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諸葛青雲 Zhuge Qingy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9年1996年)
江湖夜雨十年燈
  作者:諸葛青雲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風濤
  第四章 雪海雙兇
  第五章 幽靈𠔌之謎
  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卻為何
  第八章 初運神抓懲兇魔
  第九章 幽靈𠔌群豪陳屍
  第十章 波詭雲譎辯亦難
  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
  第十二章 無猜麯是斷腸聲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絶塵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
  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捨己耘人俱永訣
  第二十一章 九疑雲又現 魂兮歸來
  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無形 月明幾度
  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竜舊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舊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聲花墜淚 行雲無跡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絶
  第二十九章 憑虛禦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𠔌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來雪山 雙劍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
  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
  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
  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
  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
  第五十章 雪地睏竜男 豈容相輕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
  第五十三章 鏡裏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驚魅影 寒地發怪聲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鑄錯無心 留塵間恨事
  第六十四章 絶室經唱
  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幹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歷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幾度夕陽紅
  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風滿長城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燈的境界很多,也很美,尤其是在詞客詩人的筆下!“錦帳燃花好,羅帖照夢醒”,是旖旋之燈;“活火明千樹,香鹿動六街”,是富貴之燈;“灘頭誰斷蟹,萍面認飛螢”,是打魚燈;“紅裳經幌詠,青焰梵宮寒”,是佛前燈;“十年窗下影,一點案頭心”呢?應該是讀書燈了。“落月澹孤燈”,清能有味;“花落佛憲燈”,淡欲無言;“茶當影裹煮孤燈”,是風雅逸士;“靜參撣語看傳燈”,是方外高人;至於英雄老去,白發催人,壯士窮途,天涯潦倒,尤其是在凄凄梭雨,黯黯昏燈,獨倚客窗之下,定然會把如夢如煙的往事,一樁樁幻起心頭,強者撫髀與感,拔劍高歌;弱者舉酒澆愁,低徊太息。這種情況,用簡短的詞藻,極難描述得深刻動人,但宋代的大詩人黃山𠔌卻作到了,他有七字好詩,“江湖夜雨十年燈”,傳涌千古!
  大別山,在皖豫鄂三省邊境,已經是很有名的大山,但山中還有一條形勢奇險,名稱更凄厲懾人的峽𠔌,叫做“幽靈𠔌”!“幽靈𠔌”名稱的由來,是因為每逢凄風苦雨之夜,這條險山難行的峽𠔌以內,便有一盞緑熒熒、鬼火似的孤燈,在風雨中飛來飛去,所以一般山民,都認為𠔌中住着一位“幽靈”!何況𠔌口又時常發現一具具的死人白骨?久而久之,“幽靈𠔌”的名氣,幾乎比大別山還大,但獨戶山民,卻對這條奇異的峽𠔌,望而生畏,不敢妄入𠔌內半步!
  遙對“幽靈𠔌”口的山路右側,倚着峰壁,建有一座兩層竹樓。竹樓的主人,是個七八十歲、瞎了一隻左眼的破足老頭,他就靠這座竹樓,賣些談酒粗餚度日,偶而也留住一兩依錯過大站食宿的旅人遊客。
  但一連兩夜以來,“幽靈𠔌”中,突然發生極為怪異的、令人驚詫之事!
  每一夜的三更至五鼓之間,總有人提着一盞盞奇形怪狀的各色花燈,走進“幽靈𠔌”,但進去的卻未再見出來!
  盼目膠足老頭,手裏拿着他那根旱煙袋,倚着竹樓數道:“一個,兩個,三個,……七個!”
  跟着第二日由樵夫獵戶口中,傳告左近山民的驚人訊息,那便是“幽靈𠔌”外,發現了頭顱不知被何物抓得稀爛的七具屍體!
  第一夜七個,第二夜四個,如今是第三夜了,砂目贓足的鬍老頭,在三更剛打之際,又見從東南方馳來一條黑影,黑影手中,仿佛是提着一盞八角形的緑宮燈,進入“幽靈𠔌”
  內!
  他不由輕喟一聲,回頭嚮在自己竹僂上,業已往了一夜,如今還帶着滿面愁容,獨飲悶酒的年青英俊的客人,含笑說道:“我鬍老四在此設這間小小酒樓,已有足足五年,這五年以內,每年的亡月初十到七月十五之間,‘幽靈𠔌’,總要發現一些遠近來此的江湖朋友所遺的屍骨!今年仿佛更怪,今天才七月十二,連方纔手提八角紗燈進𠔌的,已有十二人之多!邢客人,我看你這一日一夜以來,糊了又拆、拆了又糊地費盡苦心,不知想做什麽奇形花燈?難道也是想要冒險進那‘幽靈𠔌’內一遊麽?”
  那姓邢的青年客人,約莫衹十八九歲,星目測眉,極為英俊!但自入店以來,臉上始終罩着一層愁雲,此時拈杯眼望“幽靈𠔌”口,但見又自東方投入一條手提紅燈的人影,不由眉頭越發蹙皺,嚮店傢鬍老四說道:“鬍老人傢,這些事不要提它,來來來,你把醬牛肉再替我切上半斤,酒也加上一小缸,我請你喝酒!”
  鬍老四眼望東面山口,又現出兩點流動的燈光,嘴中不覺喃喃自語說道:“連這兩個,是十五個了。對,還是喝酒最妙!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又道是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像這幾條提燈的人影,此時不來我竹樓之內,喝上兩杯,等明天躺在‘幽靈𠔌’口,便想喝也喝不成了!”
  一面嘟嚷,一面切來半斤牛肉,捧出一小缸自釀白酒。嚮那邢姓青年說道:“邢客人,你這一日一夜,在我店內花費已多,鬍老四你看人窮,卻好交朋友,這半斤牛肉和五斤白酒,算我作東請你!”
  邢姓青年修然一笑,四手自懷中摸出十兩黃金,目註這位風塵滿面、目砂足贓的店主人鬍老四說道:“鬍老人傢,你猜的不錯,我至遲在七月十五的三更至五鼓之間,要進‘幽靈𠔌’內一行,但此去生死不知,禍福難卜,也許能遂我的苦心孤詣?也許便與其他江湖人物一般,埋骨大別山中!這錠黃金,送與老人傢,去嚮城鎮以內,設肆謀生,不必再在這等深山古道之中,與幽靈蛇獸為伍!”
  鬍老四目光並未註視邢姓青年送給他的那錠黃金,卻在他的右手中指所禦的一枚黑鐵指環之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毫不客氣地接過黃金笑道:“形客人如此好心,那佐在‘幽靈𠔌’內的‘幽靈’,或許不會難為你,也說不定?但形客人有何要事,非進那鬼氣森森的‘幽靈𠔌’不可呢?”
  邢姓青年苦笑搖頭,鬍老四也不再問,提壺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邢客人,你手上這枚黑鐵指環,式樣很好,是哪裏買的?”
  邢姓青年眼望“幽靈𠔌”口,仿佛又投入一點紫色燈光,他眉頭緊蹙,漫不經意地答道:“這枚鐵指環,是我傢傳之物!”
  鬍老四仰頭喝幹一杯白酒,忽然狂笑說道:“邢客人,你雖然年紀輕輕,倒是久走江湖,懂得‘逢人衹說三分話’!我看你大概不姓邢吧?”
  邢姓少年聞言一驚,雙手按桌,霍然站起,但見這位年老殘疾的店傢,神色安詳,毫無敵意,逐又緩緩坐下,詫聲問道:“鬍老人傢,你……你此話何意?”
  鬍老四哈哈笑道:“我鬍老四壯年之時,也在武林中舔過刀頭鮮血!直到被人弄瞎一隻左眼,打破一條右腿,纔退出那步步荊棘的險峻江湖!所以武功雖然不高,見識卻是不淺,你手上所戴的這種指環,是當年‘飛環銑劍震中州’韋丹大俠的成名暗器,既稱傢傳,當然不應該姓邢了!”
  少年被鬍老四一言揭開真實面目,竟然眼內淚光亂轉,長嘆一聲說道:“老人傢既是武林同源,晚輩韋明遠不敢再復相瞞,先父臨終之際,命晚輩持他老人傢這枚‘二相鋼環’……”
  韋明遠話猶未畢,鬍老四猛然膛目問道:“‘飛環鐵劍震中州’韋大俠何時棄世?”
  韋明遠凄然垂淚答道:“三月以前!”
  鬍老四眉頭一皺,又復問道:“聽韋老弟言中之意,令尊竟似不是善終?”
  韋明遠方一點頭,鬍老四獨眼之中,精光微閃,跟着問道:“仇傢是誰?‘飛環鐵劍震中州’韋大俠一身內傢絶藝,普通人……”
  韋明遠切齒恨聲答道:“當然不是普通人物,西昆侖‘歐陽者怪’師徒,與北天山‘雪海雙兇’,聯合攻擊先父一人,先父在掌震‘歐陽老怪’的弟子‘遊仙羽士’以後,終於中了‘雪海雙兇’大兇‘玄冰怪受’司徒永樂的‘玄冰毒芒’,雖仗那柄無堅不你做上一盞?”
  韋明遠立時站起身形,長揖稱謝!
  鬍老四搖手笑道:“我鬍者四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報酬,我……”
  韋明遠神色昂然地接口答道:“衹要老前輩能令我習成絶藝,報卻殺父深仇,任何赴湯蹈火之事,無不應命!”
  鬍老四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神色笑道:“我所要的報酬,衹是交給你三封密柬,你在藝成出𠔌,每殺卻西昆侖‘歐陽老怪’、北天山‘雪海雙兇’以內一人之時,便拆開一封密柬,照我密柬上所說的行事!”
  韋明遠雖然不知道鬍者四要在柬上命自己去做何事?但人傢是叫自己每殺一個仇人之後,纔拆閱一封,他當然點頭應允!
  鬍老四聽他答應,臉上頓時又復現出得意的笑容,因接外村雞已唱,曙光微透,逐與韋明遠各自安寢,等到他們一覺醒來,果然樵夫獵戶,業已議論紛紛,“幽靈𠔌”外又復橫屍五具!
  午飯過後,鬍老四便開始替韋明遠紮燈,但他所紮的,衹衹是極普通的一盞紅紙圓燈,韋明遠想起七月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的每日夜間,提着各型各式玲成燈盞,闖進“幽靈𠔌”,而結果全變成暴露𠔌外的十六具遺屍之人,不由皺眉問道:“鬍老前輩,難道‘幽露𠔌’內那位奇人,所喜歡的就是這種燈麽?”
  鬍老四點頭笑道:“你衹要在一個風雨凄凄之夜,手提這盞紅燈,慢慢直進‘幽靈𠔌’最好在口中再低吟一首纏綿排側的歌詞,則𠔌中那位幽靈,决不會對你驟下辣手,衹要他容你獻出這枚‘二相鋼環’。學藝復仇之事,大半即可如願!”
  話完以後,又取過一罐黑漆,在那盞圓形紅燈之上,加漆了“十年”兩個大字!
  韋明遠相信這位看來頗似江湖隱跡異人、足跛目眇的鬍老店主不會哄騙自己,但聽到燈雖做好,還須等一個凄凄風雨之夜,纔可提燈進𠔌!心中不覺愁思,萬一這十三到十五的三日之間,天不下雨,豈非要錯過機緣,等到明年七月初十,才能再到這大別山“幽靈𠔌”
  內,一試命運?
  鬍老四仿佛江湖閱歷極深,竟然看出韋明遠心內所思,他哈哈笑道:“韋老弟不必發愁,常言道得好:‘近山知烏性,近水識魚情!’我鬍老四在這大別山中位了多年,還看得出這‘幽靈𠔌’一帶的風雲變幻!昨日黃昏,西南有虹,今夜不到初更,必然降雨!”
  韋明遠聽他這樣說法,也衹好將信將疑,獨自以酒澆愁,但鬍老四卻興匆匆地,寫了三張柬帖,密密封妥。
  夜來月色,特別昏黃,蕭索西風,逐漸加強,打過初更之後,果然降雨!
  韋明遠心頭狂跳,坐待三更,鬍老四忽以想起甚事,嚮他含笑問道:“韋老弟,你傢傳的那柄無堅不摧‘古鐵劍’呢?怎麽不曾帶在身旁?”
  韋明遠瞼上一紅,囁嚅答道:“晚輩因‘幽靈𠔌’求藝之事,幾乎萬死一生,遂把先父所遺的那柄千古神物,交與我一位世交好友,代為保管!”
  鬍者四點頭一笑,側耳細聽遠遠的山村梆鼓,正打三更,遂把那三封密柬,註上先後開間次序,交與韋明遠,神色異常凝重地說道:“韋老弟,武林中人最講究的是一諾千金,篤守信義,你本來已有極好根基,若再獲𠔌內‘幽靈’傳藝,最多不到兩年,必然成就一身絶學,出𠔌報復親仇,但對我這三封密柬,卻不可遺忘食言,必須在每殺掉西昆侖‘歐陽老怪’、北天山‘雪海雙兇’之中一人,便打開一封密柬,照柬上所說行事!”
  韋明遠劍後雙揚,朗然答道:“鬍老前輩對我這番成全之德,刻骨難忘,粉身難報!韋明遠也是熱血男兒,怎會食言背信?”
  鬍老四柑掌笑道:“但願你能如此!幽靈𠔌口,先後已投進四點燈光,加上如今雨細風微,正是最佳的進𠔌時機,我敬祝老弟此去,無險無兇,稱心如願!”
