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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作者:诸葛青云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灯的境界很多,也很美,尤其是在词客诗人的笔下!“锦帐燃花好,罗帖照梦醒”,是旖旋之灯;“活火明千树,香鹿动六街”,是富贵之灯;“滩头谁断蟹,萍面认飞萤”,是打鱼灯;“红裳经幌咏,青焰梵宫寒”,是佛前灯;“十年窗下影,一点案头心”呢?应该是读书灯了。“落月澹孤灯”,清能有味;“花落佛宪灯”,淡欲无言;“茶当影裹煮孤灯”,是风雅逸士;“静参掸语看传灯”,是方外高人;至于英雄老去,白发催人,壮士穷途,天涯潦倒,尤其是在凄凄梭雨,黯黯昏灯,独倚客窗之下,定然会把如梦如烟的往事,一桩桩幻起心头,强者抚髀与感,拔剑高歌;弱者举酒浇愁,低徊太息。这种情况,用简短的词藻,极难描述得深刻动人,但宋代的大诗人黄山谷却作到了,他有七字好诗,“江湖夜雨十年灯”,传涌千古!
  大别山,在皖豫鄂三省边境,已经是很有名的大山,但山中还有一条形势奇险,名称更凄厉慑人的峡谷,叫做“幽灵谷”!“幽灵谷”名称的由来,是因为每逢凄风苦雨之夜,这条险山难行的峡谷以内,便有一盏绿荧荧、鬼火似的孤灯,在风雨中飞来飞去,所以一般山民,都认为谷中住着一位“幽灵”!何况谷口又时常发现一具具的死人白骨?久而久之,“幽灵谷”的名气,几乎比大别山还大,但独户山民,却对这条奇异的峡谷,望而生畏,不敢妄入谷内半步!
  遥对“幽灵谷”口的山路右侧,倚着峰壁,建有一座两层竹楼。竹楼的主人,是个七八十岁、瞎了一只左眼的破足老头,他就靠这座竹楼,卖些谈酒粗肴度日,偶而也留住一两依错过大站食宿的旅人游客。
  但一连两夜以来,“幽灵谷”中,突然发生极为怪异的、令人惊诧之事!
  每一夜的三更至五鼓之间,总有人提着一盏盏奇形怪状的各色花灯,走进“幽灵谷”,但进去的却未再见出来!
  盼目胶足老头,手里拿着他那根旱烟袋,倚着竹楼数道:“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跟着第二日由樵夫猎户口中,传告左近山民的惊人讯息,那便是“幽灵谷”外,发现了头颅不知被何物抓得稀烂的七具尸体!
  第一夜七个,第二夜四个,如今是第三夜了,砂目赃足的胡老头,在三更刚打之际,又见从东南方驰来一条黑影,黑影手中,仿佛是提着一盏八角形的绿宫灯,进入“幽灵谷”
  内!
  他不由轻喟一声,回头向在自己竹偻上,业已往了一夜,如今还带着满面愁容,独饮闷酒的年青英俊的客人,含笑说道:“我胡老四在此设这间小小酒楼,已有足足五年,这五年以内,每年的亡月初十到七月十五之间,‘幽灵谷’,总要发现一些远近来此的江湖朋友所遗的尸骨!今年仿佛更怪,今天才七月十二,连方才手提八角纱灯进谷的,已有十二人之多!邢客人,我看你这一日一夜以来,糊了又拆、拆了又糊地费尽苦心,不知想做什么奇形花灯?难道也是想要冒险进那‘幽灵谷’内一游么?”
  那姓邢的青年客人,约莫只十八九岁,星目测眉,极为英俊!但自入店以来,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愁云,此时拈杯眼望“幽灵谷”口,但见又自东方投入一条手提红灯的人影,不由眉头越发蹙皱,向店家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这些事不要提它,来来来,你把酱牛肉再替我切上半斤,酒也加上一小缸,我请你喝酒!”
  胡老四眼望东面山口,又现出两点流动的灯光,嘴中不觉喃喃自语说道:“连这两个,是十五个了。对,还是喝酒最妙!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又道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像这几条提灯的人影,此时不来我竹楼之内,喝上两杯,等明天躺在‘幽灵谷’口,便想喝也喝不成了!”
  一面嘟嚷,一面切来半斤牛肉,捧出一小缸自酿白酒。向那邢姓青年说道:“邢客人,你这一日一夜,在我店内花费已多,胡老四你看人穷,却好交朋友,这半斤牛肉和五斤白酒,算我作东请你!”
  邢姓青年修然一笑,四手自怀中摸出十两黄金,目注这位风尘满面、目砂足赃的店主人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你猜的不错,我至迟在七月十五的三更至五鼓之间,要进‘幽灵谷’内一行,但此去生死不知,祸福难卜,也许能遂我的苦心孤诣?也许便与其他江湖人物一般,埋骨大别山中!这锭黄金,送与老人家,去向城镇以内,设肆谋生,不必再在这等深山古道之中,与幽灵蛇兽为伍!”
  胡老四目光并未注视邢姓青年送给他的那锭黄金,却在他的右手中指所御的一枚黑铁指环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黄金笑道:“形客人如此好心,那佐在‘幽灵谷’内的‘幽灵’,或许不会难为你,也说不定?但形客人有何要事,非进那鬼气森森的‘幽灵谷’不可呢?”
  邢姓青年苦笑摇头,胡老四也不再问,提壶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邢客人,你手上这枚黑铁指环,式样很好,是哪里买的?”
  邢姓青年眼望“幽灵谷”口,仿佛又投入一点紫色灯光,他眉头紧蹙,漫不经意地答道:“这枚铁指环,是我家传之物!”
  胡老四仰头喝干一杯白酒,忽然狂笑说道:“邢客人,你虽然年纪轻轻,倒是久走江湖,懂得‘逢人只说三分话’!我看你大概不姓邢吧?”
  邢姓少年闻言一惊,双手按桌,霍然站起,但见这位年老残疾的店家,神色安详,毫无敌意,逐又缓缓坐下,诧声问道:“胡老人家,你……你此话何意?”
  胡老四哈哈笑道:“我胡老四壮年之时,也在武林中舔过刀头鲜血!直到被人弄瞎一只左眼,打破一条右腿,才退出那步步荆棘的险峻江湖!所以武功虽然不高,见识却是不浅,你手上所戴的这种指环,是当年‘飞环铣剑震中州’韦丹大侠的成名暗器,既称家传,当然不应该姓邢了!”
  少年被胡老四一言揭开真实面目,竟然眼内泪光乱转,长叹一声说道:“老人家既是武林同源,晚辈韦明远不敢再复相瞒,先父临终之际,命晚辈持他老人家这枚‘二相钢环’……”
  韦明远话犹未毕,胡老四猛然膛目问道:“‘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何时弃世?”
  韦明远凄然垂泪答道:“三月以前!”
  胡老四眉头一皱,又复问道:“听韦老弟言中之意,令尊竟似不是善终?”
  韦明远方一点头,胡老四独眼之中,精光微闪,跟着问道:“仇家是谁?‘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一身内家绝艺,普通人……”
  韦明远切齿恨声答道:“当然不是普通人物,西昆仑‘欧阳者怪’师徒,与北天山‘雪海双凶’,联合攻击先父一人,先父在掌震‘欧阳老怪’的弟子‘游仙羽士’以后,终于中了‘雪海双凶’大凶‘玄冰怪受’司徒永乐的‘玄冰毒芒’,虽仗那柄无坚不你做上一盏?”
  韦明远立时站起身形,长揖称谢!
  胡老四摇手笑道:“我胡者四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报酬,我……”
  韦明远神色昂然地接口答道:“只要老前辈能令我习成绝艺,报却杀父深仇,任何赴汤蹈火之事,无不应命!”
  胡老四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笑道:“我所要的报酬,只是交给你三封密柬,你在艺成出谷,每杀却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以内一人之时,便拆开一封密柬,照我密柬上所说的行事!”
  韦明远虽然不知道胡者四要在柬上命自己去做何事?但人家是叫自己每杀一个仇人之后,才拆阅一封,他当然点头应允!
  胡老四听他答应,脸上顿时又复现出得意的笑容,因接外村鸡已唱,曙光微透,逐与韦明远各自安寝,等到他们一觉醒来,果然樵夫猎户,业已议论纷纷,“幽灵谷”外又复横尸五具!
  午饭过后,胡老四便开始替韦明远扎灯,但他所扎的,只只是极普通的一盏红纸圆灯,韦明远想起七月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的每日夜间,提着各型各式玲成灯盏,闯进“幽灵谷”,而结果全变成暴露谷外的十六具遗尸之人,不由皱眉问道:“胡老前辈,难道‘幽露谷’内那位奇人,所喜欢的就是这种灯么?”
  胡老四点头笑道:“你只要在一个风雨凄凄之夜,手提这盏红灯,慢慢直进‘幽灵谷’最好在口中再低吟一首缠绵排侧的歌词,则谷中那位幽灵,决不会对你骤下辣手,只要他容你献出这枚‘二相钢环’。学艺复仇之事,大半即可如愿!”
  话完以后,又取过一罐黑漆,在那盏圆形红灯之上,加漆了“十年”两个大字!
  韦明远相信这位看来颇似江湖隐迹异人、足跛目眇的胡老店主不会哄骗自己,但听到灯虽做好,还须等一个凄凄风雨之夜,才可提灯进谷!心中不觉愁思,万一这十三到十五的三日之间,天不下雨,岂非要错过机缘,等到明年七月初十,才能再到这大别山“幽灵谷”
  内,一试命运?
  胡老四仿佛江湖阅历极深,竟然看出韦明远心内所思,他哈哈笑道:“韦老弟不必发愁,常言道得好:‘近山知乌性,近水识鱼情!’我胡老四在这大别山中位了多年,还看得出这‘幽灵谷’一带的风云变幻!昨日黄昏,西南有虹,今夜不到初更,必然降雨!”
  韦明远听他这样说法,也只好将信将疑,独自以酒浇愁,但胡老四却兴匆匆地,写了三张柬帖,密密封妥。
  夜来月色,特别昏黄,萧索西风,逐渐加强,打过初更之后,果然降雨!
  韦明远心头狂跳,坐待三更,胡老四忽以想起甚事,向他含笑问道:“韦老弟,你家传的那柄无坚不摧‘古铁剑’呢?怎么不曾带在身旁?”
  韦明远睑上一红,嗫嚅答道:“晚辈因‘幽灵谷’求艺之事,几乎万死一生,遂把先父所遗的那柄千古神物,交与我一位世交好友,代为保管!”
  胡者四点头一笑,侧耳细听远远的山村梆鼓,正打三更,遂把那三封密柬,注上先后开间次序,交与韦明远,神色异常凝重地说道:“韦老弟,武林中人最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笃守信义,你本来已有极好根基,若再获谷内‘幽灵’传艺,最多不到两年,必然成就一身绝学,出谷报复亲仇,但对我这三封密柬,却不可遗忘食言,必须在每杀掉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之中一人,便打开一封密柬,照柬上所说行事!”
  韦明远剑后双扬,朗然答道:“胡老前辈对我这番成全之德,刻骨难忘,粉身难报!韦明远也是热血男儿,怎会食言背信?”
  胡老四柑掌笑道:“但愿你能如此!幽灵谷口,先后已投进四点灯光,加上如今雨细风微,正是最佳的进谷时机,我敬祝老弟此去,无险无凶,称心如愿!”
  韦明远霍然起立,自胡老四手中,接过那盏红纸圆灯,向他深施一礼,飘身跃出竹楼,便往“幽灵谷”赶去!
  离谷口约有十文左右,韦明远便觉血腥刺鼻,发现四具天灵盖被人抓得稀烂的尸体,不由心中一凛,毛发悚然,抬头看时,只见凄风苦雨之中,“幽灵谷”内,竟有一点绿荧宛如鬼火似的灯光,漫空飞舞!
  这种情况之下,极易令人心胆生寒,但韦明远父仇悬念,难顾本身安危,想起胡老田曾经说过,进谷之时,最好口中低吟缠绵排侧的歌词,遂把手内红纸圆灯一举,凄声吟着元好问的“雁邱词”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并翼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情啼风雨!
  韦明远吟至此间,人已走进“幽灵谷”口!他身后远远暗随的胡老四,看得极其分明,“幽灵谷”内,那点漫空飞舞、鬼火似的绿灯,不但随着韦明远的吟声,越飞越慢,还发出一种感触伤怀的悲凉叹息!
  等到韦明远红灯人影,在谷口消失,那阙“雁邱词”也唱到尾声: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
  余音袅袅,渐渐成为游丝飘渺,由有而无,“幽灵谷”内,遂成一片死寂!韦明远手中的红纸圆灯,与漫空飞舞的绿色鬼灯一齐消失,听不见半声轻语,看不见半点微光,所有的只是飒飒凄风,丝丝苦雨!
  胡老四看了谷口的四具遗尸一眼,眉梢微轩,脸上浮起半丝淡笑,身形闪处,哪里还像是七八十岁的胶足老人?简直快捷得宛如一缕轻烟,向自己那座竹楼扑去!
  回到楼中,自行斟了一杯白酒,倚窗遥望“幽灵谷”,只见韦明远手内所提的那盏红纸圆灯,就这片刻之间,竟已高高技在“幽灵谷”口!
  胡老四心内一宽,饮尽手中白酒,喃喃自语说道:“‘幽灵谷’口,到今日才见悬灯,我……”
  话犹未了,忽然内劲一发,把掌内酒杯,捏成七八碎片,以“倒洒满天星”手法,向竹楼东口,用反掌阴把甩出,并沉声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已约十年,哪位道上同源,备夜来此,有何见教?”
  话音方落,楼口一阵哈哈大笑,飘进一位五十来岁,一身青色劲装,肩插双钩的瘦削老者,向胡老四抱拳笑道:“胡四哥虽然一隐十载,但这手暗器之中隐含真力,却丝毫未弱,更胜当年!若非小弟近来亦有寸进,光这一把见面礼,就有点承受不住呢!”
  胡老四看见来人竟是昔年好友,“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由欣然笑道:“许贤弟别来可好,想煞你这懦弱无能的湖四哥了。”“神钩铁掌”许狂夫,脸上现出一种急切的神情,向胡老四说道:“四哥,我们且慢叙阔,你可知道‘东川三恶’业已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来找这‘幽灵谷”内‘幽灵’,再有片刻光阴,便将到达了么?”
  胡老四闻言,独目之中精光……闪,突然声震屋瓦,掀眉狂笑道:“‘东川三恶’,总算费尽苦心,居然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但许贤弟你看,他们来迟半步,‘幽灵谷’口,业已商挂红灯,三恶纵然胆量包天,恐怕也不敢擅进此谷!”
  说到此处,突然眼珠略转,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说道:“许贤弟,我倒想起一条妙策,来个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让这乎素极其凶狠毒辣的‘东川三恶’,自白寻得‘天香仙子’故物,千里远来,而一齐死在谷内‘幽灵’的‘太阳神抓’之下!”
  话完,飘身出楼,向“神钩铁掌”许狂夫,把手一招,又往“幽灵谷”口进去。“神钩铁掌”许狂夫,不明胡老四怎样用计,只得随后紧跟。胡老四到了离谷七八丈远,便驻足向许狂夫尽量低声道:“许贤弟,我们小心潜进,到了离谷口三丈左右,便施展你的‘无风燕尾,针’把高高挂起的那盏红灯悄悄击灭,然后急行纵退!”“神钧铁掌”许狂夫也知道谷内“幽灵”习性,谷口既已挂起这盏红灯,即表示此谷已封,任何进谷者死!
  他业已明了胡老四要把这盏红灯打灭之意,是使马上赶来的“东川三恶”,不知“幽灵谷”业已封关,定然倚仗他们身旁带有谷内“幽灵”已死爱侣“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硬闯谷中而遭毒手!
  他不由暗赞这位胡四哥,自从惨遭锻羽,一隐十年,但机智武功,丝毫未减,遂点头一笑,摇手暗示胡老四不要跟来。慢慢走进四丈,屈指弹出三根自己威震江湖的暗器“无风燕尾针”,谷口高悬的红灯,果然应指而灭!
  谷口红灯一灭,远远的山道以上,即已现出三盏流动极快的红色灯光,向着“幽灵谷”
  方向,电疾驰来。许狂夫急忙悄悄退回,与胡老四一同跃上一株巨树,藏身枝叶丛中,静观其变!
  来人身法奇快,不多时已到近前,三个身穿同式玄衣的矮瘦之人,手内所提也是与胡老四替韦明远所扎一模一样的红纸圆灯,互相略打招呼,便若有所恃地闯进“幽灵谷”口。
  刹那之间,谷内忽起惨嚎,胡老四与许狂夫相视一笑,便见谷中凌空飞出三条黑影!
