意,目注尉迟巧巧问道;“听巧妹之言,大概尉迟伯父没有带太多人手?”
  尉迟巧巧颔首道:“我爹爹因知‘恶鬼谷’之行,凶险必多,不愿拖累友好,淌此浑水,故而除邀那位交情特厚,自抱奋勇,执意助阵的‘七剑追风’姜子玉之外,只率金不换叔父,与我同来。”
  冷秋水笑道:“我们已有五人,有老成持重的尉迟伯父,有江湖经验丰富的姜老人家,有足智多谋的‘血心妙手’金前辈,巧妹和我也稍具血气之勇,力量也不算薄了”
  尉迟巧巧笑道:“金叔叔也是这样说法,他认为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
  说至此处,略为顿住话头,向冷秋水看了一眼,嫣然笑道:“不过,冷大哥确属精兵,我则不过滥竽充数,只是跟来看看热闹而已!”
  冷秋水失笑道:“巧妹对我还谦虚么?我从你用内家三昧火,消去‘阎罗箭’之上剧毒,业已猜出你的来历,定是与我恩师在侠义道中齐名的‘万花仙子’门下。”
  既被人家看出来历,尉迟巧巧便不加否认,只向冷秋水递过钦佩眼色笑道:“冷大哥,你好厉害的眼力!”
  冷秋水忽似想起一事,扬眉问道:“‘九剑’与‘万花’门下渊源深厚,几乎谊属同门,巧妹练过‘天地一心’和‘日月并耀’的‘双心光明掌’么?”
  尉迟巧巧点头道:“练过,但火候还差,不能与冷大哥精湛修为,相提并论,但万一若遇罕世强敌,却不妨与冷大哥合手施为,”
  冷秋水听尉迟巧巧这样说法,便知她定有相当造诣,心中暗喜,又复问道:“伯父与姜老人家、金前辈等,是也已到了?抑或少时才来?”
  尉迟巧巧道:“我爹爹等,最快也要在中午左右才到,我是想……想先探探‘恶鬼谷’中虚实,所以先行一步,连夜赶来。”
  虽是巾帼奇侠,仍免不了少女娇羞,尉迟巧巧临时变话,把“想念冷大哥”的衷肠之语,改成为“想探探恶鬼谷”的虚实。
  冷秋水是知情识趣之人,虽然心头一阵受用,却顺着尉迟巧巧话头,向她含笑道:“巧妹你这探敌虚实之举,可曾……”
  一语未毕,尉迟巧巧已五颊飞霞,无限娇羞,摇头说道:“到此以后,我因怕与冷大哥互相错过,遂在此坐等,未去‘恶鬼谷’探看,只遥遥望见约莫三更时分,谷中曾有九朵磷火,高高升起。”
  冷秋水深感坐待终宵的佳人情意,握着尉迟巧巧柔荑的那支手儿.不禁紧了一紧!
  但听到“恶鬼谷”,曾于三更时分,升起九朵磷火这语,不禁怔了一怔。
  尉迟巧巧冰雪聪明,珑玲剔透,一见冷秋水神色变化,便猜透他心意问道:“冷大哥,你大概明白那升起九朵磷火,似乎含有甚么特别用意?”
  冷秋水应声答道:“用意并不特别。只是一种迎宾礼节而起,但‘九’乃‘数之极’,磷火一升九朵,来人身分,太以不凡,可以判断是有甚绝世凶邪,到了‘恶鬼谷’内!”
  尉迟巧巧颇好热闹,闻言竟颇为高兴,娇笑扬眉说道;“这干牛鬼蛇神,来得越多越好,若无几个盖世凶人或许还没有机会使我和冷大哥联手施为我那学会已久,尚未用过的‘双心光明掌’呢!”
  冷秋水正色道:“巧妹千万不要轻敌,‘恶鬼谷’中,藏龙卧虎,好手已多,再加外来凶邪,这场‘阎罗大宴’,岂同小可?巧妹记住,若到动手之时,我们多卖点力,对于老人家们安全,务必着意防护!”
  尉迟巧巧瞿然点头道;“冷大哥说得极是,我们尽量莫使我爹爹出手……”
  冷秋水摇头接道:“尉迟伯父身为‘天雄堡’一堡之主,又是九边侠义领袖,不让他老人家出手,恐怕不行。好在老人家修为深厚,明面较量,无甚可虑,我们只要处处小心对方有无甚么下流鬼域伎俩便了!”
  尉迟巧巧道:“对,我要提醒我金大叔……”
  冷秋水失笑道:“金前辈智慧超人,江湖老到,那里用得着我们提醒?但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只冷眼旁观,协助金前辈多作提防便可。”
  尉迟巧巧连连点头之际,突从那双目令人心醉的妙目之内,闪露出惊讶神色!
  冷秋水的反应,何等敏捷,立即微转身躯,与尉迟巧巧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采取同一角度,放眼搜索。
  明白了,冷秋水目力如神,虽然只看到远处峰角,有点宛若惊鸿,一闪即逝的黄色人影,转往去向“恶鬼谷”的山路,业告不见踪迹,却已知道适才尉迟巧巧目中的惊讶神色,正是为了此事。
  尉迟巧巧手指黄衣人影去向,对冷秋水微蹙双眉,低声问道:“冷大哥,你看出那黄衣人影形状身法,和所行去向了么?”
  冷秋水虽仅匆匆一瞥,却仍能应声答覆尉迟巧巧问话,轩眉含笑说道:“去向是‘恶鬼谷’,人是长发黄衣女子,所见虽系侧影,难识相貌,但从她的窈窕身段看来,年龄也不会太大!”
  尉迟巧巧相当佩服冷秋水的眼力之快,嫣然一笑,又复说道;“貌相,年龄,无关重要,刚才令我一见失惊的,是她那轻功身法……”
  冷秋水颔首道;“巧妹失惊的颇有道理,那黄衣长发少女,行走时上身稳然不动,双足却如流水行云,看去缓慢,其实却快速已极,不论是‘流水行云步’、‘神行无影’,或‘东离黄菊细飘香’等身法?都是极上乘的轻功绝技,此人显是—流高手的了!”
  尉迟巧巧苦笑道:“‘恶鬼谷’中,昨夜曾升起九朵迎宾磷火,今晨又来这等高人……”
  冷秋水知她心内颇为“阎罗大宴”的凶险担忧,接口笑道:“巧妹不必过份忧虑,凡事但加小心便可,我有如意箍,他有灵芝草,我有何首乌……”
  尉迟巧巧听他有声有韵的,说得十分滑溜,不禁为之嫣然失笑……
  但一笑之后,便又正色说道:“冷大哥,你要知道方今朝廷大势,十分险恶,内有奸臣,外有强邻,庙堂之上,已然奸多忠少,江湖之间,也只有我爹爹所倡导的‘赤胆血心保大明’的出于自愿,完全义务的忠义组织,故而尉迟巧巧此身可灭,此名可败,我爹爹‘九边拱手,齐拜天雄’的精神偶像,却绝对不容轻侮!”
  冷秋水也自强容笑道:“我知道精神领导的重大意义,定竭全力,翼护尉迟伯父:不让令尊代表忠义的泰山……北斗,受到任何侮慢……”
  他说到“泰山”两字,忽觉语意双关,不禁把“山”字余音拖长半拍。巧巧的娇靥上,起了两片飞霞!
  她脸一红,冷秋水也觉得有点尴尬,遂岔开话头,挑眉叫道:“巧妹,我是‘九剑’门下,你是‘万花’高徒,我们不妨发句狂言,四海八荒,三山五岳之间,强得过‘双心光明掌’的能有几人?只要我们双心如一,管它‘恶鬼谷’中,添了甚么‘九磷贵客’、‘黄衣娇娃’,照样是正气永昌,凶邪必灭!”
  这番话儿中,有壮志,也有柔情,说到傲视辟邪时,使尉迟巧巧星眸腾彩,说到双心如—时,使尉迟巧巧玉颊生霞,几乎情不自禁地,把她那软绵绵,俏生生,香喷喷的娇躯,偎向对方怀内。
  她有点情不自禁,冷秋水也是天生情种,不是圣人。当然不自禁动情起来……
  一个娇躯慢偎,一个猿臂轻伸,眼看要风光旖旎之际,突然好事多磨……
  谁来磨好事?是个灰衣人:
  灰衣在哪里?是从七八丈外的山道之上,缓步转出。
  ’灰衣人是谁?是机智无双侠士,也是当世第一神偷“血心妙手”金不换!
  刚才,尉迟巧巧只是脸上飞霞,如今则成了双腮发热,红度加深了几乎一倍,赶紧推开冷秋水,迎上前去,向金不换叫道:“金叔叔,你怎么来得这早,我爹爹呢?”
  金不换早巳瞥见这种欲旖旎,将旖旎而未旖旎的旖旎风光。
  但既已撞上,无法再躲,遂只得打了一个哈哈,含笑答道:“你爹爹因你独自先来,放心不下,深恐你会妄入‘恶鬼谷’,轻身犯险,遂叫我早点赶来,打个接应,他和姜子玉大概巳末午初可到。”
  常言道:“知女莫若父”,尉迟巧巧虽然柔情似水,但也侠胆如天,闻言之下,嫣然一笑说道:“金大叔,我们如今已有三人,索性就探探‘恶鬼谷’,先略知对方虚实如何?”
  金不换摇了摇头,怪笑说道;“对方既已正式具函叫阵,准备子甚么‘阎罗大宴’,则先期入谷之举,无非是穴洞穿窬,不能光明正大。这种拔鸡毛,端烟袋的玩意,我虽出色当行,你和冷老弟则是名门侠侣,身份崇高,如何可以去得?”
  尉迟巧巧与金不换厮熟已惯,知道他的性情,嫣然一笑问道:“这样说来,金大叔莫非打算单独一人走趟‘恶鬼谷’么?”
