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zhū qīng yún Zhuge Qingyun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29nián1996nián)
劍戟公侯
  作者:諸葛青雲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好漢坡”!
  顧名思義,這定然是一片山坡——一片極為陡峭,毫無攀援,長達數裏,中無歇腳之處,能令任何英雄好漢,為之頭疼膽懾的山坡!
  不對,除了“山坡”二字,當然正確以外,其餘那些推測,全都錯誤。
  所謂“好漢坡”,是‘終南”絶頂,“太白峰”頭,一片數丈高的山坡。
  區區數丈山坡,慢說身懷絶技的武林人,便是尋常婦孺,也可上下,為何名之以“好漢”二字?
  原來“好漢”之名,不是來自山坡本身,是來自坡前一片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
  根據傳言,數百年前,有三位武林中的絶頂高手,相互爭名,約定在這片山坡之上决鬥,非分強弱,决不罷手!
  結果,三敗俱傷,三人都身負重創,從山上滾落小凹地中,變作三堆白骨。
  於是,這片山坡,逐漸成為武林人物的有名約會之地,凡遇重大爭執,生死強仇,均多半來此,作一了斷!
  上坡的人多,下坡的人少,更往往衹見有人活着上坡,未見有人活着下坡!
  時移世傳,歲月如飛,坡前的小凹地中,幾為白骨堆滿!
  每一具白骨,都是當代武林中的有名英雄好漢,終於被人以“好漢”二字,定名這片山坡!
  時值暮春,山川如綉,正是關中好風景!
  但有四條人影,卻對於一切的瑤草琪花,嵐光山色,都毫不眷顧,電掣雲飛般,翻嚮“終南”絶頂,到了這片“好漢”坡前。
  來人是三男一女,三男之中,兩位是皤然白發的灰衣老者,一位是英朗中年的白衣書生,女的則是相當美豔,約莫花信年華的孝服少婦!
  這三男一女,身份不俗,均大有來頭!
  兩個灰衣老者,一叫上官仁,一叫上官義,是“華山派”中的長老,人稱“關中雙劍”。
  英朗中年的白衣書生,叫做公孫宏,是馳譽中原的“太行大俠”。
  那孝服少婦,即是黑道中有名巨擘“紫面溫侯”侯立威的寵妾,名叫“桃花娘子”柳如綿。
  一年以前,“紫面溫侯”侯立威,率領黑道群豪,在“中條山”
  “落魂𠔌”內與白道群俠作過一場劇烈拼鬥!
  邪不勝正,理所當然,黑道群豪慘敗,侯立威被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各傷一劍,並挨了公孫宏一記內功“綿掌”,愧然帶傷遁去。
  十個月後,“關中雙劍”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及“太行大俠”
  公孫宏,接得“桃花娘子”柳如綿署名的“血帖”,邀約於三月二十七日,在“太白峰”下一會。
  上官兄弟和公孫宏等,均是極負盛名人物,自然無法拒絶柳如綿的這項約會,而對她有所示怯!
  雙方在“太白峰”下見面,上官仁見柳如綿那一身孝服,不禁詫聲問道:“侯娘子,你……你是為誰穿孝?”
  柳如綿玉頰凝霜,冷冷說道:“我父母雙亡,別無親故,除了為我丈夫穿孝以外,還會為誰?”
  公孫宏聞言一驚,皺眉問道:“‘紫面溫侯’侯寨主竟……竟過世了麽?”
  柳如綿聲冷如冰,淡淡答道:“他中了你一記‘綿掌’,又挨了上官兄弟兩劍,還能活得了……”
  公孫宏不等柳如綿說完,便即搖頭叫道:“侯娘子,你這話就不對了,武林人物過手,傷損雖然難免,但我因‘紫面溫侯’侯寨主,除了因交損友,誤入歧途外,生平惡跡,並不太彰,人也頗為正直,故而在那記‘綿掌’之上,臨時卸勁,衹用了七成內力!”
  上官義一旁說道:“我弟兄的兩劍,也是一中左腿,一中右肩,並均點到即止,絶無致命之慮!”
  柳如綿道:“傷勢縱不重,羞辱卻是難當,氣也活活把我丈夫氣死!”
  上官仁拈須說道:“這樣說來,侯寨主是死於他自己的褊狹胸襟,侯娘子不能把這筆帳硬算在我弟兄,和公孫老弟頭上!”
  柳如綿銀牙一咬,竪眉叫道:“人都死了,你們還在假仁假義,趕快請吧!”
  上官仁訝聲問道:“請?侯娘子打算把我們請到何處?”
  柳如綿伸手嚮“太白峰”頂,指了一指,厲聲叫道:“我要請你們與我同上那近峰頭處的‘好漢坡’!”
  “好漢坡’三個字,把這“關中雙劍”及“太行大俠”,都聽得為之一怔!
  柳如綿冷笑一聲,目光如電地,嚮三位武林奇俠打量一眼,哂然說道:“怎麽樣?你們三人難道自認不是‘好漢’,不敢上那‘好漢坡’?”
  公孫宏軒眉笑道:“侯娘子,你這幾句話兒,未免把我公孫宏,和兩位上官大俠,看得太輕了!”
  柳如綿目註公孫宏道:“既然不怕,莫非你們認為我柳如綿‘替夫報仇’的理由,不夠正大,不配約你們同上‘好漢坡’麽?”
  武林中“替父母報仇”,或“為夫妻雪恨”是極正當的理由,公孫宏無法駁她,衹好點頭說道:“侯娘子‘替夫報仇’的理由當然說得過去。”
  柳如綿聽得公孫宏如此說法,遂不再多講,孝衣飄處,展開輕功,撲奔“太白峰”頂。
  事已至此,說不上不行,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位武林奇俠,也衹好互作苦笑,對看一眼,隨在“桃花娘子”柳如綿的身後,一齊登峰。
  到了“好漢坡”前,上官仁朗聲叫道:“侯娘子,眼前便是‘好漢坡’了,你應該慎重考慮一下!”
  柳如綿目中寒芒電射,揚眉問道:“你這‘考慮’二字,卻是何意?”
  上官仁指着坡前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嚮柳如綿嘆聲道:“侯娘子,你看這些白骨,都是歷代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到頭來無非落得這等下場……”
  話方至此,柳如綿已自冷笑道:“我明白了,上官大俠大概有點膽寒,衹要你說出‘怕死’二字,並隨我去到先夫靈前,叩上三個響頭,今日便不上這‘好漢坡’也罷!”
  這幾句話兒,說得好不厲害,充分流露出對上官仁的揶揄輕視之意!
  上官仁手捋銀須,“哈哈”大笑說道:“侯娘子,你說錯了,上官仁行年七十,縱令死在‘好漢坡’上,與那些‘好漢白骨’為伍,又復何憾?我是覺得侯娘子正值妙齡……”
  柳如綿截斷上官仁的話頭,厲聲叱道:“上官老兒住口,柳如綿雖是妙齡女,已作未亡人,我夫既失,心如槁木死灰,毫無生趣,我衹問你們三個沽名釣譽的大俠客,究竟是不是男子漢,敢不敢與我這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娘兒們,同上‘好漢坡’?”
  這位“桃花娘子”的詞鋒,委實太以犀利,咄咄逼人!
  公孫宏雙眉一挑,嚮“關中雙劍”上官兄弟叫道:“上官大兄,上官二兄,侯娘子既然已下决心,我們似乎不便不成全她了!”
  “好!我們不必多言,且上這‘好漢坡’吧!”
  三位武林奇俠,剛待飄身,柳如綿突然伸手叫道:“且慢!”
  公孫宏笑道:“侯娘子,你莫非有勒馬懸崖之意?”
  柳如綿陰惻惻,冷冰冰地,搖頭答道:“馬到懸崖收繮晚,船到江心補漏遲。我不會再對我這條生命,有何顧忌,衹是在上坡之前,要嚮你們問上一句話兒!”
  上官義道:“什麽話兒?侯娘子儘管請問!”
  柳如綿道:“你們懂不懂得上這‘好漢坡’的規矩?”
  公孫宏縱聲狂笑說道:“慢說兩位上官大俠,久闖江湖,見多識廣,便是我公孫宏,也不致於不懂膾炙人口的這點武林規矩!”
  柳如綿冷笑道:“不管你們是懂或是不懂,我仍要再說一遍,凡屬上了‘好漢坡’的約會中人非等一方死盡,另一方不準中途脫逃,否則必為武林不齒,不把他視為‘好漢’之列!”
  上官義微笑說道:“侯娘子,你儘管放心,山中雖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我們既然到了‘好漢坡’前,便早把這條性命,看得半文不值,誰還會有什麽貪生怕死的貽笑江湖之舉?”
  柳如綿嚮上官義冷冷地看了一眼,孝衣忽飄,人已到了“好漢坡”上!
  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也自毫不猶豫地,跟蹤縱上,站在柳如綿的身前。
  柳如綿面對三位一身絶藝,冠冕江湖的武林奇俠,居然毫無怯意,一抱拳,冷冷說道:“三位肯上‘好漢坡’,成全我‘替夫報仇’之志,柳如綿先行謝過!”
  這雖是江湖禮節,但也語含尖酸,竟把三位武林奇俠,看成了坡前白骨!
  公孫宏揚眉說道:“利刀割體痕易合,惡語傷人恨難消。侯娘子無須再在這‘好漢坡’上,逞其口舌之利,趕緊出題目吧!”
  柳如綿似乎略覺一愕,目註公孫宏道:“你說什麽?”
  公孫宏應聲說道:“我請侯娘子趕緊出題目,彼此好作一了斷!”
  柳如綿皺眉問道:“出題目?這題目能夠由我出麽?”
  上官仁微笑說道:“當然,三男面對一女之下,再不由你出題目,有何臉面下這‘好漢坡’!”
  柳如綿陰笑說道:“這樣說來,我所出的題目,你們都能做到?”
  上官義冷聲一笑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知道侯娘子必準備了不少難題,但衹要是你所做得到的事兒,我弟兄與公孫老弟,也必可照樣做到!”
  柳如綿眼珠微轉,朗聲問道:“若是我做得到,你們做不到呢?”
  公孫宏目閃神光,也自朗聲答道:“我們便立即自盡於‘好漢坡’前,與坡下白骨為伍!”
  柳如綿生恐對方有所反悔,再釘一句,註目說道:“丈夫一言……”
  上官義接口笑道:“絶無反悔。侯娘子儘管放寬心腸出難題吧!衹要你能難得住我們,上官兄弟與公孫老弟,决不會在‘好漢坡’前,不夠‘好漢’!”
  語音纔落,寒芒立閃。
  原來柳如綿在聽完上官義的話兒之後,立即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鋒利的短刃!短刃一現,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一齊靜氣凝神,觀看這位“桃花娘子”,究竟要施展什麽樣的驚奇絶學。
  柳如綿把這柄鋒利短刃,執在右手,以兩道相當深冷銳利的眼光,盯着上官義道:“上官義,你既倚老賣老,我第一陣便嚮你挑戰!”
  上官義微微笑說道:“侯娘子儘管施展,上官義勉力學步!”
  柳如綿目光四掃,選擇了一截枯樹斷樁,伸出左掌,放在這枯樹樁上。
  上官義心中有點奇怪。
  因為照柳如綿的舉動看來,她似乎是要在這枯樹斷樁之上,施展“存皮朽骨”一類的內傢掌力!
  但若僅僅施展掌力,卻又先行取出一柄鋒利短刃則甚?
  上官義正自心疑,柳如綿業已厲聲叫道:“上官義,你要看清楚了!”
  語音停,刀光閃,右手舉刀疾落,竟把她放在枯樹斷樁上的那衹手掌,生生齊腕砍下!
  這一着,實出於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的意料之外!
  “錚”的一聲,柳如綿把那柄短刃,擲在上官義的面前,邊自取藥止血,邊自冷笑說道:“上官老兒,該你的了,希望你莫忘方纔的狂傲之語,要對得起‘好漢’二字!”
  語畢,“好漢坡”上一片寂靜,衹有風吹草樹,簌簌作響!
  但這片靜寂,衹是一剎那間,旋即為上官義的縱聲狂笑打破。
  上官義一面狂笑,一面俯身拾起那柄鋒利短刃,目閃神光,揚眉說道:“一隻左掌,算得什麽?上官義怎會吝此區區,有愧‘好漢’二字,並有辱我弟兄的‘關中雙劍’之號?”
  他根本不必學那柳如綿,把左掌放在樹樁上,衹是右手舉刀,凌空一揮,便把左掌齊腕削斷!
  上官仁急忙以止血藥物,為上官義敷治,並暗暗嘀咕,猜不透這又狠又刁的“桃花娘子”柳如綿,在對自己挑戰之時,又會出些什麽花樣?
  果然,柳如綿的第二號挑戰對象,正是上官仁!
  她探懷取出長約五寸,兩頭尖尖,其粗如箸的雪亮鋼針,揚手一擲,“奪奪”連聲,全都釘入上官仁身旁的樹幹之上!
  上官仁不解其意,愕然問道:“侯娘子,你……你要和我比賽暗器?”
  柳如綿搖頭冷笑答道:“不是,我要你把這十根鋼針拔出,仔細察看一下,這些鋼針是完全相同?還是有所軒輊?”
  上官仁拔下針來,細看之後答道:“這十根針的長短細粗,以及質地等等,完全相同!”
  柳如綿道:“完全相同纔好,你任選五根,留下五根還我!”
  上官仁揚眉說道:“既然相同,何必選擇?”
  話定,略一揚手,五縷寒芒,凌空電閃,也自釘入柳如綿身旁樹幹之上!
  “關中雙劍”畢竟不凡,上官仁在這揚手擲針的一舉之上,也表現了精純功力!
  那五根雪亮鋼針,是作梅花形釘上樹幹,排列得整整齊齊,每根鋼針之間的距離,以及每根鋼針的入木深錢,都完全相同,毫無二緻!
  柳如綿嘴角微撇,哂然說道:“好精巧的手法,好均勻的勁頭,着實稱得起是上乘功力!可惜我要你學樣的與此毫不相關!”
  上官仁詫聲問道:“毫不相關?你還有什麽獨門……”
  柳如綿不等對方說完,便面容獰厲地,接口道:“不錯,我有獨門手法,你會用鋼針釘木,我會用鋼針釘肉!”
  說到“釘肉”二字,便從樹幹下拔下一根鋼針,嚮她那手掌已斷的左臂之上,猛力刺去!
  鋼針兩頭尖尖,極為鋒利,一下便把臂肉刺穿,從另一面露出針尖,孝衣袖上,立見殷然血漬!
  公孫宏看得兩道劍眉,微微一蹙!
  但當事人上官仁卻毫不皺眉,立即照樣施為,也以一根鋼針,刺穿左臂臂肉!
  柳如綿嚮這位“關中雙劍”的老大看了一眼,陰惻惻地笑道:“好,生薑畢竟老的辣,我這鋼針透肉之舉,居然難不倒你!”
  說話之間,又發了兩根鋼針,繼續穿透臂肉!
  上官仁照樣施為,這位白頭大俠,和那紅顔巨寇,雖然忍受着那強烈痛苦,血殷衣袖,卻誰也沒有“哼”上半聲,誰也沒把眉頭皺上一皺!
  本來嘛,既然上了“好漢坡”,寧願身化白骨,也不能略愧“好漢”二字!
  轉瞬間,兩人的左臂肉厚之處,已各自透穿了四衹鋼針。
  柳如綿目閃厲芒,眉騰殺氣叫道:“上官老兒,你看我這最後一針!”
  話完針落,“格”的一響,竟不刺肉臂,硬刺中央臂骨,並凝足內力施為,把臂骨生生刺破,針尖仍穿出衣袖!
  上官仁哈哈笑道:“侯娘子,你雖夠狠,我也不差,慢說以針刺骨,就是以針刺眼,以針刺心,上官仁也毫不皺眉,照樣學步!”
  語音落處,也以那五根鋼針的最後一根,把自己左臂之骨,刺裂穿透!
  情況演變至此,似乎是“桃花娘子”柳如綿已落敗局。
  因為,這是賭狠,不是賭技!
  江湖中,賭狠之舉,時有發生,出題目的一方,有其便宜之處,也有其吃虧之處!
  便宜之處,自然是無論他想出什麽古怪花樣,對方都必須照做。
  吃虧之處,衹要對方敢於照做,便算獲勝,不一定在施行程度之上,非強過出題者不可!
  如今,柳如綿一刀斷掌,上官義照樣效法!
  四針穿肉,一針裂骨,上官仁也照樣施為!