  这三条黑影,仍与先前那些遗体一般,均是头顶“百会”重穴,被人抓裂毙命!“神钩铁掌”许狂夫一见死尸抛出,正待有所动作,胡老四把他拉位,摇手示意,再候片刻。
  果然愿着“东川三恶”的尸体以后,又自谷中闪出一条侠得简直不似人类的黑影,在悬那红灯的崖壁之间,上下飞腾好一大会,才隐入谷中不见!
  胡老四自那条黑影隐没以后,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遂与“神钩铁拳”许狂夫。踢足轻身地在“东川三恶”遗体身畔,搜出了枚黄铜圆筒。一双白玉小盒!
  这时五鼓已敲,风停雨住,天空中的浓云,亦已渐渐消除,仅有星月微光。依稀可以辨出“幽灵谷”口,先前高悬红灯的崖壁之上,竟被人用一种从来罕见的绝世神功,镌出了八个盈尺大字:“此谷已封,妄入者死!”
  胡老四看清这八个大宇以后,与“神钩铁掌”许狂夫,相顾一笑,便即各展轻功,回转酒楼以内!
  许狂夫见自己这位胡四哥,精神焕发,笑逐颜开,不由地自笑道:“胡四哥,难怪你这样高兴,今夜不但假手谷内‘幽灵’,抓死与你风仇甚深的‘东川三恶’,并又复得了‘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
  朗老四正自安徘酒菜,欲与这位久别好友畅饮,此时,突然打断了许狂夫的话头,接口笑道:“许贤弟,你只把我高兴的事,说对一半,除了这两件以外,还有两件,你猜得出么?”
  许狂夫举杯饮了一日,摇头笑道:“胡四哥昔年有‘铁扇赛诸葛’之称,小弟怎会猜得出你的心事?”
  胡老四也就座,用著夹了一片牛肉,一面人口咀嚼,一面笑道:“第一件好猜,我胡子玉遁迹大别山,几近十年,今日才与昔年旧友重逢,怎会不喜?第二件则比较复杂,贤弟可还记得你老哥哥这只左眼与这条有腿,是残废在何人手下么?”
  许狂夫饮干杯中余酒,目注这位当年威震江湖的绿林侠盗“铁扇赛诸葛”胡子五,诧然问道:“你我生死之交,四哥的当年恨事,小弟怎会忘怀?你左眼是被‘东川三恶’暗中设伏,以无数石灰包飞掷听伤,右腿则是残废在‘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那柄无坚不摧的‘古铁剑’下!”
  胡子玉好似勾起当年恨事,眉梢略蹙,但瞬即恢复了满脸得意的笑容,又复向许狂夫问道:“许贤弟,这‘幽灵谷’口,为何高挂红灯?”
  许狂夫点头笑道:“这段故事,小弟知悉甚详,谷内‘幽灵’,虽极怪僻,实在确系性情中人!自爱侣‘天香仙子’,十年前初十得病,病了六日,突然去世,早就悲痛得不欲独生!不过一身绝艺,未获传人,所以才在‘幽灵谷’内,偷生十载,年年七月初十至七月十五的凄凄风雨之夜,尝尽人间天上的刻骨相思!如今谷口红灯一悬,即表示已获传人,但等一身惊世骇俗的奇特武学,完全教会门徒以后,即行追随爱妻于九泉之下!”“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听得不住点头,含笑说道:“贤弟说得一点不错,但你可知道谷内‘幽灵’的那位传人,是我教他进谷之法,并且就是用‘古铁剑’残我右腿的‘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独生爱子么?”
  许狂夫闻言不由愕然问道:“四哥这种举措,小弟实在莫名其妙!伤你左眼的‘东川三恶’,被你略施巧计,业已横尸‘幽灵谷’外!但伤你右腿的韦丹之子,却被你助他进谷,学习足以脾睨武林的盖世绝学!同是一样仇人,竟施以‘以怨报怨’及‘以德报怨’两种截然相反的手段,到底用意何在?”
  胡子玉独目之中神光一闪,朗声答道:“‘东川三恶’,淫凶残酷,孽债如山,横尸‘幽灵谷’口,犹嫌太晚!但‘飞环铁刨震中州’韦丹却有大侠之名,何况他已死在西昆仑‘欧阳老怪’及北天山‘雪海双凶’的联合攻击之下!我如对他怀恨待复的独生爱子韦明远立下辣手,岂非将不为武林人物所谅?所以只得运用心机,另作比较合理的巧妙安排!”
  说到此处,遂将留给韦明远三封柬帖之事,对许狂夫叙述一篇,然后得意地笑道:“我不杀韦丹之子,则残腿之恨难消!若杀韦丹之子,则天下之论难谅!所以决心先助他习成绝艺,报复亲仇,然后与他约定,每除去‘雪海双凶’,‘欧阳老怪’三个著名凶邪以内一人,即拆阅我一封柬帖,而韦明远的一条小命,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丧失了三分之一!等到把这三名武林大害除完,韦明远也必中了我三封柬帖以内的巧妙安排,撒手生环!我则既假手韦明远,替江湖造了不少功德,又复雪了当年‘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残腿之仇,岂非面面俱到,天理人情,两皆不悼吗?”
  说完,独目之内,神光连闪,把杯中美酒,一倾而尽,得意已极,纵声长笑!
  许狂夫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翘右手拇指,大声赞道:“胡四哥,你这‘铁扇赛诸葛’的神机妙算,果然足可直追当年的‘卧龙先生’!但不知那柄‘七巧铁扇’,是不是雄风依旧?”
  胡子玉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自襟底解下一柄长约二尺的铁骨扇,轩眉答道:“我胡老四虽然在韦丹的古铁剑以及‘东川三恶’的埋伏之下,吵目破足,惨遭锻羽!但十年适迹,并末搁下武功,有朝一日,颇想仍仗这柄‘七巧铁扇’,会会当年一干江湖友好!”
  许狂夫静静听完,突然批掌大笑说道:“小弟知道胡四哥老骥代橱,雄心不死,我且告诉你一件武林秘讯!”
  胡子玉独目内精光连闪,觑定许狂夫笑道:“许贤弟果然还是有为而来,你不必再绕圈子,且老实说出,想打你胡四哥甚么主意?”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千万不能这样想法,这桩秘闻,只是‘天香仙子’昔年三件异宝,突然全现江湖!‘驻颜丹’及‘夺命黄蜂’,为‘东川三恶’所得,另一件威力极强的‘拈花玉手’,却落在当世黑道奇人,‘三绝先生’公冶拙手中!”
  胡子玉神色一惊说道:“公冶拙名拙心巧,加上一身奇诡武功,确实是位难斗的人物!”
  许狂夫点头说道:“就因为‘三绝先生’公冶拙自视太高,才想独占‘天香仙子’所遗三件异宝!下帖邀约‘东川三恶’于八月中秋,到他‘丹桂山庄’之中,参加‘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所有赴会群雄,并以‘拈花五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三宝’,归诸武功第一之人!”
  胡子五听得“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东川三恶’为何身带‘天香重宝’,赶来大别山的‘幽灵谷’内!”
  许狂夫吃了两片牛肉,含笑答道:“‘东川三恶’明知若赴这‘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绝斗不过‘三绝先生’公冶拙!倘拒不赴约,则不仅赔笑武林,且‘天香三宝’出世之讯,一经传扬,也决逃不过位极其眷念亡妻的谷内‘幽灵’之毒手!所以再三商议,不如索性把‘夺命黄蜂’及‘驻颜丹’,送还谷内‘幽灵’,既可避免畏怯‘三绝先生’、不敢赴约之名,或许能得到谷内‘幽灵’一些甚么好处?”
  胡子玉听到此处,举杯问道:“那么贤弟此来,是想邀我参加‘三绝先生’公冶拙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
  许狂夫点头说道:“我们到会以后觅机宣告‘东川三恶’死在谷内‘幽灵’之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二宝’,已归原主,则所有赴会群雄的目标,必然专注在公冶拙所得的那件‘拈花玉手’之上,四哥与小弟,观察实地情形,度德量力,若能艺压群雄,则出手夺取‘拈花玉手’,否则亦必决无所报!尤其如今‘幽灵谷’口业已悬过红灯,谷内‘幽灵’,绝不会再履尘世,只要‘天香三宝’能够全得到手中,四哥大可重振昔日雄风,与宇内群豪,逐鹿武林盟主了!”
  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确实被老友“神韵铁掌”许狂夫说得雄心勃发、豪气如云!举起手中铁扇,刷地一开,哈哈狂笑说道:“好好好,我就听从贤弟之策,跑一趟九华山下的‘丹桂山庄’,但‘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已死,‘幽灵谷,口又封,屈指略数当世豪雄,足与我胡子玉作对手的,恐怕也不过仅有‘三绝先生’公冶拙、‘欧阳老怪’、‘雪海双凶’,以及住在峨嵋金顶、从来不问世事的‘清心神尼’等几位人物罢了!”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有所不知,就在你这十年归隐之间,江湖中又出了几位风云人物!如同‘黔南一凤’、‘塞北双龙’,以及另一位穷家帮内的‘酒丐’施摘,一身武学,均颇不借……”
  胡子五听得眉梢一挑,许狂夫知道自己这位者友,性情极傲,忙又笑道:“俗语虽然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之说,但生姜似是老的才辣!不然小弟怎会千里迢迢地找到大别山中、希望胡四哥一振昔日雄风,为我们兄弟露露脸呢?”
  话完,二人相视纵笑,“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也收拾了自己这座小小竹建酒楼,结束隐士生涯,恢复了江湖豪客的本来面目!
  两人虽然离开大别山,但因“三绝先生”公冶拙所居的“丹桂山庄”,就在皖南九华山下,并不甚远,而时间距离“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八月中秋期,却尚有一月出头,胡子玉遂与许狂夫商议,决定先到鄂南幕阜山中,探望另一位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飞鹰”袭逸,邀他一同赴会!
  但才人幕旱山不久,便即遇上了一桩从来未有、惨绝人寰,并奇异到了极点的怪事!
  虽已七月,秋色尚未染至长江以南,幕阜山中,千峰聚青,万水簇碧,丹花翠水,白云青天,仍是一派仲夏景色。
  山麓近侧,茅屋三楹,秋日的骄阳,将屋顶映得一片金黄,日影渐移,斜阳入窗,临窗的一张白杨木桌之上,杯盘狼藉,却无人影,店主人午睡方醒,却不知道由正午逗留至此刻的两位客人,竟已不告而别,若不是桌上的半锭官宝的银光,闪开了他惺松的睡眼,只怕他立刻便要顿脚扼腕地失声长叹了。
  幕阜山虽非峰秀山青、松奇石怪的胜境名山,但山岭绵直,卧牛眠象,搽歌牧笛,时相可闻,山腰以下,一坡选题,宛转延入山深处,坡右一石岸然,凌空向人欲落。就在这山石之上,一个眇目殴足的灰衣老者,此刻正披襟当风,指点着山下林木掩映处露出的一角茅屋,向身侧一个手提奇形长包、青衣黑履的瘦削老者,微微笑道:“贤弟,你看这间荒郊野店以内,是否有着几分奇异之处?”
  青衫老者双盾激皱,垂首沉吟半晌,方自展后含笑说道:“依小弟所见,这间野店除了和胡四哥‘幽灵谷’口的隐居之地,无论情况地位,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外,别的就似没有什么了。”
  那灰袍砂目破足老者,自然便是十载隐姓埋名的淡泊生涯,还未能消磨去他的雄心壮志,此番重入江湖,更想在武林中逐鹿王座的“铁肩赛诸葛”胡子玉胡老四了。
  此刻他闻盲微微一笑,摇首道:“这又怎能算做奇异之处,贤弟错了。”
  他身侧的“神钩铁掌”许狂夫,沉吟接道:“那么难道胡四哥说的是那店家也和‘幽灵谷’外隐居时的胡四哥一样,是个隐姓埋名、潜心养性的武林健者,江湖奇人么?”“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哈哈笑道:“那店主人一身痴肥,两目无光,三阳不挺,四肢呆笨,哪里有半分武林健者的样子,更别说是什么江湖异人,贤弟,你又错了。”
  许狂夫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它有什么奇异之处,不禁摇头苦笑道:“胡四哥神目如电,事无巨细,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弟是一向望尘莫及的,实在看不出那野店的奇异之处来。”
  胡子玉独目一张,双眉微扬,突地正色道:“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世上人心,更多险恶,贤弟,不是愚兄责备于你,行走江湖间,若不观人干微,处处留心,那真太过危险。你看那荒郊野店,乎平无奇,我看那野店,却是异处颇多,说不走这幕阜山中,此刻已是风云动荡,高手云集,是以愚兄为了观察仔细,方在山下逗留那般长久,你当我真的被十年隐居生涯,消淘得不能吃苦,连在这区区七月秋阳以下都不愿赶路了么?贤弟,那你便是大大的错了!”
  这一连三句“错了”,真说得这年过知命、在江湖中闯荡已有半生的“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禁为之俯首垂目,默默无言。“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双盾微皱,微喟一声,接口又道:“贤弟,你且试想,这幕阜山既无名传通选的胜境,更无香火鼎盛的寺观,游人定必不多,那间小小野店,做的无非是一些樵夫牧子,十文八文的生意,此刻盛暑之下,食物容易酸坏,他平日准备的酒肉菜食,定必不会很多,这本是普天之下,所有荒村小店的常例,愚兄人店之时,本想如能有些鸡子豆干之类的东西下酒,就已心满意足,但贤弟你且看你我今日吃的是什么?牛楠猪首、黄鸡白鱼,一要就来,连等都无须等待,这如不是那店主人存心准备蚀本,便一定是近日来有着不少外来人经此上山,在他店中歇脚,是以他特别准备多些。”
  他娓娓道来,俱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凡普通之事,但却不但观察得极为仔细,而且分析得更是贴切无比,许狂夫不禁心中暗叹:“难怪江湖人称胡四哥有‘诸葛卧龙’之能,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下无虚!”
  却听胡子玉又道:“起先愚兄还不能断定究竟为何,但后来却听见后园中有马嘶之声传来,而且还不止一匹,这等山店,怎会养马?此奇一也!”
  许狂夫傀然笑道:“那马嘶之声,小弟也曾听得,只是未曾注意罢了。”
  胡子玉微微一笑,接道:“进门靠左那张白杨木桌,右侧桌沿之上,有一条长达一尺,深达寸许的刀痕,那木桌油垢甚多,刀痕中却丝毫没有,显见是新近留下的,这等刀痕乍见虽无什么异处,但仔细一看,你就可发现刀锋极薄,刀身却极厚,不但绝非柴刀菜刀,而且还不是普通一般兵刃!”
  许狂夫双眉一皱,道:“难道这小店之中,不但新近有武林中人经过,而且还会有人动手么?”
  胡子玉摇首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近日有着不少武林人物经此上山,却是再无疑议之事。”
  语声突顿,沉吟半晌,沉声道:“贤弟,你可知道,近年来幕阜山除了袭二弟外,还有什么武林人物落脚么?”
  许狂夫皱眉道:“自从十七年前,袭二哥以传自天山的‘飞鹰七十二式无敌神掌’以及掌中一对‘银花字夺’,囊中一条‘飞鹰神抓’,独踹‘七灵帮’,将‘鄂中七煞’,赶到大河以北,在此落脚安身之后,就未曾听过有人敢到这幕阜山来,与袭二哥争一席之地!”
  “铁肩赛诸葛”胡子五那两条微带花白的长眉,闻盲皱得更紧,沉声又道:“如此说来,这班武林人物来到此间,就必定与袭二弟有关,但他们来此之目的是为了访友?抑或寻仇?却又颇为费人猜疑了!”
  俯首沉思半晌,突地微徽一笑,道:“不瞒贤弟说,愚兄自从洞庭伤足、峨嵋伤目之后。遇事确已比先前加了三倍小心,其实袭二弟将昔年‘七灵总舵’改建的‘飞鹰山庆’,就在不远山上,你我前去一看,便知分晓,又何苦在这里花这些不必要的脑筋呢?”
  许狂夫其实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闷在心里,未曾说出来,闻言笑道:“是极,是极,我们此刻赶去,正好还可赶上晚饭,袭二哥窖藏多年的美酒,少不得又要忍痛拿出来,煞煞我的酒瘾了。”
  笑语声中,肩头微晃,已向石下纵去,胡子玉方自含笑答道:“人还未去,先已要打别人轻易不舍待客的美酒的主意,我看你这‘神钩铁掌’四字,不如改做‘恶客人’还来得—
  —”
  语音未了,突见许狂夫身形方自落地,却双臂一扬,拧身上掠,嗖地一声,又窜了上来,目光遥视山道上坡,沉声道:“有人来了!”
  胡子玉双眉徽皱,独目之中,精光暴射,四望一眼,突地背向山道,盘膝坐下,向许狂夫打了个眼色,哈哈笑道:“快哉此风。快哉此风,你我不如先在这里凉快一阵,再到山下酒家,喝上四两者酒,然后回家高卧,岂非乐事!”