  金不换点头道:“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先去摸摸这般魑魅魍魉底细,总不会有甚坏处!”
  天下事往往绝妙,站在身为谋士立场,金不换的这种打算,原不算错,谁知几乎竟把冷秋水,尉迟父女等一群侠士,送入了万劫不复地步!
  他因自己撞散旖旎风光,来得太煞风景,遂赶紧离开,一面转身举步,一面含笑说道:“你们随意闲游,眺赏眺赏风光山色,就在这附近等我,我最多去上个把时辰,便会转来。”
  灰衣飘处,走得极为快速,话儿听到尾音,人影业已消失。
  但经过金不换这一打岔,冷秋水与尉迟巧巧,均有点腼腆尴尬,何况东阳已升,青天白日之下,也不便再有甚么旖旎风光,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才好。
  毕竟还是冷秋水设法打开僵局,他向尉迟巧巧微笑说道:“巧妹,魔窟附近风光,大概也没有甚么足以赏鉴之处,这段等待尉迟伯父暨金前辈的时光,似乎不妨略加利用,我们来练练遇上强敌需用的‘双心光明掌’吧!”
  尉迟巧巧嫣然一笑,点头同意,两人遂找块僻静所在,开始合手研练!
  “九剑真人”与‘万花仙子”所传的这种独门绝艺,共只两招,一招叫“日月并耀”,一招叫“天地一心”,但却变化繁复,威势惊人,足与任何强敌一相颉颃!
  “天地一心”主守,“日月并耀”主攻,只要当事人合作纯熟,功力仿佛,的确蕴有防身攻敌的莫大妙用!
  冷秋水虽知“万花”“九剑”几乎同出一源,但第一次与尉迟巧巧合手,终因传授上有甚些微差异,难免各有不相契合情状?
  谁知—加演练之下,这种念头,竟属多虑,两人在天地阴阳,刚柔进退之间,居然合拍已极!
  这—来,一位“九剑”高徒,一位“万花”侠女,不禁高兴万分,浑忘一切,招中化招,式外生式地,互相体会这“双心光明掌”的神髓,根本就不觉得流光飞逝!
  蓦然间,有个苍老语音,在数丈以外的苍松怪石之间响起,“哈哈”一笑说道:“妙极,妙极,双心如一,叹为观止,有了冷老弟与尉迟贤侄女这等年轻俊彦,昌扬天心,匡扶正朔,我们血气已衰的老头子们,着实可以存肩暂卸,啸傲烟霞的了!
  这阵话声,把沉于武学神髓中的冷秋水、尉迟巧巧二人,惊醒过来,循声注目望去。
  苍松之下,站的正是尉迟天雄与姜子玉二老,刚才的话声,便是姜子玉所发。
  尉迟天雄则手捋长髯,含笑看着爱女尉迟巧巧与冷秋水,满面都是慈祥欣慰神色。
  冷秋水掌势一收,慌忙上前,向尉迟天雄、姜子玉等二老施礼,并说明高腾因赈灾事烦,无法分身之故。
  尉迟巧巧则走向爹爹身边娇笑问道:“爹爹,我金大叔呢?”
  尉迟天雄一惊,皱眉说道:“你金大叔不是早巳先来,难道……”
  一语未毕,头顶峭壁后方,响起金不换的语音,狂笑说道:“大哥放心,小弟功力虽弱,小巧之技,却有专长,‘恶鬼谷’中,虽然不亚龙潭虎穴,仍旧困不住我!……”
  人影在峭壁顶端出现,往下飘身,宛如支绝大灰鸟,垂天而降!
  尉迟巧巧首先娇笑问道:“金大叔,你‘恶鬼谷’中之行如何,有没有甚么重大收获?”
  金不换笑道:“还好,没有白跑!”
  尉迟巧巧笑道:“金大叔,常言道:‘招牌挂在脸上’,看你眉开眼笑,满面春风,收获定极丰硕,你大概又偷了‘鬼影子’江峰的甚么好东西吧?”
  金不换轻笑道:“贤侄女暂时莫问,到了‘恶鬼谷’中,你看我大显神通就是!”
  尉迟天雄看了金不换一眼,失笑说道:“金贤弟一向爱弄玄虚,我们就暂时不问,听你摆布。‘阎罗大宴’乃是晚宴,我们似乎不必去得太早……”
  金不换收敛了一向滑稽玩世的不羁神态,正色接口说道:“当然不必早去,大哥的‘金沙重手’,威震九边,今夜定将施展,不如静坐上个把时辰,调调真气,凝凝内力……”
  尉迟天雄听出金不换话中有话,双眉一轩,向他注目问道:“金贤弟莫非在‘恶鬼谷’中发现‘鬼影子’江峰,除了他属下群凶之外,还邀约了甚么邪恶好手?”
  金不换笑道:“究竟有多少凶邪巨擘,参与‘阎罗大宴’,我不敢讲,但小弟已在‘恶鬼谷’中,发现一名大哥昔年旧识!”
  尉迟天雄一蹙双眉,正在思索,金不换又自含笑说道:“大哥还记不记得昔年在‘长白天池’的那场盛会,双奇惊四鬼,一祖斗天雄……”
  话犹末毕,尉迟天雄业已悚然一惊,截断金不换的话头问道,“难道‘黄袍老祖’呼延烈,又出江湖,并到了‘恶鬼谷’内?”
  金不换点了点头,尉迟天雄脸色微变,立即在那株青松之下,盘膝静坐,作起内家吐纳。
  冷秋水一见尉迟天雄如此慎重,便知那“黄袍老祖”呼延烈,定是难斗已极的盖代凶邪,便向尉迟巧巧笑道;“巧妹,你昨夜所见,从‘恶鬼谷’中,飞起的九朵磷火,可能便是迎接这‘黄袍老祖’——”
  一面说话,一面在掌上托了粒大如龙眼的朱红蜡丸,向尉迟巧巧含笑递去。
  尉迟巧巧道:“这是甚么?”
  冷秋水笑道:“这是我恩师所赐的一种补元益气丹药,颇有相当灵效,巧妹拿去给伯父先行服下,再复调气行功,必可弥沛真元,助长内力!”
  尉迟巧巧闻言,自然高兴翼翼地,喂给尉迟天雄服下这粒丹药。
  “七剑追风”姜子玉的年龄甚长,江湖见闻广博,忽然呀了一声,目注冷秋水道:“冷老弟,风闻令师九剑真人遍探灵山,采集九十九种珍奇药物,包括朱红雪莲,成形松苓等在内,炼成一种专益真元内力的‘九转回天丸’……”
  冷秋水笑道:“姜老人家的见闻真博,刚才尉迟伯父所服灵药,正是‘九转回天丸’……”
  尉迟巧巧“哎呀”一声接道:“冷大哥,这‘九转回天丸’既如此珍贵,你怎给我爹爹……”
  冷秋水摆手笑道:“此丸虽极珍贵,但恩师赐了我三粒之多,奉献尉迟伯父,眼上一粒,有何不可?‘阎罗大宴’相当凶险,伯父必遇强敌,未雨绸缪总比临渴掘井,来得稳妥!”
  姜子玉面含微笑,手指尉迟天雄,向尉迟巧巧扬眉叫道:“贤侄女请看,你爹爹才服灵药不久,脸上已现出真元弥沛的湛然宝光……”
  尉迟巧巧也是大行家,自然一望便知爹爹受益非浅,不由芳心中更添了感激冷秋水的绵绵情意!
  金不换忽然走了过来,向姜子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儿。
  姜子玉点头一笑,立即转身向来路走去。
  尉迟巧巧叫道:“金大叔,你又在弄甚玄虚?”
  金不换笑道:“我觉得‘恶鬼谷’中的鬼魅多,故而要姜子玉兄,趁着空暇,去置办一些制鬼法物……”
  他与冷秋水、尉迟巧巧略作笑谈,等尉迟天雄—遍功行作罢,姜子玉仍未回转,天光却已渐近黄昏。
  遥遥听得有些乐声,从‘恶鬼谷’方面,袅袅传来。
  尉迟巧巧道:“‘恶鬼谷’已在迎宾,但姜伯父却……”
  金不换接口道:“不必等他,他少时自己会来,我们先去’恶鬼谷’吧!”
  “恶鬼谷中”的迎宾队伍,是一支极奇特的队伍,也是支极恐怖的队伍!
  名副其实,“恶鬼谷”中,果然都是“恶鬼”,各种各样的狰狞恶鬼!
  大头鬼、小头鬼、吊死鬼、淹死鬼、穿心鬼、夜叉鬼、黑无常、白无常、凡是传说中的鬼物形相,无不应有尽有,加上那些手提发着闪闪绿色磷光的白纸灯笼,以及“阴曹”“地府”等两面“肃静牌”,真叫胆小之人,会看得毛发暗竖,不寒而栗!
  当然,地府诸魂,以“阎王”和“判宫”为主。
  身着红袍,一手捧“生死薄”,一手执“点鬼笔”的,是“恶鬼谷”中总管,“火判”邢飞。
  蟒袍玉带,冠冕俨然的“阎罗王”,则是当代武林一霸,功力极高,威风慑人的“恶鬼谷”主,“鬼影子”江峰。
  由于“天雄堡主”,望重九边,尉迟天雄一到,使“恶鬼谷”
  的谷主、总管,率众亲迎,似乎给与对方隆重礼貌!
  其实,这是“假礼”,不是“真礼”,因为“火判”邪飞手中那本“生死薄”儿,若是翻开,第一页的第一名,便是“尉迟天雄”,名下并写着“劝降、迷魂、夺命”等处理步骤,这那里像是甚么彬彬有理的迎宾之道?
  双方在谷口相见,“鬼影子”江峰,未曾多话,只向尉迟天雄抱拳一礼道:“尉迟堡主,请!”