  衹要“太行大俠”公孫宏,也不被她難倒,柳如綿便須認敗自盡,化為這“好漢坡”前的一堆白骨!
  故而,在上官仁以針裂骨之際,柳如綿臉上,便浮現出一片慘厲獰笑,點頭說道:“‘關中雙劍’,名不虛傳!”
  公孫宏聽出她取瑟而歌,意在弦外,遂劍眉雙挑,在一旁朗聲笑道:“我公孫宏的‘太行大俠’四字,也非浪得!”
  柳如綿看她一眼,冷冷問道:“公孫宏,你好像很有自信?”
  公孫宏含笑說道:“當然有充分自信,你剖心,我也剖心;你割頭,我也割頭,無論是赴湯蹈火,公孫宏一樣奉陪,侯娘子哪裏還會難倒我?”
  柳如綿冷笑一聲,搖頭說道:“公孫宏,你完全錯了!”
  公孫宏聞言一怔,詫聲問道:“侯娘子此話怎講?”
  柳如綿指着上官仁、上官義,陰惻惻地笑道:“他們兩個雖然通過考驗,你卻决繳不上最後這張捲兒!”
  公孫宏目閃神光,揚眉朗聲說道:“我知道你的題目,定然越出越難,但公孫宏為全俠名輕生死,你還怎樣能難得住我!”
  柳如綿哂然說道:“好一個‘為全俠名輕生死’,我若不叫你死在這‘好漢坡’上,含恨九泉,我便不再稱‘桃花娘子’!”
  公孫宏滿面湛湛神光,含笑叫道:“侯娘子且憑事實,莫肆空言,衹要你能難得住我,公孫宏立時自絶!”
  柳如綿冷“哼”一聲,伸出右手,把右臂上的五根鋼針,一一拔掉!
  公孫宏詫道:“侯娘子,你這是什麽題目,我臂上無針可拔……”
  柳如綿冷冰冰地答道:“你慌什麽?題目還未開始,你要替我看仔細了!”
  公孫宏委實猜不透柳如綿要對自己出什麽特別難題,自然凝神註目,細看她一切動作!
  誰知不看還好,這一註目之下,卻把這位身經百戰,功力卓絶,豪氣凌雲的“太行大俠”公孫宏,看得暗中叫苦,心頭狂跳!
  原來,柳如綿拔去鋼針以後的繼續動作,竟是把孝服脫掉!
  時值暮春,氣候不冷,孝服之內,春色無邊!
  所謂“春色無邊”,就是說柳如綿在她那莊嚴孝服之內,衹係了一件相當鮮豔的桃紅肚兜,和穿了一件短短褻褲。
  脫了孝服,再解肚兜。
  立刻細腰豐乳,和她那身雪白肌膚,全都呈現在公孫宏、上官仁、上官義的面前!
  其間有樁怪事,就是柳如綿的整衹斷掌手臂,色呈淤黑,與她身上,及右臂的雪白肌膚,完全有異!
  公孫宏面對這生香活色,不禁臉罩寒霜,全身發抖!
  柳如綿一面伸手再解褻衣絲帶,一面笑哈哈地,目註公孫宏,揚眉叫道:“公孫宏你也脫呀!衹要你敢像我一樣,脫個精赤條條,一絲不挂,你們便算贏了這場賭約,可以走下‘好漢坡’了!”
  可憐“桃花娘子”的這項促狹手段,委實難倒了那位“太行大俠”,蓋世英雄!
  公孫宏絶非吹噓,他的確是以聲名為重,生死為輕,無論割頭、剖心、赴湯、蹈火等任何艱難考驗,都不會使他把眉頭蹙上一蹙!
  但不怕難的,卻怕易的,像這樣輕輕鬆鬆,容容易易的脫衣赤裸之舉,卻使公孫宏無法辦到!
  衣,不是不可脫!要看脫在什麽地方。
  若在湯池沐浴之際,公孫宏還不是一絲不挂不遮,與友好解衣磅礴?
  如今,竟叫他當着“桃花娘子”柳如綿的面前,須眉相見,委實比自挖心肝,還要難上幾倍!
  公孫宏慢說是脫,連看都不敢看!
  柳如綿的肚兜纔解,公孫宏已閉上雙目!
  他的緊閉雙目之中,有點東西,就是滿眶英雄熱淚!
  這淚兒,不是為他自己傷心,衹是懷念他“太行山”中的嬌妻愛女!
  但公孫宏忍耐得相當好,並未使眼淚落將下來,他也是把兩眶英雄熱淚,也是天倫熱淚,往肚裏吞!
  柳如綿的右手未解開褻衣絲帶,公孫宏的右手,業已點上了自己的心窩!
  “咕咚”一聲,身形栽倒,順着山坡,滾下坡前凹地的白骨堆中!
  上官仁“哈哈”大笑,目註公孫宏的屍身,雙翹拇指贊道:“公孫老弟,你死得漂亮,在鬼門關前,等我弟兄一步!”
  說完偏頭目註上官義道:“賢弟,我們與公孫老弟一同走吧!”
  柳如綿穿回衣服,冷笑說道:“你們兩個老兒,想不死也不行,你們大概還不知道中了劇毒,武功已廢,衹有聽我宰割的了!”
  上官仁、上官義尚不相信,但暗自行功,一試之下,纔知柳如綿所說,竟是事實!
  上官義咬牙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在那斷掌鋼刀,和穿肉鋼針上,早就淬好了無形散功劇毒!”
  柳如綿得意笑道:“你衹明白其一,尚未明白其二,我為了今日之事,早作安排,犧牲一臂,把左臂血脈,大半截斷,使其早成‘死臂’,故而你們以刀斷掌,以針刺肉,雖吃了不少苦頭,我卻衹是些微感覺,絶無重大痛苦,自然更早服解藥,不怕中毒!”
  上官義切齒駡道:“下流,這是為天下武林衆所不齒的下流騙局!”
  柳如綿笑道:“下流有什麽關係?上流又值幾文一兩?今日之事,無別人知,我等你們死後,可以到處宣揚,柳如綿苦戰‘好漢坡’,雖殘一臂,卻終於替夫報仇,把‘關中雙劍’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和‘太行大俠’公孫宏,一齊殺死!”
  上官義氣得無可奈何,回頭自點心窩死穴,立告屍翻坡底!
  上官仁手兒剛翻,柳如綿陰笑叫道:“你慢點兒死,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索性讓你做個明白鬼兒!”
  上官仁苦笑道:“侯娘子不必了吧,還有什麽使我關心的事?”
  柳如綿道:“你們前來終南,赴我血帖之約,我卻密遣友好,分赴太行華山兩地,便於今夜發動暗襲,務必殺盡公孫宏的嬌妻愛女,和你們的全家老小!”
  上官仁先是雙目噴火地,怒視柳如綿,但旋即神色平靜,淡淡一笑說道:“好,侯娘子,你真夠狠辣,真夠高明,但比你更高明的……”
  上官仁話猶未了,柳如綿便挑眉問道:“誰?誰會比我更高明,論武功,我已得‘玄陰秘笈’將有大成,論智計,當世武林中,誰又能高出我‘桃花娘子’柳如綿去?”
  上官仁微微說道:“千算萬算,不如蒼天一算,比你更高明的是蒼蒼彼天,我在九泉以下,靜看你會獲得怎樣的報應!”
  語音即了,屍身亦僕!
  三月二十七日,太行之夜!
  “凌霄峰”,是太行山的極高之處,也是太行山的環境極幽,景色極美之處!
  近峰頂的“養心坪”上,遍生巨竹,密翠浮天,萬竿凝碧之間,有一幢精緻小屋。
  小屋主人,便是名滿江湖的“太行大俠”公孫宏,公孫宏已因接得柳如綿“血帖”之故,遠赴終南,如今這“凌霄峰”頭的“碧筠廬”中,衹剩下他的嬌妻愛女。
  公孫宏之妻,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俠女鄭紫虹,她女兒公孫璇,則是個極為美慧的七歲女童。
  夜深,除了風搖竹韻之外,幾乎萬籟盡寂。
  公孫璇業已睡熟,鄭紫虹尚在燈前,為愛女縫製一件新衣。
  驀然間,“養心坪”上,“刷”的一響!
  鄭紫虹一怔,目註窗外,揚聲問道:“是誰?”
  兩字方出,“碧筠廬”外已有個蒼老語音,急急答道:“是我老花子,弟妹還沒睡,公孫老弟在麽?”
  鄭紫虹聽出來人是公孫宏的朋友,“追風俠丐”瀋飛,遂含笑說道:“瀋大哥?他不在傢,大哥有何急事?”
  邊自說話,邊自起身開門,把那兩鬢皆霜的風塵俠丐迎進。
  瀋飛滿面憂容,不暇寒暄,便雙眉緊皺,嚮鄭紫虹急急叫道:“弟妹快佩兵刃,並帶上你的‘紫虹針’囊,準備應變!”
  鄭紫虹知道“追風俠丐”瀋飛,處事嚮極隱重,聞言之下,大吃一驚,邊自佩帶針囊兵刃,邊自問道:“來敵是誰?”
  瀋飛苦笑答道:“強得很呢,是‘塞北雙兇’和賀蘭山‘天魔宮’中的幾名好手!”
  鄭紫虹愕然說道:“我們和‘塞北雙兇’‘飛竜頭陀’了悟,‘鐵板道人’畢一清,素無嫌隙,更與‘天魔宮’一嚮河水不犯井水……”
  瀋飛嘆道:“時間匆迫,我們衹有備戰,來不及研究原因了!小璇兒呢?”
  鄭紫虹嚮室內一指答道:“在屋裏睡覺!……”
  瀋飛掀簾入室,伸手把睡得正酣,帶着滿臉甜笑的公孫璇,點了穴道。
  鄭紫虹失驚叫道:“大哥,你這……這是……”
  瀋飛抱起公孫璇,走出室外,選了一株高大巨竹,把她放在枝椏之間,用自己腰帶捆好,飄身而下,嚮鄭紫虹低聲嘆道:“弟妹請想,以你我之力,應付‘塞北雙兇’,已頗為難,再加上‘天魔宮’中好手,今宵是一個什麽局面,我們拼着在劫難逃,但卻應把小璇兒藏好,不能讓這株姿質絶佳的武林奇葩,再復慘遭毒手!”
  鄭紫虹畢竟是巾幗俠女,對這當前險惡局勢竟能處之泰然。
  秀眉雙挑,點頭說道:“大哥處理得對,藏好小璇兒後,我們已無後顧之憂,可以和這千兇萬惡之人,放手一搏!”
  瀋飛目閃神光,冷笑說道:“當然,我們雖然勢寡不敵,但也决不肯束手待斃!可惜……”
  鄭紫虹道:“大哥可惜什麽?”
  瀋飛答道:“我於獲知此訊之前,曾遇‘北嶽神尼’,事後再欲相尋,神尼又不知何在,否則,神尼佛駕到,這些魔崽子們,不單難逞兇威並將個個遭報!”
  話方至此,已有夜行人腳步聲息,從“養心坪”下傳來。
  瀋飛悄聲道:“來了,弟妹留神,對付這些萬惡兇徒,手下萬莫留情,能夠多拼掉幾個,也為莽莽武林,略除禍害……”
  一語方畢,七條人影,飛上“養心坪”頭!
  來人是一個披發頭陀,一個青袍道士,和五個身穿金衣銀褲的裝束怪異人物。
  鄭紫虹目閃神光,朗聲問道:“‘塞北雙兇’,與賀蘭山金銀宮中的‘天魔’一派人物,夤夜來我‘養心坪’頭,為了何事?”
  “飛竜頭陀”了悟,目註鄭紫虹,“咦”了一聲,說道:“鄭紫虹,你好像早知我們要來,竟在室外相待?”
  瀋飛哈哈一笑,揚眉叫道:“了悟賊頭陀,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不是在太行山外的酒肆之中,業已流露出乘我公孫賢弟不在,來此作無恥偷襲狼心狗肺的勾當麽?”
  “飛竜頭陀”了悟,怒視“追風俠丐”瀋飛,厲聲說道:“原來是你這活得不耐煩的老化子,加以通風報信,但你們縱然知機,又有何用,無非在‘養心坪’上,多添一名死鬼而已!”
  說完,扭頭嚮五名身穿金衣銀褲的裝束奇異之人叫道:“這瀋老花子和鄭紫虹,交給我和畢道兄來打發,你們五位請負責火焚‘碧筠廬’,並搜出公孫宏的女兒,勢必殺死,不可放縱!”
  鄭紫虹銀牙暗咬,探手肩頭,“青鋼劍”“嗆啷”出鞘!
  了悟頭陀晃了晃手中所持異常粗重的“飛竜禪杖”,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想放甚光華?……”
  鄭紫虹不願再聽他的狂妄吹噓,內力暗凝,抖出七朵劍花,嚮了悟分心便刺!
  她早獲“追風俠丐”瀋飛提醒今夜是衆寡懸殊,對抗暴力的生死之搏,不是尋常武林人物的過手切磋,故而在挺劍飛刺之前,便已把十來根“紫虹神針”,扣在左掌內!
  鄭紫虹聲東擊西,她表面上是挺劍飛刺“飛竜頭陀”了悟,但七朵劍花,纔一抖起,左掌中的十來根“紫虹神針”,便自發出!
  這十來條紫虹,不是襲嚮了悟頭陀,卻是嚮毫無戒備之心,神氣十足的“鐵板道人”畢一清,和那五名金衣銀褲,裝束怪異的“天魔派”人物襲去!
  畢一清雖頗出意料之外,但他手中有塊專禦各種暗器的厚重鐵板,略略一舉,便把兩根“紫虹神針”擋落!
  那五名“天魔派”人物,紛紛驚避之下,卻已倉惶不及,有三人受了針傷,其中並有一人,被“紫虹神針”,貫穿咽喉,屍身臥倒!
  鄭紫虹既已發難,“追風俠丐”瀋飛也取出自己的“閉穴雙厥”,嚮“鐵板道人”畢一清撲去!
  “鐵板道人”畢一清揮動“八卦鐵板”,“飛竜頭陀”了悟,舞起“飛竜禪杖”,雙雙接戰,,一場惡鬥,立即展開。
  五名“天魔派”人物,死了一人,兩人受了針傷,恐怕針上有毒,正在服藥療治,另外兩人,則闖入“碧筠廬”內!
  轉瞬間“碧筠廬”中火光已騰,兩名“天魔派”人物退出,其中一人,嚮了悟頭陀叫道:“了悟大師,我們已搜遍室中,不見公孫宏的女兒蹤跡!”
  瀋飛一面與“鐵板道人”畢一清拼力周旋,一面厲聲喝道:“魔崽子,你們別作夢了,公孫璇是‘北嶽神尼’妙音師太弟子,早往‘北嶽妙音庵’中學藝,少時妙音師太還要到來,你們這般無恥之徒,就要遭報應了!”
  “鐵板道人”畢一清獰笑連聲說道:“老花子少耍花樣,妙音神尼已久不在武林走動,傳說功德圓滿,畢告升西,你把她擡將出來,又嚇得倒誰?”
  “畢道兄,常言道:‘夜長夢多’,我們不管瀋老花子是詐語還是真話,且把他們早點解决了!”
  話聲中,“飛竜禪杖”嚮地上猛然一頓,鋼環鐵山之下,施展出他生平最得意的“飛竜九九杖法”,完全是極為獰厲的毒手招術!
  鄭紫虹在武功火候方面,確實要比了悟頭陀差上一籌,但她已抱一死之心,少了不少顧慮,一時半刻間,尚可維持平衡局面!
  “飛竜杖”宛如神竜天矯,“青鋼劍”宛如怪蟒盤旋,兩人漸漸化成了兩團難辨身形的百變光影,鬥得好不激烈!
  鄭紫虹雖與了悟頭陀暫時維持平局,卻受了外來影響。
  所謂“外來影響”,共有兩樁。
  第一是“追風俠丐”瀋飛的“閉穴雙厥”,敵不住“鐵板道人”畢一清的“八卦鐵板”!
  畢一清不但臂力沉雄,招式更覺詭厲,“八卦鐵板”化為一片玄雲,把瀋飛身形,密密裹住,使這位“追風俠丐”,衹有招架之功,似無還手之力。
  第二是“飛竜頭陀”了悟,邊自動手,邊自嚮那四名“天魔派”
  人物叫道:“我不信公孫宏的女兒,會去北嶽從師,多半是瀋老花子,所用詐語,你們幾位,且勞勞神,在附近竹林之中,搜一搜看!”