  许狂夫目光一转,已知他这位累来以足智多谋、机警过人饮誉江湖的胡四哥的心意,便也盘膝坐了下去,一面笑道:“这样一来,回去晚了,今日应打的二十斤山柴,又未交眷,只怕嫂夫人难免又要发一次河东之狮吼了吧!”
  一面说话,一面仰天长笑起来,只是一双目光,却不住偷偷往山下路瞟去,只见上坡密林深处,果已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衣冠形状,远处看不甚清,只听他随意作歌道:“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借取少年时,美酒堪饮直须饮,莫待杯空悔已迟!”
  歌声清越,袅袅四散,胡子玉头也不回,沉声道:“此人话音清越,中气十足,你且看看他是何形状,是否相识?”
  许狂夫口中微应一声,只见那人一面高歌,一面漫步而来,身上一袭及膝蓝衫,虽然补缀甚多,而且已经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脚下白袜乌履,亦自陈旧不堪,道髻乌簪,面目清癯瘦削,却带着七分懒散之态,双目似张未张,似合未合,懒洋洋地望了石上胡、许二人一眼,又自一面高歌,一面向山下走去,歌道:“劝君饮酒莫须迟,劝君借取少年时,但能一醉于愁去,楚汉兴亡两不知……”
  人行渐远,歌声渐渺,等他走到山石以下,许狂夫方看到此人背后,竟还斜系着一个漆做朱红的贮酒葫芦,不禁失笑道:“看来此人不但是个酒中同道,而且嗜酒之深,还似在我之上,胡四哥若说他也是个武林高手,小弟看来,却有些不似!”
  胡子玉直到此刻,方自转过头来,目送这高唱劝酒之歌的落拓道人的蓝衫背影,渐远渐消,微“哼”一声,沉声道:“贤弟你难道还未看出此人虽然佯狂避世,游戏风尘,但高歌时中气极足,行路时双肩不动,脚下却如行云流水,实在是个隐迹风尘的异人,只是我十载闹居,对江湖侠踪,已然生疏的很,是以不识比人究竟是何人物罢了。”
  这一番话,直说得“神钩铁掌”许狂夫面上的笑容,又自尽敛,默默无言地垂下头去。
  胡子玉见状倒也不愿使这位多年故友太过难堪,展颜笑道:“只是此人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犯不着深查他的底细,贤弟,你我还是快些赶到‘飞鹰山庄’,去喝袭老二的美酒去吧!”
  许狂夫抬头一笑,两人齐地跃下山石,此刻空山寂寂,田野无人,虽因白日之下,不便施展轻功,但两人脚步之间,行走仍甚迅快。
  约莫顿饭不到光景,许狂夫当前带路,转过数处山弯,山行便已极深,坡石崎岖,人迹渐渐难至。
  胡子玉朗声笑道:“我已十余年未到此间,若非贤弟带路,我只怕连‘飞鹰山庄’的大门都找不到哩。”
  许狂夫回首笑道:“袭二哥这‘飞鹰山庄’,本是‘七灵帮’总舵旧址,‘鄂中七煞’昔年横行湘鄂,满手血腥,建舵之地,自然选得极为隐秘难寻,不知到头仍被袭二哥找到,‘六灵帮’终于风消云散,可见天网虽疏,是疏而不漏哩!”
  胡子玉面色一沉,独目之中,突地闪过一丝无法描绘的光芒,垂首微唱一声,似乎因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引起了他心中的不少感慨,见许狂夫又自朗声含笑说道:
  “地头已到,胡四哥可还记得人口之处么?”
  胡子玉抬目望去,只见前面峰崖突起,峰脚一带,俱是壁上如削,放眼望去,只见平可罗床,削可结屋,古树惨篁,远近青葱,似乎一无通路,只有离地三、四丈处,微微内凹,但亦被壁上山藤杂树之属所掩,乍看并不明显。
  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我虽只十五年前,七夕乞巧佳节,正值袭二弟爱女周岁,大宴群豪之时,来过一次,但你者哥哥人虽已老,脑筋却还未失灵,上面山壁的那微凹之处,不就是‘飞鹰山庄’的入口之地么?”
  笑语声中,身形突起,有如灰鹤冲天,一跃竟过三丈,暗调一口真气,右腿微曲,双臂一飞,“一鹤冲天”化为“鱼鹰入水”,凌空一翻,便轻轻地落在那壁间凹处之上!
  许狂夫见他虽已残废,但身形之轻灵巧快,不但丝毫未消,比之十余年闯荡江湖之际,仿佛龙有过之,不禁脱口赞道:“胡四哥好俊的身法!”
  就只这短短八字之间,他身形亦已离地而起,双掌接连虚空下按几下,便已上升三丈开外,飘然落到胡子玉身侧。
  胡子玉哈哈笑道:“贤弟这一手但凭一口真气,没有丝毫取巧,正宗已极的‘旱地拔葱’,不比愚兄那些花招,还要强过多多么?”
  许狂夫微微一笑,顺口谦谢,只见立足之处,果是峰腹间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亩许,但前面峰腹中空,却有一个高约丈许的长洞,近日一段,虽然宽约三丈,但里面深暗黝黑,仿佛不知有着多少蛇蝎毒虫潜伏洞中,随时都会伤人。
  胡子玉含笑道:“若非我已来过一次,还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飞鹰山庄’的入口,贤弟路比我熟,还是当先带路吧!”
  一面伸手人怀,取出两个比平常江湖通用略大、形状也略有差异的火折,随手交与许狂夫一个。
  许狂夫微微笑道:“想不到胡四哥昔年称雄江湖时,巧手所制的‘七巧火折’,今日囊中还有……
  一面说话,一面已自己打开火折,向洞中走去,说到这里,话声突断,“咦”了一声,胡子玉双眉微皱,箭步掠去,沉声道:“有何异物?”许狂夫拾手一指,胡子五随之望去,只见洞内侧石顶之上,竟一排悬着四个巨型扎彩红灯,只是此刻不但灯光早熄,而且灯纸已残破不堪,胡子玉双眉微皱,纵身跃上,取下一看,却见灯笼红纸,色彩仍极鲜艳,似乎新悬末久!
  查看半晌,眉峰皱得更紧,沉声道:“从此灯看来,新悬绝不超过两日,但灯纸灯架并已如此残落,显见是被人掌风暗器所毁,我看‘飞鹰山庄’,此刻必已有异变,你我此去前行,定要加倍留意才是。”
  随手抛去灯笼,当头前行,三两起落,便已掠出五、六丈,火光映影中,只见前路尚深,时有钟乳下垂,又有四个和洞口一模一样的扎彩红灯,一排高悬亦是灯纸鲜艳,灯形已毁。
  许狂夫本已将方才提在手中的奇形包袱,斜悬背后,此刻脚步微顿,沉声道:“此刻看来,果似已有变故,我且将兵刃拿出,以防万一。”
  伸手一触胸前搭扣,随手一扯,反手接过包袱,取出包中双钩,一手并持,一手持火,抢光掠去,火折本是“铁扇赛诺葛”特运巧思所制,不但不畏山风。而且火光特强,只见入洞愈深,前面钟乳越多。四下林列,璎络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景物之奇丽,端的不可方物。
  但两人此刻心中有事,哪有心情观赏景物,只见每行四、五文处,便有四个扎彩红灯,全都被毁,许狂夫忍不住低声问道:“我来此间数次,都未见过此种红灯,此次”
  语声未了,胡子玉便已接道:“今日何月何日,你难道忘记了么?”
  许狂夫微一沉吟,恍然道:“是了,七夕乞巧,是裘二哥爱女生辰,今日方自初九,这些彩灯,想必就是裘二哥为其爱女祝生时庆贺所恳的了。”
  胡子玉微哼一声,目光动处,神色突地大变,沉声叱道:“风紧!捻短!”
  他大惊之下,竟将少年时“上线开扒”所用的江湖暗语,都脱口说出,许狂夫心头亦不禁为之一凛,刷地后掠七尺,抬目望去,只见地洞两旁,前行约莫五女之处,竟一边站着一排黑衣汉子,火光虽强,但亦不能及远,这些黑衣汉子低垂双手,肃立阴影之中不言不动,默无声息,生像是两排猛兽,优于暗中,待人而噬。
  一阵风由后吹来,许狂夫但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凝神卓立,厉声喝道:“前面朋友是谁?但望代为通报,‘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神钩铁掌’许狂夫,不远千里而来,拜候‘飞鹰山庄’袭大庄主!”
  喝声过后,前面那两行黑衣大汉,竟仍不言不动,垂手肃立,但听四下呼喊“袭大庄主……袭大庆主……”之声,此响彼落,回应不绝,只是许狂夫自己呼喝的回声而已。
  许狂夫惊疑交集,左手火折,右掌神钩,俱都握得死紧,只要这些黑衣大汉稍有妄动,他便要先施杀手,制敌死命,一面又自厉喝道:“朋友是谁?再不答话,莫怪许某要得罪了!”
  哪知胡子玉突地又阴恻侧一声冷笑,冷冷接口道:“你要他们答话,只怕也休想了!”
  许狂夫微微一愕,诧声道:“怎地?!”
  胡子玉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身形突起,一掠三丈,微一起落,便已到了那班黑衣汉子身前,许狂夫随后跟去,目光一扫,他纵然久历江湖,凶杀之事,见得极多,到此刻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原来这两排黑衣大汉,虽俱垂手肃立,却已死去多时,只见一柄看来似枪非枪、似朝非朝的精钢短刃,贯喉而人,竟牢牢钉在身后石壁之上,喉间紫血凝固,面上双睛突出,肌肉扭曲,被四下钟乳垂缨反射的火光一映,更是面目狰狞,凄厉绝伦!
  最怪的是这两排一共十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死状竟都完全一模一样,像是在刹那之间,便都被人一齐制死,连挣扎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胡、许二人虽都俱为江湖老手,但几曾见过此等惨厉绝伦的奇事!
  两人面面相觑,呆立半晌,胡子玉双眉微剔,一言不发地掠到右侧当头的一个黑衣汉子身前,伸手握住尚留喉外的五寸刃柄,暗调真气,力贯右臂,闷“哼”一声,那精钢短刃,便自应手而起,许狂夫跨前一步,右手钢钩一横,缓佐这大汉笔直倒下的尸身,将之轻轻放于地面,只听一向镇静的“铁肩赛诸葛”突地一声,脱口呼道:“‘穿杨神朝’,这难道是‘八臂二郎’杨铁戈所施的毒手!”
  许狂夫心头一凛,转目望去,只见胡子玉掌中,此刻正横持一柄长约尺五、通体纯钢、精光雪亮的奇形短哉!正是以掌中一对“摈铁朝”,囊中十只“穿扬神戟”成名于川陕之间的武林大豪“八臂二郎”杨铁戈之物,惊疑之下,随手又将掌中铁钩,插于背后,亦自拔起贯穿大汉咽喉的一柄“穿杨神朝”,俯首凝视半晌,方自恨声道:“果然是他!想不到他与袭二哥数十载相交,竟会在‘飞鹰山庄’之前,施下这般毒手!”
  胡子玉目中精光流转,突地右掌一扬,掌中短戟,竟自脱手飞出,只听“铮”地一声巨响,火花并射,这柄精钢短戟,竟亦自穿石而入,朝头深没石内,却留下尺许一截戟杆,犹在石外不住颤抖!“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目光动处,面色越发阴沉,皱眉半晌,方自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我虽素知‘八臂二郎’之名,但与此人却无交情,只知他手下颇硬,囊中独门暗器‘穿杨神朝’,双手连发,连珠不绝,更有特别的手法,特别的准头,是以才有‘八臂’之称,不知他内家气劲,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语声微顿,手指没人石壁以内的“穿扬神戟”,又自沉声说道:“你看,我以八成功力发出的这枝短朝,没入石壁,不过才只四寸至五寸之间而已,而此人在刹那间,发出的十六只短戟,只只贯人咽喉,而且入石亦有四寸余,这准头尚且不去说它,单论功力、气劲,不但非我能及,只怕在当今武林中,亦是屈指难数的了!”
  许狂夫双眉深皱,沉思半晌,突地身形微扭,闪电般向这地洞尽头处窜去。
  洞口尽头处,石顶虽逐渐高起,但离地亦只一丈三、四,平若镜面,一道钟乳结成的樱略流苏,宛如天花宝幔一般,自洞顶垂下,被火光一映,只觉精光闪映,纫彩流田,眩人心目!
  钟乳西侧,各有一道仪容人过的通道,许狂夫身形徽闪,便已掠出。眨眼之间,但见漫天夕阳彩霞,伴着依依山风,扑面而来。
  洞内仿佛山穷水尽,转出洞外,便又柳暗花明,四面危蜂央峙中,竟是一片平阳之地,劳革漫漫,好花正开,迎面一峰巍然,绝壁矗立,势若霞裘,秀山层峦,罩络群山之表,无数事台楼阁,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但见曲檄飞台,缨峦带阜,为夕阳一映,更是金碧辉煌,耀人眼目,一道火红砖墙,自左而右,围楼而建,许狂夫目光四转,脚下不停,胡子玉紧随身后,只见他身形方自掠人庄门,脚步突地一顿,“呛啷”一声,手中精钢短朝,笔直地落在庄门之前石阶以上!“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目光望处,便知道“它鹰山庄”之内,必定又出了什么惊人诧事!身形微伏,哩地掠入,但目光一转之下,这位索来足智多谋,深沉机警的“铁扇赛诸葛”,亦不禁心头一凛,血脉凝结,身形为之候然顿住!
  时已黄昏,夕阳如血!
  漫天夕阳影映之下,这“飞鹰山庆”大厅前的前院以内,竟然亦是一片血光!面就在这满地鲜血之上的景象,更令铁石人亦不禁为之心寒掩目。
  数十个发髻蓬乱、鲜血淋漓的头颅,在这一片血光的山石地上,整整齐齐排列出四个见之心悸、闻之鼻酸的大字!“欺人者死!”
  一时之间,许狂夫及胡子玉二人,但觉心胸之间,鲜血翻腾,又被一方巨石,当喉堵住!
  良久良久,许狂夫突地大喝一声:“袭二哥!”闯入大厅。
  胡子五呆立当地,只听许狂夫大喝之声,在这一片亭台庄院以内,由近而远,自远而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急绕一周,然后大厅厅门,“砰”地一声,四散震落,许狂夫身形迟滞,脚下有如拖着千斤重链,一步一步地自厅内走出,漫天夕阳,将他的身影,长长的印在地上,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
  胡子玉面寒如水,眉峰紧皱,心中仍抱万一的希望,沉声问道:“里面可还有人?”
  许狂夫缓缓抬目,茫然摇头,他两人方才都不敢细辨地上这些。头颅的面目,直到此刻,方自硬起心肠,垂目望去。
  只见这一片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个个面带惊恐、怨恨之色,胡子玉独目一闪,浑身一寒,垂目颤声道:“欺字头上,便是袭二弟!”
  许狂夫缓缓走前两步,缓缓走落厅前石阶,缓缓走落满地血泊之中,口中喃喃低语道:
  “袭二哥……袭二哥……你……你死得……好惨……”
  双膝一软,“卟”地跪在地上,仰首道:“胡四哥,你我与裘二哥是多年知交,我……
  我们要为他报仇!”
  胡子五目光凛如冰雪,满口钢牙,更是咬得吱吱作响,厉声道:“裘老二一身卓绝武功,他家中老幼,武功亦都不弱,难道那‘八臂二郎’真有通天本事,但凭一人之力,便能将他一家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
  许狂夫长叹一声,目光徽一开围,突地一跃而起,立至“欺”字头前,凝目半晌,沉声道:“此事不是杨钦戈所为!死的亦不止袭二哥一家人。”
  胡子玉双眉一剔,脱口道:“此话怎讲?”
  许狂夫颤巍巍伸出手指,往“欺”字左旁一点,沉声又道:
  “裘二哥右侧一人,便是‘八臂二郎’杨铁戈,再下一人,那就是‘长剑飞虹’尉迟平!唉,尉迟兄须发皆白……唉!再下一人,乃是闽中侠盗,‘鬼影子’唐多智……唉,那边还有‘飞鸿’詹文,‘峻山双剑’焦氏昆仲,唉,他兄弟两人,一母双胞,是同日同时而生,想不到竟同日同时而死……再下面便还有‘五虎断门刀’的彭天奇,他……”
  他每指一人便自瞩目长叹一声,说到这里,语声突顿,抬目道:“彭天奇的成名兵刃,便是刃薄脊厚,山下小店桌上之刀痕,想必便是此人所留,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半年以前,在洞庭之滨,还见到他与焦氏昆仲邀游于水色烟波之间,想不到今日再见,他们竟已作古!”胡子玉一直目光凝注,全神倾听,面色越发阴沉,说道:“这些人我虽不尽相识,但却知俱是武林中扬名立万的人物,当今武林之中,是谁有如此毒辣的心肠,凶狠的手段,能将这些人同时杀却?他为的又是什么?先前我还当杨铁戈乃是主脑之人,如今更是茫无头绪,只可借只可借……你我来迟一步,致令袭二弟抱恨终生,连凶手是谁,都无法查究!”