  韋明遠霍然起立,自鬍老四手中,接過那盞紅紙圓燈,嚮他深施一禮,飄身躍出竹樓,便往“幽靈𠔌”趕去!
  離𠔌口約有十文左右,韋明遠便覺血腥刺鼻,發現四具天靈蓋被人抓得稀爛的屍體,不由心中一凜,毛發悚然,擡頭看時,衹見凄風苦雨之中,“幽靈𠔌”內,竟有一點緑熒宛如鬼火似的燈光,漫空飛舞!
  這種情況之下,極易令人心膽生寒,但韋明遠父仇懸念,難顧本身安危,想起鬍老田曾經說過,進𠔌之時,最好口中低吟纏綿排側的歌詞,遂把手內紅紙圓燈一舉,凄聲吟着元好問的“雁邱詞”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並翼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衹影嚮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情啼風雨!
  韋明遠吟至此間,人已走進“幽靈𠔌”口!他身後遠遠暗隨的鬍老四,看得極其分明,“幽靈𠔌”內,那點漫空飛舞、鬼火似的緑燈,不但隨着韋明遠的吟聲,越飛越慢,還發出一種感觸傷懷的悲涼嘆息!
  等到韋明遠紅燈人影,在𠔌口消失,那闕“雁邱詞”也唱到尾聲: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
  餘音裊裊,漸漸成為遊絲飄渺,由有而無,“幽靈𠔌”內,遂成一片死寂!韋明遠手中的紅紙圓燈,與漫空飛舞的緑色鬼燈一齊消失,聽不見半聲輕語,看不見半點微光,所有的衹是颯颯凄風,絲絲苦雨!
  鬍老四看了𠔌口的四具遺屍一眼,眉梢微軒,臉上浮起半絲淡笑,身形閃處,哪裏還像是七八十歲的膠足老人?簡直快捷得宛如一縷輕煙,嚮自己那座竹樓撲去!
  回到樓中,自行斟了一杯白酒,倚窗遙望“幽靈𠔌”,衹見韋明遠手內所提的那盞紅紙圓燈,就這片刻之間,竟已高高技在“幽靈𠔌”口!
  鬍老四心內一寬,飲盡手中白酒,喃喃自語說道:“‘幽靈𠔌’口,到今日纔見懸燈,我……”
  話猶未了,忽然內勁一發,把掌內酒杯,捏成七八碎片,以“倒灑滿天星”手法,嚮竹樓東口,用反掌陰把甩出,並沉聲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已約十年,哪位道上同源,備夜來此,有何見教?”
  話音方落,樓口一陣哈哈大笑,飄進一位五十來歲,一身青色勁裝,肩插雙鈎的瘦削老者,嚮鬍老四抱拳笑道:“鬍四哥雖然一隱十載,但這手暗器之中隱含真力,卻絲毫未弱,更勝當年!若非小弟近來亦有寸進,光這一把見面禮,就有點承受不住呢!”
  鬍老四看見來人竟是昔年好友,“神鈎鐵掌”許狂夫,不由欣然笑道:“許賢弟別來可好,想煞你這懦弱無能的湖四哥了。”“神鈎鐵掌”許狂夫,臉上現出一種急切的神情,嚮鬍老四說道:“四哥,我們且慢敘闊,你可知道‘東川三惡’業已尋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來找這‘幽靈𠔌”內‘幽靈’,再有片刻光陰,便將到達了麽?”
  鬍老四聞言,獨目之中精光……閃,突然聲震屋瓦,掀眉狂笑道:“‘東川三惡’,總算費盡苦心,居然尋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但許賢弟你看,他們來遲半步,‘幽靈𠔌’口,業已商挂紅燈,三惡縱然膽量包天,恐怕也不敢擅進此𠔌!”
  說到此處,突然眼珠略轉,露出一種得意的笑容說道:“許賢弟,我倒想起一條妙策,來個將計就計,藉刀殺人,讓這乎素極其兇狠毒辣的‘東川三惡’,自白尋得‘天香仙子’故物,千裏遠來,而一齊死在𠔌內‘幽靈’的‘太陽神抓’之下!”
  話完,飄身出樓,嚮“神鈎鐵掌”許狂夫,把手一招,又往“幽靈𠔌”口進去。“神鈎鐵掌”許狂夫,不明鬍老四怎樣用計,衹得隨後緊跟。鬍老四到了離𠔌七八丈遠,便駐足嚮許狂夫盡量低聲道:“許賢弟,我們小心潛進,到了離𠔌口三丈左右,便施展你的‘無風燕尾,針’把高高挂起的那盞紅燈悄悄擊滅,然後急行縱退!”“神鈞鐵掌”許狂夫也知道𠔌內“幽靈”習性,𠔌口既已挂起這盞紅燈,即表示此𠔌已封,任何進𠔌者死!
  他業已明了鬍老四要把這盞紅燈打滅之意,是使馬上趕來的“東川三惡”,不知“幽靈𠔌”業已封關,定然倚仗他們身旁帶有𠔌內“幽靈”已死愛侶“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硬闖𠔌中而遭毒手!
  他不由暗贊這位鬍四哥,自從慘遭鍛羽,一隱十年,但機智武功,絲毫未減,遂點頭一笑,搖手暗示鬍老四不要跟來。慢慢走進四丈,屈指彈出三根自己威震江湖的暗器“無風燕尾針”,𠔌口高懸的紅燈,果然應指而滅!
  𠔌口紅燈一滅,遠遠的山道以上,即已現出三盞流動極快的紅色燈光,嚮着“幽靈𠔌”
  方向,電疾馳來。許狂夫急忙悄悄退回,與鬍老四一同躍上一株巨樹,藏身枝葉叢中,靜觀其變!
  來人身法奇快,不多時已到近前,三個身穿同式玄衣的矮瘦之人,手內所提也是與鬍老四替韋明遠所紮一模一樣的紅紙圓燈,互相略打招呼,便若有所恃地闖進“幽靈𠔌”口。
  剎那之間,𠔌內忽起慘嚎,鬍老四與許狂夫相視一笑,便見𠔌中凌空飛出三條黑影!
  這三條黑影,仍與先前那些遺體一般,均是頭頂“百會”重穴,被人抓裂斃命!“神鈎鐵掌”許狂夫一見死屍拋出,正待有所動作,鬍老四把他拉位,搖手示意,再候片刻。
  果然願着“東川三惡”的屍體以後,又自𠔌中閃出一條俠得簡直不似人類的黑影,在懸那紅燈的崖壁之間,上下飛騰好一大會,纔隱入𠔌中不見!
  鬍老四自那條黑影隱沒以後,又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遂與“神鈎鐵拳”許狂夫。踢足輕身地在“東川三惡”遺體身畔,搜出了枚黃銅圓筒。一雙白玉小盒!
  這時五鼓已敲,風停雨住,天空中的濃雲,亦已漸漸消除,僅有星月微光。依稀可以辨出“幽靈𠔌”口,先前高懸紅燈的崖壁之上,竟被人用一種從來罕見的絶世神功,鎸出了八個盈尺大字:“此𠔌已封,妄入者死!”
  鬍老四看清這八個大宇以後,與“神鈎鐵掌”許狂夫,相顧一笑,便即各展輕功,回轉酒樓以內!
  許狂夫見自己這位鬍四哥,精神煥發,笑逐顔開,不由地自笑道:“鬍四哥,難怪你這樣高興,今夜不但假手𠔌內‘幽靈’,抓死與你風仇甚深的‘東川三惡’,並又復得了‘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
  朗老四正自安徘酒菜,欲與這位久別好友暢飲,此時,突然打斷了許狂夫的話頭,接口笑道:“許賢弟,你衹把我高興的事,說對一半,除了這兩件以外,還有兩件,你猜得出麽?”
  許狂夫舉杯飲了一日,搖頭笑道:“鬍四哥昔年有‘鐵扇賽諸葛’之稱,小弟怎會猜得出你的心事?”
  鬍老四也就座,用著夾了一片牛肉,一面人口咀嚼,一面笑道:“第一件好猜,我鬍子玉遁跡大別山,幾近十年,今日纔與昔年舊友重逢,怎會不喜?第二件則比較復雜,賢弟可還記得你老哥哥這衹左眼與這條有腿,是殘廢在何人手下麽?”
  許狂夫飲幹杯中餘酒,目註這位當年威震江湖的緑林俠盜“鐵扇賽諸葛”鬍子五,詫然問道:“你我生死之交,四哥的當年恨事,小弟怎會忘懷?你左眼是被‘東川三惡’暗中設伏,以無數石灰包飛擲聽傷,右腿則是殘廢在‘飛環鐵劍震中州’韋丹那柄無堅不摧的‘古鐵劍’下!”
  鬍子玉好似勾起當年恨事,眉梢略蹙,但瞬即恢復了滿臉得意的笑容,又復嚮許狂夫問道:“許賢弟,這‘幽靈𠔌’口,為何高挂紅燈?”
  許狂夫點頭笑道:“這段故事,小弟知悉甚詳,𠔌內‘幽靈’,雖極怪僻,實在確係性情中人!自愛侶‘天香仙子’,十年前初十得病,病了六日,突然去世,早就悲痛得不欲獨生!不過一身絶藝,未獲傳人,所以纔在‘幽靈𠔌’內,偷生十載,年年七月初十至七月十五的凄凄風雨之夜,嘗盡人間天上的刻骨相思!如今𠔌口紅燈一懸,即表示已獲傳人,但等一身驚世駭俗的奇特武學,完全教會門徒以後,即行追隨愛妻於九泉之下!”“鐵扇賽諸葛”鬍子玉聽得不住點頭,含笑說道:“賢弟說得一點不錯,但你可知道𠔌內‘幽靈’的那位傳人,是我教他進𠔌之法,並且就是用‘古鐵劍’殘我右腿的‘飛環鐵劍震中州’韋丹的獨生愛子麽?”
  許狂夫聞言不由愕然問道:“四哥這種舉措,小弟實在莫名其妙!傷你左眼的‘東川三惡’,被你略施巧計,業已橫屍‘幽靈𠔌’外!但傷你右腿的韋丹之子,卻被你助他進𠔌,學習足以脾睨武林的蓋世絶學!同是一樣仇人,竟施以‘以怨報怨’及‘以德報怨’兩種截然相反的手段,到底用意何在?”
  鬍子玉獨目之中神光一閃,朗聲答道:“‘東川三惡’,淫兇殘酷,孽債如山,橫屍‘幽靈𠔌’口,猶嫌太晚!但‘飛環鐵刨震中州’韋丹卻有大俠之名,何況他已死在西昆侖‘歐陽老怪’及北天山‘雪海雙兇’的聯合攻擊之下!我如對他懷恨待復的獨生愛子韋明遠立下辣手,豈非將不為武林人物所諒?所以衹得運用心機,另作比較合理的巧妙安排!”
  說到此處,遂將留給韋明遠三封柬帖之事,對許狂夫敘述一篇,然後得意地笑道:“我不殺韋丹之子,則殘腿之恨難消!若殺韋丹之子,則天下之論難諒!所以决心先助他習成絶藝,報復親仇,然後與他約定,每除去‘雪海雙兇’,‘歐陽老怪’三個著名兇邪以內一人,即拆閱我一封柬帖,而韋明遠的一條小命,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喪失了三分之一!等到把這三名武林大害除完,韋明遠也必中了我三封柬帖以內的巧妙安排,撒手生環!我則既假手韋明遠,替江湖造了不少功德,又復雪了當年‘飛環鐵劍震中州’韋丹的殘腿之仇,豈非面面俱到,天理人情,兩皆不悼嗎?”
  說完,獨目之內,神光連閃,把杯中美酒,一傾而盡,得意已極,縱聲長笑!
  許狂夫也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一翹右手拇指,大聲贊道:“鬍四哥,你這‘鐵扇賽諸葛’的神機妙算,果然足可直追當年的‘臥竜先生’!但不知那柄‘七巧鐵扇’,是不是雄風依舊?”
  鬍子玉又是一陣震天狂笑,自襟底解下一柄長約二尺的鐵骨扇,軒眉答道:“我鬍老四雖然在韋丹的古鐵劍以及‘東川三惡’的埋伏之下,吵目破足,慘遭鍛羽!但十年適跡,並末擱下武功,有朝一日,頗想仍仗這柄‘七巧鐵扇’,會會當年一幹江湖友好!”
  許狂夫靜靜聽完,突然批掌大笑說道:“小弟知道鬍四哥老驥代櫥,雄心不死,我且告訴你一件武林秘訊!”
  鬍子玉獨目內精光連閃,覷定許狂夫笑道:“許賢弟果然還是有為而來,你不必再繞圈子,且老實說出,想打你鬍四哥甚麽主意?”
  許狂夫搖頭說道:“鬍四哥千萬不能這樣想法,這樁秘聞,衹是‘天香仙子’昔年三件異寶,突然全現江湖!‘駐顔丹’及‘奪命黃蜂’,為‘東川三惡’所得,另一件威力極強的‘拈花玉手’,卻落在當世黑道奇人,‘三絶先生’公冶拙手中!”
  鬍子玉神色一驚說道:“公冶拙名拙心巧,加上一身奇詭武功,確實是位難鬥的人物!”
  許狂夫點頭說道:“就因為‘三絶先生’公冶拙自視太高,纔想獨占‘天香仙子’所遺三件異寶!下帖邀約‘東川三惡’於八月中秋,到他‘丹桂山莊’之中,參加‘丹桂飄香賞月大會’,所有赴會群雄,並以‘拈花五手’、‘奪命黃蜂’及‘駐顔丹’等‘天香三寶’,歸諸武功第一之人!”