  鄭紫虹見了瀋飛的應付危難之狀,本已心神略分,再聽了“飛竜頭陀”了悟之言,更對愛女公孫璇的安危,擔心憂慮。
  她全神貫註,拼力施為之下,纔和了悟,勉強持平,這一分心,馬上落敗。
  了悟頭陀忽見鄭紫虹在劍法上有了破綻,“飛竜禪杖”飛處,一招“掣電奔雷”,便嚮鄭紫虹斜劈帶削,猛掃而落!
  鄭紫虹被對方抓住漏洞,閃避已難,衹得咬緊牙關,硬接一劍!
  雙方內力,相差甚多,“飛竜禪杖”與“青鋼劍”,更有輕重兵刃之別!
  在這種情況下,鄭紫虹以劍接杖,如何接得住?
  “嗆啷”一聲,“青鋼劍”先告折斷,鄭紫虹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
  了悟頭陀得手之下,怎肯讓人?“飛竜禪杖”仍嚮鄭紫虹肩背之間,“呼”然而落!
  鄭紫虹銀牙一咬,全力側閃!
  閃過肩頭,閃不過後背,被“飛竜禪杖”,在脊心部位,重重掃了一下!
  這一杖,掃得鄭紫虹口噴鮮血,悶哼了一聲,身形飛跌出五六步外!
  剛纔是“追風俠丐”影響了鄭紫虹,如今,卻是鄭紫虹影響了“追風俠丐”!
  瀋飛聽得鄭紫虹悶哼了一聲,及身形被震飛僕地之聲,便知不妙!
  他目光剛一旁註,手中“閉穴雙厥”,已被畢一清的“八卦鐵板”磕開!
  跟着一陣勁急風聲,當胸撞到,瀋飛想避萬難,可憐這位仁義為友的“追風俠丐”竟在畢一清的“八卦鐵板”之下,已作九泉之鬼!
  瀋飛剛死,了悟頭陀正待跟蹤嚮前,再對鄭紫虹下毒手之際,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忽然遠遠傳來。
  這聲佛號極為平淡,毫不高昂,但了悟頭陀跟畢一清聽在耳中,卻宛如霹靂當頭,震得心神顫悸!
  畢一清昔年見識過妙音神尼這種威震八荒的“伽羅妙音”,不禁失聲叫道:“瀋老花子竟非虛語,‘北嶽神尼’已來,妙音師太,號稱當世武林中,第一高手。”遂心膽俱裂地,招呼另外四名天魔派人物,一齊倉惶遁走!
  其實他們太膽小了,未曾細看,妙音師太的妙音雖傳,人卻在對面峰頭,與這“凌霄峰養心坪”之間,尚隔了一道數十丈寬深壑。
  無論從壑底翻上?或從別處繞來?均非有相當時刻不可!
  這時刻,足夠讓了悟頭陀繼續嚮鄭紫虹逞兇,甚或再搜出公孫璇來,斬草除根,永絶後患!
  如今,了悟頭陀與畢一清等“塞北雙兇”一聞“伽羅妙音”便膽怯飛逃,遂保留下一朵武林奇葩,和後文中神嚎鬼泣,石破天驚,哀感纏綿,如火如荼的精彩故事!
  頓飯光陰過後,一條緇衣人影飛上“養心坪”!
  來人便是那位看來僅約四十來歲的中年比丘尼,實則已近期頤上壽的“北嶽神尼”妙音師太!
  這時的養心坪,業已成為“羅剎屠場”!
  “追風俠丐”瀋飛溘然長逝於靠西之處,氣息雖絶,鋼牙仍咬,臉上神情,充分流露出死不甘心的英雄恨意。
  穿具金衣銀褲的“天魔宮”人物屍首,躺在瀋飛身左不遠之處,咽喉間,尚露出一點“紫虹神針”針尾!
  鄭紫虹則僕倒於“養心坪”中央的大灘鮮血之內!
  山風謖謖竹林蕭蕭,適纔的江湖兇殺,衹剩下一片寂寞!
  妙音師太嚮自己手中所持一株上結朱紅異果的九葉蘭草看了一眼,念聲“佛號”喃喃自語說道:“衹為了這株千年纔得結實的‘九天仙蘭’,竟遲半步,早知如此,還是救人要緊,便糟塌這株功能脫胎換骨的武林聖藥,也說不得了!”
  話方至此,鄭紫虹突在血泊之中,略一蠕動!
  妙音如太“呀”了一聲,面現喜容道:“她還未死?”
  趕緊走過,為鄭紫虹加以診視,喂了她兩粒丹藥。
  鄭紫虹悠悠醒轉,嚮妙音師太看了一眼,大喜說道:“神尼……”
  可憐這位武林俠女,委實傷得太重,雖想說話,也言語不成聲!
  妙音師太眉頭雙皺,忙把手中“九天仙蘭”,摘了一葉,送嚮鄭紫虹唇邊,緩緩說道:“你且把這株蘭葉嚼碎服下,便可補益中氣,告訴我一切事情!”
  鄭紫虹如言服下蘭葉,果然精神大振,把這樁飛來慘禍,嚮妙音師太細說一遍。
  說完,含淚又道:“根據‘塞北雙兇’與‘天魔宮’人物,聯合暗襲之行看來,分明是樁有計劃的惡毒兇謀,我丈夫公孫宏的終南之行,多半也必遭不幸!”
  妙音師太點頭說道:“我和你的看法不同!”
  鄭紫虹苦笑說道:“神尼,我遭此大變,又復受傷太重,不僅生望已絶,生趣也無,衹求神尼能大發慈悲,成全小璇兒,她……她資質極佳……”
  妙音師太不等鄭紫虹說完,便即搖手說道:“你受傷雖重,生望卻不一定絶;丈夫雖可能遇難,生趣也不一定全無……”
  鄭紫虹愕然問道:“神尼此話怎講?”
  妙音師太念了一聲佛號答道:“關於‘生望’,我有功能起死回生的妙藥,關於‘生趣’,你還有你的‘小璇兒’呢!至於‘成全’一節,佛傢首重法緣,我先把‘小璇兒’放下,看看與她有無緣再說!”
  說完,照着鄭紫虹所說,飄身縱上巨竹之上,把公孫璇解開抱下。
  公孫璇因被瀋飛點了睡穴,正作甜夢,小臉上雙現梨渦,令人憐愛已極!
  妙音師太抱着她,細一端詳,又把公孫璇的周身骨骸,仔細摸了一遍。
  鄭紫虹從眼中流出希冀光輝,凝註在妙音師太的眉目之間,顫聲問道:“神尼,這孩子和……和你有……有緣沒有?……”
  妙音師太連連點頭,含笑說道:“有緣,有緣,我打算以十年時間,把她造就成曠世絶今的蓋代俠女!”
  鄭紫虹喜極流淚,居然抽搐出聲!
  妙音師太又復舉着手中“九天仙蘭”微笑說道:“這株‘九天仙蘭’既能為你治療重傷,也可為公孫璇憑添無窮內功,再加以她的天生絶頂慧質,和我十年調教,怎會不光耀八表,傲視乾坤……”
  話方至此,鄭紫虹竟翻起一掌,嚮她自己的天靈蓋擊去!
  妙音師太略一揚指,點了鄭紫虹右肘穴道,使她手掌無力自垂,並愕然問道:“鄭俠女,你……你這是何意?”
  鄭紫虹指着妙音師太手中那株“九天仙蘭”,苦笑說道:“神尼,請你把這株‘九天仙蘭’,完全成全小璇兒吧!我寧願傷重身死,也……也不願分她……”
  妙音師太嘆息一聲,搖頭說道:“鄭俠女,你這種甘心犧性自己,成全女兒的母愛精神,雖然偉大,但卻屬完全錯誤!”
  鄭紫虹聞言,嚮這位“北嶽神尼”,投過一瞥茫然眼色!
  妙音師太說道:“一來,這‘九天仙蘭’,可以把‘蘭實’‘蘭葉’分開來使用,‘蘭葉’足以療你之傷,‘蘭實’足以成全小璇兒的絶世功力,兩者之間,根本並行不悖……”
  鄭紫虹“哦”了一聲,妙音師太繼續說道:“二來,小璇兒可能業已無父,怎可再復無母?天下最苦之人,無非孤兒,除去天災人禍等不可抗的原因外,既生子女,無論如何茹苦含辛,也應盡養育之責!若是自促天年,對本身而言,或係解脫?但對子女而言,卻係最殘酷,最無情的父母!”
  鄭紫虹被妙音師太教訓得悚然自慚,通身冷汗,目註正在酣睡中的愛女公孫璇,不禁滿面愧色!
  妙音師太念了聲佛號,含笑說道:“十年,我們以‘十年’為期,你養,我教,在母愛師恩的雙重溫煦之下,把小璇兒培植成一朵曠世絶今,光耀八表的武林奇葩,讓她去為父報仇,讓她去清恩怨,並讓她推愛及人,順天行道,把這血腥江湖,好好整頓整頓!”
  鄭紫虹連連頷首,欣然應命!
  埋完“追風俠丐”瀋飛,三人同往“北嶽”。
  十年,整整十年。
  在這十年之間,武林中變化萬千,必須記述着,有如下數事:
  第一、在太行山“凌霄峰養心坪”頭遭變的同日夜間,有人奇襲“潼關”緑竹林,把“華山派”中長老上官仁、上官義的滿門傢小,殺了個幹幹淨淨!
  第二、“紫面溫侯”侯立威死後,其妻聶玉,悲痛成瘋,幾次企圖攜獨子侯劍平自絶,悉為柳如綿防護救下,也終於就在柳如綿遠赴“好漢坡”之際,老僕侯忠目睹聶玉拉着與公孫璇同年同日生的侯劍平,一同躍下嶗山絶壑,不及搶救!
  柳如綿歸後聞訊,悲慟異常,立即下壑尋屍,惜已為禽獸所殘,衹撿回聶玉、侯劍平的一些零星衣飾,和幾根白骨!
  第三、柳如綿悲痛萬分之下,立即召集黑道群雄,說明自己業已為夫報仇,使公孫宏、上官仁、上官義等三人死在“好漢坡”前。深仇既報,名利皆空,當衆宣佈把嶗山巨大基業,贈送對侯氏協助最大的“天魔派”,作為行宮,她自己衹在嶗山“百年崖”上,建了一座“百年庵”,以青燈古佛,自遣餘生,由“桃花娘子”,改號“百年庵主”。
  這一來,黑道群豪對於柳如綿,委實贊佩萬分,公鑄一串“節烈念珠”以贈,並立誓承諾,萬一有事,衹要一珠相傳,群豪必均服從持珠人的任何命令!
  第四、在這十年間,似乎道消魔長,邪群蜂起江湖,邪群之中,尤以“天魔派”最為興盛,“長笑老天魔”軒轅旭和“千面小天魔”軒轅斌的兇名,更是威震八荒,名聞四海!
  第五、“峨嵋金頂”近年來時現劍氣,並有人發現,傳說早已羽化歸真的武林名宿“鐵劍神醫”杜小樵,竟仍健在,時時在“金頂”、“千佛頂”之間幻然若仙,再現蹤跡!
  暮春正三月,地點屬關中!
  終南山依舊雄峙,太白峰依然挺秀,衹是“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前,在這十年之間,又不知道多添了多少白骨!
  白骨縱多無所懼,有人偏又上坡來!
  不過,這次上“好漢坡”之人,與前之來者,稍有不同!
  所謂“不同”,不是他長得怪,長得醜,這是一位年約十七八歲,身材相當修偉,面貌相當英俊的青衣書生。
  他與衆不同之處,是踽踽獨行!
  “好漢坡”既是尋仇决鬥之地,則來者至少是二人,或三人,或四人……
  單人來此,前所未有。莫非這青衣書生,竟約人在坡上相會?對方或是怯於赴約,或是因事遲到?
  這青衣書生,走上“好漢坡”,負手略一徘徊,看看坡前凹地之中的如山白骨,不禁搖了搖頭失聲嘆道:“英雄何在?白骨成丘!這裏面誰忠?誰姦?誰邪?誰正?誰是血性漢子?誰是屈死冤魂?……”
  他一面嘆息,一面竟嚮那白骨堆走去。
  青衣書生剛剛走下凹地,那堆積如山的白骨堆之中,居然有幾具骷髏,搖搖擺擺的,動將起來。
  青衣書生着實嚇了一跳,探手腰間,抽出寒芒閃閃的寶劍!
  “白骨何辜?仁兄拔劍為甚?”
  隨着語聲,從面前一大堆白骨之後,走出一位年歲與青衣書生仿佛,但身材卻比他矮了半尺,風神如玉的白衣書生。
  青衣書生詫然註目,皺眉問道:“仁兄,你……你好端端地,跑到這白骨堆中則甚?”
  一面問話,一面緩緩的把手中古劍歸鞘!
  白衣書生走到青衣書生近前看了兩眼,含笑說道:“仁兄問得有趣,你自己呢?”
  青衣書生啞然失笑,嚮白衣書生抱拳笑道:“小弟平天仇,仁兄怎樣稱謂?’
  白衣書生笑道:“這倒巧了,我們竟有同名之雅!小弟姓孫,也名天仇!”
  平天仇一見這白衣書生,便被對方那種衝朗秀美的風神所醉!聞言之下,不由含笑說道:“風萍相聚,已是前緣,再同名之雅,更屬奇巧之事!小弟頗為仰慕孫兄人品,不知孫兄肯否折節下交,人傢在‘好漢坡’上拼命,我們卻在白骨堆中結友,應該算得上一樁武林佳話!”
  孫天仇雙眉微軒,目光一閃笑道:“既承平兄不棄,小弟自然願意相交,但……”
  平天仇見孫天仇語音微頓,含笑問道:“孫兄為何言有未盡?”
  孫天仇道:“小弟認為我們在這‘好漢坡’前的白骨堆中相交,雖然別開生面,卻仍美中不足!”
  平天仇軒眉問道:“孫兄有何更奇妙的構想?”
  孫天仇搖頭答道:“不是更奇妙,我是覺得我們可以把彼此訂交之事變得更有意義一點!”
  平天仇抱拳笑道:“小弟願聞高見!”
  孫天仇指着身外四周的無數白骨,嚮平天仇問道:“平兄對於這些白骨,和這片‘好漢坡’的觀感如何?”
  平天仇皺眉答道:“我覺得人與人之間,雖然百事紛紜,仇恨難免,但衹要能寬宏忍讓,委屈求全,未見得定無緩和解决之道?像這一上‘好漢坡’非分生死,不許下坡的武林積習,似乎是種陋規,往往不但不能解决問題,反而仇上添仇,恨上添恨!”
  孫天仇聽得連連點頭,目註平天仇,含笑說道:“平兄高見極是,小弟再請教一聲,我輩仗劍江湖,所行何事?”
  平天仇應聲答道:“匡國法於不逮,昭天理於未彰,除暴安良,濟民救物!”
  孫天仇笑道:“陋規呢?改革武林陋規,是不是可以列入‘除暴’之內?”
  平天仇頷首答道:“當然了,孫兄‘陋規’二字,是指這‘好漢坡’麽?但不知你打算怎樣改革?”
  孫天仇目掃四處白骨,嘆息一聲說道:“這些白骨,生前不論是正是邪,聽任其暴諸天日,終非善事,我們為了紀念今日訂交,彼此費些心力,合建一座大墳,把這些‘好漢白骨’,加以掩埋可好?”
  平天仇撫掌贊道:“好,孫兄此議,委實極有意義……”
  語音至此微頓,劍眉略皺又道:“但白骨如山,為數太多,要建一座大墳,必須相當數量土石……”
  孫天仇指着“好漢坡”,截斷平天仇的話頭,微笑說道:“此舉不難,我與天兄去‘好漢坡’頂端,運功擊山,土石自然順坡滾落,再加整建,便成大墳,並費不了多大事呢。”
  平天仇道:“孫兄此計頗佳,但‘好漢坡’卻將從此毀掉!”
  孫天仇佼目之中,神光如電說道:“我們既要改換陋規,便須改個徹底,還保存這‘好漢坡’則甚?建墳埋骨之後,索性替這形勢大變的山坡,改個有意義的名字!”
  平天仇註目問道:“孫兄擬改何名?”
  孫天仇道:“我們一面建墳,一面思忖,然後再交換意見,總要盡其至善纔好!”
  說完,白衣微飄,便嚮“好漢坡”頂走去。
  平天仇舉步相隨,兩人到了坡頂,擊地成坑,翻起土石,使它順着山坡,滾落坡前凹地!
  這種方法,極為快捷,未經多久,坡前凹地,盡為土石所掩,無數白骨,自然不見。
  兩人設法以泉水等物,再加整理,終於建成了一座巍然大墳。
  孫天仇一整衣冠,對墳下拜!