  拾目望处,厅前檐下,结彩张灯,悬红挂绿,正是一派富贵荣华的景象,但地上血流遍地,凄惨绝伦,却又令人不忍卒睹,这“飞鹰”袭逸,少年出生入死,到晚年闯出这一片基业,想不到在自己独生爱女年方及升,柬邀相知,共庆爱女生辰之际,不但全家上下数十日老幼一齐被人以惨绝人寰的毒辣手段杀死!而且还令得不远万里而来的知交良友,也含冤莫白地惨遭毒手!
  空山寂寂,暮风中已有寒意,这“飞鹰山庄”之内,是一片红!血红!
  漫天夕阳彩霞,其红如血!与地上鲜血相映,就连厅前檐下的扎彩红灯,似乎也被映得泛出一片鲜红血色!
  胡子玉、许狂夫默默相对,两相无言,纵是绝顶智慧、绝大勇气之人,倘若遇着这般惨绝人寰,离奇诡异,凶残到了极处的无头惨案,只怕也只得无言束手,更何况惨死之人又是自己的知交良友。
  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晚霞渐退,夜色渐浓,胡子玉长叹沉声道:“袭二弟惨死,复仇之任,你我已责无穷贷,但此刻你我先当将这些尸身掩埋……”
  语声未了,突地一声阴恻侧笑之声,顺着夜风传来,胡、许二人心头一凛,拧身错步,方待喝问,却听到一个其冷彻骨、几乎不似发自人类的语声,一字一字地说道;“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
  第一字语声犹在墙外,语声未了,一股寒风,夹杂着十数点银星,已自有如漫天花雨一般,向胡许二人劈面袭来!“铣扇赛诸葛”胡子玉大喝一声,随手一抖,掌中早巴熄灭多时的“七巧人折”奇形钢筒,划起一片乌光,遮身护面,右掌斜推,呼地一声,带起一股掌风,闪电般向外推出,“神钩铁掌”许狂夫更是双掌齐扬,这位以“铁掌”闻名江湖的武林健者,掌上功力,端的是不同凡响,只见掌风如山,风声呼呼,那十数点银星来势虽急,但不等近身,便已被震出一丈开外!
  胡子玉不等敌踪现身,便已大喝一声:“朋友留步!”
  肩头微晃,灰鹤凌空般扑向墙外,这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身手果有过人之处,就只这肩头微晃之间,手中便已多了一柄通体乌黑、隐泛精光的奇形折扇。
  哪知他身形方自凌空,墙外亦自闪电般掠入一条淡黄人影,一面冷笑道:“谁还走了不成!”
  迎面向胡子玉拣来,人未近身,掌风已至,一双铁掌,左击前胸,有击下腹,掌至中途,突地掌势一圈,变掌为抓,左掌抓向了胡子玉一招击来的右腕,右掌五指箕张,却疾快地点向胡子工面前“闻香”、“四白”、“地仓”三处大穴!
  凌空变招,不但快如闪电,而且招式之奇诡精妙,认穴之稳准狠辣,更足以惊世骇俗。
  胡子玉真气将竭,眼看避无可避,突地长啸一声,左腕一拧,掌中火折铁筒,斜斜挑起,疾地点向对方右掌关节之处的“曲池”大穴!右掌铁扇,微一回伸,却原式不动地向对方肋下点去。
  就只这刹那之间,两人身形凌空,却已各自换了三招,招招惧是一发千钧,险上加险,便连在一旁俯望,无法插手的“神钩铁掌”许狂夫,亦自看得心头颤动,掌心捏出一把冷汗!
  三招一换,两人心头俱都为之一惊:“此人好俊的身手!”
  身形微拧,斜斜飘落,脚尖方才点地,便齐地拧身望去,刹那之时,这两人竟又齐地惊呼一声:“竟然是你!”
  许狂夫目光转处,只见自墙外掠入之人,长发披肩,上身黄衫,身躯却宛如风中之竹,枯瘦无比,只村得那件黄麻长衫,更见肥大,装束打扮,虽极丑怪,但仔细一看,面容却极清秀,顾盼之间,目光宛如利剪,许狂夫虽与此人素未谋面,但是江湖传闻,却已经听得极多,此刻一眼之下,便不禁脱口惊呼:“欧阳老怪!”
  暮色苍茫之中,只见这僻居“昆仑”绝顶,脾气怪到绝顶,武林中人闻名色变、喜怒无常、善恶不定的“欧阳者怪”欧阳独霸。一声惊呼之后,突地仰天长笑起来,一面大笑着道:“我当是谁,原来‘赛诸葛’胡老四,一别二十年,故人无恙,真叫老夫高兴得很。”
  语声微顿,笑容突地尽敛,面容之上,便再无半分半毫笑意,目光有如厉电般在地上人头之上一转,冷冷接道:“除了你胡老四之外,只怕别人再也没有如此毒辣的手段!”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自见此人之后,一直凝神卓立,面目冷然,“欧阳老怪”的狂笑冷语,他却似俱都没有听见,直到此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除了我胡老四外,只怕还有一人手段也有如此毒辣!”“欧阳老怪”突又仰天长笑道:“不错,不错,除了你胡老四外,还有一人,便是我欧阳独霸!”
  他忽而狂笑,忽而顿佐,笑时有如乞丐拾金,怨妇得偶,纵情欢乐,难以描述;笑声一顿,面目之生冷,又有如厉载玄冰,阎罗铁面,阴森冷酷,无法形容。
  许狂夫全神待敌,凝目旁观,心中方自暗叹:“这欧阳老怪当真是人如其名,怪到极处!”
  却听胡子玉冷笑一声,又自缓缓说道:“这种惨绝人震之事,若非我胡老四所为,除了你欧阳老怪以外,想必便再无别人,有此辣手!”“欧阳老怪”闻言似乎微微一愕,目光又自一转,亦自缓缓说道:“无论此事为何人所为,俱与我欧阳独霸无关,胡老四你大可放心,我既不会代姓袭的来向你寻仇,更无闹情将此事传扬,只要你将‘拈花玉手’借我一用,不但我今日拍手便定,而且在一年之后,我必将此物归还,还有些须好处,报答于你,如若不然,二十年前你我那场没有打成的架,今日少不得要动动手了!”
  胡子玉本自奇怪,这甚少露面江湖的“欧阳老怪”,怎会到这“飞鹰山庄”中来,是以方自疑心他是此事凶手,行凶之后,潜伏一旁,此刻又来乱人耳目,但是听了他这一番言语后,心中便已恍然,冷笑道:“原来阁下是为了‘拈花玉手’,方自来到这幕阜山中的!”
  “欧阳老怪”纵声笑道:“除了‘拈花工手’之外,还有什么能引得动我欧阳独霸。”
  胡子玉冷冷道:“你东西要得不错,地方却已走错,你既说此间惨案,非你所为,念在你身份地位,我也姑且相信,但‘飞鹰山庄’并非你该来之处,九华山中的‘丹桂山庄’,方是你应去之地,话已说完,你要走便请,如若要动动手,打打仗,哼哼!我胡老四虽然不才,也可奉陪!”
  语声一了,独目一翻,仰天而望,再也不望那“欧阳者怪”一眼,哪知“欧阳老怪”竟又突地仰天长笑起来,大笑着道:“我不但东西未要错,地方更未走错!只是你的话却说得错了!”
  胡子玉、许狂夫齐地一愕,齐声脱口道:“怎地错了?”“欧阳老怪”笑声未绝,接道:“江湖中,人人俱道那‘拈在玉手’已被公冶老儿所得,八月中秋,还要巴巴地赶去参加什么‘丹桂飘香,赏月大会’,又有几人知道,公冶老儿那件‘拈花玉手’,只是欺人之物!”
  胡、许二人,面色齐变,却听这“欧阳老怪”狂笑着又自接道:“只是公孙老儿虽然骗人,却还情有可原,只因他这番也是上了别人的当。”
  胡子玉变色问道:“骗他之人,难道便是‘飞鹰’裘逸么?”“欧阳老怪”极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儿虽然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花了许多心血,所得的一只‘拈花五手’,不过只是一件一文不值的废品,真的却叫这姓袭的不费欧灰之力,垂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稳已极,只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数声,接道:“这姓袭的骗得过公冶老儿,骗得过天下武林中人,却骗不过我欧阳独霸。”
  仰天狂笑了数声,目光突然一转,闪电般掠向胡子玉,笑声又自突顿,语声自也又变得生冷已极地说道:“只是我欧阳独霸千虑亦有一失,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来到此间,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胡老四!”
  滔滔不绝,说到此处,见胡子玉面上阵阴阵晴,时青时白,独目怒张,眉峰早已皱做一处,突也纵声狂笑起来,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声凄厉,高亢入云,宛如三峡孩啼,又像是夜半枭鸣。
  这突来的厉声狂笑,使得“欧阳老怪”、“神钩铁掌”都不禁为之一愕,只听他笑声渐弱渐徽,终归寂静,许狂夫心念默转,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欧阳老怪”双眉一扬,诧声道:“胡老四,你明白了什么?”“铁肩赛诸葛”胡子王笑声顿后,竟自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明白了此间这惨案之原凶,既不是我胡子玉,亦不是你欧阳独霸!”
  语声微顿,不等“欧阳老怪”诧声相询,便又自仰天叹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纵然袭逸对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数十口与你又有何冤仇?纵然袭逸骗过了你,这些武林豪客与此事又有何关系?!你又何苦将他们刀刀斩尽,个个诛绝!袭二弟呀袭二弟,我胡子王若不替你报此冤仇,非为人也!”
  说到后来,语声已自变得慷慨激昂,截金断铁!“欧阳老怪”目光一转,缓缓接口问道:“此人是谁?难道便是那公冶老儿?”
  胡子玉厉声道:“不错!这残忍毒狠的冷血凶手,定然便是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公冶拙!”
  微拾掌中铁扇,向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宇一指,恨声又道:“公冶拙虽然自言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谁不知当今两大河岸、长江南北的黑道绿林人物,大半都是九华‘丹佳山庄’的门下,以他之为人,知道自己受骗之后,怎肯善罢干休,自便要赶到这‘飞鹰山庄’来寻仇泄恨,离去之时,还摆下这个血宇,藉以扬武示威!”
  “欧阳老怪”凝神倾听,不住额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错!不错!人道你胡老四之能,不亚昔年诸葛孔明,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来,‘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儿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看来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语声方了,黄衫大袖微徽一拂,枯瘦顾长的身躯,便已飘然掠至墙外!
  胡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徽微泛起一丝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怀中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两件异宝,突地侧顾许狂夫道:
  “那‘拈花玉手’,隐没已有多年,此次怎会为公冶拙所得?经过详情,你丝毫未曾对我言及,又怎会与袭二弟有关?你亦未盲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溪晓,不知你是否知道?”
  许狂夫微一沉吟,道:“自从‘天香仙子’亡故以后,‘驻颜丹’、‘夺命黄烽’、‘拈花玉手’,这三件异宝的下落,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传言,‘夺命黄蜂’与‘驻颜丹’,已人‘东川三恶’手中,至于他们得宝的经过,却仍无人知道。”
  语声微顿,缓缓又道:“而‘三绝先生’公冶拙怎么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原来‘拈花五手’之所以隐没多年,竟是落人近年来已逐渐衰微而极少走动江湖的‘长白剑派’当今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手中!”
  胡子玉双眉微皱,诧声问道:“谢一奇得此异宝以后,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无人知晓,那‘三绝先生’公冶拙却又有何神通,能将之据为已有?”
  许狂夫微喟一声道:“‘长白剑派’近年人材凋零,虽有‘九大剑派’之名,而无‘九大剑源’之实,年前又偏偏遇着三件极为棘手的困难之事,‘长白剑派’自身无法解决,便想求助于人,但‘长自剑派’久在关外,与‘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无交往,纵有一二相知,却无解此难题之力,是以‘落英神剑’谢一奇只得扬言天下,无论是谁,只要能助‘长自剑源’渡此难关,便以‘拈花玉手’相田,他虽未曾将是何难关说出,但‘拈花玉手’委实太过诱人,是以武林中人闻讯之后,自问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长自山去试试运气。”
  他微一歇气,又遭:“哪知等到这些人赶到关外‘长自山’时,‘落英神剑’却当众宣盲,‘长白刨源’所遇难关,已在‘三绝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渡过,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绝先生’,携返九华,武林中人乘兴而来,至此只得败兴而归!”
  许狂夫说到这,眉峰微皱,又道:“那‘三绝先生’得到此物后,便有‘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之仪,但此物又怎会与袭二哥有关,却委实令人不解!”
  胡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双眉一扬,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说道:“那‘落英神剑’谢一奇是否有一师弟,便是昔年人称‘自鹰’的自冲天?”
  许狂夫目光一转,突地以手击额,亦自恍然而悟地说道:“是了,是了,这‘白鹰’白冲天,虽自十五年前,侍技骄人,被‘崆峒三剑’,挑去脚筋,以致终生变做废人以后,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但人却未死,想必便是与师兄‘落英神剑’佐在一处,此次有关‘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胡子玉接口说道:“而这‘白鹰’白冲天,未曾残废以前,与袭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当时还有‘南北双鹰’之称,想必近年来他两人亦有来往,是以此次之事,袭二弟想必早就从自冲天口中知道,只是‘长白刨派’所遇那三件困难之事,非袭二弟力量所能解决,于是袭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称的‘三绝先生’公冶拙,甚至这三件难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决亦未可知,公冶拙闻及‘拈花玉手’,自也乐于相助,哪知成功之后,袭二弟与自冲天计议之下,却以废品相赠,等到‘三绝先生’发现真相,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了!”
  语声微顿,长叹千声,又道:“但袭二弟呀褒二弟。你难道不知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句话,你若得不到‘拈花五手’,你我兄弟今日岂非正在把臂观晤,持杯叙阔,而此刻幽明异途,你老哥哥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够了!”
  语声苍凉,言之侧然。
  许狂夫见他方才分析事理,有如亲眼目睹一般,不禁大为叹服,等到胡子玉感慨发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脱口赞道:“胡四哥你方才推论的一番事理,当真不逊于诸葛神算,依小弟所见,此事纵然不尽如此,但也绝不会相去太远!只是……”
  他语声顿处,突也长叹一声,接道:“想不到事情演变,竟然复杂至此,看来这次除了‘欧阳老怪’之外,或许还有不少异人高手,要来参与此事,胡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只怕已无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胡子五微微一笑,缓缓抬首,仰视无尽苍弯,沉声说道:“贤弟你又错了!”
  语声一顿,笑着转口说道:“你我袭二弟相交一场,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尸体身首异处,暴于山风烈日之下,掩埋之后,却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赶到九华山去,只要无什么变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许狂夫见他将这件本已极为困难、此刻更加难上十倍之事,竟说得如此容易;仿佛一到九华山的“丹桂山庄”,“拈花玉手”,便可垂手而得,虽然满心狐疑,也不便相询。
  两人寻得“飞鹰”裘逸的尸身,将之与头颅并在一处,与其他的头颅尸身一齐掩埋之后,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这其间他两人似又觉得有些异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之中,似无一人的年龄、装束,与“飞鹰”袭逸的爱女符合,但他两人心中各各有事,谁也没有将这件并无重大关系之事,放在心上!
  约莫一月以后,朝阳方升,万道金芒,映得十里江流,幻做一片金黄。
  一条乌篷江船,放掉东来,将至大通,舱中突地传出微带苍老沉郁的清朗口音,曼声吟道:“点点风帆点点鸦,风帆点点点天涯;大江一泻三千里,翻出云间九朵花!”
  诗声易畏之中,一个灰袍砂目赃足的老人“铁肩赛诸葛”胡子玉,缓步自舱中走出,卓立船头,回首笑道:“此刻朝晕初起,江上九华,正是千古绝景,贤弟你该暂放心头事,出来随我一赏这自古骚人墨客吟咏不绝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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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这一月以来许狂夫惦念良友深仇,又忧心江湖风云,总是双眉带忧,愁怀不展!但胡子玉却似早有成竹在胸,怡然自安,许狂夫有时忍不住出言相询,胡子玉却都含笑不答,最多淡淡说声:“到时自知。”
  许狂夫虽知他这位胡四哥多谋足智,胸中自有“诸葛”妙计,“卧龙”神算,但若教他也似这般宽心大放,却无法做到。
  此刻听到胡子玉在舱外相晚,他虽无这份闲情逸致,却不得不步出舱来,目光一转,只见朝晖之中,九华群山,宛如九朵莲花瓣一般,簇开在云间天表,晨雾朝霞,掩映于群山之间,又似轻波荡漾笑蕖,临风摇曳,吹送一片天香!