  鬍子五聽得“哦”了一聲問道:“既然如此,‘東川三惡’為何身帶‘天香重寶’,趕來大別山的‘幽靈𠔌’內!”
  許狂夫吃了兩片牛肉,含笑答道:“‘東川三惡’明知若赴這‘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絶鬥不過‘三絶先生’公冶拙!倘拒不赴約,則不僅賠笑武林,且‘天香三寶’出世之訊,一經傳揚,也决逃不過位極其眷念亡妻的𠔌內‘幽靈’之毒手!所以再三商議,不如索性把‘奪命黃蜂’及‘駐顔丹’,送還𠔌內‘幽靈’,既可避免畏怯‘三絶先生’、不敢赴約之名,或許能得到𠔌內‘幽靈’一些甚麽好處?”
  鬍子玉聽到此處,舉杯問道:“那麽賢弟此來,是想邀我參加‘三絶先生’公冶拙的‘丹桂飄香賞月大會’?”
  許狂夫點頭說道:“我們到會以後覓機宣告‘東川三惡’死在𠔌內‘幽靈’之手,‘奪命黃蜂’及‘駐顔丹”等‘天香二寶’,已歸原主,則所有赴會群雄的目標,必然專註在公冶拙所得的那件‘拈花玉手’之上,四哥與小弟,觀察實地情形,度德量力,若能藝壓群雄,則出手奪取‘拈花玉手’,否則亦必决無所報!尤其如今‘幽靈𠔌’口業已懸過紅燈,𠔌內‘幽靈’,絶不會再履塵世,衹要‘天香三寶’能夠全得到手中,四哥大可重振昔日雄風,與宇內群豪,逐鹿武林盟主了!”
  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確實被老友“神韻鐵掌”許狂夫說得雄心勃發、豪氣如雲!舉起手中鐵扇,刷地一開,哈哈狂笑說道:“好好好,我就聽從賢弟之策,跑一趟九華山下的‘丹桂山莊’,但‘飛環鐵劍震中州’韋丹已死,‘幽靈𠔌,口又封,屈指略數當世豪雄,足與我鬍子玉作對手的,恐怕也不過僅有‘三絶先生’公冶拙、‘歐陽老怪’、‘雪海雙兇’,以及住在峨嵋金頂、從來不問世事的‘清心神尼’等幾位人物罷了!”
  許狂夫搖頭說道:“鬍四哥有所不知,就在你這十年歸隱之間,江湖中又出了幾位風雲人物!如同‘黔南一鳳’、‘塞北雙竜’,以及另一位窮傢幫內的‘酒丐’施摘,一身武學,均頗不藉……”
  鬍子五聽得眉梢一挑,許狂夫知道自己這位者友,性情極傲,忙又笑道:“俗語雖然有‘長江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之說,但生薑似是老的纔辣!不然小弟怎會千裏迢迢地找到大別山中、希望鬍四哥一振昔日雄風,為我們兄弟露露臉呢?”
  話完,二人相視縱笑,“鐵扇賽諸葛”鬍子玉,也收拾了自己這座小小竹建酒樓,結束隱士生涯,恢復了江湖豪客的本來面目!
  兩人雖然離開大別山,但因“三絶先生”公冶拙所居的“丹桂山莊”,就在皖南九華山下,並不甚遠,而時間距離“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八月中秋期,卻尚有一月出頭,鬍子玉遂與許狂夫商議,决定先到鄂南幕阜山中,探望另一位多年不見的知交好友,“飛鷹”襲逸,邀他一同赴會!
  但才人幕旱山不久,便即遇上了一樁從來未有、慘絶人寰,並奇異到了極點的怪事!
  雖已七月,秋色尚未染至長江以南,幕阜山中,千峰聚青,萬水簇碧,丹花翠水,白雲青天,仍是一派仲夏景色。
  山麓近側,茅屋三楹,秋日的驕陽,將屋頂映得一片金黃,日影漸移,斜陽入窗,臨窗的一張白楊木桌之上,杯盤狼藉,卻無人影,店主人午睡方醒,卻不知道由正午逗留至此刻的兩位客人,竟已不告而別,若不是桌上的半錠官寶的銀光,閃開了他惺鬆的睡眼,衹怕他立刻便要頓腳扼腕地失聲長嘆了。
  幕阜山雖非峰秀山青、鬆奇石怪的勝境名山,但山嶺綿直,臥牛眠象,搽歌牧笛,時相可聞,山腰以下,一坡選題,宛轉延入山深處,坡右一石岸然,凌空嚮人欲落。就在這山石之上,一個眇目毆足的灰衣老者,此刻正披襟當風,指點着山下林木掩映處露出的一角茅屋,嚮身側一個手提奇形長包、青衣黑履的瘦削老者,微微笑道:“賢弟,你看這間荒郊野店以內,是否有着幾分奇異之處?”
  青衫老者雙盾激皺,垂首沉吟半晌,方自展後含笑說道:“依小弟所見,這間野店除了和鬍四哥‘幽靈𠔌’口的隱居之地,無論情況地位,都有幾分相似之處外,別的就似沒有什麽了。”
  那灰袍砂目破足老者,自然便是十載隱姓埋名的淡泊生涯,還未能消磨去他的雄心壯志,此番重入江湖,更想在武林中逐鹿王座的“鐵肩賽諸葛”鬍子玉鬍老四了。
  此刻他聞盲微微一笑,搖首道:“這又怎能算做奇異之處,賢弟錯了。”
  他身側的“神鈎鐵掌”許狂夫,沉吟接道:“那麽難道鬍四哥說的是那店傢也和‘幽靈𠔌’外隱居時的鬍四哥一樣,是個隱姓埋名、潛心養性的武林健者,江湖奇人麽?”“鐵扇賽諸葛”鬍子玉哈哈笑道:“那店主人一身癡肥,兩目無光,三陽不挺,四肢呆笨,哪裏有半分武林健者的樣子,更別說是什麽江湖異人,賢弟,你又錯了。”
  許狂夫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它有什麽奇異之處,不禁搖頭苦笑道:“鬍四哥神目如電,事無巨細,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弟是一嚮望塵莫及的,實在看不出那野店的奇異之處來。”
  鬍子玉獨目一張,雙眉微揚,突地正色道:“江湖之中,風波詭譎,世上人心,更多險惡,賢弟,不是愚兄責備於你,行走江湖間,若不觀人幹微,處處留心,那真太過危險。你看那荒郊野店,乎平無奇,我看那野店,卻是異處頗多,說不走這幕阜山中,此刻已是風雲動蕩,高手雲集,是以愚兄為了觀察仔細,方在山下逗留那般長久,你當我真的被十年隱居生涯,消淘得不能吃苦,連在這區區七月秋陽以下都不願趕路了麽?賢弟,那你便是大大的錯了!”
  這一連三句“錯了”,真說得這年過知命、在江湖中闖蕩已有半生的“神鈎鐵掌”許狂夫,不禁為之俯首垂目,默默無言。“鐵肩賽諸葛”鬍子玉雙盾微皺,微喟一聲,接口又道:“賢弟,你且試想,這幕阜山既無名傳通選的勝境,更無香火鼎盛的寺觀,遊人定必不多,那間小小野店,做的無非是一些樵夫牧子,十文八文的生意,此刻盛暑之下,食物容易酸壞,他平日準備的酒肉菜食,定必不會很多,這本是普天之下,所有荒村小店的常例,愚兄人店之時,本想如能有些雞子豆幹之類的東西下酒,就已心滿意足,但賢弟你且看你我今日吃的是什麽?牛楠豬首、黃雞白魚,一要就來,連等都無須等待,這如不是那店主人存心準備蝕本,便一定是近日來有着不少外來人經此上山,在他店中歇腳,是以他特別準備多些。”
  他娓娓道來,俱是日常生活中極為平凡普通之事,但卻不但觀察得極為仔細,而且分析得更是貼切無比,許狂夫不禁心中暗嘆:“難怪江湖人稱鬍四哥有‘諸葛臥竜’之能,如今看來,當真是名下無虛!”
  卻聽鬍子玉又道:“起先愚兄還不能斷定究竟為何,但後來卻聽見後園中有馬嘶之聲傳來,而且還不止一匹,這等山店,怎會養馬?此奇一也!”
  許狂夫傀然笑道:“那馬嘶之聲,小弟也曾聽得,衹是未曾註意罷了。”
  鬍子玉微微一笑,接道:“進門靠左那張白楊木桌,右側桌沿之上,有一條長達一尺,深達寸許的刀痕,那木桌油垢甚多,刀痕中卻絲毫沒有,顯見是新近留下的,這等刀痕乍見雖無什麽異處,但仔細一看,你就可發現刀鋒極薄,刀身卻極厚,不但絶非柴刀菜刀,而且還不是普通一般兵刃!”
  許狂夫雙眉一皺,道:“難道這小店之中,不但新近有武林中人經過,而且還會有人動手麽?”
  鬍子玉搖首道:“這個我還不能確定,但近日有着不少武林人物經此上山,卻是再無疑議之事。”
  語聲突頓,沉吟半晌,沉聲道:“賢弟,你可知道,近年來幕阜山除了襲二弟外,還有什麽武林人物落腳麽?”
  許狂夫皺眉道:“自從十七年前,襲二哥以傳自天山的‘飛鷹七十二式無敵神掌’以及掌中一對‘銀花字奪’,囊中一條‘飛鷹神抓’,獨踹‘七靈幫’,將‘鄂中七煞’,趕到大河以北,在此落腳安身之後,就未曾聽過有人敢到這幕阜山來,與襲二哥爭一席之地!”
  “鐵肩賽諸葛”鬍子五那兩條微帶花白的長眉,聞盲皺得更緊,沉聲又道:“如此說來,這班武林人物來到此間,就必定與襲二弟有關,但他們來此之目的是為了訪友?抑或尋仇?卻又頗為費人猜疑了!”
  俯首沉思半晌,突地微徽一笑,道:“不瞞賢弟說,愚兄自從洞庭傷足、峨嵋傷目之後。遇事確已比先前加了三倍小心,其實襲二弟將昔年‘七靈總舵’改建的‘飛鷹山慶’,就在不遠山上,你我前去一看,便知分曉,又何苦在這裏花這些不必要的腦筋呢?”
  許狂夫其實心中早有此意,衹是一直悶在心裏,未曾說出來,聞言笑道:“是極,是極,我們此刻趕去,正好還可趕上晚飯,襲二哥窖藏多年的美酒,少不得又要忍痛拿出來,煞煞我的酒癮了。”
  笑語聲中,肩頭微晃,已嚮石下縱去,鬍子玉方自含笑答道:“人還未去,先已要打別人輕易不捨待客的美酒的主意,我看你這‘神鈎鐵掌’四字,不如改做‘惡客人’還來得—
  —”
  語音未了,突見許狂夫身形方自落地,卻雙臂一揚,擰身上掠,嗖地一聲,又竄了上來,目光遙視山道上坡,沉聲道:“有人來了!”
  鬍子玉雙眉徽皺,獨目之中,精光暴射,四望一眼,突地背嚮山道,盤膝坐下,嚮許狂夫打了個眼色,哈哈笑道:“快哉此風。快哉此風,你我不如先在這裏涼快一陣,再到山下酒傢,喝上四兩者酒,然後回傢高臥,豈非樂事!”
  許狂夫目光一轉,已知他這位纍來以足智多謀、機警過人飲譽江湖的鬍四哥的心意,便也盤膝坐了下去,一面笑道:“這樣一來,回去晚了,今日應打的二十斤山柴,又未交眷,衹怕嫂夫人難免又要發一次河東之獅吼了吧!”
  一面說話,一面仰天長笑起來,衹是一雙目光,卻不住偷偷往山下路瞟去,衹見上坡密林深處,果已緩緩走出一個人來,衣冠形狀,遠處看不甚清,衹聽他隨意作歌道:“勸君莫藉金縷衣,勸君藉取少年時,美酒堪飲直須飲,莫待杯空悔已遲!”
  歌聲清越,裊裊四散,鬍子玉頭也不回,沉聲道:“此人話音清越,中氣十足,你且看看他是何形狀,是否相識?”
  許狂夫口中微應一聲,衹見那人一面高歌,一面漫步而來,身上一襲及膝藍衫,雖然補綴甚多,而且已經發白,但洗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腳下白襪烏履,亦自陳舊不堪,道髻烏簪,面目清癯瘦削,卻帶着七分懶散之態,雙目似張未張,似合未合,懶洋洋地望了石上鬍、許二人一眼,又自一面高歌,一面嚮山下走去,歌道:“勸君飲酒莫須遲,勸君藉取少年時,但能一醉於愁去,楚漢興亡兩不知……”
  人行漸遠,歌聲漸渺,等他走到山石以下,許狂夫方看到此人背後,竟還斜係着一個漆做朱紅的貯酒葫蘆,不禁失笑道:“看來此人不但是個酒中同道,而且嗜酒之深,還似在我之上,鬍四哥若說他也是個武林高手,小弟看來,卻有些不似!”
  鬍子玉直到此刻,方自轉過頭來,目送這高唱勸酒之歌的落拓道人的藍衫背影,漸遠漸消,微“哼”一聲,沉聲道:“賢弟你難道還未看出此人雖然佯狂避世,遊戲風塵,但高歌時中氣極足,行路時雙肩不動,腳下卻如行雲流水,實在是個隱跡風塵的異人,衹是我十載鬧居,對江湖俠蹤,已然生疏的很,是以不識比人究竟是何人物罷了。”
  這一番話,直說得“神鈎鐵掌”許狂夫面上的笑容,又自盡斂,默默無言地垂下頭去。
  鬍子玉見狀倒也不願使這位多年故友太過難堪,展顔笑道:“衹是此人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也犯不着深查他的底細,賢弟,你我還是快些趕到‘飛鷹山莊’,去喝襲老二的美酒去吧!”