  平天仇詫然問道:“孫兄,你……你拜墳作甚?”
  孫天仇默然片刻,低嘆一聲說道:“墳中白骨,盡是前輩英雄,我們既為建墳,何吝一拜?也好使這些泉下英靈,略為安慰!”
  平天仇聞言也自彎身拜到!
  拜罷起身,孫天仇嚮平天仇含笑叫道:“平兄,我們應該替這‘好漢坡’改個什麽名兒,你想好了麽?”
  平天仇搖頭答道:“我尚未想出,但總應該含有勸人回頭之意!”
  孫天仇目光一亮,秀眉雙挑說道:“回頭二字極佳,我們便把此地改為‘回頭坡’吧?”
  平天仇連聲贊好,孫天仇嚮他笑道:“平兄,請你去弄塊碑形巨石應用!”
  平天仇如言尋來一塊千斤長形石條,含笑問道:“孫兄要此何用?是立碑麽?”
  孫天仇點頭答道:“當然,若不立碑揭示,何以表明我們移山建墓,並為這‘好漢坡’,改名為‘回頭坡’之意?”
  平天仇道:“孫兄既要立碑,怎不揮灑?”
  孫天仇也不客氣,便以指為筆,鎸石如粉地,楷書了“回頭坡”三個大字!
  平天仇發自內心地,拍掌贊道:“孫兄真好指力,這‘回頭坡’三字,也寫得遒勁異常,極為古秀,大概出自‘黑女志’……”
  孫天仇不等他話說完,便自含笑說道:“平兄莫要謬贊,你弄來的這塊碑石大了,除了‘回頭坡’三字,尚空許多,我們互相聯句,再題上一首詩句好麽?”
  平天仇笑道:“孫兄既有此意,小弟敢不獻醜!”
  孫天仇道:“就請平兄起句!”
  平天仇知曉碑上題詩之舉,等於是對自己的文武雙重考驗,遂略凝神功,伸出右手中指,在碑上寫道:“循環擾攘幾時休?
  ……”
  孫天仇笑道:“平兄選擇這‘十一尤’的寬韻,是怕小弟接不上麽?”
  說完,已自伸指在平天仇所題起句之後寫道:“冤報冤來仇報仇!匣內青鋒空作嘯……”
  平天仇道:“這句好接,因為眼前光景,恰巧用上。”
  舉指繼續寫道:“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墳埋雄恨……”
  孫天仇忽然有點感傷起來,目中淚光微閃,嘆息一聲,嚮平天仇叫道:“雄恨既埋,群流當警!平兄,小弟不辭狂妄,把以下三句,我都一起結了!”
  平天仇笑道:“孫兄請自施為,不必客氣,小弟自知孫兄無論是文才武功,都比我高明百倍!”
  孫天仇對他展眉一笑,伸指鎸石書道:“勒石為碑警衆流,能放手時須放手,勸君到此且回頭!”
  平天仇一面撫掌,一面朗吟全詩道:“循環擾攘幾時休,冤報冤來仇報仇!匣內青鋒空作嘯,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墓埋雄恨,勒石為碑警衆流。能放手時須放手,勸君到此且回頭。……
  結得好,結得好,尤其是,‘勸君到此且回頭’一語,把我們建墳立碑的一片苦心,完全說出,足以發人深省……”
  語音至此微頓,側顧孫天仇道:“孫兄,詩已題完,該立碑了,我們要不要在碑上署名?”
  孫天仇搖頭笑道:“不必了吧?因為所題詩意,是勸人放手,回頭、釋仇、而我們姓名之中,偏偏卻有兩個‘仇’字,署在詩後,豈不令人觸眼?”
  平天仇頷首同意,雙手舉起那塊碑形巨石,深深插入土中,讓它巍然矗立!
  孫天仇笑道:“平兄此間事了,意欲何往?”
  平天仇道:“我去大漠省親,孫兄你呢?”
  孫天仇揚眉答道:“我要走趟驪山,辦點事兒,彼此衹好再圖後會的了!”
  平天仇對孫天仇極為投契,竟有點不勝惆悵地,黯然說道:“我們之間,真所謂‘會短離長’,但不知何日才能再聚?”
  孫天仇仿佛比較開朗,含笑答道:“此劫方殷,群魔亂舞,平兄與小弟的胸襟抱負,既然相同,彼此遊俠江湖,盡有相逢機會!”
  平天仇苦笑說道:“話雖如此,還是能約個時間、地點,比較稍解相思,來得實際一點!”
  平天仇語意誠懇地,繼續嚮孫天仇含笑說道:“小弟大漠省親以後,即赴中原,孫兄最好在夏末秋初之際,約一地點,小弟必然趕到!”
  孫天仇目光湛然,嚮平天仇看了兩眼,皺眉說道:“夏秋之交,我可能會去嶗山……”
  平天仇不等孫天仇再往下說,便自接笑道:“嶗山就嶗山,嶗山靠海一面,有座‘和合峰’景色絶佳,我們便訂於七月初一,在那‘和合峰頂’相會如何?”
  孫天仇見對方一片誠意,衹得點頭,並嚮平天仇問道:“平兄,你好像對於嶗山極熟?”
  平天仇搖頭笑道:“我並不熟,但有一位至親,卻在嶗山生長,遂由他口中,聽得了不少有關嶗山掌故!”
  語音甫頓,目中神光一閃,又嚮孫天仇揚眉說道:“孫兄記住,七月初一的凌晨,我便在嶗山的‘和合峰’頭等你,你千萬不要忘了赴約,使我望穿秋水,立盡黃昏!”
  孫天仇失笑說道:“我記住了,平兄怎麽婆婆媽媽,有點女孩子氣?”
  平天仇被他講得俊臉通紅,好生慚窘地,苦笑說道:“我平日不是如此,但不知怎地,對孫兄有點特別,仿佛在一見你後,便願意和你終身相聚,永不分離!”
  他這一加解釋,反而把孫天仇聽得俊臉通紅起來,嚮平天仇一皺雙眉,佯嗔叫道:“好了,平兄莫再嘮叨,我記住了,七月初一在‘嶗山和合峰’頭相見,你凌晨便到,假如我竟失約,你會望穿秋水,立盡黃昏……”
  平天仇臉上訕然,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嚮孫天仇抱拳說道:“小弟急於省親,趕赴大漠,彼此暫且告別,孫兄珍重!”
  話完,青衫飄處,便往“太白峰”下馳去!
  但纔行數步,仍然忍不住地,止步回身,嚮孫天仇叫道:“孫兄,我再提醒你一聲,你千萬不要忘了七月初一的嶗山之約!”
  孫天仇為之失笑,對平天仇註視幾眼,先是搖了搖頭,又復點了點頭!
  驀然間,平天仇的一雙俊目之中,似有淚光閃動?
  他不好意思讓眼淚流將下來,又忍不住,衹得黯然一嘆,頓足飄身不再留戀地嚮峰下縱去!
  孫天仇目送他身形杳後,忽然豪氣盡斂,珠淚泉流,拜倒在那白骨成堆的“好漢墳”前失聲痛哭!
  原來“孫天仇”三字,衹是化名,她不是男子漢,是女兒身,就是“北嶽神尼”妙音師太以十年苦心,所調教出來的“太行俠女”公孫璇!
  公孫璇藝成下山的第一件事兒,自然是設法探聽爹爹公孫宏接獲“桃花娘子”柳如綿“血帖”,遠赴終南的吉兇下落。
  探聽結果,聞得公孫宏與“關中雙劍”上官任、上官義兄弟,一齊死在“好漢坡”上!
  人生自古誰無死?但公孫璇覺得爹爹公孫宏死得有點蹊蹺?
  因為憑“桃花娘子”柳如綿那點功力,一對一,尚且不逮,她怎能使三位身懷絶藝的武林奇俠,一齊遭劫在“好漢坡”前。
  故而,公孫璇對爹爹公孫宏的死訊,除了萬分驚悼之外,並兼有萬分驚疑!
  疑無可釋,她便改扮男裝,到“終南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前,一觀究竟。
  時隔十年,慢說屍成白骨,便連公孫宏生前衣履,也一齊朽化爛去了。
  公孫璇苦苦搜尋之下,終於在白骨堆中,檢獲了一枚翡翠指環!
  她認得這是爹爹之物,於是也可確定,這些如山白骨之中,定有爹爹公孫宏的骸骨在內!
  一來她無法分辨;二來她愛屋及烏;三來公孫璇又秉性仁厚,她遂在巧遇平天仇後,勸他協助,造了一座大墳,把“好漢坡”前的所有“好漢白骨”,完全埋葬墳內!
  下山之前,她母親鄭紫虹一再告誡她,江湖風險,鬼蜮難防,要她逢人衹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故而,她雖覺平天仇,是位正派俠士,仍未肯揭開自己本來面目,衹以“孫天仇”的化名,和對方訂交。
  如今,平天仇已走,公孫璇亦將離開這“太白峰”,她自然而然,又動了思親天倫之情,嚮那埋爹爹“太行大俠”公孫宏骸骨的“好漢墳”前跪身拜倒,失聲痛哭!
  哭了一陣,收淚起立,嚮自己與平天仇所立的“回頭碑”,看了兩眼,便自黯然離去。
  公孫璇藝成下山,第一件事兒,是探查爹爹公孫宏的吉兇下落,第二件事是為十年前的“太行血案”報仇!
  因為十年前的三月二十七之夜,公孫璇和她的母親鄭紫虹,雖為妙音師太所救,但另一位武林老俠,“追風俠丐’瀋飛,卻為了維護老友妻女,慘死在“塞北雙兇”之一,“鐵板道人”畢一清的“八卦鐵板”之下!
  當時參與“太行血案”行兇的群邪之中,除了“塞北雙兇”以外,還有“天魔派”的人物!
  故而,公孫璇對於近來威震江湖的“天魔派”,也要碰它一碰!
  這些,是她預定計劃,如今卻又添了一件任務!
  她既證實爹爹公孫宏的遺骨,確在“好漢坡”前,前江湖傳言,必然不假,公孫璇便應去找“桃花娘子”柳如綿,報復殺父之仇!
  但這樁任務,頗不簡單,其中藴有幾點睏難:
  第一、“紫面溫侯”侯立威,死在爹爹公孫宏的手中,柳如綿替她的丈夫報仇,如今自己又要尋她報殺父之仇!這樣冤怨相尋,何時是了,豈非正如“回頭碑”上所題詩所說的“循環擾攘幾時休”,將使整個武林,均可能為此而籠罩一片血腥的氣味!
  第二、柳如綿是在“好漢坡”上,殺死爹爹,根據江湖規矩,自己欲報此仇,衹有約同柳如綿,再上“好漢坡”,不宜在其他地點,嚮她報復!
  但自己適纔所見白骨如山,心生感慨,已與平天仇聯手,毀山建墓,把“好漢坡”改名“回頭坡”,並留詩警勸群流,事既如此,日後卻以何種方式,嚮柳如綿報復?
  第三、柳如綿已跳出江湖,皈依三寶,改號“百年庵主”,自己恩師,又是得道神尼,卻如何能嚮這等於是金盆洗手的人報復
  公孫璇正自想得心煩,驀然有所警覺?
  她發覺路邊一排林立怪石後,藏得有人,遂雙眉微剔,止步叫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藏在石後?”
  石後應聲站起一個黑衣老者,獰笑說道:“娃兒耳力不錯,居然聽出老夫……”
  話方至此,公孫璇冷然曬道:“少弄玄虛,不止你一人,還有兩個,也一並站起來吧!”
  黑衣老者一驚,把手略揚,石後果然又站起兩個裝束與他相同的人物!
  公孫璇目光微註,看出這三個黑衣老者,神態猙惡,目光兇暴,便知這些人决非善良之輩。
  公孫璇問道:“你們三個,鬼鬼祟祟地,埋伏在此則甚?”
  首先出現的黑衣老者,獰笑一聲說道:“小娃兒,你走你的,莫管閑事,我們在此埋伏,又不是為了等你,再要羅嗦多問,便成為不走陽間道,要闖鬼門關了!”
  公孫璇哪裏會接受他威嚇之語,揚眉問道:“我偏要問,你們不是等我,卻是等誰?”
  站在左面的黑衣老者,好似性情較暴,厲聲喝道:“告訴你又何妨?我們要等的,是一個該死的丫頭。”
  公孫璇想起自己來時尚是本來面目,直等要上“好漢坡”時纔改易男裝,不禁心中一動,嚮三名黑衣老者,掃了一眼問道:“你們等一個丫頭?是不是身穿素白羅衣,年約十七八歲,長得相當漂亮的女娃兒,她好像叫做……”’
  當先黑衣老者,動容問道:“她叫什麽名字?你……你記得麽?”
  公孫璇佯作略一尋思,點頭笑道:“我想起來了,她對我說過,她叫公孫璇,是昔年‘太行大俠’公孫宏之女!”
  當先老者,聞得“公孫璇”之名,雙眉高挑,目註公孫璇道:“你是否在前面‘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左近,見過此女?”
  公孫璇道:“你們不能老是問我,我也要問問你們,再作答復!你們三個,看來似屬兄弟,不知是哪道人物?”
  黑衣老者傲然笑道:“你這娃兒,年紀太輕,恐怕未必聽說過我兄弟的來歷?老夫賈仁,這是我二弟賈義,三弟賈禮……”
  公孫璇聽至此處,哦了一聲說道:“我明白了,你們就是一嚮在六盤山嘯聚逞兇,以擅長‘毒性火器’出名的‘霹靂三寇’?”
  原來,“北嶽神尼”妙音師太不僅造就了公孫璇一身絶世武功,並盡己所知,把一切江湖知識,武林見聞,都詳細傳告了這衣鉢弟子!加上她母親鄭紫虹,又在一旁耳提面命,故而公孫璇雖係初出江湖,但一肚子的經驗學識,卻着實裝得不少!
  賈仁見她曉得自己弟兄來歷,不禁微詫說道:“你居然曉得我弟兄‘霹靂三寇’之名?你叫什麽名字?”
  公孫璇搖頭說道:“我的話兒,尚未問完,你弟兄在此設伏,難道竟覥顔無恥,敢違背武林規矩,用你們的霹靂火器,倚多為勝,欺負一個女娃兒,暗算那公孫璇麽?”
  賈仁老臉一紅,赧然答道:“我弟兄是……是奉……奉命行事……”
  公孫璇詫道:“奉命行事?我從未聽說過六盤山的‘霹靂三寇’,加人何幫何派?或哪座緑林總寨?你們究竟奉了誰的命呢?”
  賈仁正待答話,他二弟賈義卻不耐煩地叫道:“老大,你真閑得無聊,和這小娃兒羅嗦什麽?正點子可能快要到了!”
  “你們別忙,那公孫璇如今正在‘好漢坡’上,對她爹爹的骸骨,哭得好傷心呢!”
  賈義“哼”了一聲,哂然冷笑說道:“公孫丫頭何必還哭她的爹爹,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少時到了‘鬼門關’上,自然父女相會!”
  公孫璇道:“你們到底奉了誰的命令?定要害那公孫璇呢?”
  賈仁傲然挑眉,雙目中精芒電掣說道:“當世武林之中,沒有幾人能夠號令‘霹靂三寇’,你自己好好想想,也許猜得出來?”
  話音至此略頓,忽有所疑地,嚮公孫璇訝聲問道:“小娃兒,你怎麽還不離開這是非地,殺人場,卻噦哩噦嗦地,問長問短則甚?”
  公孫璇知道賈仁、賈義、賈禮等三兄弟,手下極黑,滿身血腥,而且均是老姦巨猾,要想從他們口中,套問虛實,根本無法辦到!
  此次,他們大概怕打草驚蛇,影響暗襲公孫璇之舉,纔一再希望自己趕快離去!
  否則,就這數語之間,可能早發辣手,顯出猙獰面目,不會對自己這等客氣!
  念頭一定,决心不再套問,采取製住對方,硬行逼供手段,遂在賈仁話音剛了之際,應聲答道:“與我有關,我就應該要問!”
  這“與我有關”四字,把賈氏兄弟,聽得均自一怔!
  賈義性急,首先喝道:“我們奉命暗殺公孫璇之事,怎會與你有關?你叫什麽名字?”
  公孫璇道:“在下復姓公……孫……”
  她把“公孫”二字,說得極為緩慢,但卻沉重異常,宛若晴空霹靂,把這“霹靂三寇”震得相顧失色!
  “你……你也復姓公孫?”
  公孫璇秀眉微軒,緩緩笑道:“我不單也復姓公孫,並也單名一個璇字!”
  賈義勃然變色,厲聲叫道:“點子到了,老大老三上吧!”