  许狂夫心中纵有万千心事,见着这般美景,胸怀亦不禁为之一敞。
  但听胡子玉微微笑道:“九华山唐时以前,本无籍藉之名,但诗仙李白一道千古绝唱‘江上望九华’,却将华山唱得天下闻名!”
  许狂夫侧目笑道:“小弟与胡四哥十年阔别之后,想不到胡四哥变得这般风雅起来,老实说,有关这些骚人墨客的遗风韵迹,小弟实在是丝毫不知。”
  胡子玉微喟一声,放眼千里江波,不胜感慨万千地说道:“这十年来,我由极盛而归于淡泊,起初实觉难以忍受,但后来心情逐渐平静,大半是因读书之功,唉只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看来我之一生,也只有生为武林人,死做武林鬼了!”
  许狂夫仔细体味“生为武林人,死为武林鬼”这两句话,一时之间,亦不禁为之感慨丛生,唏嘘不已。
  默然良久,胡子玉突又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做人之时尚多,做鬼之时尚远,乘这有生之年,我好歹也得将一些未完心愿了却,并做几件足以留名后世之事,方不负父母生我,天地养我,贤弟,你说可是?”
  话声顿处,独目之中,又隐射精光,许狂夫知道他胸中豪气又生,亦自微微一笑,方待答话,却听一阵歌声,由江波深处,隐隐传来,“……劝君杯到莫须辞,生平唯酒我相知,钓诗扫愁须何物?碧酒金尊对饮时,但能一醉真吾友,英雄高杰我不识……”
  许狂夫面色微变,与胡子玉互换一个眼色,只见歌声渐近,水波深处,早自缓缓摇来一只无篷渔舟,一人箕踞船头,正自捧着一只朱红葫芦,仰首狂饮,正是幕阜山下所见,那高歌漫步的落拓道入。
  两船相隔,虽还有数十文之遥,但晨雾已退,江面空阔,加以胡、许二人之目力,又大异常人,是以望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齐地一动。
  就在这刹那之间,又有一艘双桅江船,破浪而来,虽是逆风而行,但船行却极迅快,眨眼之间,便已到了那落拓道人所乘渔舟之侧,江船船首,并肩立着两个锦衣大汉,口中吆喝一声,船上水手一齐停桨摆溜,于是船行突缓,立在左侧的紫缎锦衣大汉,竟在这两船相交之际。上撩衫脚。身形微拧,“嗖”地掠至那只无篷渔岛之上。
  胡、许两人见到此人轻功竟有如此不凡造诣,心中不禁暗吃一惊,要知道江面行船,流动不息,是以在江面之上施展轻功,落脚之处,便极难拿捏得准,那无篷渔舟船身不大,更是极难受力,而这紫缎锦衣汉子,竟能在这般情况下,拣上渔舟,而渔舟仅微微一晃,这份轻功,当真少见!
  只见这紫衫汉子身形一落渔舟之上,竟立刻向那落拓道人躬身一礼,沉声说了两三句话,因相隔仍远,悟声矣乃,加以语声极轻,是以胡、许二人,未曾听到!
  只听那落拓道人却扬声笑道:“孙二爷,你少开玩笑,区区在下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讨酒讨饭还来不及,哪有这份闹情逸致,去赏月亮。”
  就只这几句话工夫,胡、许二人所乘之乌篷江船,与来船距离,已变得只有短短十数文,那落拓道人语声一了,竟自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向二人瞟了一眼,突又扬声笑道:
  “孙二爷,我说你弄错人了,要去赏月的英雄豪杰,正坐在那边船上,你跑来缠着我,一文不名的要饭道士作甚?”
  胡、许二人齐地一愕,只见那紫衫汉子以及独自立在双桅大船之上的锦衣大汉,目光果然一齐向自己瞟来,四人目光相接,那紫衫汉子突地惊呼一声:“胡老前辈,许大侠!”
  刷地身躯一拧,双臂微分,立时便又拣回大船之上,大呼道:“转舵!”
  又自呼道:“那边船家请将船靠过来。”
  胡、许二人,见这身手极高的紫衫汉子,不但认得自己,而且执礼甚恭,不禁凝目打量。只见此人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生像极为英武,但自己却不认得,心中方自大奇。
  却听那落拓道人仰天一阵大笑,说道:“幸好阁下倒还识得高人,如若不然,我这要饭道士无法消受阁下的雅意!”
  举起朱红葫芦,又自仰首痛饮几口内中美酒,拍膝高歌道:
  “但求能饮一杯酒,我于世事无所求,劝君且将名利忘,忘却名利便无愁!”
  歌声悠悠,随风飘于江上,而这艘无篷渔舟,便也在歌声四散之中,飘然去远!
  两船船夫,俱是久走江面的水上男儿,是以片刻之间,便已并排靠拢,那紫衫汉子果又极其轻灵巧快地掠至胡、许二人所乘江船之上,躬身施礼道:“小子孙正,拜见两位前辈大驾。”
  胡、许二人,连忙还礼,但心中独自狐疑,不知道这汉子是何许人也,却见他微笑又道:
  “十余年前,小于跟随家师,曾在岳阳楼头,见过两位前辈一面,前辈风范,一直深存脑际,不想今日有幸,又见侠驾!”
  胡子五心念一动,恍然道:“令师莫非是‘三江渔隐’袁大侠么?多年未见,令师可好!”
  孙正垂首道:“家师仙去,已有七年!”
  胡子玉失声一叹道:
  “老夫十年末涉江湖,不想故人竟已先我而去,昔年岳阳楼头,孙世兄似还只在鬓龄,想不到今日竟已英发至此,是以老夫未敢相认,唉!年老昏庸,还望孙世兄多多想罪!”
  许狂夫亦自想起此人便是昔年水上大豪“三江渔隐”的唯一传人,但见他似与“赏月大会”有所关连,又自不解,相询之下,才知道自从“三江渔隐”故去以后,孙正竟亦被“三绝先生”收罗,而此刻正担负“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迎宾之责。
  胡、许二人,本是专程赴会而来,闻言自然大喜,便打发了自己所乘之船回去,同登双桅江船。
  江湖回舵,转赴大通,路上寒瞳叙阔已罢,胡子玉忍不住又自问起那高歌伴狂的落拓道人的来历,这才知道那人虽然身穿道装,却正是“穷家帮中”的特出奇人“酒丐”施楠的的的!
  原来“三绝先生”公冶拙,为了这“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早已在大通设下迎宾之处,江湖中稍有头脸之人前来赴会,只要在这迎宾之处投柬留名,便有专人接待上山!
  那“酒丐”施核,虽未投柬留名,但却跑到迎宾之处门曰,救作悠闲地徘徊倘样,孙正负有迎宾之责,见到这种极负盛名的武挤商人,自然慌忙出迎,“酒丐”施捕却也并不招绝,含笑随人,大吃了一顿孙正为之特设的丰富酒筵,又理了满满一葫芦美酒,便在迎宾之处,倒头大睡。
  孙正知道这般武林异人,行进大都类此,是以并不在意,哪知今日天一破晓,“酒丐”
  施楠竟不声不响地不辞而别。
  孙正年纪虽轻,行事却极慎重,是以才会源为迎宾之人,见状只当自己有失礼之处,是以即刻乘船追出,却不想竟误打误撞地遇着“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以及“神钩铁掌”许狂夫!
  孙正详细地将此中始末全然道出,江船已临大通,众人弃舟登岸,不经宾馆,迳直上山!
  九华诸峰之中,无论灵秀、雄奇,均以山势权极的笔架峰为最。“三绝先生”公冶拙,少年时本是名满京华的九城才子,壮年之后,喜爱九华风物灵秀,方在这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定居,而“丹桂山庄”,便是建在笔架峰山颓之上!
  固有孙正带路,自然驾熟车轻,加以众人均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轻功造诣,不但登堂人室,且已炉火纯青!孙正跟在胡子五、许狂犬这两个前辈奇人之后,虽觉稍为吃力,但胡、许两人,仅只施出六分功力,是以也能勉强跟上。
  经化成寺,观凤凰松,过了冬小洞,登万丈云梯,黄昏时分,便已到了笔架峰巅,远远便巴望见一片亭台楼阁,建于山巅烟云飘渺之间,望去直如神仙楼阁一般,无论形势气慨,惧在幕阜山中的“飞四山庆”之上!
  胡、许二人,知道这等宅院,不知要化多少人、物力方能建成,他二人虽对公冶拙不满,但此刻亦不禁为之赞叹!
  远看庄前,原是一片坦途,但到了近前,方自发现竟有数十块高与人齐的山石,参差错落,林列庄前,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是隐含玄机,暗合奇门,“铁扇赛诸葛”胡子玉既有“诺葛”之名,目光一转,便已了然于胸,但却故作茫然,毫不在意地便往“死门”之内走去!
  孙正果然惊呼一声:“老前辈止步!”
  胡子玉愕然回首,孙正陪笑引至“生门”,许狂夫知道他这位胡四哥胸中所学,见他这般做作,心中不禁暗笑。
  到了此间,众人身形已缓,方自走出数步,忽地“铮”然金锣一响,孙正含笑道:
  “庄主已然亲自出迎两位前辈大驾!”
  语声未了,一阵朗朗笑声,已自传来,前面山石之后,缓步转出一个轻袍峨冠、面容清理、身形顾长、年通知命的长髯老人来,神态极其从容地长身一揖,朗声笑道:
  “胡大侠小隐江湖,暂别低世,享了似有十年清福,好教公冶拙羡煞!”
  吐语清雅,神态飘逸,若非眼见,谁也不会想到,武林中闻之色变,当今黑道第一奇人“三绝先生”公治拙,竟会是这样一个侗询儒者!“钦扇赛诸葛”胡子玉哈哈一笑道:“胡子玉遍体俗骨,满身孽债,纵然逃世,亦是不得已耳,哪似公冶拙先生经年居于神仙楼阁,远离十丈红尘,这般逍遥自在!”
  公冶拙朗声大笑,又与许狂夫见礼已毕,把臂肃客,许狂夫心切良友深仇,无胡子玉如此涵养功深,只是极为冷淡地略作招呼,竟连寒喧一语俱无,便面含玲笑地随众人走入!
  厅堂虽大,但桌椅摆设,却极疏落有致,全然似诗礼传家,钟鸣鼎食的书香巨宅,哪里像啸傲江湖的绿林枭雄的忠义大堂!一胡子玉与公冶拙虽有一面之交,但到此“丹桂山庄”
  却是首度,心中不禁暗赞,这“三绝先生”的胸中丘壑,端的迥异凡俗!
  寒喧数语,胡子五方待转入正题,公冶拙突地含笑说道:
  “‘丹接飘香赏月大会’,距今召整整还有八日,两位先众而来,难道还有什么其他见教么?”
  胡子五还未答话,许狂夫已自冷笑道:“正是!”
  公冶拙哈哈笑道:“公冶拙斗胆猜上一猜,两位此来,虽非为的‘赏月大会’,却仍为了‘拈在玉手’!”
  胡子玉微打眼色,止住了许狂夫的变色异动,仍自微微含笑地道:
  “胡子玉久闻‘拈花五手’诸般妙用,提早前来,不过仅想见识一下而已,不知公冶庄主可否让在下等一开眼界!”
  公冶拙朗笑道:“别人若有此意,公冶拙倒要考虑考虑,但胡大侠么,哈哈”
  双掌一拍,回首道:“陕去通知少庄主,将那‘拈花五手’火速取来!”
  一人座命而去,片刻之间厅后便已快步走出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王,但双眉之间,却隐含玲削之意的锦衣少年来,双手接一方外扎紫色锦缎、约有一尺见方的玉盒!
  许狂夫知道这位锦衣少年,便是近年来已自名传江湖的后起之秀,也就是“三绝先生”
  的爱徒、养子,“玉面追魂银燕”公冶勤!不禁略多打量几眼,公冶拙早已命之向胡、许二人见礼,又道:“江湖中但知这‘拈花玉手’有诸般妙用,胡大侠自必知道,此物的诸般妙用,究竟是些什么!”
  胡子玉目光灼灼,凝目这紫缎玉盘之上,闻言微笑说道:“分水辟火,香镇蛇虫,此物在掌,暗器无功,这诸般妙用,但得其一,便已足够称为人间罕有、百年难睹的武林异宝了!”
  公冶拙一持长髯,朗笑额首说道:“胡大侠确是通人!”
  自公冶勤手中,极其小心地接过那紫缎玉盘,并向公冶勤微作一个眼色,公冶勤当即快步而出,公冶拙却仔仔细细地打开紫缎,启开五盒,双手取出一只通体莹白,精致生光,乍看似玉,细看却又非玉、拇指、食指微曲,其余三指较直,不知究竟是何物所制的武林异室,“拈花玉手”来!
  胡子玉、许狂夫眼前但觉一亮,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虽然城府深沉,面上也不禁微微变色,而此刻公冶勤又自走人,腰畔却多了只豹皮镖囊,身后并跟人四个黑衣劲装大汉,其中两人手中抬着一盆熊熊炉火,另两人手中却抢着一缸清水,放于厅中地上!
  公冶拙目光一转,微笑道:“胡、许两位大侠,且看‘拈花五手’妙用!”
  突地离座而起,手持“拈花玉手”,缓步走至那盆燃烧正烈,远远已觉火势灼人的炉火之前,说也奇怪,他身形每近炉火一步,火势便以减弱一分,等到他掌中“拈花玉手”,缓缓向炉火伸去,那熊熊火焰,竟突地向两旁一分,距离“拈花玉手”至少两尺开外,公冶拙手掌一晃动,但听“叶”地一声,火势竞自候然而灭!
  胡子玉、许狂夫面面相觑,既惊且奇,却见公冶拙微微一笑,又自走向那满满一缸清水,伸手入缸,缸中清水,立即溢出,公冶拙一笑取出手掌,胡许二人目光注处,却见不但“拈花五手”以上,毫无水迹,竟连公冶拙已自深没入水里的衣袖,亦无一星一点水珠!
  这景象委实太过惊人,胡子玉、许狂夫自幼及长,几曾见过这般奇事,几曾见过这般奇物,不禁齐地脱口赞道:“天香异宝,当真不同凡响!”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道:“分水辟火,虽然奇妙,但比之摄金吸铁,暗器无功,却还要稍逊半筹!”
  回首又笑道:“勤儿,座上这位‘铁扇赛诸葛’胡老前辈,与‘神钩扶掌’许老前辈,便是暗器高手,许者前辈的‘无风燕尾针’,果是克称当世独步。你且将你那不成气候的一些暗器,在这两位前辈名家之前,献一次五,也请胡、许二位前辈,略为指点你一两手绝世奇功、不传秘技!”
  语罢凝神卓立,却将“拈花玉手”,横持胸前,胡许二人,知道公冶拙虽是如此说法,但他的唯一门人养子公冶勤,发放暗器,必有独到身手,只见公冶勤伸手一正腰畔豹囊,抱拳说道:“两位前辈请恕弟子献丑。”
  话声未了,身形也未见如何动作,手掌只微微一扬,便有一蓬银星芒雨,暴射而出,接着双掌连扬,脚踩迷踪,身形移动之间,又是数十道银星,有如惊虹掣电一般,去向“三绝先生”公冶拙面门、双肩、前胸、腰肋十数处大穴以上。“三绝先生”公冶拙,仍然面含微笑地动也不动,眼见这数十道银星暗器,已将射在他身上,哪知这些看来去势疾快、激厉已极、方向绝不相同的暗器,到了他身前五尺之处,去势一缓,有如万流归海一般,齐地转向“拈花玉手”飞去!“叮!叮!”一阵微响,那小小一只“拈花玉手”之上,便已密集了数十件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暗器,密密麻麻,前后相黏,有如蚁附腥脑,蜂集花蜜,公冶拙随手一抖,散落遍地!
  公冶勤这种能在刹那之间,同时发出数十件不同暗器的手法,因是惊人!但“拈花玉手”的这般奇功妙用却更是令见多识广的胡子五以及许狂夫二人,相顾失色!
  公治拙含笑回座,又将“拈花玉手”极其仔细地放于玉盒以内,笑道:“这‘拈花玉手’虽是千载难逢的武林异宝,但公冶拙却无意据为已有,到了‘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正日,两位如能艺服当场,公冶拙便将此物双手奉送!”
  胡子玉独目微张,冷冷一笑道:“公冶庄主如此做法,不觉慷慨太过,竟肯将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气力,又不借染下满手血腥,方自得来的这件武林异宝‘拈花玉手’,双手奉送他人,却教胡子玉难以置信!”
  公冶拙面色微沉道:“此话怎讲?”