  許狂夫擡頭一笑,兩人齊地躍下山石,此刻空山寂寂,田野無人,雖因白日之下,不便施展輕功,但兩人腳步之間,行走仍甚迅快。
  約莫頓飯不到光景,許狂夫當前帶路,轉過數處山彎,山行便已極深,坡石崎嶇,人跡漸漸難至。
  鬍子玉朗聲笑道:“我已十餘年未到此間,若非賢弟帶路,我衹怕連‘飛鷹山莊’的大門都找不到哩。”
  許狂夫回首笑道:“襲二哥這‘飛鷹山莊’,本是‘七靈幫’總舵舊址,‘鄂中七煞’昔年橫行湘鄂,滿手血腥,建舵之地,自然選得極為隱秘難尋,不知到頭仍被襲二哥找到,‘六靈幫’終於風消雲散,可見天網雖疏,是疏而不漏哩!”
  鬍子玉面色一沉,獨目之中,突地閃過一絲無法描繪的光芒,垂首微唱一聲,似乎因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八字,引起了他心中的不少感慨,見許狂夫又自朗聲含笑說道:
  “地頭已到,鬍四哥可還記得人口之處麽?”
  鬍子玉擡目望去,衹見前面峰崖突起,峰腳一帶,俱是壁上如削,放眼望去,衹見平可羅床,削可結屋,古樹慘篁,遠近青蔥,似乎一無通路,衹有離地三、四丈處,微微內凹,但亦被壁上山藤雜樹之屬所掩,乍看並不明顯。
  目光轉處,微微一笑,道:“我雖衹十五年前,七夕乞巧佳節,正值襲二弟愛女周歲,大宴群豪之時,來過一次,但你者哥哥人雖已老,腦筋卻還未失靈,上面山壁的那微凹之處,不就是‘飛鷹山莊’的入口之地麽?”
  笑語聲中,身形突起,有如灰鶴衝天,一躍竟過三丈,暗調一口真氣,右腿微麯,雙臂一飛,“一鶴衝天”化為“魚鷹入水”,凌空一翻,便輕輕地落在那壁間凹處之上!
  許狂夫見他雖已殘廢,但身形之輕靈巧快,不但絲毫未消,比之十餘年闖蕩江湖之際,仿佛竜有過之,不禁脫口贊道:“鬍四哥好俊的身法!”
  就衹這短短八字之間,他身形亦已離地而起,雙掌接連虛空下按幾下,便已上升三丈開外,飄然落到鬍子玉身側。
  鬍子玉哈哈笑道:“賢弟這一手但憑一口真氣,沒有絲毫取巧,正宗已極的‘旱地拔蔥’,不比愚兄那些花招,還要強過多多麽?”
  許狂夫微微一笑,順口謙謝,衹見立足之處,果是峰腹間的一片平坦危崖,大衹畝許,但前面峰腹中空,卻有一個高約丈許的長洞,近日一段,雖然寬約三丈,但裏面深暗黝黑,仿佛不知有着多少蛇蝎毒蟲潛伏洞中,隨時都會傷人。
  鬍子玉含笑道:“若非我已來過一次,還真不敢相信,這裏便是‘飛鷹山莊’的入口,賢弟路比我熟,還是當先帶路吧!”
  一面伸手人懷,取出兩個比平常江湖通用略大、形狀也略有差異的火折,隨手交與許狂夫一個。
  許狂夫微微笑道:“想不到鬍四哥昔年稱雄江湖時,巧手所製的‘七巧火折’,今日囊中還有……
  一面說話,一面已自己打開火折,嚮洞中走去,說到這裏,話聲突斷,“咦”了一聲,鬍子玉雙眉微皺,箭步掠去,沉聲道:“有何異物?”許狂夫拾手一指,鬍子五隨之望去,衹見洞內側石頂之上,竟一排懸着四個巨型紮彩紅燈,衹是此刻不但燈光早熄,而且燈紙已殘破不堪,鬍子玉雙眉微皺,縱身躍上,取下一看,卻見燈籠紅紙,色彩仍極鮮豔,似乎新懸末久!
  查看半晌,眉峰皺得更緊,沉聲道:“從此燈看來,新懸絶不超過兩日,但燈紙燈架並已如此殘落,顯見是被人掌風暗器所毀,我看‘飛鷹山莊’,此刻必已有異變,你我此去前行,定要加倍留意纔是。”
  隨手拋去燈籠,當頭前行,三兩起落,便已掠出五、六丈,火光映影中,衹見前路尚深,時有鐘乳下垂,又有四個和洞口一模一樣的紮彩紅燈,一排高懸亦是燈紙鮮豔,燈形已毀。
  許狂夫本已將方纔提在手中的奇形包袱,斜懸背後,此刻腳步微頓,沉聲道:“此刻看來,果似已有變故,我且將兵刃拿出,以防萬一。”
  伸手一觸胸前搭扣,隨手一扯,反手接過包袱,取出包中雙鈎,一手並持,一手持火,搶光掠去,火折本是“鐵扇賽諾葛”特運巧思所製,不但不畏山風。而且火光特強,衹見入洞愈深,前面鐘乳越多。四下林列,瓔絡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陸離,景物之奇麗,端的不可方物。
  但兩人此刻心中有事,哪有心情觀賞景物,衹見每行四、五文處,便有四個紮彩紅燈,全都被毀,許狂夫忍不住低聲問道:“我來此間數次,都未見過此種紅燈,此次”
  語聲未了,鬍子玉便已接道:“今日何月何日,你難道忘記了麽?”
  許狂夫微一沉吟,恍然道:“是了,七夕乞巧,是裘二哥愛女生辰,今日方自初九,這些彩燈,想必就是裘二哥為其愛女祝生時慶賀所懇的了。”
  鬍子玉微哼一聲,目光動處,神色突地大變,沉聲叱道:“風緊!捻短!”
  他大驚之下,竟將少年時“上綫開扒”所用的江湖暗語,都脫口說出,許狂夫心頭亦不禁為之一凜,刷地後掠七尺,擡目望去,衹見地洞兩旁,前行約莫五女之處,竟一邊站着一排黑衣漢子,火光雖強,但亦不能及遠,這些黑衣漢子低垂雙手,肅立陰影之中不言不動,默無聲息,生像是兩排猛獸,優於暗中,待人而噬。
  一陣風由後吹來,許狂夫但覺一陣寒意,自背脊升起,凝神卓立,厲聲喝道:“前面朋友是誰?但望代為通報,‘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神鈎鐵掌’許狂夫,不遠千裏而來,拜候‘飛鷹山莊’襲大莊主!”
  喝聲過後,前面那兩行黑衣大漢,竟仍不言不動,垂手肅立,但聽四下呼喊“襲大莊主……襲大慶主……”之聲,此響彼落,回應不絶,衹是許狂夫自己呼喝的回聲而已。
  許狂夫驚疑交集,左手火折,右掌神鈎,俱都握得死緊,衹要這些黑衣大漢稍有妄動,他便要先施殺手,製敵死命,一面又自厲喝道:“朋友是誰?再不答話,莫怪許某要得罪了!”
  哪知鬍子玉突地又陰惻側一聲冷笑,冷冷接口道:“你要他們答話,衹怕也休想了!”
  許狂夫微微一愕,詫聲道:“怎地?!”
  鬍子玉鼻孔中重重“哼”了一聲,身形突起,一掠三丈,微一起落,便已到了那班黑衣漢子身前,許狂夫隨後跟去,目光一掃,他縱然久歷江湖,兇殺之事,見得極多,到此刻也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原來這兩排黑衣大漢,雖俱垂手肅立,卻已死去多時,衹見一柄看來似槍非槍、似朝非朝的精鋼短刃,貫喉而人,竟牢牢釘在身後石壁之上,喉間紫血凝固,面上雙睛突出,肌肉扭麯,被四下鐘乳垂纓反射的火光一映,更是面目猙獰,凄厲絶倫!
  最怪的是這兩排一共十六個黑衣勁裝大漢,死狀竟都完全一模一樣,像是在剎那之間,便都被人一齊製死,連掙紮還手的餘地都沒有,鬍、許二人雖都俱為江湖老手,但幾曾見過此等慘厲絶倫的奇事!
  兩人面面相覷,呆立半晌,鬍子玉雙眉微剔,一言不發地掠到右側當頭的一個黑衣漢子身前,伸手握住尚留喉外的五寸刃柄,暗調真氣,力貫右臂,悶“哼”一聲,那精鋼短刃,便自應手而起,許狂夫跨前一步,右手鋼鈎一橫,緩佐這大漢筆直倒下的屍身,將之輕輕放於地面,衹聽一嚮鎮靜的“鐵肩賽諸葛”突地一聲,脫口呼道:“‘穿楊神朝’,這難道是‘八臂二郎’楊鐵戈所施的毒手!”
  許狂夫心頭一凜,轉目望去,衹見鬍子玉掌中,此刻正橫持一柄長約尺五、通體純鋼、精光雪亮的奇形短哉!正是以掌中一對“擯鐵朝”,囊中十衹“穿揚神戟”成名於川陝之間的武林大豪“八臂二郎”楊鐵戈之物,驚疑之下,隨手又將掌中鐵鈎,插於背後,亦自拔起貫穿大漢咽喉的一柄“穿楊神朝”,俯首凝視半晌,方自恨聲道:“果然是他!想不到他與襲二哥數十載相交,竟會在‘飛鷹山莊’之前,施下這般毒手!”
  鬍子玉目中精光流轉,突地右掌一揚,掌中短戟,竟自脫手飛出,衹聽“錚”地一聲巨響,火花並射,這柄精鋼短戟,竟亦自穿石而入,朝頭深沒石內,卻留下尺許一截戟桿,猶在石外不住顫抖!“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目光動處,面色越發陰沉,皺眉半晌,方自長嘆了一聲,緩緩道:“我雖素知‘八臂二郎’之名,但與此人卻無交情,衹知他手下頗硬,囊中獨門暗器‘穿楊神朝’,雙手連發,連珠不絶,更有特別的手法,特別的準頭,是以纔有‘八臂’之稱,不知他內傢氣勁,竟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語聲微頓,手指沒人石壁以內的“穿揚神戟”,又自沉聲說道:“你看,我以八成功力發出的這枝短朝,沒入石壁,不過纔衹四寸至五寸之間而已,而此人在剎那間,發出的十六衹短戟,衹衹貫人咽喉,而且入石亦有四寸餘,這準頭尚且不去說它,單論功力、氣勁,不但非我能及,衹怕在當今武林中,亦是屈指難數的了!”
  許狂夫雙眉深皺,沉思半晌,突地身形微扭,閃電般嚮這地洞盡頭處竄去。
  洞口盡頭處,石頂雖逐漸高起,但離地亦衹一丈三、四,平若鏡面,一道鐘乳結成的櫻略流蘇,宛如天花寶幔一般,自洞頂垂下,被火光一映,衹覺精光閃映,紉彩流田,眩人心目!
  鐘乳西側,各有一道儀容人過的通道,許狂夫身形徽閃,便已掠出。眨眼之間,但見漫天夕陽彩霞,伴着依依山風,撲面而來。
  洞內仿佛山窮水盡,轉出洞外,便又柳暗花明,四面危蜂央峙中,竟是一片平陽之地,勞革漫漫,好花正開,迎面一峰巍然,絶壁矗立,勢若霞裘,秀山層巒,罩絡群山之表,無數事臺樓閣,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但見麯檄飛臺,纓巒帶阜,為夕陽一映,更是金碧輝煌,耀人眼目,一道火紅磚墻,自左而右,圍樓而建,許狂夫目光四轉,腳下不停,鬍子玉緊隨身後,衹見他身形方自掠人莊門,腳步突地一頓,“嗆啷”一聲,手中精鋼短朝,筆直地落在莊門之前石階以上!“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目光望處,便知道“它鷹山莊”之內,必定又出了什麽驚人詫事!身形微伏,哩地掠入,但目光一轉之下,這位索來足智多謀,深沉機警的“鐵扇賽諸葛”,亦不禁心頭一凜,血脈凝結,身形為之候然頓住!
  時已黃昏,夕陽如血!
  漫天夕陽影映之下,這“飛鷹山慶”大廳前的前院以內,竟然亦是一片血光!面就在這滿地鮮血之上的景象,更令鐵石人亦不禁為之心寒掩目。
  數十個發髻蓬亂、鮮血淋漓的頭顱,在這一片血光的山石地上,整整齊齊排列出四個見之心悸、聞之鼻酸的大字!“欺人者死!”
  一時之間,許狂夫及鬍子玉二人,但覺心胸之間,鮮血翻騰,又被一方巨石,當喉堵住!
  良久良久,許狂夫突地大喝一聲:“襲二哥!”闖入大廳。
  鬍子五呆立當地,衹聽許狂夫大喝之聲,在這一片亭臺莊院以內,由近而遠,自遠而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急繞一周,然後大廳廳門,“砰”地一聲,四散震落,許狂夫身形遲滯,腳下有如拖着千斤重鏈,一步一步地自廳內走出,漫天夕陽,將他的身影,長長的印在地上,就在這剎那之間,他似乎老了許多!
  鬍子玉面寒如水,眉峰緊皺,心中仍抱萬一的希望,沉聲問道:“裏面可還有人?”