  一面發話,一面已摘下腰間所挂的一隻黑色圓筒,準備先下手為強。
  ,
  公孫璇深知這賈氏兄弟的霹靂暗器,極為霸道,怎肯容他施為?屈指微彈,一縷銳風,便嚮賈義的手上圓筒射去!
  這是“北嶽神尼”妙音師太獨門秘傳,威震乾坤的“伽羅指力”!
  賈義尚未按動崩簧,便覺手中大震!他一聲“不好”猶未喊出,黑色圓筒,已告砰然自爆!
  烈火狂焰,火星四射,賈義首先被炸成數塊!他身邊的賈禮,也受池魚之殃,被一塊尖銳碎鐵,嵌入眉心,腦濺血流,慘死倒地!
  賈仁在這三人中,武功稍高,應變也比較敏捷,他及時飄身,左縱三丈,勉強逃過劫數!
  但他腳尖剛剛點地,卻瞥見公孫璇面帶冷笑,仍在身前站立,好像這三丈距離的移轉之舉,根本就是幻覺!
  公孫璇要嚮他逼供,自然既不肯要他的命,也不會放他走開!
  她玉手一揚,賈仁立被點倒!
  賈仁剛被點倒,怪事立即發生,着實把公孫璇嚇了一跳!
  原來公孫璇的一縷指功,剛剛隔空認穴,點中賈仁身上,賈仁便厲吼一聲,從口中噴出大片血光,身軀頽然僕倒!
  公孫璇為了逼供,纔想生擒賈仁,點的衹是他的“軟麻輕穴”!
  所點既非“死穴”、“重穴”,怎會發生這種跡象?
  公孫璇滿腹驚疑之下,用腳尖把賈仁僕倒在地的身軀翻轉!
  身軀一翻,發現賈仁不僅立即死去,並從雙耳雙目、及鼻孔之中,均自溢出紫血!
  公孫璇見狀之下,驚疑盡釋,反倒恍然!
  她看出賈仁在來此設伏,企圖暗算自己之前,業已被人先用惡毒手法,點了穴道,加以禁製!
  這叫“截脈斷魂手”,凡被此種手法,點過之人,對行動、功力,毫無所損,但若再被任何指力,點了任何穴道之際,便將立即肝腸盡裂,七竅溢血而死!
  一層疑霧雖去,多層疑霧又來!
  公孫璇所去的疑霧,是賈仁的致死之疑,所添的疑霧卻有:
  第一、賈仁先受禁製,顯係抱必死之决心而來,但並不吐露機密,“霹靂三寇”在當代武林的“緑林道”中,已可勉強列入第一流人物,他們究竟是接何人之令,寧願如此賣命?
  第二、“截脈斷魂手”,是絶傳已久的極上乘左道功力,非有極深厚的內傢火候,無法施為,嚮“霹靂三寇”施展這種惡毒手法之人,究竟是誰?
  第三、對方怎知自己藝成出道?怎知自己前來“好漢坡”?
  第四、既然設伏暗算,應該不會僅此一舉,前途是否尚有鬼蜮重重,荊棘密佈?
  這些疑問,不是僅仗智慧,可以憑空解答,必須搜證推斷!
  公孫璇先搜賈仁,並未在他身上搜出什麽,值得註意之物,衹在一隻製作得極為精巧的蜂巢形皮囊之內,發現十二粒比竜眼略大的赤紅彈丸,皮囊共分十二巢,每個小小圓巢之中,貯放着赤紅彈丸一粒。
  “北嶽神尼”妙音師太衹有這麽一位衣鉢傳人,對於公孫璇,自然愛憐已極,除了把一身功力,悉心相傳外,並將自己近百年的江湖經驗,武林見聞,以及各種知識,完全灌輸到公孫璇的腦海之內!
  故而,她一見這十二粒赤紅彈丸,便知不是賈仁自煉之物,而是武林中極具威力的“七大兇器”之一!
  這是昔年邪派巨擘“烈火神君”的遺物,名為“雷火飛芒珠”,不單爆炸威力奇強,並有無數劇毒牛毛細芒,隨同爆炸,布滿當空,見血封喉,形成一片死域,令人絶難閃避!
  此珠有兩種用途。一種是及物爆炸,另一種則是發放時,先用真力,捏碎外殼,使其凌空爆炸!
  賈仁雖得此珠,尚未用過,足見極為珍視,自己幸虧出手迅疾,將賈仁一舉擊斃,否則如果聽任他發出這種“雷火飛芒珠”時,縱令護身功力神妙,不為所傷,也必將多費不少手腳!
  公孫璇既識得這“雷火飛芒珠”的來歷,遂解下皮囊,懸在自己身邊。
  因為她覺得既有兇邪,對自己隱形暗伺,則前途必仍多事,何不以子之矛,刺子之盾,使般萬惡兇邪,也嘗嘗這“雷火飛芒珠”的霸道威力!
  搜完賈仁,再搜賈禮,賈禮身上,更不足觀,衹藏着一些他弟兄自煉火器。
  公孫璇心中不服,索性費些功夫,再搜賈義。
  賈義雖已被炸成數塊,公孫璇即在他身邊,搜出一根小箭!
  這根小箭長纔三寸有餘,四寸不到,製作得極為精巧,箭桿雕竜,箭鏃上並有個極小極小的篆書“秦”字!
  公孫璇搜出小箭時以為屬於鐵翎箭一類是賈義所用暗器之一!
  但收遍賈義的數塊殘屍,卻未發現第二根同樣小箭,公孫璇不禁心中忖道:“暗器不會衹有一根,莫非這根精緻小箭之上,藴藏着什麽蹊蹺?”
  她起疑之下,持箭反復細看,纔發現箭鏃上所鎸極小極小,幾乎目力難辨的篆書“秦”字!
  有此發現,公孫璇遂知自己的判斷不錯,這根小箭,不是暗器,可能是件信物?
  更可能賈仁、賈義、賈禮等“霹靂三寇”,暗襲自己之舉,便是奉了這箭主人的命令?
  問題在於箭主人是誰?他憑什麽能讓“霹靂三寇”,為他賣命,又與自己,有甚深仇大恨?
  公孫璇閉目深思,但她把恩師妙音師太,及母親鄭紫虹,所告訴她的各路成名人物,完全想遍,也未想出任何一人與這根雕竜小箭,和箭頭“秦”字,有甚關係?
  公孫璇慧而且敏,她苦思未得之下,仍然有了判斷!
  她覺得由賈氏兄弟,甘於賣命和“截脈斷魂手”的高明功力看來,這根小箭主人,必然大有來頭,决非泛泛之輩!
  但此人不是多年的老輩人物,而是新近紮起的邪道高手!
  因為近十年來,恩師妙音師太與母親鄭紫虹,為了全力造就自己,足跡未離北嶽恆山,則在此期間,若是出了什麽異人奇士,巨寇兇魔,兩位老人傢便自然不會知曉了!
  公孫璇雖有判斷,至此而止!
  這並非她智力已竭,而是受了客觀條件限製!
  她所獲得的足資研判條件,衹有這些,又怎能空中樓閣,胡亂妄作推測?
  公孫璇懸起“雷火飛芒珠”的皮囊,揣起雕竜小箭,便欲離去。
  一轉念間,她忽又止步回身,雙足連揚,把賈仁、賈禮兩具屍身,以及賈義的數段殘屍,一齊踢下深壑!
  由於當地並無飛瀑流泉,對於地上血漬,她遂無法衝洗。
  公孫璇收拾了一些痕跡,邊自繼續前行,邊自暗聚耳目之力,註意四外的任何可疑跡象!
  她幾乎已可確定,前途險阻必多,自然謹慎小心,不敢絲毫大意!
  越過一座峰頭,無甚變故?
  此時,公孫璇仍在秦嶺亂山之中,面對着聳立于云煙繚繞以內的無數峰巒,秀眉微剔,冷笑一聲,心頭暗道:“你們莫要龜縮不來,但願來得越多,纔越容易使我剝繭抽絲,查明事實真相!……”
  “奪奪……奪奪……奪奪奪……”
  公孫璇忖念至此,忽然聽得左前方一片小山坡後,傳來了聲聲“木魚”聲息!
  她一聽便知道木魚不是“木製”,而是“鐵鑄”,並還體積甚巨!
  山中道路,本無定製,像公孫璇這等身懷絶藝之人,更是履險若夷,處處可行,不一定非走嚮左前方那小小山坡不可!
  但她心中疑點太多,急欲一查究竟,遂凝神循聲舉步,嚮左前方走去。
  繞過小小山坡,看見一方巨大平石之上,盤坐着一僧一道。
  僧人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大和尚,道人則是個瘦小枯幹的三清弟子。
  一具極為巨大,看來足有五六百斤的“鐵木魚”,則放在那胖大僧人身前。
  公孫璇一望而知,這一僧一道,雖然均是出傢人,但神情獰惡,决非善類!
  起初,她以為就是十年前,去往“太行”肆惡的“塞北雙兇”,“飛竜頭蛇”了悟,和“鐵板道人”畢一清。
  但想起和尚頂上無發,道士手中又無特製獨門鐵板,纔知另有其人,並非冤傢路狹!
  公孫璇轉過山坡,僧道二人,同時嚮她看了一眼,嘴角微撇,重又闔上雙目。
  公孫璇眼珠動處,忽生一計,於走過那僧道二人身前之際,低聲說道:“點子業已繞道,大師、道長,速去潼關堵截!”
  這句話兒,把那一僧一道,聽得着實大出意外,嚇了一跳!
  他們雙雙睜目,以一種詫然目光,盯着公孫璇不住打量!
  “施主何來?怎樣稱謂?”
  公孫璇判斷幕後主持之人,必是黑道巨擘,遂成竹在胸地,寒着臉兒說道:“我傢總瓢把子急待各路人馬復命!”
  這幾句話兒,居然編得相當高明,毫未漏出馬腳!
  削瘦道人一面恭身應命,一面仍略含懷疑地,嚮公孫璇囁嚅問道:“施主既是總瓢把子近侍,可……可……可有總瓢把子的‘竜頭令’麽?”
  “‘竜頭令’在此,你們若再敢違令……”
  瘦削道人見了公孫璇手中小箭,神情越發恭謹,合掌當胸,含笑說道:“本寨規矩,見令必誦令詞,‘紅花白藕青蓮葉’,請教施主下句?”
  公孫璇未防到有此一着,幾乎被那削瘦人,問得僵住?
  尚幸她頭腦極快,應變敏捷,一聽對方“紅花白藕青蓮葉”之語,立即朗聲答道:“三教原來是一傢……”
  她答得絲毫不錯,“紅花白藕青蓮葉,三教原來是一傢”兩句,是江湖中任何人都耳熟能詳之語!
  那僧道二人,聽完之後,嚮公孫璇深施一禮,仍由那道人說道:“貧道等謹遵總瓢把子的‘竜頭令’諭,立即趕赴潼關……”
  語音至此,那胖大僧人足尖一挑,竟把那衹重約五六百斤的“鐵木魚”挑得嚮公孫璇當胸砸到!
  瘦削人藉着行禮恭身之勢,雙掌倏伸,也飛打公孫璇丹田要害!
  這種變化,太出意外!
  鐵木魚從右方飛來,瘦削道人的雙掌,又從左側方襲至,着實令人左右為難地,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若是遇上稍次一點武林人物,非在這種猝然受襲下,蒙受傷損不可!
  但這胖僧瘦道太倒黴,所遇上的,卻是自幼便服食“九天仙蘭實”,並係“北嶽神尼”妙音師太,以十年苦心,所全力培植出來的武林奇葩,絶代俠女公孫璇!
  公孫璇一見對方有了動作,便知自己在言語或動作上,有了破綻!
  “鐵木魚”來得較快,在公孫璇念動之間,便已到了她的胸前!
  “快慢”二字,衹是比較上的說法,“鐵木魚”來得雖快,公孫璇的身法卻格外快捷。
  換句話說,就是公孫璇仍有餘力躲得開這意外突襲!
  她躲得開,偏又不躲,竟來了手捉狹異常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僅僅用了內傢粘引二訣,便把那衹重達數百斤的“鐵木魚”,引得左三尺。
  這一來,那瘦削道人卻倒了大黴!
  那衹鐵木魚,成了公孫璇的防身之盾,瘦削道人企圖暗襲傷敵的猛發雙掌,便一齊實胚胚地,擊在“鐵木魚”上!
  “喀喀”一聲,雙掌立折,瘦削道人鬼嚎起處,便告疼暈倒地。
  胖大僧人見狀,嚇得七魂皆冒,根本不顧瘦削道人死活,轉身便自飛逃!
  公孫璇怎肯容他溜走?左手屈指輕彈,一縷罡風,破空飛點胖大僧人的背後麻穴!
  胖大僧人“哼”了一聲,應指僕倒!
  公孫璇含笑叫道:“胖和尚,你告訴我,我在何處漏出破綻,莫非那根雕竜小箭,不是你們所說的‘竜頭令’麽?”
  胖大僧人悶聲不答。
  公孫璇怒道:“你敢不說?你們的總瓢把子,究竟是誰?”
  胖大僧人僕伏地上,仍然不答半語。
  公孫璇勃然震怒,飛起一腳,把這胖大僧人,踢得在地上滾了幾個翻滾!
  胖大僧人的身軀滾翻之間,公孫璇目光瞥處,發現他七竅溢血,又已死去!
  她恍然頓悟,這是與賈仁一樣,在來此執行任務之前,便被人暗用“截脈斷魂手”法,點了穴道!
  公孫璇一面搖頭,一面心驚!
  搖頭是覺得對方手段太以毒辣!心驚則是覺得對方的謀略機智,太以陰險!
  此人不知派了多少撥兇神惡煞,暗算自己?而又使所有爪牙,縱令被擒,也不會泄漏絲毫機密?
  由此可見其人的功力之高,由此可見其人的心計之毒,也由此可見其人的權威之大!
  這集武功、機智、威權於一身,而對自己發動大規模的襲擊,到底是什麽人呢?
  公孫璇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之下,目光又偶然灌註到瘦削道人身上!
  她發覺這瘦削道人全身猶在微微抖顫,並未死去!
  公孫璇起初頗為驚奇,旋即恍然大悟!
  她明白這不是例外,衹是由於瘦削道人屬於折掌疼暈,並非被點了穴道。
  假如自己點了他的穴道,則這瘦削道人必仍禁不起“斷魂截脈手”法的惡毒反應,也告肝腸盡裂,七竅溢血而死!
  公孫璇弄清事實,立即用身邊所帶藥物,為那瘦削道人,敷傷止血。
  瘦削道人卒告悠悠醒轉!
  這時,公孫璇已把胖大僧人屍體弄來,放在他的眼前。
  瘦削道人雙眼纔睜,便看見胖大僧人的慘死形狀,不覺全身一震!
  公孫璇沉聲叱道:“螻蟻尚且貪生,你如想活命,便乖乖答我問話!”
  瘦削道人雙掌齊折,業已失去了抗拒能力,衹得兇態盡斂,頽然說道:“尊駕要問什麽?”
  公孫璇道:“你們剛纔為什麽要對我暗下辣手?”
  瘦削道人知曉不說不行,乖乖應聲答道:“因為尊駕冒充我傢總瓢把子近侍,分明是敵對人物!”
  公孫璇皺眉問道:“你們怎知我是冒充,是否那根雕竜小箭……”
  瘦削道人接口說道:“那根‘竜頭令’倒半點不假,破綻是出在令詞之上,你不該在‘紅花白藕青蓮葉’後接說‘三教原來是一傢’!”
  公孫璇這纔恍然,是自己的自作聰明,出了毛病,遂赧然一笑,嚮瘦削道人和顔悅色問道:“在那句‘紅花白藕青蓮葉’之後,我應該按說的是什麽話兒?”
  瘦削道人道:“是‘三教同心拜天魔’……”
  公孫璇聽得失聲接道:“由這句‘三教同心拜天魔’聽來,你們是‘天魔派’的爪牙?”
  瘦削道人出乎公孫璇意料之外地,搖頭說道:“不是,我們與‘天魔派’毫無瓜葛,衹不過是在令詞之上隨意編造而已!”
  公孫璇有點不太相信,但這瘦削道人有問必答,甚為合作,又似不是虛語?
  她略一尋思,又對瘦削道人問道:“你們的總瓢把子是誰?總寨設在何處?”
  瘦削道人答道:“我們的總瓢把子……”
  話方至此,突生異變!
  “錚!錚……”
  “颼!颼……”
  “錚”是弦聲,“颼”是彈嘯,這弦聲彈嘯,是從公孫璇身後,十來丈外的峭壁半腰響起!