  话完,微一侧身,身后群鬼“刷”的左右一分,手中白纸鬼灯高挑,让出了阴森森的一条慑人鬼路!
  尉迟天雄那里会把这种不太入流的示威阵仗,看在眼中,哂然一笑,便欲当先举步!
  金不换突然叫道:“大哥且慢,小弟有桩事儿,要向江谷主,或邢大总管请教。”
  江峰向金不换方自略一注,“火判”邢飞便赶紧阴笑说道:“启禀谷主,这位便是向有‘智囊’之称的‘血心妙手’金不换金大侠。”
  邢飞这“金大侠”的称呼,还算客气,但“鬼影子”江峰,却大迈迈地,老气横秋,从鼻中冷哼一声,淡淡说道;“金大神偷,你有何话说?既然来此赴宴,难道还不敢进我的‘恶鬼谷’么?”
  金不换笑道:“常言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天雄堡’方面,既然敢来,也就不怕江谷主摆下甚么虎穴龙潭,刀山剑树!但金某要向江谷主请教一声,我们是先赴‘阎罗大宴’?还是先凭艺业,交代过节?”。
  江峰冷然说道:“不单‘阎罗大宴’的酒菜业已齐备,‘森罗堂’上,并有其他宾客,-倘若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双方话不投机,再在手底下见见真章……”
  金不换不等这位“恶鬼谷”主再往下说,便自怪笑一声接道:“既然江谷主打算先礼后兵,为何这迎宾队伍的纸灯高挑之间,居然杀气森森,好似黄泉之路?”
  江峰哈哈一笑,轩眉问道:“金神偷的言外之意,莫非怀疑我这迎宾鬼队之间,竟隐藏着甚么足以夺命追魂的厉害暗算?”
  金不换笑嘻嘻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许江谷主并没有暗箭伤人之意,你属下却有不顾惜‘恶鬼谷’威誉而有欠大方的行为!”
  江峰怫然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金大神偷若不还出我个赃证,休怪江峰在‘恶鬼谷’外,便要无礼慢客,要你交代交代!”
  金不换目光电闪,一扫那分作左右两列的鬼队伍,轩眉叫道;“大头鬼、和吊死鬼,请暂时出列……”
  尉迟巧巧暗向冷秋水压低语音,悄然问道:“冷大哥,你知不知道我金大叔是在搞些甚么花样?”
  冷秋水低声笑道:“金前辈是军师身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们难以蠡测高明,且静静欣赏他葫芦之中,卖的是甚么药?”
  这时,大头鬼与吊死鬼似乎略一迟疑,并末离队走出行列。
  江峰怒道:“熊九,焦十一,你们有多大胆子,竟敢不遵本谷贵宾之命?”
  经谷主这一怒喝,大头鬼方晃着一颗大头,吊死鬼方拖着一条长舌,摇摇摆摆地,离队前行数步。
  金不换突把语音提高,在一阵朗笑之后,目注江峰说道:“江谷主,请你自行查看,大头鬼的大脑壳中,是否有包迷神药粉,在摇头晃脑之下,可从七窍中摇送空际,暗算通过队伍之人!吊死鬼口中那条长舌,是否中空,可以随时坚挺,吹出其中所藏的苗人淬毒吹针!”
  金不换每说一句,大头鬼和吊死鬼的身上,便起了一阵由于震骇而生的微微颤栗!
  江湖行家,或任何明眼人,可一望而知,不必再查,也可晓得金不换奇技惊人,竟能看出这种令人难测难防,几乎毫无痕迹的暗送无常手段!
  “鬼影子”江峰,当场丢了如此大人,不禁在脸上起了一阵灼热!
  他无可奈何,只得目注“火判邢飞,一场双眉,厉声叱道:“熊九、焦十一,有污本谷声誉,擅自暗算贵宾,罪无可赦,杀!”
  “火判”邢飞,身为“恶鬼谷”总管,被金不换如此当面拆穿西洋镜,叫破毒辣算计,心中固然暗自惊诧对方是怎样知晓?脸上也颇觉难堪!
  加上谷主“鬼影子”江峰如此盛怒下令,邢飞怎敢怠慢,左手—扬,先把吊死鬼震得七窍喷血,尸飞五步,然后右手再挺,将手中“生死笔”,刺入大头鬼的心窝,猛力向上猛挑,大头鬼只惨嚎半声,尸体便凌空飞出了丈许之外。
  “鬼影子”江峰“哼”了一声,转过面来,向金不换问道:“金大神偷,你对我如此处置本谷人物,可以满意了么?”
  金不换淡淡一笑答:“双方才一见面‘阎罗大宴’尚未开始,便多事杀戮,未免太伤天和,我也点到为止,不为已甚的了!”
  江峰怪叫道:“不为已甚?你……你还要怎么样……”
  金不换摇手笑道:“江大谷主,你不要恼火,我这不为己甚之语,决非虚言,真若彻底,追究起来,小头鬼手中纸扇,夜叉鬼耳下双环,黑白无常的令牌、铁链,那一件不暗藏毒辣,又是甚么好东西呢?”
  “鬼影子”江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也是一口闷气,因为他再若接碴,难道把追随多年的得力干部,一齐立即杀掉?
  但江峰虽然咽下气,不敢接碴答话,目光却盯着金不换,充满了诧异神色。
  金不换笑道:“江大谷主不必惊奇,你不是口口声声叫我‘金大神偷’么?既称‘神偷’,便应该有这种本领!一般的‘偷儿’,只会偷物,成了‘神偷’便除了偷物,还会偷心!‘天心’‘仁心’,坦白无私,无可偷窃,但只要一有‘私心’‘亏心’,却决逃不过我这双炯炯神目!先哲曾云‘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故而,不论是大头鬼、小头鬼、吊死鬼、无常鬼,他们只要一萌毒念,一起狼心,便立被我这‘神偷’,从意念中偷出机密,从目光中偷破端倪,难免有辱江大谷主英名盛望,替你丢人现眼的了!”
  语音顿处,把手一挥,一面与尉迟天雄、尉迟巧巧父女、冷秋水等,走入群鬼夹立的‘迎宾鬼巷’之中,一面却眉梢双扬,朗声笑道:“常言道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又道是:‘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你们若是不信,何妨把那些鬼鬼祟祟藏在暗中的破铜烂铁,一齐施展,看看是否伤得了我们半点毫发?”
  可怜两侧群鬼,虽然真有些毒辣伎俩在身,却被金不换这样一叫一唬,完全镇住,哪个人还敢动上一动?
  江峰的脸在发红,邢飞的脖子在变粗,但他们除了脸红脖子粗,相视苦笑外,根本毫无对策!
  尉迟巧巧本与冷秋水并肩而行,特意抢前半步,向金不换悄声问道:“金大叔,你……你当真还会偷心?……”
  金不换“噗哧”一笑,压低语音答道:“这是我乘着江峰的抬举,故示神奇罢了。其实你金大叔是个普通鼠窃,只会偷物,不会偷心,我只是趁着晨间暗入‘恶鬼谷’之际,悄悄撕了‘火判’邢飞的一页‘生死簿’儿!”
  尉迟巧巧听不懂金不换言中之意,正待询问,金不换又复加以解释笑道:“邢飞功力不在他那本随身携带的‘生死簿’上!”
  他这样一说,尉迟巧巧方始恍然,连冷秋水也颇为高兴,低声说道:“如此说来,金前辈对‘恶鬼谷’中一切毒辣措施,都已了如指掌……”
  他的话犹未了,金不换便已面含苦笑,向冷秋水摇头说道:“不然,不然,冷老弟不能对我期望太高,因为‘火判’邢飞并不算核心人物,我在他身上发现的只是外围机密,那‘铁心谋士’苟不理,也在谷中,他那阴损毒辣,令人难测难防的鬼点子,定还多得很呢!”
  尉迟巧巧笑道:“金大叔,你和苟不理,一个‘血心’,一个‘铁心’号称正邪两大谋士,这次在‘恶鬼谷’中,应该好好斗上一斗,看看谁是正牌鬼谷?谁是水泊军师?”
  金不换方笑了一笑,冷秋水已向尉迟巧巧摇了摇头,轩眉说道:“巧妹不可作这种建议,金前辈与苟不理之间,无论斗智斗力,都应该另作安排,在今日环境之下,若非斗出个胜负高下,岂非太不公平?……”
  尉迟巧巧的眼珠一转,便告恍然有悟,向冷秋水嫣然笑道:“冷大哥是否认为在这‘恶鬼谷’中,天时、地利、人和,都被苟不理等人占尽?”
  冷秋水道:“自古吉人均有天相,天时到未必在他,但对方为了此会,准备多时,在地利、人和方面,均占了太大优势,巧妹怎可在这种显然吃亏的情况下,要求金前辈和苟不理斗尽心思,绞尽脑汁?”
  说话之间,谷势开阔,前面现出了一座相当巍峨壮丽的高大殿堂。
  本来缀在尉迟天雄等身后缓行的“鬼影子”江峰,突然袍服一闪,抢到前面,在那匾额横书“森罗大堂”的殿宇之前,侧身肃客。
  冷秋水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鬼影子”超掠之间,果然捷逾鬼影,便知对方至少在轻功方面,已有极上乘的修为,决非浪得虚誉!
  他生恐“鬼影子”江峰初出谷口迎人,便被金不换尽情戏弄,恼羞成怒之下,会对尉迟天雄或金不换,不顾一切地施展甚么绝情毒手,遂向尉迟巧巧略施眼色,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把尉迟天雄与金不换夹在当中,以便防护!