  許狂夫緩緩擡目,茫然搖頭,他兩人方纔都不敢細辨地上這些。頭顱的面目,直到此刻,方自硬起心腸,垂目望去。
  衹見這一片頭顱,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個個面帶驚恐、怨恨之色,鬍子玉獨目一閃,渾身一寒,垂目顫聲道:“欺字頭上,便是襲二弟!”
  許狂夫緩緩走前兩步,緩緩走落廳前石階,緩緩走落滿地血泊之中,口中喃喃低語道:
  “襲二哥……襲二哥……你……你死得……好慘……”
  雙膝一軟,“卟”地跪在地上,仰首道:“鬍四哥,你我與裘二哥是多年知交,我……
  我們要為他報仇!”
  鬍子五目光凜如冰雪,滿口鋼牙,更是咬得吱吱作響,厲聲道:“裘老二一身卓絶武功,他傢中老幼,武功亦都不弱,難道那‘八臂二郎’真有通天本事,但憑一人之力,便能將他一傢數十口殺得幹幹淨淨!”
  許狂夫長嘆一聲,目光徽一開圍,突地一躍而起,立至“欺”字頭前,凝目半晌,沉聲道:“此事不是楊欽戈所為!死的亦不止襲二哥一傢人。”
  鬍子玉雙眉一剔,脫口道:“此話怎講?”
  許狂夫顫巍巍伸出手指,往“欺”字左旁一點,沉聲又道:
  “裘二哥右側一人,便是‘八臂二郎’楊鐵戈,再下一人,那就是‘長劍飛虹’尉遲平!唉,尉遲兄須發皆白……唉!再下一人,乃是閩中俠盜,‘鬼影子’唐多智……唉,那邊還有‘飛鴻’詹文,‘峻山雙劍’焦氏昆仲,唉,他兄弟兩人,一母雙胞,是同日同時而生,想不到竟同日同時而死……再下面便還有‘五虎斷門刀’的彭天奇,他……”
  他每指一人便自矚目長嘆一聲,說到這裏,語聲突頓,擡目道:“彭天奇的成名兵刃,便是刃薄脊厚,山下小店桌上之刀痕,想必便是此人所留,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半年以前,在洞庭之濱,還見到他與焦氏昆仲邀遊於水色煙波之間,想不到今日再見,他們竟已作古!”鬍子玉一直目光凝註,全神傾聽,面色越發陰沉,說道:“這些人我雖不盡相識,但卻知俱是武林中揚名立萬的人物,當今武林之中,是誰有如此毒辣的心腸,兇狠的手段,能將這些人同時殺卻?他為的又是什麽?先前我還當楊鐵戈乃是主腦之人,如今更是茫無頭緒,衹可藉衹可藉……你我來遲一步,緻令襲二弟抱恨終生,連兇手是誰,都無法查究!”
  拾目望處,廳前檐下,結彩張燈,懸紅挂緑,正是一派富貴榮華的景象,但地上血流遍地,凄慘絶倫,卻又令人不忍卒睹,這“飛鷹”襲逸,少年出生入死,到晚年闖出這一片基業,想不到在自己獨生愛女年方及升,柬邀相知,共慶愛女生辰之際,不但全家上下數十日老幼一齊被人以慘絶人寰的毒辣手段殺死!而且還令得不遠萬裏而來的知交良友,也含冤莫白地慘遭毒手!
  空山寂寂,暮風中已有寒意,這“飛鷹山莊”之內,是一片紅!血紅!
  漫天夕陽彩霞,其紅如血!與地上鮮血相映,就連廳前檐下的紮彩紅燈,似乎也被映得泛出一片鮮紅血色!
  鬍子玉、許狂夫默默相對,兩相無言,縱是絶頂智慧、絶大勇氣之人,倘若遇着這般慘絶人寰,離奇詭異,兇殘到了極處的無頭慘案,衹怕也衹得無言束手,更何況慘死之人又是自己的知交良友。
  亦不知過了多久,衹覺晚霞漸退,夜色漸濃,鬍子玉長嘆沉聲道:“襲二弟慘死,復仇之任,你我已責無窮貸,但此刻你我先當將這些屍身掩埋……”
  語聲未了,突地一聲陰惻側笑之聲,順着夜風傳來,鬍、許二人心頭一凜,擰身錯步,方待喝問,卻聽到一個其冷徹骨、幾乎不似發自人類的語聲,一字一字地說道;“好毒的心腸!好狠的手段!”
  第一字語聲猶在墻外,語聲未了,一股寒風,夾雜着十數點銀星,已自有如漫天花雨一般,嚮鬍許二人劈面襲來!“銑扇賽諸葛”鬍子玉大喝一聲,隨手一抖,掌中早巴熄滅多時的“七巧人折”奇形鋼筒,劃起一片烏光,遮身護面,右掌斜推,呼地一聲,帶起一股掌風,閃電般嚮外推出,“神鈎鐵掌”許狂夫更是雙掌齊揚,這位以“鐵掌”聞名江湖的武林健者,掌上功力,端的是不同凡響,衹見掌風如山,風聲呼呼,那十數點銀星來勢雖急,但不等近身,便已被震出一丈開外!
  鬍子玉不等敵蹤現身,便已大喝一聲:“朋友留步!”
  肩頭微晃,灰鶴凌空般撲嚮墻外,這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身手果有過人之處,就衹這肩頭微晃之間,手中便已多了一柄通體烏黑、隱泛精光的奇形折扇。
  哪知他身形方自凌空,墻外亦自閃電般掠入一條淡黃人影,一面冷笑道:“誰還走了不成!”
  迎面嚮鬍子玉揀來,人未近身,掌風已至,一雙鐵掌,左擊前胸,有擊下腹,掌至中途,突地掌勢一圈,變掌為抓,左掌抓嚮了鬍子玉一招擊來的右腕,右掌五指箕張,卻疾快地點嚮鬍子工面前“聞香”、“四白”、“地倉”三處大穴!
  凌空變招,不但快如閃電,而且招式之奇詭精妙,認穴之穩準狠辣,更足以驚世駭俗。
  鬍子玉真氣將竭,眼看避無可避,突地長嘯一聲,左腕一擰,掌中火折鐵筒,斜斜挑起,疾地點嚮對方右掌關節之處的“麯池”大穴!右掌鐵扇,微一回伸,卻原式不動地嚮對方肋下點去。
  就衹這剎那之間,兩人身形凌空,卻已各自換了三招,招招懼是一發千鈞,險上加險,便連在一旁俯望,無法插手的“神鈎鐵掌”許狂夫,亦自看得心頭顫動,掌心捏出一把冷汗!
  三招一換,兩人心頭俱都為之一驚:“此人好俊的身手!”
  身形微擰,斜斜飄落,腳尖方纔點地,便齊地擰身望去,剎那之時,這兩人竟又齊地驚呼一聲:“竟然是你!”
  許狂夫目光轉處,衹見自墻外掠入之人,長發披肩,上身黃衫,身軀卻宛如風中之竹,枯瘦無比,衹村得那件黃麻長衫,更見肥大,裝束打扮,雖極醜怪,但仔細一看,面容卻極清秀,顧盼之間,目光宛如利剪,許狂夫雖與此人素未謀面,但是江湖傳聞,卻已經聽得極多,此刻一眼之下,便不禁脫口驚呼:“歐陽老怪!”
  暮色蒼茫之中,衹見這僻居“昆侖”絶頂,脾氣怪到絶頂,武林中人聞名色變、喜怒無常、善惡不定的“歐陽者怪”歐陽獨霸。一聲驚呼之後,突地仰天長笑起來,一面大笑着道:“我當是誰,原來‘賽諸葛’鬍老四,一別二十年,故人無恙,真叫老夫高興得很。”
  語聲微頓,笑容突地盡斂,面容之上,便再無半分半毫笑意,目光有如厲電般在地上人頭之上一轉,冷冷接道:“除了你鬍老四之外,衹怕別人再也沒有如此毒辣的手段!”
  “鐵扇賽諸葛”鬍子玉自見此人之後,一直凝神卓立,面目冷然,“歐陽老怪”的狂笑冷語,他卻似俱都沒有聽見,直到此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除了我鬍老四外,衹怕還有一人手段也有如此毒辣!”“歐陽老怪”突又仰天長笑道:“不錯,不錯,除了你鬍老四外,還有一人,便是我歐陽獨霸!”
  他忽而狂笑,忽而頓佐,笑時有如乞丐拾金,怨婦得偶,縱情歡樂,難以描述;笑聲一頓,面目之生冷,又有如厲載玄冰,閻羅鐵面,陰森冷酷,無法形容。
  許狂夫全神待敵,凝目旁觀,心中方自暗嘆:“這歐陽老怪當真是人如其名,怪到極處!”
  卻聽鬍子玉冷笑一聲,又自緩緩說道:“這種慘絶人震之事,若非我鬍老四所為,除了你歐陽老怪以外,想必便再無別人,有此辣手!”“歐陽老怪”聞言似乎微微一愕,目光又自一轉,亦自緩緩說道:“無論此事為何人所為,俱與我歐陽獨霸無關,鬍老四你大可放心,我既不會代姓襲的來嚮你尋仇,更無鬧情將此事傳揚,衹要你將‘拈花玉手’藉我一用,不但我今日拍手便定,而且在一年之後,我必將此物歸還,還有些須好處,報答於你,如若不然,二十年前你我那場沒有打成的架,今日少不得要動動手了!”
  鬍子玉本自奇怪,這甚少露面江湖的“歐陽老怪”,怎會到這“飛鷹山莊”中來,是以方自疑心他是此事兇手,行兇之後,潛伏一旁,此刻又來亂人耳目,但是聽了他這一番言語後,心中便已恍然,冷笑道:“原來閣下是為了‘拈花玉手’,方自來到這幕阜山中的!”
  “歐陽老怪”縱聲笑道:“除了‘拈花工手’之外,還有什麽能引得動我歐陽獨霸。”
  鬍子玉冷冷道:“你東西要得不錯,地方卻已走錯,你既說此間慘案,非你所為,念在你身份地位,我也姑且相信,但‘飛鷹山莊’並非你該來之處,九華山中的‘丹桂山莊’,方是你應去之地,話已說完,你要走便請,如若要動動手,打打仗,哼哼!我鬍老四雖然不纔,也可奉陪!”
  語聲一了,獨目一翻,仰天而望,再也不望那“歐陽者怪”一眼,哪知“歐陽老怪”竟又突地仰天長笑起來,大笑着道:“我不但東西未要錯,地方更未走錯!衹是你的話卻說得錯了!”
  鬍子玉、許狂夫齊地一愕,齊聲脫口道:“怎地錯了?”“歐陽老怪”笑聲未絶,接道:“江湖中,人人俱道那‘拈在玉手’已被公冶老兒所得,八月中秋,還要巴巴地趕去參加什麽‘丹桂飄香,賞月大會’,又有幾人知道,公冶老兒那件‘拈花玉手’,衹是欺人之物!”
  鬍、許二人,面色齊變,卻聽這“歐陽老怪”狂笑着又自接道:“衹是公孫老兒雖然騙人,卻還情有可原,衹因他這番也是上了別人的當。”
  鬍子玉變色問道:“騙他之人,難道便是‘飛鷹’裘逸麽?”“歐陽老怪”極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兒雖然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花了許多心血,所得的一隻‘拈花五手’,不過衹是一件一文不值的廢品,真的卻叫這姓襲的不費歐灰之力,垂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穩已極,衹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數聲,接道:“這姓襲的騙得過公冶老兒,騙得過天下武林中人,卻騙不過我歐陽獨霸。”
  仰天狂笑了數聲,目光突然一轉,閃電般掠嚮鬍子玉,笑聲又自突頓,語聲自也又變得生冷已極地說道:“衹是我歐陽獨霸千慮亦有一失,想不到還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來到此間,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鬍老四!”
  滔滔不絶,說到此處,見鬍子玉面上陣陰陣晴,時青時白,獨目怒張,眉峰早已皺做一處,突也縱聲狂笑起來,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聲凄厲,高亢入雲,宛如三峽孩啼,又像是夜半梟鳴。
  這突來的厲聲狂笑,使得“歐陽老怪”、“神鈎鐵掌”都不禁為之一愕,衹聽他笑聲漸弱漸徽,終歸寂靜,許狂夫心念默轉,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歐陽老怪”雙眉一揚,詫聲道:“鬍老四,你明白了什麽?”“鐵肩賽諸葛”鬍子王笑聲頓後,竟自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我明白了此間這慘案之原兇,既不是我鬍子玉,亦不是你歐陽獨霸!”
  語聲微頓,不等“歐陽老怪”詫聲相詢,便又自仰天嘆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縱然襲逸對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數十口與你又有何冤仇?縱然襲逸騙過了你,這些武林豪客與此事又有何關係?!你又何苦將他們刀刀斬盡,個個誅絶!襲二弟呀襲二弟,我鬍子王若不替你報此冤仇,非為人也!”
  說到後來,語聲已自變得慷慨激昂,截金斷鐵!“歐陽老怪”目光一轉,緩緩接口問道:“此人是誰?難道便是那公冶老兒?”
  鬍子玉厲聲道:“不錯!這殘忍毒狠的冷血兇手,定然便是那滿口仁義道德的公冶拙!”
  微拾掌中鐵扇,嚮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宇一指,恨聲又道:“公冶拙雖然自言與世無爭,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誰不知當今兩大河岸、長江南北的黑道緑林人物,大半都是九華‘丹佳山莊’的門下,以他之為人,知道自己受騙之後,怎肯善罷幹休,自便要趕到這‘飛鷹山莊’來尋仇泄恨,離去之時,還擺下這個血宇,藉以揚武示威!”