  公孫璇一聽那些破空彈嘯,特別銳利,便知不是普通彈丸,數量也有十來枚之多!
  她白衣略飄,身形轉處,大袖一拂,便把七八顆怒射而來的黑色彈丸,拂得飛散四外!
  循着彈丸來處?註目看去,衹見有個執金色長弓的銀衣人,從峭壁半腰的藤蔓叢中縱出,如飛援上壁頂。
  公孫璇想追,卻已不及!
  因為她所立之處,距離峭壁,已有十來丈遠。
  那座峭壁高約二三十丈,等自己追到壁下,縱身登壁之際,那銀衣人定已逃得無影無蹤!
  果然,公孫璇念動之間,那銀衣人業已在壁頂消失蹤跡!
  公孫璇慧目如電,看出這銀衣人身法極高,武功方面,不單強過胖僧瘦道,也比那“霹靂三寇”賈氏兄弟,強勝不少!
  她眉頭深蹙,心中更是暗忖:“對方到底派出了多少爪牙?這樣或明或暗地,對付自己?”
  這種疑問,不是僅憑忖度,可以獲得解答,公孫璇目前衹剩下一條綫索,就是嚮那瘦削道人,繼續問供。
  但等她轉過身軀,準備繼續問話時,纔發現這唯一綫索,又告斷絶!
  原來那瘦削道人的眉心,及胸前要害,各嵌上一粒彈丸,已告絶命死去!
  公孫璇銀牙一咬,伸手從瘦削道人的遺屍之上,取出彈丸,仔細觀看?
  這彈丸果然未出公孫璇所料,與衆不同!
  普通彈丸,皆作圓形,這粒彈丸,卻作三角形態,顯然威力更厲!
  公孫璇覺得這種三角彈丸,極為少見,遂順手將取出的彈丸,收在囊中,準備日後相機查詢來歷!
  瘦削道人既死,綫索便斷,公孫璇自無留此必要!
  她一面繼續前行,一面留神觀查四外動靜。
  因為對方既然積慮,對付自己,不會僅有這兩道埋伏,前途險阻定多,並可能越來越發厲害了?
  但越過一座峰頂,卻平靜異常,毫無情況!
  山中夜色已深,公孫璇不願在敵人環伺中,獨自夜行,遂選擇了一株參天古木,飛躍上近稍頂處,在枝葉叢中調息吐納!
  這種休息方法,最為安全,任何敵人衹要一接近這株參天古木,公孫璇便會有所警覺,居高臨下,應付一切!
  世間事往往出人意料,公孫璇以為接連遇敵,夜晚則花樣定多,誰知這一夜之間,竟偏偏平安無事。
  天光一曙,公孫璇飄身下樹,正要繼續行程!
  但耳中聽得東北隱隱傳來打鬥喝斥之聲!
  公孫璇循聲趕去,發現打鬥聲息,是起自一片密林之內!
  她纔到林邊,便聽得林中有人喝道:“你們這幹惡賊,為何師出無名,平白地嚮我下這毒手則甚?”
  另一粗暴口音,接着桀桀厲笑答道:“朋友,你別裝蒜了,真人面前,莫說假話,光棍眼中,莫揉砂子,你在前途,已然毀了兩撥人物,如今又殺了老夫的兩名手下,難道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東西變的?”
  跟着掌聲虎虎,林木蕭蕭,起了惡鬥聲息!
  公孫璇一聽便知,便知是那群惡賊,認錯了人,竟把另外一人,當作自己。
  她本可不顧而去,但義俠胸襟,怎肯讓別人代替自己受罪,萬一有了損傷,或是性命之慮,卻是問心怎安?
  就在公孫璇打定主意,决心入林助陣之際,一聲低哼又傳復出!
  那粗暴口音,他再度響起,狂笑叫道:“公孫丫頭,你中了我的‘子午斷魂釘’,最多衹能子不見午,活亡半日,我就告訴你,讓你作個明白鬼吧!我傢總瓢把子,住在河南鎮平的‘杏花山菩堤坪’上,名叫‘鐵膽神竜’秦悟非,他有雙重身份,既被白道人物,尊為‘中州大俠’,又被黑道人物,暗中奉為北六省的緑林魁首,昔年與你父親公孫宏决戰‘中嶽’,曾惡鬥三日三夜未分勝負的呢!”
  說完,得意一笑,似已遁去,衹剩下林中低微呻吟聲息!
  公孫璇聽得那無辜之人,中了惡毒暗器,早想入林搶救,但忽又聽得提起設伏暗算自己的首腦人物來歷,遂衹好再略為忍耐,企圖聽個明白。
  因自己衹一現身,對方便知弄錯,再想逼問口供,已有前車之鑒,未必輕易如願?
  何況那無辜之人,所中“子午斷魂釘”,不過“子不見午…午不見子”而已,總還有半日光陰,可以設法救治!
  故而,一旦業已聽出,對方又似遁去,公孫璇自然宛如電掣雲飄,閃進林內!
  果然,林內又全如所料地,呈現着一遍血腥景象!
  兩個黑衣人,慘死僕地,似是被內傢重手,擊碎天靈而死!
  一個相當英秀的白衣書生,則手撫右肩,身上血漬斑斑地,倚樹而立!
  公孫璇搖頭暗嘆,難怪這無辜之人,遭了橫禍龐災,原來他衣着年齡,均與自己仿佛!
  白衣書生一見公孫璇入林,目閃厲芒,揚眉叱道:“惡賊……”
  “惡賊”二字纔出,公孫璇便搖手笑道:“小弟孫天仇,仁兄怎樣稱謂?你莫要誤會,我與方纔那群‘惡賊’,不是同路人物!”
  白衣書生嚮公孫璇盯了兩眼,點頭說道:“我相信你,仁兄的風神氣宇,確實與那群兇惡之輩,大不相同!”
  公孫璇笑道:“兄台既相信在下,怎麽還不賜告怎樣稱謂?”
  白衣書生笑道:“小弟鄭賓,適纔那群惡賊,竟把我當作什麽‘公孫丫頭’,委實令人既覺可氣,又覺可笑!”
  公孫璇臉上一熱,微泛紅霞,目註鄭賓問道:“鄭兄是何處受傷?給我看看好麽?”
  鄭賓苦笑答道:“對方太過無恥,竟在彼此過掌之際,驟發暗器,我背後近右肩處,中了一枚,請孫兄幫我拔掉好麽?”
  說完,轉過身形,果然在右後背肉厚之處,露出半根鋼釘,衣衫盡為血污!
  公孫璇略一查看,對鄭賓含笑說道:“還好,此處肉厚,釘尖可能衹是陷肉,尚未入骨,鄭兄忍住點痛,我要替你拔釘兒了!”
  鄭賓笑道:“孫兄拔吧,這點痛苦,小弟倒還忍受得住!”
  公孫璇伸指鉗住鐵釘,一拔而去!
  鄭賓哼了一聲,身形略晃,隨手遞過一包藥,苦笑叫道:“孫兄,再麻煩你,替我把這藥粉,敷在背後傷處!”
  公孫璇一面如言照做,一面把所拔鋼釘,略加審視,見釘尖色呈暗緑,不禁失聲說道:“鄭兄,你這藥粉,恐怕不行,因適纔那廝,並未虛言恫嚇,你所中的,確是含藴劇毒的‘子午斷魂釘’呢!”
  鄭賓搖了搖頭,劍眉微挑,含笑說道:“不要緊,所謂‘子午斷魂釘’,衹不過‘午不見子’,‘子不見午’而已,我卻衹要走出這片樹林,便可解毒活命!”
  公孫璇詫道:“鄭兄此話怎講?走出樹林之舉,與解祛釘上劇毒,有何關係?”
  鄭賓笑道:“此處並非交通要道,小弟來此之意,便是採藥……”
  公孫璇聽至此處,接口問道:“鄭兄莫非精通華扁之術?”
  鄭賓微笑說道:“精通華扁之術,愧不敢當,我衹是略通岐黃而已,因聞得這林外的‘還魂嶺’上,出了一株專解百毒的‘還魂草’,遂……”
  公孫璇不等鄭賓說完,便即叫道:“鄭兄,‘還魂嶺’是在什麽方向?我們快去把‘還魂草’采來,給你服用!”
  鄭賓指着林深之處,揚眉含笑答道:“穿越這片林木,便是‘還魂嶺’頭!”
  公孫璇問道:“鄭兄你能自己走麽?”
  鄭賓笑道:“我的中毒癥狀,因尚未到發作時期,衹是四肢無力,真氣難提,至於走上一些路程,總還辦得到吧!”
  公孫璇因男女有別,也不願對他攙扶,聽鄭賓如此說法,遂陪同他走嚮林深之處,並以耳目之力,凝神戒備,防範那群惡寇,捲土重來,又復有甚蠢動?
  走入深林,並無意外!
  林外是處高崖絶頂,崖下則是百丈深壑!
  公孫璇矚目四顧,不見有甚奇異草類,遂嚮鄭賓含笑問道:“鄭兄,此地大概就是‘還魂嶺’了,那株‘還魂草’,卻在何處?”
  鄭賓失笑說道:“大凡兩間靈氣所鐘的天材地寶,均在人跡絶到險峻之處,甚至有毒蛇猛獸,盤踞在前……”
  公孫璇見他邊自說話,邊自弄來一根十來丈的長藤,係在腰間,不禁詫聲問道:“鄭兄,你……你這是作甚?”
  鄭賓背着那百丈深壑,緩緩答道:“那‘還魂草’是生長在距離峰頂七八丈處的削壁之上,小弟奉煩孫兄,提住山藤,把我慢慢沿着壁縋下,我便可以采得‘還魂草’了!”
  公孫璇搖頭笑道:“鄭兄業已負傷,怎可費力探草,此事由我代勞!”
  鄭賓連搖雙手,截斷了她的話頭,軒眉笑道:“孫兄盛情,小弟心感,但卻不敢領受,因為我請你提藤縋我下壑,費力之人是你,我卻一點也不費力呢!”
  公孫璇暗佩此人不愧俠土胸襟,微笑說道:“鄭兄,你去不得,因為據你所說,這等世間霧氣所鐘的天材地寶,往往有毒蛇猛獸,守護在側……”
  鄭賓接口說道:“這不是迷信,這是屢見不鮮之事!”
  公孫璇搖頭說道:“鄭兄身中奇毒,真氣難提,萬一遇上蛇獸襲擊,卻是如何抵禦?”
  這幾句話兒,把鄭賓問得一怔!
  公孫璇笑道:“故而鄭兄不必客氣,由小弟代勞,采來給你服用,事後,我再告知你另外一段情節,包管你决非平白受我恩惠就是!”女孩兒傢,心細如絲,連英雄人物最怕身受人恩的心理變化,都一齊考慮到了!
  鄭賓略一沉吟,仍自搖頭說道:“不行,孫兄可以拉得住我,我卻四肢乏力,未必拉得住你?”
  公孫璇笑道:“我不用你拉,我可以把山藤綁在崖邊樹上,慢慢自行縋落!”
  鄭賓無可奈何,衹得從腰間解下山藤,遞嚮公孫璇,滿面感慚交迸地,抱拳說道:“多謝孫兄,此情此恩,鄭賓結草銜環,必有所報!”
  公孫璇皺眉說道:“我已說過,保證鄭兄决非平白受恩,江湖人重於信諾,輕於做作,鄭兄不可再講世俗客套話了!”
  鄭賓赧然謝罪,公孫璇走到岩邊,又把山藤的另外一頭,拴緊在一株巨樹之上。
  鄭賓叫道:“孫兄請註意,采那‘還魂草’時,用手亦可用玉刀亦可,千萬不可用金屬刀劍割取,否則便徒自糟蹋,喪失靈效!”
  公孫璇連連點頭,因藤已綁好,遂緩緩縋嚮壁下!
  縋約五丈,忽然聽得鄭賓在崖上驚呼道:“惡賊,你……你又來了!”
  這句話兒,把公孫璇聽得心神一震!
  跟着,鄭賓又急急叫道:“孫兄小心,這賊子要用飛刀斷……”
  顯然,鄭賓要說的話兒,是“這賊子要用飛刀斷藤!”
  但最後一個“藤”字,鄭賓竟未能說出,衹代之以一聲慘哼!
  突然一響,公孫璇,腰間突覺一鬆,長藤果為飛刀所斷!
  公孫璇寄身絶壁,全仗孤藤,如今孤藤既斷,她縱有天大本領,也非往壑中墜去不可!
  壑深縱或不足百丈,最少也有七八十丈深淺!
  長藤一斷,公孫璇的身軀,便如飛下墜,壑底那些嵯峨怪石,也就好似飛速上迎!
  就算你內功練得再好,但人總是血肉之軀,若是墜在這嵯峨亂石叢中?决無不粉身碎骨之理!
  公孫璇甘不甘於就此認命呢?
  她當然不甘,她要掙紮,她要設法求生!
  由開始斷藤下墜,到墜落壑底的這一段時間,自不甚長,極為短促。
  人的境遇不一,有時會情急生智!
  如今的公孫璇,是屬於後者,她情急智生,竟在這極為短促的時間之下,想出了脫險求生之策!
  長藤雖被飛刀所斷,卻尚有七八丈長的一段,纏在公孫璇的腰間。
  公孫璇索性再斷長藤,將其拋棄,衹剩下七八尺長的一段在手!
  這時,人已墜到壑底,恰好是墜嚮那些林立森銳如刃的嵯峨怪石叢中!
  公孫璇玄功暗聚,氣達藤稍,使那七八尺長的山藤,立即堅挺,變成一根七八尺長的鋼棍。
  然後覷準一塊嵯峨怪石頂端便自用力點去!
  像她這等身懷上乘絶學之人,講究能飛花入石,何況如今的手執山藤,已為內勁所凝,變得堅若鋼鐵?
  藤尖到處,立即陷石而人,並漸漸緩住下墜之勢!
  這情況等於是在石上竪立旗竿,而公孫璇又像扯了面順風旗般,在竿上單手倒立,拿了一個大頂!
  公孫璇雖脫危機,卻發出一聲慘呼,並揚掌吐勁擊碎了一塊巨石,弄得壑底“轟隆隆”地,響成一片!
  再復鬆去手中山藤,輕飄飄地,落在壑底,隱入暗處,擡頭仰望峰頂。
  原來,公孫璇計中生計,故意以一聲慘呼,使對方認為毒計已售,使自己葬身壑底!
  這樣一來,既可免去途中的無數煩擾,自己更可出敵意,再用另外一副面目,查探一切!
  她隱入暗處之舉,十分明智,因為峰頭果有人影晃動,似是往下探視?
  公孫璇不去理會他們,索性就在壑下暗處,盤坐行功,調勻胸中因經歷奇險的激蕩血氣!
  峰頭人影,略為探視,見壑下毫無動靜,也就隱去。
  公孫璇不去理他,依然靜坐行功,直等了半日光陰之後,纔改扮成另一副中年文士模樣,猱登絶壑。
  她不是他往,是仍回原處。
  公孫璇心有所疑,她必須查明一件事兒。
  因為適纔斷藤之舉,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在自己縋藤下壑之際,當真來了敵人!
  第二種可能則是那鄭賓根本就是敵人偽裝,編好謊言,來使自己鑽入圈套!
  不過公孫璇雖有此想法,仍覺得第二種可能多半是自己多疑,還是第一種可能的“可能性”來得稍大!
  假如是第二種可能,峰上無甚跡象。
  假如是第一種可能,則峰上多半會有鄭賓的慘遭不幸遺屍!
  既已相誠,便是朋友,公孫璇對於鄭賓生死,固然關懷,但她還關懷着另外一件大事。
  未識鄭賓之前,曾聞對方說出總瓢把子,是“鐵膽神竜”秦悟非,住在河南鎮平的“杏花山菩提坪”上,假若鄭賓不是對方同黨,此言必實,假若竟是對方同黨,則此言定屬詐語,又是什麽圈中之圈,套外之套?
  此事關係極大,公孫璇纔在壑下,硬等半日之後再重返原處,悄加察看!
  纔到原處,公孫璇雙眉緊皺,便覺心中一慘!
  樹幹上,斷藤仍在,並深深釘着兩柄柳葉飛刀!
  衹此一端,公孫璇已知自己所料不差,事情屬於第一種可能,鄭賓並非對方同黨,多半已慘遭不測!
  目光再註,見林邊地上,血跡斑斑,血跡中並有一角白衣,隱約可見。
  公孫璇飄身入林,見那角白衣,果是鄭賓屍身所着!
  鄭賓僕倒地下身中四五刀之多,連頭顱都被斜斜砍掉一半!