  但江峰因见尉迟天雄等前来赴宴,共仅四人,觉得任凭对方修为深厚,本领通天,自己方面也稳操胜算,何必在大宴之前,示人笑柄,乐得大方一些。
  由此之故,一路行来,并已进入“森罗大堂”,仍未发生甚么别的事变。
  堂中地势,极为广阔,一切用具,均已撤去,只摆设了两桌盛宴,空出好大一片,显然不出大堂,即可互较所学,来得十分便利。
  在尉迟天雄等进入“森罗大堂”之前,筵席上业已坐了八九位武林人物,冷秋水目光扫处,觉得除了在“天雄堡”寿堂之上曾见过的“铁心谋士”苟不理,“铁心龙女”周亭亭外,几乎全极眼生,遂向尉迟巧巧悄然问道:“巧妹,我对九边人物,甚是陌生,你知不知道座中,有没有值得特别注意的厉害脚色?”
  尉迟巧巧妙目流波,向四外略一扫视,微摇螓首,低声笑道:“我也不熟,但那位身披绣花披风之人,服饰虽怪,风采不俗,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天山侠隐’秋海棠呢!”
  冷秋水目光一闪,点头说道:“巧妹说得不错,我也曾闻其名,但秋海棠侠誉甚高,他怎会和‘鬼影子’江峰这等阴险小人,沆瀣一气?”
  话方至此,突然有个洪钟似的语音,在堂中响起,狂笑叫道:“尉迟堡主,别来无恙!”
  虽然仅仅八个字,却如霹雳当空,焦雷震顶,令人耳中嗡嗡,心神生慑!
  由此可见发话人的功力之高,并有点故意卖弄,存心如此!
  尉迟天雄刚刚在主人“鬼影子”江峰安排下,坐上座位,闻言之后,又站了起来,向隔席所坐,适才发话的白发黄袍老叟,抱拳说道:“真想不到一别多年竟在这‘恶鬼谷’中,巧遇呼延兄的法驾,尉迟天雄垂垂老去,双鬓渐斑,除了尚愿以一腔热血,三尺青峰,组织在野民力,协助朝廷军旅,保卫疆土,防御强邻之外,已对私人恩怨的江湖锋镝,不再感觉甚么兴趣!”
  常言道生姜毕竟是老的辣,尉迟天雄三言两语之下,业已把立场表明,堵截了苟不理、江峰等人企图游说之口!那黄袍白发老叟,便是与尉迟天雄结过夙怨,在关外白山黑水间,极具威力的,“黄袍老祖”呼延烈,他听完尉迟天雄话后,冷然一笑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尉迟堡主虽然自谦雄心略淡,却未封刀退隐,新仇纵或不结,旧帐怎可不清,呼延烈要借江谷主阶前尺寸之地,再度领教你能使九边拱手,齐拜天雄的震世‘金沙重手’!”
  冷秋水一旁笑道:“呼延烈老祖何必急躁?我等是来赴江谷主的‘阎罗大宴’,如今菜尚未上,宴尚未开,哪有先打架的道理?且待酒过三巡,菜上五味以后,彼此间有甚过节,不妨尽量交代!”
  这几句话儿,也合情占理,锋利如刃,把位“黄袍老祖”呼延烈,顶撞得几乎透不过气地,狠狠看了冷秋水一眼,厉声喝道:“答话人胎毛未褪,乳臭未干,是哪门哪派的后生下辈,替我自报名来!”
  他已经动了粗口,冷秋水却仍神态从容,哂然一笑,正待报名,尉迟巧巧已经替他朗声说道:“‘九剑书生’冷秋水!”
  “黄袍老祖”呼延烈听得为之一怔,向冷秋水盯了几眼问道:“你……你是‘九剑真人’的门下弟子?”
  冷秋水懒得和他多话,左手执剑略举,九柄小剑:从剑身上腾空飞起,精芒电闪,绕堂一周,掉头飞回,仍轻轻落向剑身,合成长剑剑柄!
  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必需精于驭气之术,方可施展,自然把“森罗大堂”上的一些厉害魔头,全给镇住!
  呼延烈见冷秋水以气驭剑之术,竟能炼到这等地步,不禁双眉轩动,发出一阵震天狂笑,连连点头道:“好,凌空驭剑,九九归元,如此年龄,而有如此造诣,确实难得!看来你已得九剑真人真传,可以替他承担一些事儿的了。”
  冷秋水听出对方似与恩师相识,遂不敢狂妄失礼,把称呼略改,抱拳说道:“呼延前辈,莫非与家师竟是武林旧识?”
  呼延烈道:“与其说武林旧识,不如说是有点江湖过节,来得允当,呼延烈苦炼‘戊土神掌’,十年有成,颇想向令师请教,无奈他仙踪飘渺,无法相寻,今日巧遇老弟,并似青出于蓝,冰寒似水,能替你师傅担事,倒可了却我积怅多年的一桩心愿!”
  冷秋水博学多闻。自然知晓,并也明白了呼延烈身着黄袍.暨以“黄袍老祖”为号之故?只不晓得他与恩师九剑真人,是积有什么过节而已。
  他刚想答话,身边那位足智多谋的“血心妙手”金不换,突然“哎呀”一声,站起身形,抢步走到隔席异常亲热地,伸手轻拍呼延烈的肩头,含笑说道:“妙极,妙极,在下久走江湖,对于精擅‘西方庚金’‘东方乙木’,‘北方癸水’,‘南方丙火’之人,均有所识,五行绝学之中,独缺‘中央戊土’!如今,呼延兄竟擅此学:况又年高功深,必为‘五行之尊’!少时施展起来,定使与会群雄,大开眼界,有瞻山斗光彩!”
  “黄袍老祖”呼延烈被金不换突如其来地这样一顿狂捧,确实有点遍体栩栩,对金不换颇有好感,含笑问道:“兄台知道精擅“东方乙木’绝学之人么?……”
  他在其余四种五行绝学中,单问“乙木”,便因“东方乙木”
  对“中央戊土”,在先天上含有克制作用!
  金不换不等“黄袍老祖”呼延烈话完,便笑嘻嘻地接口说道:“巧得很,那学习’东方乙木’之人,也来参与‘阎罗大宴’,人在当场……”
  呼延烈目光一扫,扬眉问道;“是哪一个?”
  金不换未曾直接作答,先转变了一个话头,含笑说道:“适才呼延老祖说冷秋水老弟青出于蓝,冰寒似水,有点过甚其词,以他年龄修为,纵令天赋异禀之人,智质再好,最多也不过能得九剑真人十之七八而已,未见得便可称作对手?依小弟之见,以五行对五行,才算铢两悉称,呼延老祖若想活动,我介绍那位炼了‘乙木’之人,和你对上几掌好么?”
  呼延烈道:“那人是谁?”
  金不换到了这时才敛去亲热和神色,从呼延烈身上,收回右手,指着自己鼻尖笑道:“我!”
  这一个“我”字,使呼延烈知道自己饱受戏弄,几乎从座中跳了起来,
  金不换摇手笑道:“慢来,慢来”,‘阎罗大宴’未开,不能先行搅局,且等酒过三巡,菜上五味以后,再用我的‘先天乙木神功’,领教你的‘戊土神掌’就是!”
  说完,一摇三摆,回归本席,直把位怒火冲天的“黄袍老祖”呼延烈,干在座位之上。
  “铁心龙女”周亭亭,轻轻一碰与她并坐的“铁心谋士”苟不理道;“苟大军师,金不换老偷儿是不是故技重施,又在‘黄袍老祖’呼延烈的身上弄鬼了。
  苟不理点头道:“不错!”
  周亭亭道:“我们要不要提醒呼延烈一声?”
  苟不理摇头道:“不必!”
  他一次点头,一次摇头,态度迥然不同,倒把周亭亭弄得有点发怔。
  苟不理明白周亭亭惨然之意,向她看了一眼,压低语音说道:“呼延烈是闻得尉迟天雄赴宴,为报‘长白天池’的一掌私仇而来,立场并不与我们相同,态度又十分狂傲,让他丢些东西,甚至碰个大大钉子,与对方把仇怨结得更深,才容易死心塌地,归入我们阵营,加以掌握运用!”
  周亭亭“呀”了一声,妙目流波,看着苟不理,加以赞美道;“苟大军师掌握轻重,分清缓急,真是一代奇才……”
  苟不理也颇为得意地,低声笑道:“为谋士者,莫逞一时之奇,当决千里之胜!我不像金不换那样爱弄小聪明,但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恶鬼谷’中,罗网已布,他们若不歃血同盟,共为你义父曹公公的大事协力,定然插翅难逃,要在‘恶鬼谷’中,多添几名真正恶鬼的了!”
  苟不理在眉飞色舞,向周亭亭悄声自诩高明之际,“阎罗大宴”主人“恶鬼谷”的谷主“鬼影子”江峰已向邢飞喝道:“邢总管,吩咐厨下,上菜开宴!”
  —阵传呼之下,两只有盖青花瓦碗,和八碟热炒,便由鬼卒呈上,分置于左右两席。
  “鬼影子”江峰一声咳嗽,站起身形,向左右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诸位江湖同道,方今朝纲不振,廷上萎弱无能,百政皆废,江峰颇欲结合力量,另拥贤主,别开局面,故特设置粗肴薄酒,邀约歃血同盟,不知诸位同道,有无异议?”
  他的语音方顿,金不换已把两道森冷如电的目光,盯在江峰的睑上,发话问道:“江谷主胸怀大志,确非常人,但不知你所谓有拥贤另立的‘贤主’,是那一位呢?”
  江峰欲言又止,有点期期然地,一时竟说不出口……
  苟不理在一旁替他解围地,接口说道:“这种人选,不能胡乱推选,必须官高位重,既能在庙堂之上,掌握相当权势,礼贤下士,在江湖之上,拢络大批豪杰,师旅方面,尤须结有雄厚外援……”
  金不换听至此处,便微微一笑地,扬眉接口,朗声说道;“苟朋友说得虽合情合理,但有这等资格人物,却恐不好找呢?”