  “歐陽老怪”凝神傾聽,不住額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錯!不錯!人道你鬍老四之能,不亞昔年諸葛孔明,今日一見,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來,‘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兒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看來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語聲方了,黃衫大袖微徽一拂,枯瘦顧長的身軀,便已飄然掠至墻外!
  鬍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徽微泛起一絲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懷中的“奪命黃蜂”與“駐顔丹”兩件異寶,突地側顧許狂夫道:
  “那‘拈花玉手’,隱沒已有多年,此次怎會為公冶拙所得?經過詳情,你絲毫未曾對我言及,又怎會與襲二弟有關?你亦未盲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溪曉,不知你是否知道?”
  許狂夫微一沉吟,道:“自從‘天香仙子’亡故以後,‘駐顔丹’、‘奪命黃烽’、‘拈花玉手’,這三件異寶的下落,人言人殊,誰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傳言,‘奪命黃蜂’與‘駐顔丹’,已人‘東川三惡’手中,至於他們得寶的經過,卻仍無人知道。”
  語聲微頓,緩緩又道:“而‘三絶先生’公冶拙怎麽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卻是無人不知!原來‘拈花五手’之所以隱沒多年,竟是落人近年來已逐漸衰微而極少走動江湖的‘長白劍派’當今掌門人‘落英神劍’謝一奇手中!”
  鬍子玉雙眉微皺,詫聲問道:“謝一奇得此異寶以後,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無人知曉,那‘三絶先生’公冶拙卻又有何神通,能將之據為已有?”
  許狂夫微喟一聲道:“‘長白劍派’近年人材凋零,雖有‘九大劍派’之名,而無‘九大劍源’之實,年前又偏偏遇着三件極為棘手的睏難之事,‘長白劍派’自身無法解决,便想求助於人,但‘長自劍派’久在關外,與‘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無交往,縱有一二相知,卻無解此難題之力,是以‘落英神劍’謝一奇衹得揚言天下,無論是誰,衹要能助‘長自劍源’渡此難關,便以‘拈花玉手’相田,他雖未曾將是何難關說出,但‘拈花玉手’委實太過誘人,是以武林中人聞訊之後,自問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長自山去試試運氣。”
  他微一歇氣,又遭:“哪知等到這些人趕到關外‘長自山’時,‘落英神劍’卻當衆宣盲,‘長白刨源’所遇難關,已在‘三絶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渡過,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絶先生’,攜返九華,武林中人乘興而來,至此衹得敗興而歸!”
  許狂夫說到這,眉峰微皺,又道:“那‘三絶先生’得到此物後,便有‘丹桂飄香賞月大會’之儀,但此物又怎會與襲二哥有關,卻委實令人不解!”
  鬍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雙眉一揚,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說道:“那‘落英神劍’謝一奇是否有一師弟,便是昔年人稱‘自鷹’的自衝天?”
  許狂夫目光一轉,突地以手擊額,亦自恍然而悟地說道:“是了,是了,這‘白鷹’白衝天,雖自十五年前,侍技驕人,被‘崆峒三劍’,挑去腳筋,以致終生變做廢人以後,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但人卻未死,想必便是與師兄‘落英神劍’佐在一處,此次有關‘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鬍子玉接口說道:“而這‘白鷹’白衝天,未曾殘廢以前,與襲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當時還有‘南北雙鷹’之稱,想必近年來他兩人亦有來往,是以此次之事,襲二弟想必早就從自衝天口中知道,衹是‘長白刨派’所遇那三件睏難之事,非襲二弟力量所能解决,於是襲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稱的‘三絶先生’公冶拙,甚至這三件難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决亦未可知,公冶拙聞及‘拈花玉手’,自也樂於相助,哪知成功之後,襲二弟與自衝天計議之下,卻以廢品相贈,等到‘三絶先生’發現真相,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了!”
  語聲微頓,長嘆千聲,又道:“但襲二弟呀褒二弟。你難道不知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句話,你若得不到‘拈花五手’,你我兄弟今日豈非正在把臂觀晤,持杯敘闊,而此刻幽明異途,你老哥哥再想見你一面,都不能夠了!”
  語聲蒼涼,言之側然。
  許狂夫見他方纔分析事理,有如親眼目睹一般,不禁大為嘆服,等到鬍子玉感慨發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脫口贊道:“鬍四哥你方纔推論的一番事理,當真不遜於諸葛神算,依小弟所見,此事縱然不盡如此,但也絶不會相去太遠!衹是……”
  他語聲頓處,突也長嘆一聲,接道:“想不到事情演變,竟然復雜至此,看來這次除了‘歐陽老怪’之外,或許還有不少異人高手,要來參與此事,鬍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衹怕已無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鬍子五微微一笑,緩緩擡首,仰視無盡蒼彎,沉聲說道:“賢弟你又錯了!”
  語聲一頓,笑着轉口說道:“你我襲二弟相交一場,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屍體身首異處,暴於山風烈日之下,掩埋之後,卻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趕到九華山去,衹要無什麽變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許狂夫見他將這件本已極為睏難、此刻更加難上十倍之事,竟說得如此容易;仿佛一到九華山的“丹桂山莊”,“拈花玉手”,便可垂手而得,雖然滿心狐疑,也不便相詢。
  兩人尋得“飛鷹”裘逸的屍身,將之與頭顱並在一處,與其他的頭顱屍身一齊掩埋之後,已是第二日清晨時分,這其間他兩人似又覺得有些異處,便是這些屍身頭顱之中,似無一人的年齡、裝束,與“飛鷹”襲逸的愛女符合,但他兩人心中各各有事,誰也沒有將這件並無重大關係之事,放在心上!
  約莫一月以後,朝陽方升,萬道金芒,映得十裏江流,幻做一片金黃。
  一條烏篷江船,放掉東來,將至大通,艙中突地傳出微帶蒼老沉鬱的清朗口音,曼聲吟道:“點點風帆點點鴉,風帆點點點天涯;大江一瀉三千裏,翻出雲間九朵花!”
  詩聲易畏之中,一個灰袍砂目贓足的老人“鐵肩賽諸葛”鬍子玉,緩步自艙中走出,卓立船頭,回首笑道:“此刻朝暈初起,江上九華,正是千古絶景,賢弟你該暫放心頭事,出來隨我一賞這自古騷人墨客吟詠不絶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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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
  這一月以來許狂夫惦念良友深仇,又憂心江湖風雲,總是雙眉帶憂,愁懷不展!但鬍子玉卻似早有成竹在胸,怡然自安,許狂夫有時忍不住出言相詢,鬍子玉卻都含笑不答,最多淡淡說聲:“到時自知。”
  許狂夫雖知他這位鬍四哥多謀足智,胸中自有“諸葛”妙計,“臥竜”神算,但若教他也似這般寬心大放,卻無法做到。
  此刻聽到鬍子玉在艙外相晚,他雖無這份閑情逸緻,卻不得不步出艙來,目光一轉,衹見朝暉之中,九華群山,宛如九朵蓮花瓣一般,簇開在雲間天表,晨霧朝霞,掩映於群山之間,又似輕波蕩漾笑蕖,臨風搖曳,吹送一片天香!
  許狂夫心中縱有萬千心事,見着這般美景,胸懷亦不禁為之一敞。
  但聽鬍子玉微微笑道:“九華山唐時以前,本無籍藉之名,但詩仙李白一道千古絶唱‘江上望九華’,卻將華山唱得天下聞名!”
  許狂夫側目笑道:“小弟與鬍四哥十年闊別之後,想不到鬍四哥變得這般風雅起來,老實說,有關這些騷人墨客的遺風韻跡,小弟實在是絲毫不知。”
  鬍子玉微喟一聲,放眼千裏江波,不勝感慨萬千地說道:“這十年來,我由極盛而歸於淡泊,起初實覺難以忍受,但後來心情逐漸平靜,大半是因讀書之功,唉衹是老驥伏櫪,其志仍在千裏,看來我之一生,也衹有生為武林人,死做武林鬼了!”
  許狂夫仔細體味“生為武林人,死為武林鬼”這兩句話,一時之間,亦不禁為之感慨叢生,唏噓不已。
  默然良久,鬍子玉突又微微一笑道:“無論如何,做人之時尚多,做鬼之時尚遠,乘這有生之年,我好歹也得將一些未完心願了卻,並做幾件足以留名後世之事,方不負父母生我,天地養我,賢弟,你說可是?”
  話聲頓處,獨目之中,又隱射精光,許狂夫知道他胸中豪氣又生,亦自微微一笑,方待答話,卻聽一陣歌聲,由江波深處,隱隱傳來,“……勸君杯到莫須辭,生平唯酒我相知,釣詩掃愁須何物?碧酒金尊對飲時,但能一醉真吾友,英雄高傑我不識……”
  許狂夫面色微變,與鬍子玉互換一個眼色,衹見歌聲漸近,水波深處,早自緩緩搖來一隻無篷漁舟,一人箕踞船頭,正自捧着一隻朱紅葫蘆,仰首狂飲,正是幕阜山下所見,那高歌漫步的落拓道入。
  兩船相隔,雖還有數十文之遙,但晨霧已退,江面空闊,加以鬍、許二人之目力,又大異常人,是以望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齊地一動。
  就在這剎那之間,又有一艘雙桅江船,破浪而來,雖是逆風而行,但船行卻極迅快,眨眼之間,便已到了那落拓道人所乘漁舟之側,江船船首,並肩立着兩個錦衣大漢,口中吆喝一聲,船上水手一齊停槳擺溜,於是船行突緩,立在左側的紫緞錦衣大漢,竟在這兩船相交之際。上撩衫腳。身形微擰,“嗖”地掠至那衹無篷漁島之上。
  鬍、許兩人見到此人輕功竟有如此不凡造詣,心中不禁暗吃一驚,要知道江面行船,流動不息,是以在江面之上施展輕功,落腳之處,便極難拿捏得準,那無篷漁舟船身不大,更是極難受力,而這紫緞錦衣漢子,竟能在這般情況下,揀上漁舟,而漁舟僅微微一晃,這份輕功,當真少見!
  衹見這紫衫漢子身形一落漁舟之上,竟立刻嚮那落拓道人躬身一禮,沉聲說了兩三句話,因相隔仍遠,悟聲矣乃,加以語聲極輕,是以鬍、許二人,未曾聽到!
  衹聽那落拓道人卻揚聲笑道:“孫二爺,你少開玩笑,區區在下人窮志短,馬瘦毛長,討酒討飯還來不及,哪有這份鬧情逸緻,去賞月亮。”
  就衹這幾句話工夫,鬍、許二人所乘之烏篷江船,與來船距離,已變得衹有短短十數文,那落拓道人語聲一了,竟自似笑非笑、有意無意地嚮二人瞟了一眼,突又揚聲笑道:
  “孫二爺,我說你弄錯人了,要去賞月的英雄豪傑,正坐在那邊船上,你跑來纏着我,一文不名的要飯道士作甚?”
  鬍、許二人齊地一愕,衹見那紫衫漢子以及獨自立在雙桅大船之上的錦衣大漢,目光果然一齊嚮自己瞟來,四人目光相接,那紫衫漢子突地驚呼一聲:“鬍老前輩,許大俠!”
  刷地身軀一擰,雙臂微分,立時便又揀回大船之上,大呼道:“轉舵!”
  又自呼道:“那邊船傢請將船靠過來。”
  鬍、許二人,見這身手極高的紫衫漢子,不但認得自己,而且執禮甚恭,不禁凝目打量。衹見此人身軀魁偉,濃眉大眼,獅鼻闊口,生像極為英武,但自己卻不認得,心中方自大奇。
  卻聽那落拓道人仰天一陣大笑,說道:“幸好閣下倒還識得高人,如若不然,我這要飯道士無法消受閣下的雅意!”
  舉起朱紅葫蘆,又自仰首痛飲幾口內中美酒,拍膝高歌道:
  “但求能飲一杯酒,我於世事無所求,勸君且將名利忘,忘卻名利便無愁!”
  歌聲悠悠,隨風飄於江上,而這艘無篷漁舟,便也在歌聲四散之中,飄然去遠!
  兩船船夫,俱是久走江面的水上男兒,是以片刻之間,便已並排靠攏,那紫衫漢子果又極其輕靈巧快地掠至鬍、許二人所乘江船之上,躬身施禮道:“小子孫正,拜見兩位前輩大駕。”
  鬍、許二人,連忙還禮,但心中獨自狐疑,不知道這漢子是何許人也,卻見他微笑又道:
  “十餘年前,小於跟隨傢師,曾在嶽陽樓頭,見過兩位前輩一面,前輩風範,一直深存腦際,不想今日有幸,又見俠駕!”
  鬍子五心念一動,恍然道:“令師莫非是‘三江漁隱’袁大俠麽?多年未見,令師可好!”
  孫正垂首道:“傢師仙去,已有七年!”
  鬍子玉失聲一嘆道:
  “老夫十年末涉江湖,不想故人竟已先我而去,昔年嶽陽樓頭,孫世兄似還衹在鬢齡,想不到今日竟已英發至此,是以老夫未敢相認,唉!年老昏庸,還望孫世兄多多想罪!”