  公孫璇覺得對方完全是由於被誤認為自己,纔遭此奇禍非命,不禁好生愧疚,心內一酸,嚮鄭賓遺屍抱拳肅立,恭身說道:“鄭兄,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公孫璇誓必探明究竟?殺盡陰惡群賊,以慰鄭兄的泉下英靈!”
  祝禱既畢,她便親手挖了一個墳坑,掩埋鄭賓屍身,並在墳前樹立了一方碑石,上鎸“鄭賓之墓”字樣。
  埋完鄭賓,公孫璇便飄然離去終南。
  果然對方似是認為大敵已去,埋伏盡撤,一路上再無風吹草動!
  照理說來,公孫璇如今應前往河南鎮平的“杏花山菩提坪”,去找那“鐵膽神竜”秦悟非,問罪算帳!
  但公孫璇並未如此,她離開終南之後,是先奔驪山。
  奔杏花山,是報仇,奔驪山,是報恩!
  因為公孫璇的母親鄭紫虹告訴她:“追風俠丐”瀋飛,有位侄兒瀋正明,住在驪山左近內。
  瀋飛在十年前,為了維護鄭紫虹和公孫璇,在“太行山”中,死於“鐵板道人”畢一清的“八卦鐵板”之下,如今公孫璇藝成出道,鄭紫虹遂命她來到驪山,察看瀋正明的情況,務必報恩!
  恩仇兩者,孰重孰輕?端視當事人的胸襟而論!
  像公孫璇這等巾幗奇俠,自然是重恩輕仇,至少也先恩後仇!
  故而,她下山後第一件事,是趕赴“好漢坡”查探父親情況,第二件事,便是前來驪山尋訪瀋正明……
  眼前已是驪山,但公孫璇卻因無確定地址,不知瀋正明住在何處?
  她正自秀眉略蹙,鼻中突然嗅得一陣奇異香味!
  公孫璇對於烹飪之道,相當內行,一嗅便知是有人在左前方的一角山崖之後,烹製“叫化雞”!
  她眼珠微轉,腦際電光忽動!
  烹製“叫化雞”之人,多半是“窮傢幫”中人物,或許此人會知道“追風俠丐”瀋飛之侄,瀋正明的居住所在!
  公孫璇念動眉揚,高聲叫道:“好香的‘叫化雞’,可惜……”
  “可惜”二字,纔一離唇,崖後便轉出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乞丐,目光微註公孫璇,含笑問道:“尊駕僅憑嗅覺,便敢斷定我在燒‘叫化雞’麽?”
  公孫璇笑道:“不叫‘叫化雞’便叫‘富貴雞’,但尊駕既是‘窮傢幫’中人物,何必夤緣什麽‘齷齪富貴’?還是不如‘叫化’二字,來得本分一點!”
  中年乞丐聞言一怔,嚮公孫璇看了兩眼,點頭說道:“尊駕既發高論,必是高人,我還要請教一下,你剛纔所說‘可惜’二字,卻係何意?”
  公孫璇含笑道:“因為我嗅出你在雞腹之內,抹的是精製細????,不是岩生粗????,否則,氣味會還要香上一些!”
  中年乞丐越發失驚,揚眉笑道:“尊駕既有這高嗅覺,必精飲饌之道,我想請你吃上半衹‘叫化雞’,不知肯賞臉麽?”
  公孫璇一抱雙拳,嚮對方笑吟吟地說道:“尊駕肯令我大快朵頤,自屬求之不得之美,何況在下還有事請教!”
  中年乞丐笑道:“尊駕有話請講,那衹雞兒,至少還要燒上個把時辰,味纔透呢!”
  公孫璇含笑問道:“‘窮傢幫’中有位傑出老輩人物,姓瀋飛,號稱‘追風俠丐’,尊駕可知道麽?”
  中年乞丐應聲笑道:“當然知道,‘追風俠丐’瀋飛,是我師兄……”
  公孫璇忙又施禮,恭身問道:“請教前輩名號,怎樣稱謂?”
  中年乞丐見她突然改了稱呼,不禁搖手笑道:“我們年齡方面,仿佛相差不遠,怎當‘前輩’之稱?我叫孟遲……”
  公孫璇聽了“孟遲”二字,含笑說道:“原來是‘遊竜俠丐’孟前輩……”
  孟遲皺眉說道:“我已說過這‘前輩’二字……”
  公孫璇因知對方是“窮傢幫”九大奇丐之一,不願再復隱瞞,遂含笑以女音叫道:“孟前輩,不必太謙,侄女纔十七歲呢!”
  孟遲目光一亮,盯在公孫璇臉上,詫然問道:“姑娘,你是何人之女?何人之徒?在未露女音之前,英氣勃勃,毫無漏洞,扮得好高明啊!”
  公孫璇肅立恭身,合掌當胸答道:“傢師參禪‘北嶽’,法號上妙下音……”
  孟遲失驚訝道:“‘北嶽神尼’妙音師太是當世武林中,有數的絶頂高人之一,姑娘得此名師,委實福緣太厚!但不知姑娘怎樣稱謂?”
  公孫璇一雙妙目之中,淚光浮動答道:“侄女復姓公孫,單名一個璇字,先父諱宏,傢居太行,孟煎輩或許認識?……”
  話猶未了,孟遲接口點頭說道:“豈單認識,我還獲得你爹爹公孫大俠的不少教益,欠了他許多恩惠!可惜……”
  公孫璇揚眉問道:“孟前輩可惜什麽?”
  孟遲神色黯然緩緩答道:“可惜根據江湖傳聞,你爹爹和‘關中雙劍’上官兄弟,是被‘桃花娘子’柳如綿,為報夫仇,約鬥於‘好漢坡’,死在坡上!於是外人均恪於武林規矩,不便為你爹爹,仗義復仇……”
  公孫璇雙眉剔處,冷笑一聲說道:“什麽武林規矩?那害煞不少英雄好漢的‘好漢坡’,業已被我毀掉,並改了地名!”
  孟遲問道:“改成什麽?……”
  公孫璇纔叫了一聲“孟前輩”,孟遲便嚮她搖手說道:“這‘孟前輩’三字,叫得我不太舒服,我們要改改稱呼,賢侄女既作男裝,必有化名,你……”
  公孫璇不等孟遲發問,便即接道:“侄女隨口編過一個化名,叫做‘孫天仇’!”
  孟遲笑道:“孫是取自本姓,‘天仇’是表示不忘天倫之仇,這化名取得甚好!從此不論人前人後,你叫我‘孟師叔’,我則叫你‘仇侄’便了!”
  公孫璇連聲遵命,並把自己巧遇平天仇,兩人合力建墳埋骨,把“好漢坡”改成“回頭坡”之事,告知孟遲。
  孟遲聽得拊掌贊道:“好一個‘勸君到此且回頭’,仇侄‘回頭坡’三字,改得極好,並足醒癡迷,功德不小……”
  話音至此微頓,目註公孫璇,揚眉問道:“仇侄,你來此找尋‘追風俠丐’瀋飛則甚?我瀋師兄業已失蹤十年,無人知道他的下落所在,和吉兇禍福!”
  公孫璇含淚說道:“瀋師伯於十年前已歸道山,他老人傢是為了維護我母女,連夜趕去太行,慘遭群兇毒手!侄女……小侄此來,是找尋他侄兒瀋正明,圖有答報!”
  孟遲“哼”了一聲,嘴角微撇說道:“仇侄莫再提瀋正明了,這小子太不爭氣,太不成料……”
  公孫璇詫道:“孟師叔此話怎講?”
  孟遲搖頭道:“暫莫提瀋正明這小子,仇侄請先說殺害我瀋師兄的群兇,是哪些邪派人物?”
  公孫璇答道:“當年夜襲太行的是‘飛天頭陀’了悟,‘鐵板道人’畢一清等‘塞北雙兇’,和幾名金衣銀褲的‘天魔派’中人物!”
  說完,遂把當年太行之事,嚮“遊竜俠丐”孟遲,細說一遍。
  孟遲聽得連連頓足,憤然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公孫璇見他如此激動,愕然問道:“孟師叔,你……”
  孟遲咬牙接道:“仇侄,你知道我剛纔為何要駡瀋正明太不爭氣,太不成材?因為他已投入‘天魔派’了!”
  “投入天魔派”一語,着實也把公孫璇聽得目瞪口呆,皺眉問道:“瀋正明兄幼受瀋師伯等薫陶,他……他……他怎會投入那分明邪惡集團的‘天魔派’呢?”
  孟遲嘆道:“這是由於一個‘情’字作崇,瀋正明對一魔女,迷戀入骨……”
  公孫璇“哦”了一聲,目註孟遲問道:“這魔女是‘天魔派’中人物?”
  孟遲搖頭答道:“不是,她是‘萬花魔母’劉琳之女,名叫‘萬花魔女’劉小琳!”
  公孫璇對於這“萬花魔母”劉琳之名,極為陌生,不禁聽得雙眉一蹙。
  孟遲看出她皺眉之故,含笑說道:“這劉琳和劉小琳母女,是近幾年間,崛起於苗疆的厲害魔頭,江湖中遂編造了兩句歌謠,說的是‘壓蓋武林無敵手,雙魔一佛兩神仙’!”
  公孫璇道:“雙魔何指?是……”
  孟遲接口道:“籠統說來,是指軒轅父子和劉氏母女,但嚴格說來,則專指‘長笑老天魔’軒轅旭,和‘萬花魔母’劉琳!”
  公孫璇笑道:“一佛呢?是不是指我恩師?”
  孟遲點頭答道:“一佛正是指‘北嶽神尼’妙音師太,兩神仙則指‘鐵劍神醫’杜小樵,和‘辣手仙婆’焦老太太!”
  公孫璇含笑道:“杜神醫倒是聽說在‘峨眉金頂’,屢現俠蹤,那位脾氣暴躁無比的‘辣手仙婆’焦老太太,也在江湖走動了麽?”
  孟遲搖頭答道:“不是焦老太太自己,是她門下傳人。”
  公孫璇道:“那位瀋正明兄,既然戀上‘萬花魔女’劉小琳,怎又投入‘天魔派’呢?”
  孟遲從身上摸出衹扁扁酒瓶,飲了兩口,苦笑說道:“‘萬花魔母’劉琳,不甘蟄伏苗疆,遂派她女兒劉小琳,先入中原,看看形勢。劉小琳覺得若想在中原武林中,有所作為,非和‘天魔派’攜手合作不可,瀋正明那小子,既對劉小琳迷戀,遂受她影響,投入‘天魔派’下!”
  公孫璇妙目一轉,又嚮孟遲問道:“那‘萬花魔女’劉小琳,是否也對瀋正明兄,真心相愛?”
  孟遲冷笑一聲,曬然說道:“這種無行魔女,朝秦暮楚,人盡可夫……”
  話方至此,想起公孫璇雖頗倜儻大方,畢竟是位黃花閨女,自己不應話不擇言,應該適可而止。
  公孫璇從他那句“朝秦暮楚”的“秦”字之上,想起途中遭遇,遂嚮孟遲笑道:“孟師叔,莽莽江湖之中,果然步步皆是風險!小侄剛一藝成出道,便有人處心積慮,對我設伏暗算!”
  孟遲剛欲問故,公孫璇已把那根上鎸篆書“秦”字的雕竜小箭取出,嚮他遞去,嬌笑問道:“孟師叔,你認不認得這根小箭來歷?”
  孟遲接過一看,眉頭微蹙,詫聲說道:“這像是‘中州大俠’,‘鐵膽神竜’秦悟非昔年所用,威震江湖的‘光明箭’嘛。”
  公孫璇道:“‘光明箭’?這‘光明’二字怎講?”
  孟遲指着這根小箭,揚眉朗聲說道:“箭是暗器,但箭裏雕竜,並上鎸‘秦’字,豈非明人不作暗事的光明磊落態度?”
  公孫璇冷笑一聲,嘴角微撇說道:“秦悟非枉有‘鐵膽神竜’‘中州大俠’美譽,他哪裏配稱‘磊落光明’四字?孟師叔知不知道秦悟非具有雙重身份,既是白道大俠,又是黑道魔頭,小侄一路間所遭暗算,都是這位‘磊落光明’的‘鐵膽神竜’,在暗中主持號令!”
  孟遲詫道:“仇侄有何憑證,竟對秦悟非如此指摘?”
  公孫璇道:“這根所謂‘光明箭’,就是他‘不光明’的真憑實據麽?我再把經過情形,說給孟師叔聽!”
  孟遲聽完公孫璇所說,嚮她註目問道:“仇侄,你對此難道毫無疑問?”
  公孫璇道:“我在聽得另外那人,對鄭賓說出‘光明箭’的來歷時,心中確有所疑,認為可能是對方對於‘鐵膽神竜’秦悟非的‘嫁禍江東’之計?”
  孟遲聽了公孫璇這樣說法,含笑說道:“仇侄高明,你疑得有理,但你如今為何又把這種懷疑,自行推翻了呢?”
  公孫璇笑道:“因為倘若果然是嫁禍江東之計,則鄭賓定是對方同路之人,如今鄭寶既已身遭慘死,則小侄所聞,多半不假的了!”
  孟遲嘆息一聲,目註公孫璇,緩緩說道:“仇侄,你的武功方面,雖已獲得‘北嶽神尼’妙音師太真傳,但在這步步風險的江湖走動,有些事兒,不能全憑武功,還要仰仗智慧……”
  公孫璇聽出孟遲語意,揚眉問道:“孟師叔,你是不是認為我有甚事兒,看得不夠透徹?”
  孟遲笑道:“仇侄靈心慧質,你不妨對於這件事兒,反復駁人,想得更深一點!”
  公孫璇略一尋思,神色迷惑地,苦笑說道:“小侄當局者迷,靈光蔽塞,尚請孟師叔不吝明教!”
  孟遲說道:“我先嚮仇侄提出兩項疑問,第一項是對方既用飛刀斷藤,使你墜入深壑,為何在盡有從容時間之下,不把飛刀取走,仍似故意遺來作證物,聽其留在樹幹之上?”
  公孫璇怔了一怔,“呀”的一聲說道:“這確實是項疑問,若非孟師叔提起,我幾乎把它忽略過去!”
  孟遲道:“第二項是鄭賓被砍去半顆腦袋,似乎又是問題?因為殺人方法極多,何必非毀去面目,令人難識則甚?”
  公孫璇瞿然失驚,連連點頭說道:“我當時也曾註意尋找鄭賓被砍下的另外半顆腦袋,卻不曾尋到……”
  說至此處,她雙眉一揚,目閃神光說道:“這樣看來,河南鎮平‘杏花山菩提坪’之行,不必去了,以免中了對方的‘嫁禍江東’之計!”
  孟遲飲了兩口酒,微微一笑說道:“不,杏花山還是要去,秦悟非還是要找!”
  公孫璇怔了,瞪着兩衹大眼詫聲叫道:“孟師叔……?”
  孟遲笑道:“我方纔所提出的兩點疑問,有正反兩種解答,正面解答,固然是對方故意佈置證據,企圖嫁禍江東,但反面的解答,卻也可以說是異常巧合!”
  公孫璇疑問道:“什麽巧合?”
  孟遲道:“假如對方對那樹上飛刀,根本不加珍視,緻未取走,而鄭賓的半顆頭顱,衹是湊巧被林中鳥獸銜去,則我們豈非平白多疑,庸人自擾了麽?”
  公孫璇聞言,秀眉雙皺,苦笑說道:“我們究竟應該以正面為是?抑以反面為是?江湖世事委實太復雜了!”
  “故而我說杏花山還是要去,秦悟非還是要找!適纔的正反兩面懷疑,是我們的‘大膽假設’,前去‘杏花山’,則是我們的‘小心求證’,何況……”
  公孫璇道:“何況什麽?孟師叔怎不說將下去?”
  孟遲笑道:“何況我認為在未到‘杏花山’,未見秦悟非之前,便會對於此事究竟,獲得些足資佐證的蛛絲馬跡!”
  公孫璇不解其意,愕然問道:“孟師叔此講何來?你怎會斷定能在途中,獲得資料?”
  孟遲答道:“因為仇侄在無意中漏了馬腳!”
  公孫璇越發大為驚奇,也有點不服地,皺眉問道:“我漏了馬腳?我漏了什麽馬腳?”
  孟遲笑道:“仇侄不該起了一念仁心,替那鄭賓築墓立碑,你不妨想想,除了你外,還有誰能知鄭賓之名,並對他感念築墓?”
  公孫璇恍然大悟,頓足叫道:“對了,對方衹要看見這座墳墓,便知道我沒有中計殞身,在壑下慘死!”