  苟不理道:“怎么不好找?当今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公公,手掌军政大权,厚结江湖豪士,外援方面,更……”
  说到外援方面,苟不理虽然脸皮极厚,也不禁为之赧然住口。
  金不换怎肯放过对这‘铁心谋士”的讥嘲机会,哂然一笑,目注苟不理道:“所谓‘外援’是不是陈兵关外,对我国虎视眈眈的女真异族?”
  既被金不换抓破面皮,苟不理也就无所谓起来,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神色,似乎引以为荣地扬眉笑道:“不错,女真国与曹公公的交往极为密切,他们的二狼主,更是我苟某人的生死之交!”
  “哈哈……哈哈……哈……”
  这是一阵宏烈慑人的震天狂笑,笑声发自九边拱手,齐拜天雄的“天雄堡”堡主尉迟天雄口内。
  苟不理虽听出笑意不善,因当着群雄,仍不得不向尉迟天雄问道:“尉迟堡主,你突然狂笑则甚?”
  尉迟天雄道:“江湖中对苟朋友赠号‘铁心谋士’,只是说你心肝如铁,今日尉迟天雄才知道你除了心肝似铁之外,应复面皮如墙!”
  皮厚、心黑,是相当严厉的讽刺叱责,但苟不理居然炉火纯青,仍装作不懂地,向尉迟天雄问道:“尉迟堡主,何出此言?竟把苟某人鄙薄得如此半文不值?”
  尉迟天雄声若洪钟地,正色说道:“曹太监身为阉人,不思侍主,反弄权揽政,阴蓄异心,贪黯误国,上欺天子,下压群僚……”
  “铁心龙女”周亭亭听得尉迟天雄一开口便对义父如此辱骂贬斥,不禁气得全身发抖,脸色煞白,双手按桌站了起来!
  但她身形才一站起,尚未发作,便觉得有人在桌下暗扯自己衣裳。
  周亭亭偏头一看,苟不理在向她暗施眼色,悄声说道:“周姑娘,就要尉迟天雄等如此发言,才好发藉这‘阎罗大宴’,一举铲除异己,我们安排巧妙,胜算在握,周姑娘少安勿躁!”
  周亭亭闻言,只得暂忍盛怒,撅着小嘴,气呼呼坐了下来!
  尉迟天雄目光一扫群雄,向苟不理、周亭亭等,嘴角一撇,又复说:“曹太监所厚结的不是江湖豪侠,而是江湖败类,更复勾通外邦,亟思盗国,如此乱臣贼子,真所谓人人得而诛之,绑赴九庙,明正典刑,才是正理!怎么苟朋友,江谷主等,反想推奉其篡主自帝,南面称尊,尉迟天雄真不知你们心肝何色?礼义何存?我羞赴这场宴,羞饮这杯酒’了!”
  话完,怫然拂袖,把面前酒杯,拂得跌在地上成为粉碎!
  “恶鬼谷”的谷主,“鬼影子”江峰双眉一蹙,目注尉迟天雄问道:“江峰本意是邀宴九边豪杰,来场歃血同盟,照尉迟堡主这等口吻,是不肯参与的了?”
  尉迟天雄虎目双张,浓眉高挑地,冷冷一“哼”,朗声说道:“一寸丹心三尺剑,别无余物答君亲!尉迟天雄于来此之时,便曾向呼延烈兄表明,除勤王报国,捍卫疆土,万死不辞以外,对个人名利恩怨,业已完全冷却,来来来,歃血同盟不难,谁愿意赤胆忠心,同保大明,尉迟天雄便与他结为兄弟,同饮三杯血酒!”
  这番话儿,忠君爱国,铿锵有声,听得冷秋水好生佩服,不住点头,也使“鬼影子”江峰碰了个大大钉子,无法接得上口。
  江峰憋了半天,方红着脸儿,以双目凶光,怒视尉迟天雄,厉声喝道:“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既系江湖人,还是照着江湖规矩办事!
  尉迟天雄狂笑道:“对,但凭掌中艺,何必席上珍……”
  边自说话,边自再度拂袖,刚刚端上桌来的那只有盖巨碗,突然离席而起,向隔座的“铁心谋士”苟不理凌空飞去!
  常言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尉迟天雄威震九边,当然极有修养,虽在盛怒之下,似也不应如此失礼!
  原因在于金不换又在他耳边,悄声密语,告知第一道菜,和第一巡酒之中,均有花样,尉迟天雄才第一次拂袖碎杯,第二次再凌空飞碗,向那首创叛君卖国,最为凶狡无耻的苟不理,招呼过去。
  苟不理凌空伸手,接住了飞来巨碗,使碗中所盛,藏有恶毒花样,但风味绝佳的上好汤水,半点未曾洒出,他狂笑叫道:“尉迟堡主莫要逞强,更不必耍甚威风,你今天带的人少……”
  尉迟天雄冷笑接口:“你们脸皮既厚,心肠又黑,尽管以众凌寡,何必还理会甚么江湖道义,我们来的虽仅四个,但凤凰异于凡鸟,虎豹岂惧豺狼,对这‘恶鬼谷’,大概还可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他的语音才毕,一声娇叱,突起当空,“铁心龙女”周亭亭站起身形,目注尉迟天雄,嘴角微撇,缓缓说道:“尉迟堡主,你们‘天雄堡’中,虽然藏龙卧虎,却也有鼠窃狗偷,周亭亭月初拜寿之际,便丢过东西……”
  尉迟天雄不便答话,只好默然不语。
  冷秋水却向金不换低声笑道:“金前辈,东窗事发,如之奈何?要不要我代你说明原由,并替九边灾民,谢谢这位虽非慷慨捐输,却已德被不少的‘铁心龙女’?……”
  金不换脸上,方泛起一丝苦笑,周亭亭已朗声发话,再度说道:“失宝之事,怪我自不小心,无凭无据,难算旧帐,但尉迟堡主刚才出语,辱我义父,周亭亭却不甘缄默,我们莫仗口舌争上下,且从拳脚论高低,尉迟堡主莫吝高明,请下场来,给我一个公道好么?”
  尉迟天雄,自觉偌大一把年纪,与周亭亭这等红妆少女动手,委实胜之不武,不胜为笑……
  他方在皱眉,冷秋水悄悄一推尉迟巧巧,尉迟巧巧会意点头,白衣微飘,便到了“森罗大堂”的空旷之处,与业已离席待敌的周亭亭相距数尺,对面卓立!
  周亭亭目注面前这位清丽得真像朵水仙花儿的绝代娇娃,秀眉一轩,发话问道:“姑娘莫非是尉迟堡主的掌上明珠尉迟巧巧……”
  尉迟巧巧笑道:“不错.父债女还,虽然略失闺阁仪态,却不背江湖规矩,周姑娘不笑尉迟巧巧欲以鸡卵敌泰山,蜉蝣撼大树吧?”
  周亭亭嫣然笑道:“尉迟姑娘不必太谦,我久闻你一身绝艺,是九边有数的侠女,今日有缘,当然应该尽情领教领教,我们怎样动手?”
  尉迟巧巧道:“悉凭周姑娘尊意,拳脚、刀枪、玄功、暗器,我是无不奉陪!”
  周亭亭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始终在尉迟巧巧身上转,除了欣赏对方天才丰采外,对于尉迟巧巧傲骨豪情,也不禁好生钦佩!
  静等尉迟巧巧语毕,她方双露梨涡,嫣然一笑说道:“尉迟姑娘既有如此豪情,我们不妨斗个尽兴,此便以三阵定输羸吧!”
  尉迟巧巧道;“是那三阵?”
  周亭亭道:“拳脚、兵刃、暗器三阵如何?倘若其中尉迟姑娘有不擅长,不妨便换上一阵!”
  尉迟巧巧摇摇头笑道:“不必更换,周姑娘是能者无所不能,我是拙者无一精擅,就这样照方抓药,替周姑娘垫垫手吧!”
  周亭亭冷笑道:“我们第一阵先比拳脚,这‘森罗堂’中,地势不小,不必再到外面去吧?”
  尉迟巧巧笑道:“不必,不必,我们女孩儿家即使过招动手,也比那些大男人们,来得斯文,只要有个寻丈方圆,便是够施展的了!”
  周亭亭双眉微轩,向尉迟巧巧望了一眼,便神凝气稳,双手一阴一阳,足下不丁不八,开出了个极为罕见门户。
  尉迟巧巧微带惊讶地,“咦”了一声,向周亭亭含笑说道:“阴阳子午孕真如,紫府凝神有若无,气机开阉无还有,恰似先天太极图,怪不得周姑娘侠名艺高,威震江湖,原来你竟是绝传已久的……”
  她的话犹未了,周亭亭便摇了摇头,轩眉接口说道:“我所学甚杂,尉迟姑娘不必根据区区所见,便推测我的门户,请准备一下,周亭亭这就进手!”
  尉迟巧巧闻言嫣然一笑,右手微举,放在头上,以食中二指,斜指空中,左手则拇、中、无名三指相捏,尾、食二指略翘,在胸中摆出一个极为美好的拈花妙姿!
  周亭亭看在眼中,也不禁惊“咦”出声道:“伏羲画卦,古佛拈花,想不到尉迟姑娘一身竟兼……”
  尉迟巧巧笑道:“周姑娘请出手吧,我也所学甚杂……”
  这才真叫照方抓药,一个拿对方之话,堵对方之口的软钉子,把周亭亭碰得满面飞红,银牙紧咬,一出手便是连环三招!气怒之下,周亭亭不单一开始便下了重手,用了绝招,并还故意用对方所开的“伏羲画卦”“古佛拈花”两招之举,显然是动了肝火,负气施为,打算一开始便逼得对方硬接硬架,于刹那之间,拼个强弱,分个高下!