  许狂夫目光一凛,突地长身而起,满面怨毒地厉声说道:“许狂夫此来既非为那‘赏月大会’,更非为这‘拈花玉手’,是为了幕阜山中‘飞鹰山庄’之内无端惨死的数十条冤魂,要向公冶庄主,要点公道!”
  公冶拙双眉一剔,亦自厉声道:“许大侠远道而来,公冶拙当倒展相迎,竭诚招待,但许大侠如再说这些令公冶拙听了莫名其妙的狂言乱语,那就莫怪公冶拙要无礼逐客!”
  话声微顿,不等许狂夫发言,便又厉声接道:“公冶拙数日以来,未曾离开‘丹佳山庄’一步,‘飞鹰山庄’的惨死冤魂,不但绝无关连,而且毫不知情,许大侠如此血口喷人,为的何理?我公冶拙也要向阁下要点公道!”
  许狂夫微微一愕,但瞬即更加愤恨怨毒地朝指厉盲说道:“我许狂夫从不血口喷人,你公冶拙却有欺心之事,‘男儿大丈夫’自做自当,事实倡在,你此刻纵然推诿拖卸事实,又有何用?”
  公冶拙大怒之下,怒极反笑,阴沉沉地冷笑一声,沉声道:“什么‘事实’?如何‘俱在’?姓许的你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便休想再出‘丹桂山庄’一步!”
  许狂夫双拳紧握,钢牙直咬,方待揭穿真相,胡子玉却突地微一摆手,缓缓冷笑说道:
  “人道‘三绝先生’自出道江湖以来,虽多辣手,但却从无虚言作伪、不可告人之事,今日却叫我胡子玉失望得很,‘飞鹰’袭逸,虽不该以伪易真,相欺于你,但公冶庆主你又何苦为了区区一只‘拈花玉手’,竟将‘飞鹰’袭逸的大小满门,杀得干干净净,更不该将‘八臂二郎’杨铁戈、‘鬼影子’唐多智、‘飞鹞’詹文、‘峻山双刨’这班与此事毫无干系之人,也一并毒手杀死!难道你不怕这班人的良友至亲、同门兄弟,前来寻仇复恨?公冶庆主你纵有绝大势力,极强武功,只怕以你一人之力,也难逃江湖正义,武林公道!”
  公冶拙本自双眉剑轩,目光凝厉地凝神倾听,听到后来,面上竟自变得微微含笑,等到胡子玉的话一说完,公冶拙突地仰天长笑起来,许狂夫心头怒火,更加大作,只道公冶拙心事血冷,竟以杀人为乐!
  哪知公冶拙笑声一顿,微微含笑说道:“我只道两位不知为了什么,如此义正词严地来责备于我,原来两位是以为我公冶拙在长白山中,着了‘飞鹰’袭逸的道儿,将一只不值一文的废品‘拈花玉手’当做真的,拿了回来,发觉以后,心有不愤,便眼巴巴地跑到幕阜山‘飞鹰山庄’之内,却寻那裘逸泄恨,是以毒手杀了数十条人命!”
  许狂夫厉声道:“一点不错,正是此故!”“三绝先生”公冶拙目光一转,突又纵声狂笑地缓缓说道:“两位若是如此想法,未免也将我公冶拙看得太不成材了,公冶拙痴长五十余岁,别的不说,阅历眼光,自信还有几分过人之处,我一生之中,虽绝无欺人之心,但别人若要骗我,却亦非易事!在下自长自山中带回的‘拈花玉手’,千真万确地是昔年天香故物,‘飞鹰’袭逸自以为得计携回‘飞鹰山庄’的那只,才是一文不值的鹰品,我虽然早知他有欺我之心,但未曾说破,更不想与这自作聪明的无知之徒一般见识。”
  语声微顿,又道:“闻两位言道,袭逸目前已在幕阜山中无端惨死,公冶拙亦有几分难过,此事与我虽然无关,但公冶拙以情理揣衬,想必是此事机密,不知又被何人泄露出去,那人以为‘飞鹰’袭逸真的得宝,便赶到幕阜山中恃强面夺,井将其一家太小,一齐毒手杀死!江湖中具此身手、有此毒辣之人,屈指细数,不过三、五人而已,两位若要为友复仇雪恨,只要仔细搜寻,假以时日,定然可获真相,查得真凶。两位今日无端寻来,将我痛快琳漓地大骂了一顿,我既已知道事出误会,自不会怪罪两位,但却不免为两位浪费时间、徒耗气力的做法,可惜可叹!”
  他以嘲非嘲、似劝非劝,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只弄得胡子玉、许狂夫面面相觑,无言可对,他两人一心以为此事元凶,便是这“三绝先生”公冶拙,哪知此事节中有节,枝外有枝,事情真相之曲折离奇,波谲云诡,竟远出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大厅中变得异样静寂,呼吸可闻。“三绝先生”公冶拙持须而坐,目光灼灼,面露得色,似乎在静观胡、许二人该如何回话,那知胡子玉默然半晌,突也纵声大笑起来,公冶拙不禁为之一愕,不知此人哪有心情大笑,却听他已笑道:“人道‘三绝先生’名拙实巧,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想那‘飞鹰’裘逸不过是一个武夫,怎会骗得过公冶拙先生,胡子玉此来,实嫌冒昧,但公冶庄主若说是浪费时间,徒耗气力,胡子玉却不敢赞同!”
  他此话说得似褒似贬,柔中带刚,公冶拙竟猜不出他话的真意,只得微微一笑,随口道:“胡兄过奖,却教在下好生汗颜。”
  胡子玉笑声未佐,接口说道:“公冶庄主领袖江南,‘丹桂山庄’名倾天下,胡子玉能在这风物佳绝的‘丹桂山庄’,见到公冶庆主这般名重当时的一代英雄,已可算是不虚此行;更何况能亲眼见到那天香异宝‘拈花玉手’的诸般妙用,听到公冶庄主亲口说出的那件长白门中的奇闻异事,这怎能算是浪费时间,徒耗气力?”
  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恭维之言,已将他方才尴尬难堪的局面,全部化解,“三绝先生”
  公冶拙闻言心中亦不禁暗赞:这才叫姜是越老越辣,就凭胡子玉这几句话,就无怪在江湖中能享如此盛誉!
  口中微笑道:“胡兄如此说,更教在下过意不去了!”
  转身挥手,立呼摆酒,“铁肩赛诸葛”见状暗笑:“我当你公冶拙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是禁不得人家捧的。”
  面上却作得越发端庄沉着,抱拳谦谢道:“如此骚扰,已是不该,怎敢再劳庆主赐酒。
  岂非要教我兄弟……”
  公冶韧大笑接口道:“两位远道而来,在下早该摆酒洗尘,而且千万请两位在此盘桓数日,等到‘丹桂飘香赏月大会’过后再定,江湖中人,虽多道公冶拙性情孤僻,但像两位这样的朋友,公‘治拙却是极愿交上一交的。”
  胡子玉目光一转,见许狂夫面容之上,似乎微带茫然不解,遂一面暗中向他打了一个眼色,一面哈哈大笑地说道:“庆主既然如此,胡子玉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只这短短数句言语之间,酒菜便已备妥,公冶拙拱手肃客,胡子玉含笑落座,又道:
  “方才公冶庄主所谈‘长白剑派’之事,以及庄主得宝经过,虽已风传江湖,但内中曲折想必仍有许多,不知公冶庆主可否让胡子玉一饱耳福!”
  公冶拙含笑为胡、许二人满斟一杯色如琉璃、浓如蜜酿的美酒;并布上一著上好羊羔,方自端起面前酒杯,含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两位有兴,公冶拙自然愿道其详,但请先用上一些酒菜,并容在下先向两位敬一杯洗尘接风之酒!”
  仰首干尽杯中美酒,又夹了一块羊羔,细细咀嚼,方自缓缓道:“关外‘长白剑派’,虽然名列天下九大剑派之一,但近年来已人材凋零,这些不待在下多说,两位想必早已知道了。”
  胡子玉此刻已连尽两杯美酒,一面连夸酒佳肴美,一面颔首笑道:“略知一二!”
  公冶抽一笑又道:“在下少年时虽有关外之事,但与‘长白派’却素无来往,一直到去年花朝节前‘飞鹰’裘逸裘太快,突来寒舍,说是‘长白剑派’已面临灭门危机,要在下本于江湖道义,一伸援手!”
  他哈哈大笑数声,浅啜一口美酒,招须又道:“不瞒胡兄说,在下虽非自了汉,也极少过问江湖间事,闻言即不便使袭大侠太过难堪,又不便答应,正自为难之际,却听袭大侠又道,‘径自派’愿将秘藏多年的武林异宝‘拈花玉手’,赠与解围之人。在下考虑良久,才问及‘长白派’所遇困难之事,究竟是什么,如在下能力所及。自无话说,否则亦是无能为力,褒大侠这才将事情始末,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此时正值仲秋,公冶拙说话之间,家丁又端上一大盘数十只热气腾腾、紫金壳的“阳澄大蟹”!胡子玉一面持杯饮酒,一面听公冶拙详细地说出那一段往事,看来似乎已将他之来意完全忘却!
  原来“长白剑派”所遇的那三件极为辣手的困难之事,一是“白鹰”白冲天,昔日游侠江湖时所结下的强仇大敌“崆峒三剑”,在联剑将“白鹰”脚筋挑断之际,三剑中的三侠“七灵剑”金振夫助下也中了自冲天一掌,当时虽无甚感觉,事隔多年,金振夫娶妻生子以后,却旧伤复发,而且伤重不治,是以“崆峒三剑”便联结崆峒好手,大举前来长白寻仇,事先递下拜帖,日期梗订在三月初一!
  第二件事乃是一直与“长白剑派”不睦的关外马贼“红须帮”,近来出了一个不世的奇才,将本帮治理得强极一时,又见到“长自派”声势衰微,竟限令“长白派”在二月以内,迁出长白山外,否则便要倾全帮之力,将“长白派”门下杀得一个不留!
  第三件事来得甚是冤枉,五台山、明镜崖、七宝寺突失异宝,据说盗宝之贼,事后曾留下四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短句:“长风萧萧,自浪滔滔,取此异宝,去天下道遥!”
  七宝寺方丈木肩大师,将这四句话反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突地发觉将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宇,联缀成句,竟是:“长白取去”四字!
  遂认定此事定是“长白剑派”所为,亦远赴关外,递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内,前去长白山寻仇索宝!可怜“长白剑派”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连七宝寺所失之宝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端蒙此冤枉,竟还百口莫辩!
  此三事任凭一件,“长自派”已是极难应付,此刻竟同时而来,且时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间,“落英神剑”谢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飞鹰”袭逸将此三事说完以后,又道:“在下此来向庄主求助,一来自是因为庄主名倾天下,声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来却是因为知道在主昔年游侠关外之际,曾对‘红须帮’有恩,与五台山木肩大师,亦是故交,此次‘长白派’灭门之祸,普天之下,除了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找出一人能为他们解围了!”“三绝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来算去,此行俱是有益无损,这才带着门下两个得力弟子,以及爱徒义子“玉面追魂银燕”公冶勤,束装就道,与“飞鹰”裘逸连夜赶向长白山去!
  二月中甸,江南虽已略有春意,但关外自山黑水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世界,“三绝先生”公冶拙狐袭白马,极其从容地指点这漫地白雪,不住赞好,一面笑道:“数十年未到关外,至此方觉江南山水虽灵秀,却嫌不够雄奇开阔,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间,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论如何,总算给勤儿开了眼界!”“飞鹰”袭逸却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攒程急行,到了长白山下,虽已黄昏,袭逸依然不顾道路难行,连夜便要赶上山去。
  据说盗宝之贼,事后曾留下四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短句:“长风萧萧,白浪稻滔,取此异宝,去天下逍遥!”
  七宝寺方丈木肩大师,将这四句话反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突地发觉将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字,联缀成句,竟是:“长白取去”四字!
  遂认定此事定是“长白剑派”所为,亦远赴关外,递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内,前去长白山寻仇索宝!可怜“长白剑派”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连七宝守所失之宝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端蒙此冤枉,竟还百口莫辩!
  此三事任凭一件,“长白派”已是极难应付,此刻竟同时而来,且时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间,“落英神剑”谢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飞鹰”裘逸将此三事说完以后,又道:“在下此来向庄主求助,一来自是因为庄主名倾天下,声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来却是因为知道庄主昔年游侠关外之际,曾对‘红须帮’有恩,与五台山木肩大师,亦是故交,此次‘长白派’灭门之祸,普天之下,除了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找出一人能为他们解围了!”“三绝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来算去,此行俱是有益无损,这才带着门下两个得力弟子,以及爱徒义子“五面追魂银燕”公冶勤,束装就道,与“飞鹰”袭逸连夜赶向长白山去!
  二月中旬,江南虽已略有春意,但关外白山黑水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世界,“三绝先生”公冶拙狐袭白马,极其从容地指点这漫地白雪,不住赞好,一面笑道:“数十年未到关外,至此方觉江南山水虽灵秀,却嫌不够雄奇开阔,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间,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论如何,总算给勤儿开了眼界!”“飞鹰”袭逸却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攒程急行,到了长白山下,虽已黄昏,袭逸依然不顾道路难行,连夜便要赶上山去。
  所幸公冶先生一行人俱是身怀武林上乘绝技,是以丝毫未曾坚持在山下留宿,这才挽救了“长白剑派”一场几乎灭门的浩劫!“长白剑派”发样之地,乃是长白山腰处的“灵长观”数十年相传,掌门人俱留居此处,是以“落英神剑”谢一奇虽非三清教下,却也循规留居此处,好在谢一奇终身未娶,生活与一般道侣并无异处,是以也没有不便之处!“三绝先生”一行人众,乘着满地雪光反映,极其容易地便攀上了长自山腰,“飞鹰”袭逸方自遥指着夜色中的一片黝黑墙影说道:“那边便是‘灵长观’所在之地,公冶先生到后,先饮上几杯热酒,挡挡寒气,再”
  话声未了,突有一声摄人心魄的惨呼,自“灵长观”那边传来,“飞鹰”袭逸语声一顿,面色大变,公冶拙亦自沉声道:“看来‘长白派’变故已生,勤儿,你且带他两人绕路由后入观,我与袭兄先行一步!”
  最后一字落处,身形已在十丈开外,“飞鹰”褒逸虽然心中焦急惊惶,但亦不禁对公冶拙这种遇事调度之沉着得当,以及身法的曼妙惊人,暗中钦佩,一面抱拳陪笑地说道:“有劳少庄主辛苦了。”一面亦自飞身随后掠去。“飞鹰”裘逸虽以轻功掌法驰誉江湖,但此刻与这位“三绝先生”相较之下,仍觉相差太远,不是公冶拙放缓脚步,便再难追上,只听公冶拙沉声又道:“裘兄,‘灵长观’观内灯火通明,但自那声惨呼后,便再无声息,定是局势已极为险迫,你我若是来迟一步,倒真要抱憾终身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至“灵长观”外,只见观门未闭,门内却有纵横的剑气,往来相击于雪光、灯火之内,“飞鹰”裘逸大喊一声:“各位先请住手,九华山‘丹桂山庄’‘三绝先生’公冶拙在此!”
  他不通己名,却将“三绝先生”名字喊出,自是深信这四字有先声夺人之力,‘喊声方了,观内剑气立顿,一个手持长剑、满面惶急的灰袍长髯老者,已自如飞掠身,连声喝道:
  “公冶拙在哪里?袭兄在哪里?想煞我谢一奇了!”原来“长白派”此刻情势,正如公冶拙所料,正是极其险迫,“长白派”门下最为得力的四大弟子已伤其三,方才那一声惨呼,便是“长白派”当今的第二代门徒之首“玄霜”道人被“峻峭三剑”请来的武林高手“金枪银弹”董平以一招“双插梨花”的枪法绝技,当胸刺了一枪,濒死之前发出!“落英神剑”谢一奇见到爱徒惨死,而自己盼望中的救星未至,知道只有自己动手,或许还能稍挽颓势,哪知他与“崆峒三剑”中“七绝剑”金振宇甫一交手之下,便知道“崆峒三剑”确非徒拥虚名之辈,自己纵然拼尽全力,最多也不过只能和人家打个平手,心中不禁越发惊惶,此刻“飞鹰”袭逸的这一声大喝,实不富救星从天而降。
  谢一奇目光动处,不等“飞鹰”裘逸引见,便已一把捉住公冶拙的手掌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三绝先生’了,小弟久仰大名,真是……真是……如雷灌耳……如雷灌耳的很!”