  許狂夫亦自想起此人便是昔年水上大豪“三江漁隱”的唯一傳人,但見他似與“賞月大會”有所關連,又自不解,相詢之下,纔知道自從“三江漁隱”故去以後,孫正竟亦被“三絶先生”收羅,而此刻正擔負“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迎賓之責。
  鬍、許二人,本是專程赴會而來,聞言自然大喜,便打發了自己所乘之船回去,同登雙桅江船。
  江湖回舵,轉赴大通,路上寒瞳敘闊已罷,鬍子玉忍不住又自問起那高歌伴狂的落拓道人的來歷,這纔知道那人雖然身穿道裝,卻正是“窮傢幫中”的特出奇人“酒丐”施楠的的的!
  原來“三絶先生”公冶拙,為了這“丹桂飄香賞月大會”,早已在大通設下迎賓之處,江湖中稍有頭臉之人前來赴會,衹要在這迎賓之處投柬留名,便有專人接待上山!
  那“酒丐”施核,雖未投柬留名,但卻跑到迎賓之處門曰,救作悠閑地徘徊倘樣,孫正負有迎賓之責,見到這種極負盛名的武擠商人,自然慌忙出迎,“酒丐”施捕卻也並不招絶,含笑隨人,大吃了一頓孫正為之特設的豐富酒筵,又理了滿滿一葫蘆美酒,便在迎賓之處,倒頭大睡。
  孫正知道這般武林異人,行進大都類此,是以並不在意,哪知今日天一破曉,“酒丐”
  施楠竟不聲不響地不辭而別。
  孫正年紀雖輕,行事卻極慎重,是以纔會源為迎賓之人,見狀衹當自己有失禮之處,是以即刻乘船追出,卻不想竟誤打誤撞地遇着“鐵扇賽諸葛”鬍子玉以及“神鈎鐵掌”許狂夫!
  孫正詳細地將此中始末全然道出,江船已臨大通,衆人棄舟登岸,不經賓館,逕直上山!
  九華諸峰之中,無論靈秀、雄奇,均以山勢權極的筆架峰為最。“三絶先生”公冶拙,少年時本是名滿京華的九城才子,壯年之後,喜愛九華風物靈秀,方在這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定居,而“丹桂山莊”,便是建在筆架峰山頽之上!
  固有孫正帶路,自然駕熟車輕,加以衆人均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輕功造詣,不但登堂人室,且已爐火純青!孫正跟在鬍子五、許狂犬這兩個前輩奇人之後,雖覺稍為吃力,但鬍、許兩人,僅衹施出六分功力,是以也能勉強跟上。
  經化成寺,觀鳳凰鬆,過了鼕小洞,登萬丈雲梯,黃昏時分,便已到了筆架峰巔,遠遠便巴望見一片亭臺樓閣,建於山巔煙雲飄渺之間,望去直如神仙樓閣一般,無論形勢氣慨,懼在幕阜山中的“飛四山慶”之上!
  鬍、許二人,知道這等宅院,不知要化多少人、物力方能建成,他二人雖對公冶拙不滿,但此刻亦不禁為之贊嘆!
  遠看莊前,原是一片坦途,但到了近前,方自發現竟有數十塊高與人齊的山石,參差錯落,林列莊前,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卻是隱含玄機,暗合奇門,“鐵扇賽諸葛”鬍子玉既有“諾葛”之名,目光一轉,便已瞭然於胸,但卻故作茫然,毫不在意地便往“死門”之內走去!
  孫正果然驚呼一聲:“老前輩止步!”
  鬍子玉愕然回首,孫正陪笑引至“生門”,許狂夫知道他這位鬍四哥胸中所學,見他這般做作,心中不禁暗笑。
  到了此間,衆人身形已緩,方自走出數步,忽地“錚”然金鑼一響,孫正含笑道:
  “莊主已然親自出迎兩位前輩大駕!”
  語聲未了,一陣朗朗笑聲,已自傳來,前面山石之後,緩步轉出一個輕袍峨冠、面容清理、身形顧長、年通知命的長髯老人來,神態極其從容地長身一揖,朗聲笑道:
  “鬍大俠小隱江湖,暫別低世,享了似有十年清福,好教公冶拙羨煞!”
  吐語清雅,神態飄逸,若非眼見,誰也不會想到,武林中聞之色變,當今黑道第一奇人“三絶先生”公治拙,竟會是這樣一個侗詢儒者!“欽扇賽諸葛”鬍子玉哈哈一笑道:“鬍子玉遍體俗骨,滿身孽債,縱然逃世,亦是不得已耳,哪似公冶拙先生經年居於神仙樓閣,遠離十丈紅塵,這般逍遙自在!”
  公冶拙朗聲大笑,又與許狂夫見禮已畢,把臂肅客,許狂夫心切良友深仇,無鬍子玉如此涵養功深,衹是極為冷淡地略作招呼,竟連寒喧一語俱無,便面含玲笑地隨衆人走入!
  廳堂雖大,但桌椅擺設,卻極疏落有緻,全然似詩禮傳傢,鐘鳴鼎食的書香巨宅,哪裏像嘯傲江湖的緑林梟雄的忠義大堂!一鬍子玉與公冶拙雖有一面之交,但到此“丹桂山莊”
  卻是首度,心中不禁暗贊,這“三絶先生”的胸中丘壑,端的迥異凡俗!
  寒喧數語,鬍子五方待轉入正題,公冶拙突地含笑說道:
  “‘丹接飄香賞月大會’,距今召整整還有八日,兩位先衆而來,難道還有什麽其他見教麽?”
  鬍子五還未答話,許狂夫已自冷笑道:“正是!”
  公冶拙哈哈笑道:“公冶拙鬥膽猜上一猜,兩位此來,雖非為的‘賞月大會’,卻仍為了‘拈在玉手’!”
  鬍子玉微打眼色,止住了許狂夫的變色異動,仍自微微含笑地道:
  “鬍子玉久聞‘拈花五手’諸般妙用,提早前來,不過僅想見識一下而已,不知公冶莊主可否讓在下等一開眼界!”
  公冶拙朗笑道:“別人若有此意,公冶拙倒要考慮考慮,但鬍大俠麽,哈哈”
  雙掌一拍,回首道:“陝去通知少莊主,將那‘拈花五手’火速取來!”
  一人座命而去,片刻之間廳後便已快步走出一個劍眉星目、面如冠王,但雙眉之間,卻隱含玲削之意的錦衣少年來,雙手接一方外紮紫色錦緞、約有一尺見方的玉盒!
  許狂夫知道這位錦衣少年,便是近年來已自名傳江湖的後起之秀,也就是“三絶先生”
  的愛徒、養子,“玉面追魂銀燕”公冶勤!不禁略多打量幾眼,公冶拙早已命之嚮鬍、許二人見禮,又道:“江湖中但知這‘拈花玉手’有諸般妙用,鬍大俠自必知道,此物的諸般妙用,究竟是些什麽!”
  鬍子玉目光灼灼,凝目這紫緞玉盤之上,聞言微笑說道:“分水闢火,香鎮蛇蟲,此物在掌,暗器無功,這諸般妙用,但得其一,便已足夠稱為人間罕有、百年難睹的武林異寶了!”
  公冶拙一持長髯,朗笑額首說道:“鬍大俠確是通人!”
  自公冶勤手中,極其小心地接過那紫緞玉盤,並嚮公冶勤微作一個眼色,公冶勤當即快步而出,公冶拙卻仔仔細細地打開紫緞,啓開五盒,雙手取出一隻通體瑩白,精緻生光,乍看似玉,細看卻又非玉、拇指、食指微麯,其餘三指較直,不知究竟是何物所製的武林異室,“拈花玉手”來!
  鬍子玉、許狂夫眼前但覺一亮,一陣異香撲鼻而來,雖然城府深沉,面上也不禁微微變色,而此刻公冶勤又自走人,腰畔卻多了衹豹皮鏢囊,身後並跟人四個黑衣勁裝大漢,其中兩人手中擡着一盆熊熊爐火,另兩人手中卻搶着一缸清水,放於廳中地上!
  公冶拙目光一轉,微笑道:“鬍、許兩位大俠,且看‘拈花五手’妙用!”
  突地離座而起,手持“拈花玉手”,緩步走至那盆燃燒正烈,遠遠已覺火勢灼人的爐火之前,說也奇怪,他身形每近爐火一步,火勢便以減弱一分,等到他掌中“拈花玉手”,緩緩嚮爐火伸去,那熊熊火焰,竟突地嚮兩旁一分,距離“拈花玉手”至少兩尺開外,公冶拙手掌一晃動,但聽“葉”地一聲,火勢競自候然而滅!
  鬍子玉、許狂夫面面相覷,既驚且奇,卻見公冶拙微微一笑,又自走嚮那滿滿一缸清水,伸手入缸,缸中清水,立即溢出,公冶拙一笑取出手掌,鬍許二人目光註處,卻見不但“拈花五手”以上,毫無水跡,竟連公冶拙已自深沒入水裏的衣袖,亦無一星一點水珠!
  這景象委實太過驚人,鬍子玉、許狂夫自幼及長,幾曾見過這般奇事,幾曾見過這般奇物,不禁齊地脫口贊道:“天香異寶,當真不同凡響!”
  公冶拙微微一笑,緩緩道:“分水闢火,雖然奇妙,但比之攝金吸鐵,暗器無功,卻還要稍遜半籌!”
  回首又笑道:“勤兒,座上這位‘鐵扇賽諸葛’鬍老前輩,與‘神鈎扶掌’許老前輩,便是暗器高手,許者前輩的‘無風燕尾針’,果是剋稱當世獨步。你且將你那不成氣候的一些暗器,在這兩位前輩名傢之前,獻一次五,也請鬍、許二位前輩,略為指點你一兩手絶世奇功、不傳秘技!”
  語罷凝神卓立,卻將“拈花玉手”,橫持胸前,鬍許二人,知道公冶拙雖是如此說法,但他的唯一門人養子公冶勤,發放暗器,必有獨到身手,衹見公冶勤伸手一正腰畔豹囊,抱拳說道:“兩位前輩請恕弟子獻醜。”
  話聲未了,身形也未見如何動作,手掌衹微微一揚,便有一蓬銀星芒雨,暴射而出,接着雙掌連揚,腳踩迷蹤,身形移動之間,又是數十道銀星,有如驚虹掣電一般,去嚮“三絶先生”公冶拙面門、雙肩、前胸、腰肋十數處大穴以上。“三絶先生”公冶拙,仍然面含微笑地動也不動,眼見這數十道銀星暗器,已將射在他身上,哪知這些看來去勢疾快、激厲已極、方向絶不相同的暗器,到了他身前五尺之處,去勢一緩,有如萬流歸海一般,齊地轉嚮“拈花玉手”飛去!“叮!叮!”一陣微響,那小小一隻“拈花玉手”之上,便已密集了數十件大小形狀各不相同的暗器,密密麻麻,前後相黏,有如蟻附腥腦,蜂集花蜜,公冶拙隨手一抖,散落遍地!
  公冶勤這種能在剎那之間,同時發出數十件不同暗器的手法,因是驚人!但“拈花玉手”的這般奇功妙用卻更是令見多識廣的鬍子五以及許狂夫二人,相顧失色!
  公治拙含笑回座,又將“拈花玉手”極其仔細地放於玉盒以內,笑道:“這‘拈花玉手’雖是千載難逢的武林異寶,但公冶拙卻無意據為已有,到了‘丹桂飄香賞月大會’正日,兩位如能藝服當場,公冶拙便將此物雙手奉送!”
  鬍子玉獨目微張,冷冷一笑道:“公冶莊主如此做法,不覺慷慨太過,竟肯將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氣力,又不藉染下滿手血腥,方自得來的這件武林異寶‘拈花玉手’,雙手奉送他人,卻教鬍子玉難以置信!”
  公冶拙面色微沉道:“此話怎講?”
  許狂夫目光一凜,突地長身而起,滿面怨毒地厲聲說道:“許狂夫此來既非為那‘賞月大會’,更非為這‘拈花玉手’,是為了幕阜山中‘飛鷹山莊’之內無端慘死的數十條冤魂,要嚮公冶莊主,要點公道!”
  公冶拙雙眉一剔,亦自厲聲道:“許大俠遠道而來,公冶拙當倒展相迎,竭誠招待,但許大俠如再說這些令公冶拙聽了莫名其妙的狂言亂語,那就莫怪公冶拙要無禮逐客!”
  話聲微頓,不等許狂夫發言,便又厲聲接道:“公冶拙數日以來,未曾離開‘丹佳山莊’一步,‘飛鷹山莊’的慘死冤魂,不但絶無關連,而且毫不知情,許大俠如此血口噴人,為的何理?我公冶拙也要嚮閣下要點公道!”
  許狂夫微微一愕,但瞬即更加憤恨怨毒地朝指厲盲說道:“我許狂夫從不血口噴人,你公冶拙卻有欺心之事,‘男兒大丈夫’自做自當,事實倡在,你此刻縱然推諉拖卸事實,又有何用?”
  公冶拙大怒之下,怒極反笑,陰沉沉地冷笑一聲,沉聲道:“什麽‘事實’?如何‘俱在’?姓許的你今日若不說個明白,便休想再出‘丹桂山莊’一步!”
  許狂夫雙拳緊握,鋼牙直咬,方待揭穿真相,鬍子玉卻突地微一擺手,緩緩冷笑說道:
  “人道‘三絶先生’自出道江湖以來,雖多辣手,但卻從無虛言作偽、不可告人之事,今日卻叫我鬍子玉失望得很,‘飛鷹’襲逸,雖不該以偽易真,相欺於你,但公冶慶主你又何苦為了區區一隻‘拈花玉手’,竟將‘飛鷹’襲逸的大小滿門,殺得幹幹淨淨,更不該將‘八臂二郎’楊鐵戈、‘鬼影子’唐多智、‘飛鷂’詹文、‘峻山雙刨’這班與此事毫無幹係之人,也一並毒手殺死!難道你不怕這班人的良友至親、同門兄弟,前來尋仇復恨?公冶慶主你縱有絶大勢力,極強武功,衹怕以你一人之力,也難逃江湖正義,武林公道!”