  她上火,尉迟巧巧却毫不生气,她刚强勇猛,尉迟巧巧却小巧轻灵,她想硬拼,尉迟巧巧却偏偏游斗I
  对于“伏羲画卦”和“古佛拈花”,尉迟巧巧是自在从容地闪躲过去。
  对于最后一招回环并发,蕴有极强威势,和无数玄奥变化的那“无极一气”,尉迟巧巧以一种极巧妙的玲珑手法,加以拆架消解,但却绝未还击I---
  冷秋水看得轩眉一笑,向尉迟天雄低声发话,悄然说道:“尉迟伯父,巧妹果然是‘万花’门下高足,她已学会了‘万花仙子’师姑昔年威震群魔的‘七巧玲珑手’呢!”
  尉迟天雄笑道:“九剑,万花,本出一原,难怪你们会在一见之下,便极为投缘……”
  话方至此,这位“天雄堡主”已眉头深聚,从脸上流露出忧虑神色!
  尉迟天雄是极为沉稳之人,他突然面露忧容,必有重大原因]
  当然,他是为了关心爱女,尉迟巧巧的局面不妙!
  尉迟巧巧闪躲两招,拆架一招而未还攻反击之故,当然是为了江湖礼貌,表示客气。
  但周亭亭却不理会这些江湖过节,你让得快,她攻得凶,转眼间,连攻三九二十七招,以漫天掌影,狂啸掌风,把尉迟巧巧的娇俏身形,密密圈住J
  刚才一开始时,尉迟巧巧是心存礼让,不肯还招,如今则似是想还招而已苦无出手机会!
  至少,她已是失了先机,落于被动!
  双方倘功力悬殊,则平反先机,尚不太难。但从周亭亭所发招式的精妙程度,和所蕴劲力看来,分明属于一流高手,绝不会比尉迟巧巧差得太多,则在她业已掌握局面之下,尉迟巧巧岂非难逃一败?
  金不换本来也在暗为尉迟巧巧担心,但发现冷秋水目注当场,满面含笑,遂心中一动,向冷秋水低声问道:“冷老弟,你是深具高明法眼之人,对这场凤斗鸾争,认为会落个甚么局面?”
  冷秋水笑道:“易猜诸葛计,难测美人心。她们谁也未下杀手,斗得太客气了,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和局?”
  话方至此,场中两条婀娜娇健无比的曼妙人影,突然往中一合,然后又倏然一分!
  这一阵,是比斗拳脚,尉迟巧巧与周亭亭,本来均空着双手,如今两人却均手上不空。
  所谓“手上不空”,就是她们手上都多了一件从对方身上所取得的东西。奇巧得很,这两件东西,都是取自对方的发髻之上。
  周亭亭拔下了对方鬓边所戴的一朵珠花,但自己头上的一根骨质发针,却已到了尉迟巧巧手内。
  周亭亭取得珠花,原以为自己获胜,但在见了发针亦失之后,又不禁颇为泄气,向尉迟巧巧递过珠花道;“拿去,还你!”
  尉迟巧巧则未发话,只是一手接过珠花,另一手把那根骨质发针,向周亭亭含笑递去。
  发针才一过手,周亭亭突然脸色大变,自颊上起了一阵飞红,目注尉迟巧巧道:“尉迟姑娘,这一阵周亭亭甘心认败,我们稍待片刻,再开始第二阵的兵刃之战!”
  话一说完,便带着惭愧暨悻悻神色,回到原座,尉迟巧巧也笑吟吟地走了回来。
  金不换笑道:“贤侄女神通广大,弄了甚么玄虚?我居然失眼,没看出周亭亭为何肯甘心认败?”
  尉迟巧巧毫无骄矜神色,只是笑了一笑,把语音压得极低说道:“其实她不必认败,我除了一味拆架闪躲,未曾还手外,并没有占到甚么便宜?”
  冷秋水道:“巧妹谦虚吧?周亭亭接过发针后,脸色曾变了一变,针上定是被巧妹添了一些东西?”
  尉迟巧巧暗佩冷秋水眼力锐利,秋波一扬,嫣然笑道;“我本想在那发针之上,镌上几个字儿,代九边灾民,致谢周亭亭捐宝易粮的赈济之德……”
  冷秋水听到此外,点头赞道;“好心思,巧妙的这一手高……”
  尉迟巧巧不等冷秋水再往下讲,便即摇了摇头,接口笑道:“冷大哥莫加谬赞,这只是我的想法,并未实现,因为那发针虽是角质,却极坚硬,匆迫之下,镌字艰难,我遂潦潦草草地,随手画了一朵水仙花儿而已。”
  金不换闻言骂道:“那根发针既是角质,又极坚硬,莫非竟乌光隐隐,入手极沉?……”
  尉迟巧巧才一含笑点头,金不换便“呀”了一声,向她注目说道:“周亭亭身边,居然宝货甚多,那根发针,定是‘分水寒犀角’所制,此物宝刀宝剑所不能伤,贤侄女竟能镌朵‘水仙花’,简直功力惊人……”
  尉迟巧巧摇手叫道:“金大叔别向我脸上贴金,我之能在发针之上,勉强镌花,是靠恩师所赐的这件东西……”
  边自说话,边自玉手一张,现出在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支墨黑指环,环上并似有几根级细芒刺。
  冷秋水看得心中一动,目注尉迟巧巧,俊目中闪现神光,扬眉问道:“巧妹,你这枚墨黑指环,是不是昔年峨眉前辈奇侠‘玉笛飞仙’井……”
  才说到一个“井”字,话头便被打断。因为这时那位“黄袍老祖”呼延烈,业已站起身形,向尉迟天雄怪笑说道;“尉迟堡主,长白一别,思慕十年,今日难得因缘巧合,还是莫吝高明,让我领教领教你那威震九边的‘金沙手’吧!”
  尉迟天雄微微一笑,正等答话,金不换却已抢先站起身形,向“黄袍老祖”呼延烈一抱双拳,怪笑连声说道:“呼延老祖怎么只记旧事,忘了新约,刚才我说过以‘先天乙木神功’,瞻仰你的‘戊土神掌’!”
  呼延烈道:“好吧,一个是五行互克新遇,一个是十年旧恨难忘,你们两个谁先上都是一样!”
  话完,便离席,向“森罗堂”中的空旷之处走去,满面杀气,凝神待敌。
  尉迟天雄知道金不换抢先出手之故,是为了顾虑自己领袖九边侠义的身份名头,才藉词讨战,先行试敌,遂正色低声嘱道;“二弟小心一些,这‘黄袍老祖’,功力甚是雄厚,决非徒负虚名,你不能过份玩笑傲敌,要把真实本领好好施展,也让那‘铁心谋士’苟不理见识见识!”
  他与金不换乃是多年知交,深悉这位“血心妙手”,除神偷妙技,绝世无双外,真正武学修为,也相当深厚。
  金不换点头笑道:“大哥放心,‘乙木’能克‘戊土’,在先天上,我已占了便宜,何况我无意求胜,只是替大哥探探虚实,掂掂呼延老儿苦练十来年后,如今到底有多重斤两!知机即退,见好就收,不至于发生甚么凶!”
  身形晃处,宛如一缕轻烟般,溜到场中,向呼延烈笑道:“呼延老祖,我们这场‘乙木’斗‘戊土’之战,怎样动手?是藉拳掌传力?还是干干脆脆地,硬斗玄功?”
  呼延烈认定金不换的小巧之技,或许颇有擅长,真实修为,则绝不如自己深厚,遂在闻言之下,丝毫不肯放松,立即冷笑答道:“若比玄功,容易取巧,假藉拳脚传力,也便于施展腾挪,故而既是以‘乙木’斗‘戊土’,不如谁也不许丝毫规避,硬碰硬的彼此硬接五掌!”
  金不换怪笑道:“好建议,好建议,硬接五掌,恰好是‘中央戊土’之数……”
  呼延烈在脸上现出一种对金不换看不起的哂薄神色,扬眉冷冷问道:“金朋友既认我这建议不坏,则敢不敢当着在场群雄,答应下来?”
  金不换笑道:“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既说明炼过‘先天乙木真气’,要会会呼延老祖的‘戊土神掌’,如今还有不敢答应的怯阵之理?”
  呼延烈笑道:“金朋友不会怯阵就好,我发现你似乎还有甚么话儿,想说末说。”
  金不换道:“呼延老祖的眼力,着实高明厉害,金不换是因当世武林中,精擅‘五行绝艺’之人不多,今日:乙木戊土’之会,颇足珍贵,想设法略增趣味!”,
  呼延烈问道:“能增趣味,当然最好,金朋友言外之意,莫非要在谁也不许丝毫规避的‘五掌硬接’之上,加一点输赢彩头?”
  金不换颔首答道:“一点不错,我想赌点有分量的彩头,彼此才郑重其事,呼延老祖同不同意?”
  呼延烈有点出于意外地,向金不换看了两眼,点头说道;“完全同意,五掌硬接之后,若是‘戊土’不敌‘乙木’,呼延烈当场自拍天灵,震碎我这白发老头!”
  金不换向这位豪气勃发,目光凌厉慑人的“黄袍老祖”,一挑拇指嚷道:“好,这赌注下得太有份量,倘若‘乙木’不敌‘戊土’,我金不换也当场自点心窝,尸横就地!但……”
  呼延烈接口道:“但些什么?金朋友有话快讲,我斗完你的‘乙木神功’,还要领教尉迟堡主威震九边的‘金沙手’呢……”
  好狂傲的“黄袍老祖”呼延烈,他言外之意,竟是有把握逆运“五行”,使“戊土”反克“乙木”。
  金不换则神情既不急躁,也不狂傲,只是笑吟吟地说道;“五掌分胜负之后的赌注,虽已决定,但若双方有人,中途胆怯,不敢接五掌之数呢?”
  呼延烈佛然道:“不单呼延烈不会如此不知羞耻,便连金朋友也不会是那等无胆匹夫!倘若五掌未毕,有人怯阵,则他便匿名改姓,永遁山林,莫要再在江湖混了!”