  孟遲走入林中,把自己所燒的“叫化雞”,略一翻轉,含笑說道:“仇侄,你從對方所派遣的各路人馬之上,是否可以斷定這暗中主持之人,手眼通天,勢力廣及各地?”
  公孫璇點頭答道:“不單如此,我始終覺得對方會與‘天魔派’有點關係,不然何以在暗中,要說那‘紅花白藉青蓮葉,三教同心拜天魔’呢?”
  孟遲指着林間樹樁,命公孫璇坐下,含笑問道:“仇侄請想,對方既然知你未死,又復手眼通天,勢力廣及各地,則在你去往‘杏花山菩提坪’的一路之間,會不會仍像先前一般處處設伏,步步弄險?……”
  公孫璇不等這位“遊竜俠丐”說完,便即點頭答道:“這是意料中的必然之事!”
  孟遲目光一閃,軒眉又道:“萬一,必然成為‘不然’,在這一路之間,竟毫無風吹草動呢?”
  公孫璇細一思索,剔眉朗聲說道:“那就是對方希望我去找那‘鐵膽神竜’秦悟非的麻煩,換句話說,也就證明了對方所用,果然是‘嫁禍江東’之計!”
  盂遲一面把“叫化雞”略加翻動,一面微笑說道:“仇侄如今知道我為何說是可以在途中獲得資料了吧?我們衹消看途中有無動靜,便可把對方的陰謀毒意,猜個十之八九!”
  公孫璇連連點頭,忽然目光一亮,面呈喜色,看着“遊竜俠丐”孟遲,揚眉叫道:“孟師叔,你既有‘我們’二字,莫非竟肯與我一去走趟‘杏花山’麽?”
  孟遲正色答道:“我已說過昔日受你爹爹恩惠甚深,今日既知仇侄功成出道,謀報親仇,則無論是站在武林道義,或私人銜恩立場,也應該勉強盡綿薄,助你一臂之力!”
  公孫璇站起身形,嚮孟遲深施一禮,目含淚光,悲聲說道:“多望孟師叔仗義相助,不單小侄銜恩,連先父在九泉之下,也當感激不盡!”
  孟遲搖手說道:“仇侄千萬不可如此說法,我除了義當助你之外,也該去找那下流墮落的瀋正明,告訴他,他伯父是死於‘天魔兇徒’及‘塞北雙兇’手下,叫他趕緊迷途知返,拔足泥淖,千萬不可再認賊作父!”
  公孫璇頷首說道:“這是一樁重大任務,否則,我瀋師伯的泉下英靈,也必不能瞑目!”
  孟遲嘆道:“話雖不錯,但色之一字,誘力太大,我們雖然費盡苦口婆心,也不知能否勸得瀋正明那小子,孽海回頭,幡然覺悟?”
  公孫璇滿面神光,正色說道:“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至少也該對此盡一切努力!瀋正明兄既是瀋師伯的嫡親侄兒,平日深受熏陶,總有幾分慧根,不會完全泯沒了吧?”
  孟遲苦笑說道:“這話難講,衹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叫化雞’的火候已夠,我們吃完這衹雞兒,便趕赴‘杏花山’……”
  公孫璇接口說道:“孟師叔,你與那位‘中州大俠’,‘鐵膽神竜’秦悟非,是否舊識?”
  孟遲答道:“相識不深,衹是見過一二面而已!”
  公孫璇軒眉說道:“對方單單選擇這位‘鐵膽神竜’秦悟非來施展‘嫁禍江東’之計,决非偶然,似是想一石二鳥?可能與秦大俠也結有深仇重怨?”
  孟遲頗表嘉許地,嚮公孫璇點頭笑道:“仇侄慮得有理,我們見了秦悟非,定可研究出一點跡象!”
  公孫璇又取出那根“光明箭”來,揚眉說道:“我認為這根箭兒,是樁重大綫索,秦大俠昔日定以此箭傷敵,未曾收回,纔有藉以嫁禍之事!孟師叔務必提醒秦大俠,他若能想得起箭傷人?或是箭落何處,便略有眉目的了!”
  孟遲把那根“光明箭”,揣入懷中,怪笑說道:“這事我來負責,仇侄暫撇恩怨,且快朵頤,來嘗嘗‘叫化雞’的風味!”
  說完,便把“叫化雞”的泥封打開,以竹筒盛酒,請公孫璇撕了一條雞腿,一嘗之下,點頭說道:“這‘叫化雞’雖然????質略差,但雞既夠肥,火候也恰到好處!……”
  孟遲笑道:“仇侄是知味內行,我希望你能燒個拿手菜兒,給我吃吃!”
  公孫璇點頭笑道:“好,我一定燒個‘天下第一菜’,請孟師叔品味品味!”
  孟遲目光一亮,嚮公孫璇含笑問道:“天下第一菜?是‘奇香豬肚’?還是‘金鑲白玉版,紅嘴緑鸚哥’呢?”
  公孫璇微說笑道:“菜的別名甚多,孟師叔何必先問?反正你是饕餮名傢,到時候我把菜兒做好,給你一嘗,究竟是什麽東西,一定逃不過你的品味!”
  孟遲被他說得心癢難熬,不禁吐吐嘴兒,目註公孫璇道:“仇侄,你不要吊我胃口好麽?這‘天下第一菜’,究竟何時做給我吃?”
  公孫璇見了他這副饞涎欲滴神情,失笑說道:“孟師叔不要着急,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炊’,這一路間,我衹要發現可以烹製‘天下第一菜’的材料,便立刻燒給你吃!”
  兩人一番說笑,把整衹“叫化雞”吃完,便離卻驪山,嚮河南鎮平趕去。
  孟遲號稱“遊竜俠丐”,長年行俠江湖,地理極熟。
  由驪山去鎮平,自然途徑甚多,孟遲所采的是經長安,奔藍田,走商縣,通竜駒寨,從西坪入豫,直赴“杏花山”。
  還不單是條捷徑,並還有官道可循,不必老是翻山越嶺,徒自消耗體力,走那些人跡不到之處!
  公孫璇此來,本想尋找“追風俠丐”瀋飛之侄瀋正明,略報恩情,誰知竟聞得瀋正明業已投入“天魔派”認賊作父,心中自然十分感慨!
  報恩不得,遂想報仇,一路上除了瀏覽山川景色之外,公孫璇頗希望曾一再暗算自己的陰險對方,有甚埋伏舉動?
  天下事往往如此,越是怕事,事兒越多,越是期待它來,它便越是偏偏不至!
  靜……靜……
  一路上,靜得像一泓死水,未曾起半點波紋!
  孟遲看出公孫璇臉上的失望神色,微笑說道:“仇侄有點煩悶了麽?根據我的經驗,鬱悶之後,必有霹靂,我們這一路之間,不至於寂寞到底,總有點花樣的呢!”
  公孫璇指着周圍的風光山色,揚眉說道:“此山林壑深邃,景物幽勝,不知何名?”
  孟遲接口笑道:“這就是‘商山’,也就是‘地肺山’,又名‘四皓山’,秦末東園公等四位高賢,便遁世隱居於此。”
  公孫璇嘆道:“秦末既有高賢隱居,如今也應有奇人寄跡,怎麽我們竟遇不上……”
  一語未畢,忽然聽得前面鬆林之內,有人作歌,朗聲吟道:“不惜輕拋項上頭,不辭熱血頸中流,殺人彈劍少年遊……”
  孟遲低聲笑道:“氣吞河嶽,心雄萬丈,仇侄想遇奇人,奇人果然來了!”
  公孫璇嘴角微撇,哂哂說道:“其詞雖雄,但其意卻莽,因為他並未說明他之願意拋頭顱,灑熱血,究竟為了什麽?假如衹是漫無目的地殺人逞狠,彈劍逞豪,則此人不單不是奇人,而且可能是個瘋子……”
  孟遲撫掌笑道:“仇侄高論甚是,你何不根據此意,對他教訓幾句?”
  公孫璇委實有點閑得無聊,遂一時興起,接口朗聲吟道:“泰嶽鴻毛均一死,留芳遺臭總千秋,勸君莫負少年頭……”
  孟遲聽得“哈哈”大笑,嚮公孫璇雙翹拇指,點頭贊道:“好個泰嶽鴻毛均一死,留芳遺臭總千秋,尤其再加上一句‘勸君莫負少年頭’,委實垂訓良深,把草莽英雄,改成真俠士了!”
  公孫璇正自遜謝,鬆林內突然閃出一位青衫少年!
  這青衫少年看去約莫二十上下,相貌極為英俊,尤其一雙星目,神光炯然,令人一望而知,是位內功極強的武林高手!
  他走出林口,目光暗掃孟遲,公孫璇,似乎神情一震?
  他不是認出孟遲來歷,震於“遊竜俠丐”威名,而是震於公孫璇竟有比他更秀美,更衝朗的絶世標格!
  這青衫少年目光微掃以後,面帶怒容,沉聲問道:“剛纔是誰在多事接吟……”
  公孫璇應聲笑道:“是我,莫非仁兄認為有點不愜意麽?”
  那青衫少年以為朗吟之人是“遊竜俠丐”孟遲,故而滿面怒容,似欲責問?
  如今,面對公孫璇,他那想發的脾氣,不知怎地,竟發不出來,把怒容褪去,換了一副笑容,點頭說道:“不,你接得頗好,請教怎樣稱謂?”
  公孫璇不便不答,仍以化名說道:“小弟孫天仇,仁兄你呢?”
  青衫少年答道:“我叫秦劍吟,這位……”
  目註孟遲,正待發問,鬆林內突然又起吟聲!
  這次,是個異常嬌媚的女子口音,吟的是:“儂是多情多義女,君為有貌有才郎,鴛鴦好結莫傍徨……”
  秦劍吟聞得林中女子吟聲,俊臉一紅,嚮公孫璇抱拳叫道:“孫兄,小弟與你一見投緣,本想就此訂交,但因有樁約會,須去了斷,我們江湖再會……”
  說完,一抱雙拳,便自轉身隱入林內!
  公孫璇目送秦劍吟的背影,不禁秀眉微蹙!
  孟遲因知公孫璇是女兒身,未免錯會了意,以為她有點醉心於秦劍吟的倜儻英姿,遂含笑問道:“仇侄,我們要不要也進鬆林,攪散秦劍吟與那女子之間的幽期密約?”
  公孫璇冰雪聰明,有點猜透孟遲的語中含意,不禁玉頰一紅,搖頭說道:“我們攪人好事則甚?小侄適纔皺眉之意,是覺那林中女子,似乎不甚正派?”
  孟遲笑道:“何以見得?”
  公孫璇道:“一來那女子語音,過於嬌媚,近乎妖淫!二來那‘鴛鴦好結莫傍徨’之語,也不是正派人物所能說得出口!”
  孟遲點點頭說道:“仇侄的看法,與我完全相同,但既然如此,我們是否更應該管管這場閑事,免得那秦劍吟有所墮落!”
  公孫璇邊自飄然舉步,仍望前行,邊自搖頭說道:“不必,因為我們本身尚有要事,急需趕往鎮平杏花山,不宜多作耽擱!加上那位秦……”
  孟遲取出酒壺,喝了一口,怪笑問道:“仇侄請往下講,為何語有未盡?”
  公孫璇揚眉說道:“秦劍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這種性格,在他眼神中表露無遺,何況內功修為,亦自不弱,他未必看得起林中蕩女……”
  孟遲聽至此處,嘆息一聲,搖頭說道:“男女之事,往往不能以常情而論!否則,瀋正明又怎會對‘萬花魔女’劉小琳,有所迷惑,並沉溺那深?”
  公孫璇點頭道:“我承認孟師叔說得對,但這類事兒,江湖中未免太多,既管不盡,也不便管,我們還是去我們的‘杏花山’吧?”
  孟遲聽她這樣說法,纔知自己料錯,那位相當英俊罕見美男秦劍吟,並未在公孫璇芳心之中,激起什麽漣漪。
  兩人尚未走出商山,便在一角高崖之上,聽見崖下響起的急遽馬蹄聲息!
  公孫璇目光註處,瞥見崖下馳過一匹相當神俊的“青花驄”,馬背上人,青衫飄拂,正是在前山所見的秦劍吟!
  她“咦”了一聲,嚮孟遲說道:“這秦劍吟不知有什急事?騎了那好一匹千裏竜駒,還要加鞭疾馳!”
  說話之間,秦劍吟連人帶馬,業已消失於馬蹄所激起的塵霧之中!
  孟遲雙目微軒,看了公孫璇一眼,怪笑說道:“我猜他可能是追我們?”
  公孫璇失聲問道:“追我們?他要追我們則甚?”
  孟遲笑道:“一來他適纔對於仇侄滿面惜別神色,並有彼此投緣的江湖後會之語;二來他的神情方面,也不像有其他急事?”
  公孫璇道:“或許這樁急事,是臨時發生……”
  話猶未了,一綫紅影,由秦劍吟來路之上,電掣而至!
  公孫璇頓住語音,一拉孟遲,雙雙隱入崖上石後,悄悄觀看動靜!
  轉眼間,那綫紅影,已至峰下!
  這紅影是位紅衣女郎,本來疾馳如飛,因山路到了峰下,分為三歧,遂收住腳步,有所察看。
  她一收腳步,俏立峰下,自然使公孫璇與孟遲,有機會把對方的年齡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紅衣、紅褲、紅鞋、紅巾紮發,肩頭並飄揚着紅色劍穗!
  全身上下,火般通紅!
  這紅女郎年齡約在二十上下,相貌美豔絶世,不可方物,衹可惜一雙杏眼之中,水汪汪地,流露出妖淫邪色!
  她站在峰下的三歧岔路之間,略一察視,繼續前馳,走的是與秦劍吟適纔縱轡狂奔的同一方向。
  公孫璇靜等這紅衣女郎也自消失蹤跡後,嚮孟遲微笑說道:“孟師叔,剛纔那紅衣女郎,在峰下停步之故,是不是察看馬蹄留痕?”
  孟遲笑道:“差不多,看來這位火辣辣的豔美女郎,是在追蹤秦劍吟,但路道似乎不太正大?”
  公孫璇嬌笑說道:“孟師叔,你還記得我們所聞得的:‘儂是多情多義女,君為有貌有才郎,鴛鴦好結莫傍徨’麽?這紅衣女郎,既然猛追秦劍吟,可能就是那與他定有約會的林中曼吟之人?”
  孟遲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難得,難得!”
  這八個字兒,把位聰明絶頂的公孫璇,聽得為之一怔,目註孟遲,揚眉叫道:“孟師叔,你怎麽和我打起禪機來了?什麽叫‘不錯,不錯’?什麽是‘難得,難得’?”
  孟遲答道:“所謂不錯,不錯,就是我同意仇侄見解,也認為這紅衣女郎,就是與秦劍吟訂約之人!”
  公孫璇繼續問道:“難得,難得呢?”
  孟遲笑道:“那是我對秦劍吟的贊美之詞,因這紅衣女郎,雖然路道不正,但傾城傾國,我見猶憐,何況血氣方剛的倜儻少年?秦劍吟竟能策馬狂馳,躲避絶色,着實當得起‘難得’之贊!”
  公孫璇嫣然一笑,秀眉微軒,邊自轉身下峰,邊自對孟遲叫道:“孟師叔,人傢的閑事,不必多管,我們還是趕赴‘杏花山’,去找那位‘鐵膽神竜’秦悟非吧!”
  孟遲自然隨她行動,兩人遠離卻商山,嚮河南鎮平趕去。
  公孫璇因與孟遲對於對方舉措,已作細密分析,一路之上絶未大意,防有惡毒襲擊。
  但直等到了鎮平,仍是風平浪靜,毫無變故!
  公孫璇冷笑一聲,看着孟遲,揚眉叫道:“孟師叔,照你先前所作判斷,我那陰險對頭,是期望我去找那‘鐵膽神竜’秦悟非了!”
  孟遲頷首說道:“料是如此,否則,仇侄於為鄭賓築墳一事之上,已露痕跡,對方絶不會在前半段那等處心積慮,對你圖謀,而後半段又這等平平穩穩,毫無動靜。”
  公孫璇妙目之中,神光電閃,“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我們於見了‘鐵膽神竜’秦悟非時,盡量慎重,絶不要中對方的姦計就是!”
  孟遲嘆道:“常言道:‘定法不是法’,又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應該一切見機行事,秦悟非雖具俠名,但在這險惡江湖之中,誰又能保證他不是聖賢其貌,蛇蝎其心,衹披了一件偽善外衣的呢?”
  說話之間,業已到達“杏花山”,遂直撲秦悟非的“菩提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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