  公冶拙看见这极为沉着镇静的一派掌门,此刻不但满面惶急,言语谈吐,竟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知道必是因为情势危急所至,遂也不多谦让客套,便随口说了声:‘谢大侠言重了。”便当先走人观内,只见此刻“灵长观”的正殿之前、院落四侧,满插数十只松枝火把,左侧一排灰袍道人,垂手肃立,右侧檐下的一排紫檀木椅之上,坐着四个俱在中年以上的江湖健者、武林豪客,正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院中一人手提长剑,傲然卓立,虽亦近暮年,但双目有神,身躯笔直,毫无半分老年人的垂暮之气。“三绝先生”目光转处,场中情势,便已了然于胸,并知道今晚来此间寻仇之人,必是“崆峒三剑”,因“长白剑派”这三起仇人之内,只有“崆峒三剑”与自己无一面之交,心念微转,抱拳朗声道:“在下公冶拙,今夜……”
  哪知他话未说完,卓立院中的“崆峒三剑”之长“长绝剑”金振宇便已冷冷接口说道:
  “‘三绝先生’大名,天下皆闻,在下兄弟,早已久仰得很了!”
  语意虽然客气,但语气却冰冷已极,“三绝先生”公冶拙上下打量此人两眼,仍自含笑道:“岂敢,公消拙在江湖中虽薄有微名,岂能与‘崆峒三剑’相比,阁下如此谦虚,公冶拙实在汗颜。”“七绝剑”金振字目光炯然一转,还未答话,“飞鹰”裘逸已自一掠而前,接口笑道:“公冶先生,你可知这位就是人称‘七绝’之剑的金振宇金大侠。”
  他言语之内,故意将“七绝”二字,说得分外响亮,自是存心想以此激起“三绝”先生公冶拙的怒气!哪知公冶拙却面带微笑地不露声色,而金振宇反而沉不住气地仰天狂笑道:
  “不错,不错,兄弟在江湖中,确有‘七绝’之名,但我这‘七绝’,哪里比得上‘三绝先生’的半绝。”
  语声顿处,笑声亦候然而顿,冷冷又道:“不知‘三绝先生’今夜来此,是无意游山,抑或是有心前来为‘长白派’架梁的呢?”
  公冶拙笑容不改,捋须道:“公冶拙亦想请问,金大使今夜来此,是无意游山,抑或是有心前来寻仇的呢?”
  金振宇见他将自己所说的两句话,回敬过来,不禁狂笑起来,一面说道:“问得好,问得好”
  笑声又自一顿,沉声接道:“但阁下不用金振宇回答,想必早巳知道我兄弟此来是为着什么了,我兄弟三人义同生死,在下今日。正是为我三弟复仇而来,父子兄弟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兄弟此举有什么非是之处,要劳动阁下不远千里自九华赶来么?”
  江湖以内,讲究恩怨分明,有思固必当报,有仇亦是非报不可,金振宇这一问,当真是言语锋利已极,哪知公冶拙却故作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皱眉道:“公冶拙实在莽撞,不知道令弟已然仙逝,但在下还想请教一句,令弟是怎生在谢大侠手下丧生的呢?据在下所知,十年来谢大侠并没有入关一步,而‘崆峒三剑’的侠踪,亦常在中原,难道是金三侠偶动游兴,竟远游到长白山来了么?”
  金振宇冷“哼”一声,心中何尝不知道公冶拙此问是在故作姿态,但“三绝先生”声名赫赫,他却又实在不愿无端树此强敌,只得将自己的满腔怒火,强自忍住,沉声接口说道:
  “舍弟虽非谢一奇所伤,却是死在‘白鹰’白冲天暗算之下,谢一奇与自冲天一门兄弟,白冲天是隐匿此间,我兄弟此来长白山寻仇,难道还是找错了地方么?”
  这“七绝剑”亦不像老而弥辣的江湖豪客,此刻竟仍然以问话来回答公冶拙的问话,当真可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哪知“三绝先生”公冶拙却又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皱眉道:“依在下所知,‘白鹰’白冲天双脚已断,残废多年,而金三侠一身武功剑法,早已名动江湖,阁下若说金三侠是伤在白冲天手中,这不但更教我公冶拙不解,而且实在难以相信!”“七绝剑”金振宇双眉一轩,面上已自现出怒容,沉声道:“金振宇久仰阁下总率江南武林,以仁义行道江湖,是以方自敬你三分,而你此刻却如此以言语戏弄于我,金振宇倒要请问是何道理!?”却见公冶拙竟仍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又自皱眉诧问道:“在下心中有不解之处,是以好言望金大侠释我疑团,哪有半分以言语戏弄金大侠之心,金大侠这一问,却是问得大大地错了。”
  金振宇轩眉怒道:“舍弟多年前被白冲天暗算一掌,伤势至今方自发作,不治而死,今日我兄弟此来,便是要取自某人头,至我三弟灵前相祭,若有人阻挡,无论是谁,俱是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
  他两人的言语,句旬相接,丝毫不给别人插言之余地!说到这,金振宇更是语声激昂,宇宇截金断铁!檐下四人,此时亦早已长身而起,双拳紧握,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三绝先生”公冶拙。
  一时之间,院中死般静寂,只有风吹火把,呼呼作响,人人心中俱都知道,此时此刻,敌我双方都是窗拔弩张,一触即发,心中各各充满戒备之意!
  哪知公冶拙一手轻然长须,一手微抚腰畔丝绦,仍然含笑说道:“金大侠你乃久走江湖之人,此刻怎地说出这般话来?”
  金振宇一击掌中长剑,怒喝道:“在下的话,字字句句,惧是实言,难道还说错了么?”
  公冶拙仍自好整以暇地一笑说道:“想你我一生之中、与人交手,何止千百次,说不定此刻你我身上,都带有难觉察的内伤,又怎会知道究竟是被何人所伤?是以
  金振宇大怒接口道:“舍弟伤势重发之时,我兄弟早已仔细推敲,断定必是白某所为,我兄弟一生行事,敢说件件光明磊落,老来难道还会含血喷人么?”
  公冶拙微笑道:“贤兄弟如何断定,公冶拙愿闻其详。”
  金振宇大喝一声,随手一抖,掌中长剑,抖起朵朵刨花,口中并大喝道:“金振宇再三相让,公冶先生切莫逼人太甚,只要阁下今日袖手不管此事。我兄弟日后必报大德,否则我兄弟纵然……”
  语声未了,突有一条人影,自檐下掠来,一手托着金振甫手肘,沉声道:“大哥,我等就将此事为何断定乃自某所为的经过说出又有何妨?也好教天下人得知,我兄弟不是多生闲事、含血喷人之徒!”
  公冶拙始终面含微笑地然须卓立,此刻非但未将此人指桑骂槐的讥讽之言,放在心上,面上笑容,反而更加开朗,说道:“阁下想必就是金二侠了,此话当真说得中肯已极,想你我俱已是知命之龄,怎会再做出那些含血喷人的无聊闲事!”“七修剑”金振南鼻中微“哼”声,冷冷道:“公冶先生好厉害的眼力,在下正是金振南,舍弟的死因,亦是在下断定,公冶先生如不嫌费事,在下自当详细说出。”
  语声微顿,沉声又道:“八年前我兄弟剑下留情,放了白冲天一条生路,哪知他却乘舍弟不备,在舍弟大横助外,季肋之端,骨尽处,软肉边,脐上二寸,两旁六地的‘章门穴’上,击了一掌,是以我兄弟方自挑断池两足筋络,当时见舍弟伤势不甚重,又念在同是武林一脉,终究还是未曾将之击毙,反而好好送上长白山来,只教他今后不要再往中原为非作歹……”
  谢一奇冷“哼”一声,金振宇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接道:“今年舍弟发作的伤势,不但正是在季肋之端的‘血囊’之处,而且伤发时全身冰凉,足心却发烫,正是‘长白源’贯用的‘雪云掌’之特征,舍弟濒死之际,不住惨呼白某人之名,再三要我兄弟为他复仇,公冶先生,若你换了我兄弟,请问你又当如何?”
  公冶拙双眉微皱,似是甚表同情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在下近年颇少下山,江湖中事亦有许久未曾过问,是以令弟死讯,直到今日方知,竟未曾亲去灵前致祭,实是憾事,还望二位恕罪!”
  金氏兄弟对望一眼,他兄弟虽亦老于江湖,却仍不知这老奸巨滑的武林枭雄,此刻究竟在弄什么虚玄,只听他接着又道:“只是金二侠如阿便断定金三侠的死固定是被白冲天所伤,小的却不敢苟同。一来是八年前所受之伤,直到八年后再发,此事虽非绝无可能,但毕竟可能极少,再者那‘章门穴’本属厥阴肝经,不但与左右‘期门穴’一经相同,与属手撅阴经的‘天地穴’,以及属肝经的左右‘膺窗穴’,左右‘乳根穴’等十数穴道,亦有经脉相连,由此可知在‘血囊’附近发作的伤势,并非一定是直接击在‘章门’穴上,三者凡是被内家绵掌、辰州‘阴冥掌’等一类阴柔掌力所击中之人,伤势发作时,俱有全身冰冷,足心发烫的现象发生,若单凭此数点,贤兄弟便来长白寻仇,委实稍嫌冒昧,公冶拙虽非好生闲事之徒,也少不得要伸手管上一管了。”
  金振南始终凝神静听他滔涵而言,此刻突地纵声狂笑起来,一面说道:“江湖之上,艺高者强,强者之言,便是真理,原无是非曲直之分,阁下又问必这般费事地说上半天,只要阁下真有让我兄弟以及那边三位朋友口服心服的慷人绝技,我兄弟立时拍手便走,如果不然,像阁下这般强词夺理,再说三天,亦是无用!”
  公冶拙面色一沉,朗声道:“公冶拙自知人微言轻,只是不忍在此名山中的方外之地,见到流血之事,是以才不借良盲相劝,却想不到阁下竟将我一番苦心婆口,视作强词夺理!
  既然阁下如此说,公冶拙亦不能教好友失望,此刻我就在此地,练上三样浅薄功夫,只要贤兄弟以及那边的三位朋友能练得一样,那么拍手便走的就是公冶拙,而非贤兄弟了!”
  金振南哈哈一笑道:“这才叫快人快语,这才是好汉行径,我兄弟久想一睹‘三绝先生’的盖世绝技,只要阁下能在轻功、内力以及剑法上俱教我心服,我兄弟绝不在此多留半刻!”
  暗中一拉金振宇衣襟,兄弟两人齐地脚跟微蹭,后退一丈,“落英神刨”谢一奇缓步走到公冶抽身前,恭身一揖,无言地退到一边,“飞鹰”袭逸却在公冶拙耳畔低语道:“公冶先生千万小心,长自源数十年声名,此刻全落在先生身上了。”
  公冶拙微微一笑,并自沉声道:“难道裘兄信不过在下么?”
  裘逸垂首无盲,退到一旁,只见公冶拙双掌一抱拳,朗声笑道:“公冶拙就此献丑。”
  语声未了,长衫飘飘,顾长的身形,已自凌空掠起,肩头、腿弯,丝毫未曾作势,一掠却已笔直上拔二丈,突地双臂一分间,竟由“一鹤冲天”化作“玉女投梭”,闪电般投人大殿。众人方觉眼前一花,公冶拙已从殿中掠出,手中却多了四只巨烛,身形方一出殿,口中暴喝一声:“起!”又自凭空上拣二丈,双手交替,竟将掌中的四只巨烛,一排立在大殿搪头,身形方自飘飘落下,眼看离地不及一丈,双臂突又微一划动,本应下落的身形,竟变做平飞,飘飘飞向院中,缓缓落到雪地上,却又恰巧落到他方才驻足的两只脚印之中。
  立在左侧的长白群道友以及“飞鹰”裘逸,已被他这种足以惊世骇俗的轻功绝技,惊得目定口呆,半晌过后,方自震天价喝出彩来!
  右搁下五人对望一眼,亦不禁相顾失色!却见公冶拙目光凝视槽头红烛,一阵风吹过,四支红烛,灭了三支,只剩最左一支,烛火摇摇,将熄未熄,仍在风中挣扎!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掌,虚空向檐头一招,那风头中烛火,火光突地大盛,公冶拙左掌往外一切,只听“波”的一声轻响,尺许火焰,竟自中分为二,公冶拙右掌一挥,半截火焰,竟缓缓落在第二只红焰以上,他左掌再次往外一切,第二只烛失火焰便又应掌中分为二!
  刹那之间,这武林怪杰竟以绝顶的内家真力,将遥隔几达七丈的四支红烛一齐点燃,众人屏息而观,至此又不禁一齐喝彩。
  公冶拙微微一笑,左掌斜伸,护住槽头烛火,身形微动,掠至谢一奇身前,接过他手中长剑,突又一嫁而起,但见青光一溜,笔直投向檐头,有如惊虹掣电般一闪而没,公冶拙再次飘落地上,檐头烛火仍自无恙!
  众人方在暗中惊诧,不知他这一手剑法有何奇处,突地又是一阵风吹过,公冶拙长袖一拂,据头四支红烛一齐落到地上,竟断做四七二十八截!断处整整齐齐,显见是乃利剑所削,众人这才知道,公冶拙方才那一闪剑,已在这四只红烛之上,各各削了六剑。“落英神剑”以剑法成名,此刻心中不禁又是喜悦,又是失意,喜悦的是今日危机,看来已可安然渡过,失意的是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剑法,此刻拿来和人家一比,当真是有如陪月之与萤火。
  公冶拙缓缓拾起地上的断烛,随手一抛,只听“噗”地一声,雪地之上便已多了一团红线,断烛抛去虽有先后,落地之声只有一声,这种暗器手法,又何尝不是足以傲视武林的惊人绝技,他虽说只练三样武功,其实已露了四种。
  金振字目睹四种绝技,心中但觉万念俱灰,黯然长叹一声,拂袖走出观门,他兄弟请来的三位武林高手,亦自面容灰白地颓然走出门外,金振南呆望着他们的背影,暗中一叹,强自抱拳道:“公冶先生神功绝世,金某兄弟自愧不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公冶拙哈哈一笑,接口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贤兄弟日后若来‘丹桂山庄’,公冶拙自当竭诚招待,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但望贤昆仲能将这段梁子,从此揭过。”“七修剑”金振南呆立当地,愕了半晌,突又一声长叹,叹声未了,身形已自掠出观外,霎时之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落英神剑”谢一奇身为一派掌门,见到自己这件不能解决的浩劫,竟被“三绝先生”兵不血刃地消弭于无形,心中亦是感慨良多,目送金振南身影消失,方自缓走到公冶拙身前,恭身道:“公冶大侠及时赶来,不但救了敝兄弟条蚁命,也保全了我‘长白派’上下数十门人,大恩不敢言谢,只永铭心中!”
  公冶拙连忙谦讲,“飞鹰”袭逸已哈哈笑道:“‘崆峒三剑’本于三月初一至此,他们提前半月,想必是为了怕谢兄邀集帮手,是区区在下早已料到这一着了,是以连夜与公冶先生赶来此间,只怕不是‘崆峒三剑’料想得到的了!”
  谢一奇连忙又自恭身道:“裘兄跋涉万里,为友奔波,高情厚谊,更是没齿难忘!”
  语声方了,突又一声厉吨:“是谁!”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道:“檐上只是小徒,他已在那边守望许久了。”
  谢一奇面颊微微一红,只见三条人影,自檐头闪电般落下,却正是那由后路人观的“银燕”公冶勤以及“丹桂山庄”的两个得力门徒!“飞鹰”袭选为谢一奇引见已毕,又自抚掌大笑说道:“‘崆峒三剑’已去,另外两起仇敌俱与公冶先生有旧,看来长白派已可逢凶化吉,谢兄也该弄些酒来,为公冶先生洗洗征尘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本来已将燃尽的火把,便熄了数枝,但此刻东方已现曙色,纵无火把,也不妨事了。“三绝先生”公冶拙,把酒持杯,将自己如何得到那件武林异宝“拈花玉手”的经历,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长叹一声道:“如果以人论人,‘崆峒王剑’金氏兄弟,胜则胜,败则败,倒的确不愧是条没遮拦的好汉,‘长白派’的谢一奇兄弟,反而显得有些奸诈,再加上白冲天与‘崆峒三剑’昔年那场恩怨,是非曲直,直到此刻,我还不知真情,不瞒两位说,等到长白事了,我竟然有些后悔,不知道是否应该伸手帮‘长白派’的忙!”“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独目眯成一线,似笑非笑地望了公冶拙一眼,心中暗笑:“管他谁是谁非,反正你只要得到‘拈花玉手’,便心满意足,如今却又在我面前说出这番假仁假义的话来作甚!”
  暗中虽在叽嘲暗笑,口中却含笑赞道:“如果以人论人,依胡子玉所见,只有阁下才能算做英雄人物,挥手笑语之间,便将‘崆峒三剑’那等桀骛不驯的角色惊退,试问当今天下,除了‘三绝先生’以外,还有谁人?”