  金不换笑道:“好,有人怯阵,永世逃名,再出江湖,天地必厌!……”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缓步向前,与“黄袍老祖”呼延烈互相凝神对立!
  尉迟天雄双眉紧蹙,目光凝注金不换的缓步前行背影,口中低低咕了一声;“奇怪?”
  冷秋水道:“伯父奇怪甚么?”
  尉迟天雄皱面道:“若论内力凝炼,功力修为,金二弟虽仗‘乙木’能克‘戊土’的先天之利,但仍难免要比呼延老怪弱上一二成的火候,五掌硬接,不败已属侥幸,怎么他还要添加赌注,完全如意算盘,是一面孔的胜定模样?”
  冷秋水道:“金前辈步履神情,沉稳已极,必有取胜玄机,他是‘血心’以外有‘慧心’,‘妙手’又添‘怪手’,但其中奥妙,在未揭晓前,却不易令人参详得出!总之,小侄看出金前辈智珠在握,胜券已操,伯父就放宽心肠,看热闹吧!”
  尉迟巧巧也拉着她爹爹手儿,微现梨涡,嫣然笑道:“爹爹,尽管放心,我同意我冷大哥的看法!”
  尉迟天雄父女与冷秋水话方至此,场中业已起了动地惊天的一声大震!
  居然还是金不换先得攻击,他到了场中,也不多作交代,便把自己“先天乙木真气”,凝足了十二成,向“黄袍老祖”呼延烈当胸一掌拍去。
  呼延烈一来想不到金不换这快动手,二来自恃功行深厚,心中着实藐视这以小巧之技见长,号称“神偷”之人,遂漫不经意地,随手翻掌接架。
  由于不曾在意,暨漫不经心之故,呼延烈非但未曾凝聚十二成的全力,甚至连十成都不到,只约莫九成光景……
  双手一接,巨震当空,劲气狂排之下,四外站得远远的“恶鬼谷”弟子,都有些站不住脚纷纷跌倒在地!
  当事双方的呼延烈与金不换,却均身形一震,左脚微撤,各自退了一步。
  五掌中的第一掌,看来虽似秋色平分,事实上显然已有了上下。
  金不换当然不知道呼延烈究竟用了几成内力,却知道他在狂傲仓促这下,必然未用全力。
  假若呼延烈是用了十成力,修为已与老哥哥尉迟天雄仿佛,若是不到十成力,则比尉迟天雄还要高出一筹半筹……
  他正在沉吟捉摸之际,第二掌又发!
  这第二掌是呼延烈先发,呼延烈见一个“神偷”之流,竟在掌力能与自己斗成秋色平分局面,不禁脸上讪然,觉得太挂不住,钢牙咬处,一掌猛拍!
  这一掌,他是主动,又复含怒施为,也是用了全力,金不换倘若硬接,由于功力相差,不止一筹,不是腕骨生生断折,便是人被震起,飞出数步,脏腑间,也难免有所伤损!
  但金不换太以知机,一听掌风,便知来势太强,虽仍挥掌接势,却决非硬拼,而先用了内家最奥妙的“卸”字诀,并加上自己最拿手的轻功身法,双掌一’交,金不换人飞十数步外,呼延烈则巍立当场,纹风未动!妙就妙在此处,金不换若人飞数步,是被对方掌力震出,必受相当伤损!如今人飞十数步,则系借力卸劲,丝毫无伤。
  呼延烈目光冷注金不换,脸上流露出哂薄神色,“哈哈”一笑!
  金不换知晓他要发狂卖味,遂抢先怪笑连响,轩眉叫道:“呼延老儿,五掌之数未毕,究竟谁会胆怛,尚等分晓,你如今就在狂笑甚么?”
  语音未了,人如飘风急箭,—闪而前,右手疾扬,当胸又是—掌!
  这是第三掌!
  呼延烈这次不会像第—掌那么猝然失备,但翻掌一接之下,仍然未用全力。
  也是由于金不换言行闪烁,似乎藏有甚么重大机略,才留了一成真力,准备应付意想不到的突变场面,而以十一成劲力接掌。
  爆响再起,劲风又排!
  虽然只是十一成力,金不换仍有点禁受不住,右腕生疼欲折,脏腑间,一阵翻腾,足下更拿桩不住,腾腾腾地,接连退了三步!
  “黄袍老祖”呼延烈是何等脚色,他怎肯再给金不换喘息机会?
  这回,他黄袍电闪,如影随形,一面跟踪扬掌击出,并加力一成,凝足全劲,一面又狂笑叫道:“金大神偷,这是第四掌……”
  金不换欲闪不及欲接更明知不敌,神情尴尬已极,满脸苦笑,勉强扬起右掌。
  不单呼延烈在卖狂,所有在场的武林群豪,也都看出金不换逃不过这第四招。
  连尉迟天雄也不列外,他因此时救援也已不及,只得向尉迟巧巧顿足叹道:“巧儿,你和你冷大哥都看错了,你金二叔怎生逃得过这记‘戊土神掌’之厄?”
  尉迟巧巧向冷秋水投射过疑问目光,却见冷秋水也在他那张俊脸之上,流露出迷惑神色!
  所谓“戊土神掌”,是在掌力施为之下,会带有一些黄濛濛的雾气!
  呼延烈全力发掌,黄雾更浓,宛如泰山压顶般,业已把金不换的身形,完全罩住,根本不令这号称“血心妙手”的当世第一神偷,有任何脱逃机会!
  掌势未落,怪叫突腾……
  情况的变化,太以出人意料,呼延烈居然怪叫一声,收手疾退,好似对金不换那支勉强扬起的接架右掌,有甚严重惧怯?……
  群雄纷纷称奇,诧然注目之下,金不换向呼延烈摇头晃脑地,得意笑道:“呼延老儿才第四掌,你已惧不敢接,莫非愿输东道?如今只剩最后一掌机会,若想和我这偷儿并骨‘恶鬼谷’,便该不顾一切地,拼一下了!”
  这回,他不慌不忙,毫不躁急,是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呼延烈逼近。
  妙事又现,金不换神气活现地,一步一步逼近,呼延烈却脸色煞白,眉头紧蹙,一步一步后退。
  金不换连逼三步,便不再前进,站定身形,朗声吟道:“有人怯阵,永世逃名,再出江湖,天地必厌!”
  这是他们动手之前的誓语,金不换突然朗声高吟,自然是逼令呼延烈不要当众食言,从此逃名遁世!
  呼延烈似乎牙关咬得过紧,从嘴角溢出血丝地,长叹一声,扬手又是一掌!
  “轰”然巨响,尘沙四卷,并弥漫起一阵“戊土神掌”的特有黄雾!
  等黄雾散去,群雄方惊呼延烈掌力惊人,竟在那极为坚硬的青砖地上,留了一个六七分的掌印!
  艺虽惊人,人已无迹。
  “黄袍老祖”呼延烈不见了,看来他当众示怯,不敢和金不换互对第四掌、第五掌,只得如言逃名,从此遁世!
  金不换带着一头冷汗,转身归阵,尉迟天雄抢步而前,满面宽慰神色,拉着他的手儿,含笑问道;“二弟,玄机何在?”
  金不换苦笑道:“没有甚么玄机,‘黄袍老祖’呼延烈善者不来,果然相当厉害!但就因他太以厉害,才自己把自己吓跑了,换句话说,他是自己败在自己之手!”
  好,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使尉迟天雄、尉迟巧巧父女二人,落入了云山雾沼!
  为甚么不提冷秋水呢?难道这位“九剑书生”业已明白?
  不,他也不明白,但冷秋水不急于问,他已儒衫飘洒,缓步出场。
  这是应该的
  尉迟巧巧与金不换均已下过场了,他这已以“寒梅宝扣”下过聘的“天雄堡”未来姑爷,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应该下场,替未来的老丈人卖点力气!
  冷秋水倘若一开始就下场,“鬼影子”江峰等群邪,可能还有点倨傲,对他轻视!
  但如今却情况不同,尉迟天雄所率来的四人之中,尉迟巧巧小挫周亭亭,已显威风,金不换吓走呼延烈,更是神奇,足证他们来人虽少,却个个皆是一时之选,加上冷秋水更背了一块“九剑真人”的震世招牌,自令“恶鬼谷”中群邪,越发对他另眼相看。
  故而,冷秋水走下场中,一时间,竟还没有人敢随便出面应敌,生恐万一再败一阵,岂非使“恶鬼谷”方面,太失面子!
  “哈哈……哈哈……”
  这是一阵藉以解嘲,并有点尴尬意味的狞疠笑声。
  发笑人是“恶鬼谷的谷主,“鬼影子”江峰,他准备于笑完后,便亲自下场,拿冷秋水开刀,在他身上施展些恶毒手段,胜回一阵,挽点颜面!
  但在江峰的狞魔笑声之后,又起了一阵宛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娇美语音,有人漫声说道:“江谷主,‘九剑’绝艺,名震江湖,石玉珊颇思领教,我向你讨支将令如何?”
  这发话之人是位大约二十二、三的黄衣少女,生得相貌绝美,清丽已极!
  “鬼影子”江峰知道这位今日清晨才赶来“恶鬼谷”的“黄衣仙子”石玉珊,年龄虽然不大,武功却绝非等闲,已在与“恶鬼谷”订有盟约的“天狼帮”中,担任“护法”职位!
  自己正愁冷秋水可能比尉迟巧巧、金不换等,更为高明,非自己亲自下场,无法应付之际,忽见“黄衣仙子”石玉珊,不禁大喜,点头笑道“好,好,江峰久仰石护法的芳名盛誉,今日恰好一瞻绝艺,共睹神威!”
  石玉珊因是客位,获得主人允许之后,方离席举步,婷婷袅袅地,走到场中,向冷秋水嫣然笑道:“冷少侠!你知不知道,我曾去‘酒泉’找你一次,彼此途中错过,未能谋面,想不到竟在‘恶鬼谷’中会见,真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尉迟巧巧既惊于“黄衣仙子”石玉珊过于娇艳。又气她对于冷秋水似太笑语殷勤,遂双眉深蹙地,向金不换悄声说道:“金大叔……”
  “金大叔”三字才一出,金不换便猜透她心事地,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贤侄女要相信你冷大哥,他是堂堂君子,正正侠士,不是见色忘义,一遇上漂亮女人,便魄散魂飞、晕头转向之辈!”
  这番话儿,着实说中了尉迟巧巧心事,弄得她娇红满颊,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她本想换回冷秋水,和石玉珊斗上一斗,如今却哪里开得出口,只得白了金不换一眼,赧然闭口不语。
  冷秋水一见石玉珊,不单惊于她容颜之艳,也惊于她神韵之清,心中暗忖,想不到群邪之中,竟有这等人物?
  等到听得她曾去“酒泉”,寻找自己,更不禁“哦”了一声,诧然问道:“石姑娘找我则甚?”
  石玉珊梨涡带笑,闷声答道:“我久仰九剑绝艺,冠盖武林,闻得有九剑门人,正在号称‘塞北江南’的‘酒泉’一带赈灾,遂特地赶去,意图瞻仰光采!”
  人家满口都是好听话儿,冷秋水当然也应该谦逊谦逊,客气客气!
  但他才一抱拳,目光微扫,忽又把已到嘴边,将吐未吐的客气话儿,咽了回去!
  因为他目光扫处,看见一对大眼睛——一对既含有嫉妒,也隐有幽怨的大眼睛!
  那是尉迟巧巧的眼睛,古人云:“眉挑语”,可见得眼睛也会说话。果然,尉迟巧巧并未开口,却利用这对隐含嫉妒幽怨的大眼睛,向冷秋水无声,但更有效的吐露了心中之语!
  冷秋水蓦然惊觉,尉迟巧巧虽是巾帼英豪,但女孩子天生敏感,石玉珊是个老妇,或姿色庸俗,都无所谓,她既具有绮年玉貌的如此风神,自己倘与对方多作攀谈,言语间再颇合悦,便极易引起尉迟巧巧有所误会。
  他心中有如此警惕,遂不多作客套之言,只向石玉珊一抱双拳,含笑问道:“石姑娘打算怎样赐教?冷秋水姿质太钝,虽有名师,所获不多,可能会令你失望。”
  金不换见冷秋水直截了当,要求较艺,不与石玉珊多作言语纠缠,遂向尉迟巧巧笑道:“贤侄女,如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没有把冷老弟的人品看错!”
  尉迟巧巧玉颊微红,白了金不换一眼,佯作娇嗔,嘟着嘴儿说道:“金大叔,到此为止好么?我又不曾反对甚么,冷大哥便与这位‘天狼帮’的女护法,多说上几句话儿,也没有甚么关系!”
  金不换暗笑女孩。儿家毕竟善于矫情,连尉迟巧巧如此人物,也终究未能免俗。
  失笑心念,至此打断,因为石玉珊业已向冷秋水提出了较量办法。
  她要求把轻功拳掌,综合施为,彼此在“罗汉束香桩”上,较量百十回合。
  冷秋水当然不会示弱,立即点头。
  “恶鬼谷”中,一切练武用具,当然齐备,“鬼影子”江峰立刻命人取来八八六十四束“罗汉巨香”,按照通常的三尺步眼整整齐齐地,摆竖在“森罗堂”上。在这类功夫中,“梅花桩”最为基本,“青竹九九桩”稍难,“青砖换掌”更难,这“罗汉束香桩”则难上加难,已属于顶尖程度。
  因为“香桩’本身太轻,又是单摆浮搁,委实经不得半丝阻力,连在“香桩”上游走一遍,都必须具有极高轻功不可,何况还要挥拳飞足,换招拆式!
  拳脚上有所失闪,当然是输,即或足下稍欠准,用劲略过,踏倒了一束“香桩”,也算是落了败面!
  故而,“罗汉束香桩”才一摆好,原本嗡嗡杂杂的“森罗堂”
  内,立刻鸦雀无声,静了下来,显然是正邪群豪都在屏息静视,欣赏这一场罕见比斗。
  冷秋水的耳边,突然响起来第三人无法与闻“蚁语传声”功力说道:“冷大哥,这是小巧之技,你若非擅长,不必勉强,由我替你出阵!”
  冷秋水当然明白这耳边密语的关切之意,也知道是何人所发,遂转过头去,向尉迟巧巧看了一眼。
  他未作点头摇头的任何表示,但就凭眼神中的那份镇定,已使尉迟巧巧灵犀暗通,领略了冷秋水深有自信,至少是可以应付。
  静默突被打破,打破这静默场面的,是一声暴雷似的喝彩!
  石玉珊上桩了,她并未卖弄艺巧,俏美身形一闪,便从丈许以外,平平飞起,到了“罗汉束香桩”上。
  先行从高,再复下落不难,因为容易找寻落足“香桩”的中心之点,这等平飞而起,欲令落足时,香桩不歪不倒,难度增加了何止数倍?
  在场英雄,谁不是大大行家?故而石玉珊这不卖弄的卖弄,立刻震惊了识货之人,暴响起了一阵由衷喝彩!
  为甚么用“由衷”二字来形容呢?因为喝彩群雄中,竟包括了“天雄堡主”,连尉迟天雄都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替石玉珊叫了一声“好”儿。
  这种地方,父女就未能同心,尉迟巧巧不单没有叫好,反而再用传音密语,向冷秋水耳边说道:“冷大哥,你先露上一手,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要让这石玉珊占尽风光!”
  冷秋水本来不想一开始便在这些小地方,针锋相对地,争奇斗胜,但尉迟巧巧既在耳边传音关照,却也不便过拂其意!
  他也上“罗汉束香桩”了!
  上桩的距离,上桩的身法,拔起的高度,都与石玉珊完全相同,来了个“邯郸学步”!
  前面完全相像,后面完全不像!
  石玉珊足点“香桩,“香桩”是纹风不动,她整个人儿,也巍如山岳,像是钉在其上,与“香桩”成了一体!
  冷秋水则似在这最后最要紧的关头,功夫不够,未曾学像,脚尖才点“香桩”,“香桩”便似难禁重力地,向前倒去。
  冷秋水似乎慌了手脚,儒衫飘处,左臂微甩,身形晃了一晃。
  这一晃,晃得十分巧妙使得单足所点,本来正向前倾的那束“香桩”,变成随着身形旋转。
  由左向右,整整旋转一周,才勉强矗立原地,未曾倒下,恢复了静止形状。
  这是极难控制的身法,略轻分毫,略重少许,都必将当场出彩!
  但冷秋水却不轻不重,控制得恰到好处,显然他的轻功造诣,业已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这该有一个比刚才更响亮,更惊人的暴雷喝彩吧?
  但世间事,往往反常,非但“恶鬼谷”群邪方面,禁不出声,连刚才曾为石玉珊喊好的尉迟天雄,也只是看得有点紧张,更有点出神,忘掉了捧场举动!
  堂上是无捧场者,桩间毕竟有知音。
  所谓“桩间”,自然是指“罗汉束香桩”间,则冷秋水的知音,莫非竟是石玉珊?
  不错,石玉珊正以一种绝非讥讽,极为诚挚的眼神,盯在冷秋水的俊脸之上,轻启珠唇,缓缓说道:“风刮落花花有致,身如飞絮絮无尘!冷少侠好俊轻功,虽窥一斑,可测全豹,石玉珊大概不必再斗酌临沧海,恃拳石藐泰山,我甘心……”
  她想甘心认败,到此为止,但尉迟巧巧却不容她全身而退,高声接口道:“‘罗汉束香桩’上过招,乃武林罕见的高级较技,我们难得有此机缘,岂可不饱眼福?冷大哥,你的对手石姑娘年龄虽轻,已在‘天狼帮’中,身为护法,艺业极高,你要好好领教,不可丝毫大意的呢!”
  尉迟巧巧好厉害,她这样一说,是想使冷秋水与石五珊间,无法善罢,要在这“罗汉束香桩”间,分个胜负,结上梁子。
  更厉害的是她点明石玉珊在“天狼帮”中,身为护法,使冷秋水不致大意,全神应敌,更因“天狼帮”属于与“恶鬼谷”一鼻孔出气的邪恶组织,冷秋水则是矢志匡扶大明社稷的光明侠士,薰芜难共器,冰炭不同炉,她便可不再担心冷秋水会对这位娇美程度绝不下于自己的“黄花仙子”,一战生情,有甚么惜玉怜香心意!
  石玉珊闻得尉迟巧巧高声所说之语,秀眉微轩,秋波一转,向冷秋水含笑说道:“尉迟姑娘既不许我藏拙,石玉珊只得勉竭驽钝,奉接高明,冷少侠请!”
  她在“罗汉束香桩”上,向冷秋水俏生生地,略一抱拳,便袅袅婷婷,活开步眼。
  这是必须之举,凡在桩上过招,都应先行试步,尤其这种单摆浮搁的“罗汉束香桩”,更须探明每束“香桩”,均已摆置平稳,有无业已毁损,不能着力之处。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便可能把英名盛誉,甚至于一条性命,都在桩上交代!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把八八六十四束香桩,完全试探走过,往中一合,方始拆招过手。
  但江湖经验之丰如尉迟天雄,眼力之锐如金不换,反应敏捷心性灵巧如尉迟巧巧,均未看出冷秋水在桩上试步的短短时间之内,脸色已连变几次!
  等到冷秋水与石玉珊往中央一合,拆招过手之际,那光景委实好看煞人,但也颇为令人诧异?bbttq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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