  公冶拙面带得意笑容,口中谦谢不迭地将杯中之酒,一千而尽,酒意更浓,豪情更盛,酒酣耳热之中,他又接着说那一段往事。
  天来近午,公冶拙已用完了“落英神剑”为他援下的迎风洗尘之酒,谢一奇却从自己所任的丹房之内取出了三方作得完全一样,只有金外所缚的三条彩带颜色不同的锦盒,井恭声说道:“公冶大侠不远千里而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侠义之心,足资流劳武林,传诵江湖,谢一奇本该立将‘拈花玉手’奉送,但是在下昔日得到此宝之时,共有两伪一真,分放三方一式一样的锦盒之内,在下才知浅薄,一时无法试出此宝的真假,如随意相赠一个,只怕以伪做真,又变得好像有意欺骗阁下,经在下与敝师弟商量结果,只有将这三方锦匣,一齐取出,放在这大殿神龛之内,此刻先请阁下随意取去一盒,等到三事俱了,阁下便可将此三盒俱都取去,三盒之中,只有一盒属真,好在阁下学究天人,定必可以分出真假!”
  公冶拙微微一笑,知道他这番说话做作,无非是生怕自己不等将“长白派”三起仇敌完全解决之后便取宝先走,沉吟之间,突地瞥见“飞鹰”袭逸面目之上,竟露出焦急希冀之色,心念一转,面上丝毫不露神色,非但不揭穿他话的漏洞,反而故作大方地说道:“公冶拙此来旨在本着江湖道义,为贵派略效绵薄,何敢望谢大侠以武林异宝‘拈花五手’相赠,但谢大侠既然如此厚爱,公冶拙不收,亦显矫情不恭,至于如何处理此事,公冶拙自然一切全凭谢大侠作主!”
  说话间眼角微瞟,“飞鹰”袭逸早自露出喜色,公冶拙不禁暗中冷笑,心道:“你如想在老夫面前弄什么花样,当真是有如痴人说梦!”
  只见袭逸已端起酒杯,频频欢饮。一日度过,到了晚间,谢一奇将之引入三间布置得极其精致雅洁的丹房跨院以内,道劳过后,便告辞先走。“飞鹰”袭逸却仍停留房中,不住嘘劳问暖,百般照料,“三绝先生”是何等人物,见状腹中冷笑,口中却含笑说道:“公冶拙此次不过略尽绵力,便可得到‘拈花玉手’这般武林异宝,一来自是因为谢大侠慷慨厚爱,再来却是全靠袭兄不远千里前来报讯之功公冶拙人虽愚昧,却最知恩,裘兄若是还有什么事需要公冶拙之处,只管说出便是,公冶拙无不从命。”
  “飞鹰”裘逸微微一愕,目光虽然不可遏止地露出喜色,但神色间却又有三分被别人料中自己心意后的窘态,嗫嚅着道:“在下的确有个不请之请,但亦自知……”
  公冶拙目光一亮,接口道:“无论什么事,公冶拙无不答应。”
  只见“飞鹰”裘逸凝视着自己,面上半惊半喜,似是想不出自己的心意,面上遂越发露出令人情任的和蔼笑容,袭逸果然忍不住道:“在下的请求,对别人说来,虽似过份,但对公冶先生说来,却另当别论,谢大侠将两伪一真三只‘站花五手’,分贮三方锦匣之中,其中真假,虽然谁都无法知道,但公冶拙先生的神通能力,却不难情出八九,是以袭逸想请公冶先生事完之后,取走两方锦匣,留下一匣,作为袭逸的纪念之物。”
  他语声微顿,似是不胜委屈地叹了一声,仰天缓缓叹道:“在下虽与‘长白派’略有交情,但交情并不深厚,此次万里奔波,幸好还能得到公冶先生的了解与赐与,否则真是……”
  他又自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话,公冶拙暗中冷笑,口中却毫不迟疑地笑着说道:
  “裘兄古道热肠,此次为着江湖道义,不忍见到‘长白派’的灭门之祸,所受辛苦艰难比公冶拙何止超过百倍,谢一奇纵将‘拈花玉手’赠与裘兄,亦不为过,公冶拙心中只会觉得赞同,绝不会觉得不公,如今袭兄既如此说,公冶拙焉有不愿之理。”“飞鹰”裘逸大喜道:
  “公冶先生慷慨大度,实非常人能及。
  公冶拙微笑接口道:“不过裘兄苦命公冶拙先取两匣,公冶拍不敢从命,如果袭兄不以公冶拙为贪得之辈,还是请袭兄先取一匣,方是正理!”“飞鹰”裘逸大喜之下,似乎还待谦谢两句,公冶拙已是摇手道:“公冶拙平生行事,言出必行,从无更改,裘兄不必再推辞了!”
  话声顿处,突地以手加额,长长打了个呵欠,又自歉然道:“连日奔波,加以年老病疾,是以稍感倦乏,还望裘兄怨我失礼之罪。”“飞鹰”裘逸纵然笨到极处,此刻自也知机,一面千恩万谢,一面告退。
  夕阳西下,暮色已临,九华山上“丹桂山庄”的大厅之内,烛影摇红,菜香洒热,公冶拙说到这里,仰天笑道:“那‘飞鹰’袭逸当真是将我看成了无知小儿,可以随便戏弄,我既无未卜先知之能,亦无隔物透视之力,却怎知盘中物之真假,他们若是先就弄了手脚,我纵然先取两区,又有何用,是以我不如叫他先取,如此一来,他必定要在匣上弄些标志,一拿就拿个真的,将两个无用的废物,留下给我,可是……”
  胡子玉微微一笑,接口道:“可是他这番妙计纵然骗得过别人,怎能骗得过公冶拙。”
  公冶拙哈哈笑道:“在下心中其实早有算计,眼见他自以为得计地出了房门,我却尾随其后,他回房以后,满面喜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在窗外见到他的人影,不佳地在房中打转,我心中也不住地暗笑!”
  话声微顿,布菜施酒,忙了一会,接着又道:“我知道他必有花样要弄,是以耐心等候,过了一会,更深人静,他果然悄悄推开窗户,一掠而出,我暗暗跟在身后,他竟毫无察觉……”
  无星无月,万籁俱寂,“飞鹰”裘逸施展身形,在重重屋面上极其小心留意地不住飞掠,稍闻声响立刻伏下身形,似是尽量要躲开“长白派’门人的耳目,公冶拙不觉暗中奇怪:“难到他此举并未与‘长白派’串通么?”
  却见候忽之间,“飞鹰”裘逸的身形,似乎已至“灵长观”外,他游目四顾,查看半晌,突地微伏身形,向左侧一个孤零的小院中嫁去。
  公冶拙不禁又自微皱长眉,暗中奇怪:“他去这孤零院落作甚?这院落之内,住的又是谁人?”“灵长观”前后内外,一片寂然,只有这座孤伶院落的窗纸之内,还有黄昏的灯光映出!只见“飞鹰”裘逸掠至门前,轻声扣门,门内立刻有一个嘶哑的口音,沉声问道:
  “是谁?”“飞鹰”襄逸回头四望,确定了四下并无人迹,方自轻声道:“是我!裘逸!”
  房门立刻“呀”地一声,开了半线,“飞鹰”袭逸一闪而人!远远伏在屋脊阴暗之处的“三绝先生”公冶拙进也微张双臂,掠至这座孤伶院落的屋脊以上,心中却暗中思付:这院落之内,住的绝不会是“落英神剑”,看院中荒草漫漫,似未经常打扫,就连房门,似乎亦非经常开启,是以开门时方会发出“呀”地一声,难道里面性的,便是那双足已残的“白鹰”自冲天么?
  思忖之间,只听屋内那嘶哑的口音,又自低叱一声说道:“棋几,出去,如有人来,无论是谁,都不许放他进到院中!”
  又是“呀”地一声门响,一条小巧的身影,快步而出,掠至院门之外,屏息伫立于暗影之中,显然是在守望,公冶拙沉吟半晌,自恃绝技,竟施展绝技,躬身曲在屋后滴雨长横以内。
  长檐窗户,面北面建,正是当风之处,凛烈山风,将窃纸吹得缝隙甚多,公冶韧不禁暗暗感激这天助方便。他极为容易地便找着了一条缝隙,凑眼望去,只见房内陈设简陋,一几数椅,萧然而列,向门之处的一席木榻之上,斜倚着一个发召蓬乱,全身白衣、鹰鼻鹞目的瘦长老者!榻边并放两只乌黑拐杖,在灯光下毫无光泽,绝非铁制,这老人须发苍白,面上皱纹却并不甚多,显见他头上苍苍白发的由来,小半是因为岁月侵人,大半却是因为胸怀痛苦,心情寂寞!
  公冶拙目光动处,便已知道自已猜测不错,屋内木摄上的白衣老者,必定就是昔年曾纵横江湖一时的长自高手“白鹰”白冲天了!
  只见自冲天目光如鹰,四下一转,沉声道:“裘兄,你此来可曾留意查看,身后有无缀尾跟踪之人!”“飞鹰”裘逸微笑摇头道:“小弟别的不说,难道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么?白兄未必过虑大甚!”
  公冶拙听得不禁心中暗暗好笑,只见白冲天缓缓拾起手来,微抚须间的白发,长叹了一声,沉声说道:“岁月消磨,候然八年,裘兄,你如也像我一样局居斗室八年,只怕你也会像我一样多虑了!”
  语声傲顿,又自长叹一声,突地抬起头来,轩眉朗声问道:“昨夜发生之事,我巳完全知道,公冶拙既然已到,可曾答应我师兄的条件,分三次”“飞鹰”裘逸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满面喜色地接口说道:“事情出于意外的顺利,公冶拙不但答应了令师兄的条件,而且还答应将那三方锦匣,分我一匣!”
  白冲天目光一亮,但却冷哼一声,沉声道;“也算这厮知机,不然他只怕连性命都无法带下山去了!”
  公冶拙闻言心头一凛,既惊且怒,却听白冲天又自沉声接道:“我木锡之下,早已备妥一方与那三方一式一样的锦匣,里面也放着一只伪制玉手,你可将之取出,立刻到大殿神宪以内,将那缚有紫色段带的锦匣换出,然后……”“飞鹰”裘逸又自微微摇手,截断了他的话,含笑说道:“人助你我,连这重手续,都不用多费,那公冶拙故作大方,居然叫我先选一方锦匣,到时我就迳直将那缚有紫带的锦匣取来,公冶拙回山以后,纵然发觉玉手属伪,最多也不过只能暗叹自己倒霉,非但怪不得你‘长白派’,也怪不得我,而且此人一生行事,倒的确是言出必行,永无更改,他既然已答应我先选一匣,恰巧而又被我取去真品,以后也不致再向我取回,白兄妙计,当真是超人一等,好教小弟佩服!”
  他满面喜色,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目光动处,只见白冲天的两道目光,正自利剪般望向自己,语声立顿,干笑一声,又道:“就是他日后还有追悔之意,那只‘拈花玉手’,也不在小弟处了,白兄,你说是么?”
  白冲天目光如箭,默然凝视半晌,突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弟残废八年,食于此,寝于此,有如待死之囚,今后是否重返夭日,报复深仇,所有希望,全在袭兄一人身上了。”“飞鹰”袭逸目光一凝,含笑说道:“你我数十年过命交情,自兄之事,岂非就如同小弟之事一样,小弟一将那‘拈花玉手’得到手中,立刻就兼程赶赴‘须弥境琅牙洞’,寻访白尼说的那‘无名老人’,凭这‘拈花玉手’,去问他讨一瓶‘再造灵祭’,再赶回来医治白兄之伤。”
  白冲天长叹接口道:“只要小弟伤能够痊愈,非但日后为牛为马,必报裘兄大恩,而且一定将小弟昔年所藏的一份珍宝,赠与袭兄,万万不会食言,袭兄放心好了!”
  裘逸又自一笑,转开话题,向白冲天谈起昨天“崆峒三剑”寻仇的经过。
  说到这,公冶拙又自朗声一笑道:“他两人在屋内打得满腹如意算盘,却不料我在穗下听得清清楚楚,等到裘逸转开话题,我便悄然掠至‘灵长正殿,将殿中神龛以内的三方锦盒之上彩带,重新换过,然后回房蒙头大睡。未出十日,那帮关外马贼,果然纠众而来,为首之人,竟是我昔日浪游关外时在黑龙江畔救起的一个孤儿,就连他的姓名‘于弃’,亦是我取,见了我自无话说,声盲从此绝不再犯‘灵长观’,而且苦苦哀求我等到长自事完之后,到他那去逗留数日!”
  他极其得意地微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又过了两日,我那方外至交,五台山明镜崖七宝禅寺的‘木肩大师’,竟领着座下四大护法,以及十大弟子,专程而来,见到我竟在‘灵长观’中,自然甚是惊喜,我便将此中误会,向他一一解释,他仔细分析之下,亦觉极有可能是他人嫁祸,与我抵足长谈一夜,便下山他去。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七宝掸寺中的两件异宝,竞也是昔年天香故物!”
  胡子玉、许狂夫对望一眼,胡子玉神色不变地淡然问道:“那两件天香异宝,可就是江湖传说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么?”
  公冶拙顿首道:“正是此物,是以‘木肩大师’才会不借劳师动众地远赴关外,他临走之时,曾对我说,真正盗宝之人,已被他猜中几分,我问他究竟是谁,他只是莫测高深地回答我:‘到时自知’,并说等到擒得盗宝之人以后,定必押到‘灵长观’来交付谢一奇发落!”
  胡子五微微一笑,暗付道:“那盗宝之人,只怕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人能擒提得到了!”
  口中却含笑说道:“在下久闻五台‘木肩大师’之能,想那盗宝贼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得能逃脱‘木屑大师’的手掌!”
  公冶拙仰天笑道:“正是,正是,我日日夜夜都在为‘木肩’默祷,只望他能重得
  ”
  说到这,语声戛然而顿,似是生怕下面的话,会泄露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转口说道:“第二天我便向‘落英神剑’告辞,他又替我摆下钱别之宴,这时我已知道他并非存心骗我之人,是以亦对他无甚恶感,后来‘飞鹰’裘逸果然满面喜色地将那上缚紫带的锦区取去,而且一下长白山,立刻便与我分手道别,我想到他如将这礼品带到那‘须弥境’去,而被那‘无名老人’发觉时的情况,心里实在好笑!”
  语声又一顿,突地以手一拍前额,口中道:“是了!‘欺人者死’!‘飞鹰山庄’中所发生的惨案,难道就是那‘无名老人’发觉自己灵药被他所骗,是以便杀之泄愤么?”“铁扇赛诸葛”独国微张,许狂夫却已拍掌大呼地说道:“极是,极是,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突地许狂夫浓眉一皱,沉声道:“正是那‘无名老人’的名字,我怎从未听说过,‘须弥境,琅牙洞’这个地名我也是首次听到!”公冶拙亦自皱眉沉声道:“在下少年时虽也曾浪迹四海,但这‘须弥境,郎牙洞’是在哪里,却实在不知道,不过此事既有这条线索可寻,只要找到‘白鹰’白冲天后,真相大约便可知道,两位如要为友复仇,想必亦非难事了。”
  他长笑一声,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胡子玉独目内,光芒流转,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只是不住地饮酒,一时之间,大厅内又复默然!“飞鹰山庄”内的无头血案,至此又似略现端倪!
  是夜胡子玉、许狂夫二人,自然便留宿在“丹桂山庄”以内,翌日清晨,许狂久便嚷着要到长白山去,寻那“自鹰”,公冶拙再三挽留着道:“两位既到此间,好歹也要等到‘丹桂飘香赏月大会’过后再去!”
  而胡子玉竟也答应,许狂夫唯他马首是瞻,见状亦无话说。数日之后,陆续便有一些江湖枭雄、武林豪士,结伴到九华“丹桂山庄”来。“三绝先生”公冶拙一律竭诚招待,此刻胡子玉在留意观察之下,已对公冶拙的心性为人,略有了解,但对他此次举办“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真相,越发奇怪,若说他是真的想将“拈花玉手”公诸天下,让武林群豪,公平竟争,胡子玉实在难以相信,若说他是想以此引诱武林群豪来到“丹桂山庄”,然后加以陷害,则又无此必要。
  若说他本意是想将盗得“夺命黄蜂”以及“驻颜丹”之人诱来,那么以“三绝先生”的心智,难道不会想到,那人纵然来了,也不会将此两件异宝取出这就正如胡子五不会将之取出一样!
  胡子玉心念数转,也想不出此事的原因头绪,只有静观待变。
  八月十日,“丹接山庄”之内,已是群豪毕至,但胡子玉冷眼旁观,却觉公冶拙似乎还在期望着某一人前来,但此人是谁,公冶拙既不说出,胡子五亦也不便动问!
  九华山上,丹桂果已飘香,胡子五负手丹桂枝下,仰望明月,只望这一日快些过去!因为他心中有许多疑团,都要等到明日八月中秋才能释然!但是这一日却似偏偏过得分外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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