  公冶拙本自雙眉劍軒,目光凝厲地凝神傾聽,聽到後來,面上竟自變得微微含笑,等到鬍子玉的話一說完,公冶拙突地仰天長笑起來,許狂夫心頭怒火,更加大作,衹道公冶拙心事血冷,竟以殺人為樂!
  哪知公冶拙笑聲一頓,微微含笑說道:“我衹道兩位不知為了什麽,如此義正詞嚴地來責備於我,原來兩位是以為我公冶拙在長白山中,着了‘飛鷹’襲逸的道兒,將一隻不值一文的廢品‘拈花玉手’當做真的,拿了回來,發覺以後,心有不憤,便眼巴巴地跑到幕阜山‘飛鷹山莊’之內,卻尋那裘逸泄恨,是以毒手殺了數十條人命!”
  許狂夫厲聲道:“一點不錯,正是此故!”“三絶先生”公冶拙目光一轉,突又縱聲狂笑地緩緩說道:“兩位若是如此想法,未免也將我公冶拙看得太不成材了,公冶拙癡長五十餘歲,別的不說,閱歷眼光,自信還有幾分過人之處,我一生之中,雖絶無欺人之心,但別人若要騙我,卻亦非易事!在下自長自山中帶回的‘拈花玉手’,千真萬確地是昔年天香故物,‘飛鷹’襲逸自以為得計攜回‘飛鷹山莊’的那衹,纔是一文不值的鷹品,我雖然早知他有欺我之心,但未曾說破,更不想與這自作聰明的無知之徒一般見識。”
  語聲微頓,又道:“聞兩位言道,襲逸目前已在幕阜山中無端慘死,公冶拙亦有幾分難過,此事與我雖然無關,但公冶拙以情理揣襯,想必是此事機密,不知又被何人泄露出去,那人以為‘飛鷹’襲逸真的得寶,便趕到幕阜山中恃強面奪,井將其一傢太小,一齊毒手殺死!江湖中具此身手、有此毒辣之人,屈指細數,不過三、五人而已,兩位若要為友復仇雪恨,衹要仔細搜尋,假以時日,定然可獲真相,查得真兇。兩位今日無端尋來,將我痛快琳灕地大駡了一頓,我既已知道事出誤會,自不會怪罪兩位,但卻不免為兩位浪費時間、徒耗氣力的做法,可惜可嘆!”
  他以嘲非嘲、似勸非勸,滔滔不絶地說到這裏,衹弄得鬍子玉、許狂夫面面相覷,無言可對,他兩人一心以為此事元兇,便是這“三絶先生”公冶拙,哪知此事節中有節,枝外有枝,事情真相之麯折離奇,波譎雲詭,竟遠出意料之外!
  一時之間,大廳中變得異樣靜寂,呼吸可聞。“三絶先生”公冶拙持須而坐,目光灼灼,面露得色,似乎在靜觀鬍、許二人該如何回話,那知鬍子玉默然半晌,突也縱聲大笑起來,公冶拙不禁為之一愕,不知此人哪有心情大笑,卻聽他已笑道:“人道‘三絶先生’名拙實巧,如今一見,果然如此。想那‘飛鷹’裘逸不過是一個武夫,怎會騙得過公冶拙先生,鬍子玉此來,實嫌冒昧,但公冶莊主若說是浪費時間,徒耗氣力,鬍子玉卻不敢贊同!”
  他此話說得似褒似貶,柔中帶剛,公冶拙竟猜不出他話的真意,衹得微微一笑,隨口道:“鬍兄過奬,卻教在下好生汗顔。”
  鬍子玉笑聲未佐,接口說道:“公冶莊主領袖江南,‘丹桂山莊’名傾天下,鬍子玉能在這風物佳絶的‘丹桂山莊’,見到公冶慶主這般名重當時的一代英雄,已可算是不虛此行;更何況能親眼見到那天香異寶‘拈花玉手’的諸般妙用,聽到公冶莊主親口說出的那件長白門中的奇聞異事,這怎能算是浪費時間,徒耗氣力?”
  他這輕描淡寫的幾句恭維之言,已將他方纔尷尬難堪的局面,全部化解,“三絶先生”
  公冶拙聞言心中亦不禁暗贊:這纔叫薑是越老越辣,就憑鬍子玉這幾句話,就無怪在江湖中能享如此盛譽!
  口中微笑道:“鬍兄如此說,更教在下過意不去了!”
  轉身揮手,立呼擺酒,“鐵肩賽諸葛”見狀暗笑:“我當你公冶拙是什麽厲害角色,原來也是禁不得人傢捧的。”
  面上卻作得越發端莊沉着,抱拳謙謝道:“如此騷擾,已是不該,怎敢再勞慶主賜酒。
  豈非要教我兄弟……”
  公冶韌大笑接口道:“兩位遠道而來,在下早該擺酒洗塵,而且千萬請兩位在此盤桓數日,等到‘丹桂飄香賞月大會’過後再定,江湖中人,雖多道公冶拙性情孤僻,但像兩位這樣的朋友,公‘治拙卻是極願交上一交的。”
  鬍子玉目光一轉,見許狂夫面容之上,似乎微帶茫然不解,遂一面暗中嚮他打了一個眼色,一面哈哈大笑地說道:“慶主既然如此,鬍子玉兄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衹這短短數句言語之間,酒菜便已備妥,公冶拙拱手肅客,鬍子玉含笑落座,又道:
  “方纔公冶莊主所談‘長白劍派’之事,以及莊主得寶經過,雖已風傳江湖,但內中麯折想必仍有許多,不知公冶慶主可否讓鬍子玉一飽耳福!”
  公冶拙含笑為鬍、許二人滿斟一杯色如琉璃、濃如蜜釀的美酒;並布上一著上好羊羔,方自端起面前酒杯,含笑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兩位有興,公冶拙自然願道其詳,但請先用上一些酒菜,並容在下先嚮兩位敬一杯洗塵接風之酒!”
  仰首幹盡杯中美酒,又夾了一塊羊羔,細細咀嚼,方自緩緩道:“關外‘長白劍派’,雖然名列天下九大劍派之一,但近年來已人材凋零,這些不待在下多說,兩位想必早已知道了。”
  鬍子玉此刻已連盡兩杯美酒,一面連誇酒佳餚美,一面頷首笑道:“略知一二!”
  公冶抽一笑又道:“在下少年時雖有關外之事,但與‘長白派’卻素無來往,一直到去年花朝節前‘飛鷹’裘逸裘太快,突來寒捨,說是‘長白劍派’已面臨滅門危機,要在下本於江湖道義,一伸援手!”
  他哈哈大笑數聲,淺啜一口美酒,招須又道:“不瞞鬍兄說,在下雖非自了漢,也極少過問江湖間事,聞言即不便使襲大俠太過難堪,又不便答應,正自為難之際,卻聽襲大俠又道,‘徑自派’願將秘藏多年的武林異寶‘拈花玉手’,贈與解圍之人。在下考慮良久,纔問及‘長白派’所遇睏難之事,究竟是什麽,如在下能力所及。自無話說,否則亦是無能為力,褒大俠這纔將事情始末,源源本本說了出來!”
  此時正值仲秋,公冶拙說話之間,傢丁又端上一大盤數十衹熱氣騰騰、紫金殼的“陽澄大蟹”!鬍子玉一面持杯飲酒,一面聽公冶拙詳細地說出那一段往事,看來似乎已將他之來意完全忘卻!
  原來“長白劍派”所遇的那三件極為辣手的睏難之事,一是“白鷹”白衝天,昔日遊俠江湖時所結下的強仇大敵“崆峒三劍”,在聯劍將“白鷹”腳筋挑斷之際,三劍中的三俠“七靈劍”金振夫助下也中了自衝天一掌,當時雖無甚感覺,事隔多年,金振夫娶妻生子以後,卻舊傷復發,而且傷重不治,是以“崆峒三劍”便聯結崆峒好手,大舉前來長白尋仇,事先遞下拜帖,日期梗訂在三月初一!
  第二件事乃是一直與“長白劍派”不睦的關外馬賊“紅須幫”,近來出了一個不世的奇才,將本幫治理得強極一時,又見到“長自派”聲勢衰微,竟限令“長白派”在二月以內,遷出長白山外,否則便要傾全幫之力,將“長白派”門下殺得一個不留!
  第三件事來得甚是冤枉,五臺山、明鏡崖、七寶寺突失異寶,據說盜寶之賊,事後曾留下四句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短句:“長風蕭蕭,自浪滔滔,取此異寶,去天下道遙!”
  七寶寺方丈木肩大師,將這四句話反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突地發覺將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宇,聯綴成句,竟是:“長白取去”四字!
  遂認定此事定是“長白劍派”所為,亦遠赴關外,遞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內,前去長白山尋仇索寶!可憐“長白劍派”掌門人“落英神劍”謝一奇連七寶寺所失之寶究竟是什麽都不知道,無端蒙此冤枉,竟還百口莫辯!
  此三事任憑一件,“長自派”已是極難應付,此刻竟同時而來,且時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間,“落英神劍”謝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該如何應付纔好!“飛鷹”襲逸將此三事說完以後,又道:“在下此來嚮莊主求助,一來自是因為莊主名傾天下,聲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來卻是因為知道在主昔年遊俠關外之際,曾對‘紅須幫’有恩,與五臺山木肩大師,亦是故交,此次‘長白派’滅門之禍,普天之下,除了莊主之外,衹怕再難找出一人能為他們解圍了!”“三絶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來算去,此行俱是有益無損,這纔帶着門下兩個得力弟子,以及愛徒義子“玉面追魂銀燕”公冶勤,束裝就道,與“飛鷹”裘逸連夜趕嚮長白山去!
  二月中甸,江南雖已略有春意,但關外自山黑水間,卻仍是一望無際的銀白世界,“三絶先生”公冶拙狐襲白馬,極其從容地指點這漫地白雪,不住贊好,一面笑道:“數十年未到關外,至此方覺江南山水雖靈秀,卻嫌不夠雄奇開闊,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間,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論如何,總算給勤兒開了眼界!”“飛鷹”襲逸卻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攢程急行,到了長白山下,雖已黃昏,襲逸依然不顧道路難行,連夜便要趕上山去。
  據說盜寶之賊,事後曾留下四句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短句:“長風蕭蕭,白浪稻滔,取此異寶,去天下逍遙!”
  七寶寺方丈木肩大師,將這四句話反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突地發覺將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字,聯綴成句,竟是:“長白取去”四字!
  遂認定此事定是“長白劍派”所為,亦遠赴關外,遞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內,前去長白山尋仇索寶!可憐“長白劍派”掌門人“落英神劍”謝一奇連七寶守所失之寶究竟是什麽都不知道,無端蒙此冤枉,竟還百口莫辯!
  此三事任憑一件,“長白派”已是極難應付,此刻竟同時而來,且時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間,“落英神劍”謝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該如何應付纔好!“飛鷹”裘逸將此三事說完以後,又道:“在下此來嚮莊主求助,一來自是因為莊主名傾天下,聲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來卻是因為知道莊主昔年遊俠關外之際,曾對‘紅須幫’有恩,與五臺山木肩大師,亦是故交,此次‘長白派’滅門之禍,普天之下,除了莊主之外,衹怕再難找出一人能為他們解圍了!”“三絶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來算去,此行俱是有益無損,這纔帶着門下兩個得力弟子,以及愛徒義子“五面追魂銀燕”公冶勤,束裝就道,與“飛鷹”襲逸連夜趕嚮長白山去!
  二月中旬,江南雖已略有春意,但關外白山黑水間,卻仍是一望無際的銀白世界,“三絶先生”公冶拙狐襲白馬,極其從容地指點這漫地白雪,不住贊好,一面笑道:“數十年未到關外,至此方覺江南山水雖靈秀,卻嫌不夠雄奇開闊,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間,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論如何,總算給勤兒開了眼界!”“飛鷹”襲逸卻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攢程急行,到了長白山下,雖已黃昏,襲逸依然不顧道路難行,連夜便要趕上山去。
  所幸公冶先生一行人俱是身懷武林上乘絶技,是以絲毫未曾堅持在山下留宿,這纔輓救了“長白劍派”一場幾乎滅門的浩劫!“長白劍派”發樣之地,乃是長白山腰處的“靈長觀”數十年相傳,掌門人俱留居此處,是以“落英神劍”謝一奇雖非三清教下,卻也循規留居此處,好在謝一奇終身未娶,生活與一般道侶並無異處,是以也沒有不便之處!“三絶先生”一行人衆,乘着滿地雪光反映,極其容易地便攀上了長自山腰,“飛鷹”襲逸方自遙指着夜色中的一片黝黑墻影說道:“那邊便是‘靈長觀’所在之地,公冶先生到後,先飲上幾杯熱酒,擋擋寒氣,再”
  話聲未了,突有一聲攝人心魄的慘呼,自“靈長觀”那邊傳來,“飛鷹”襲逸語聲一頓,面色大變,公冶拙亦自沉聲道:“看來‘長白派’變故已生,勤兒,你且帶他兩人繞路由後入觀,我與襲兄先行一步!”
  最後一字落處,身形已在十丈開外,“飛鷹”褒逸雖然心中焦急驚惶,但亦不禁對公冶拙這種遇事調度之沉着得當,以及身法的曼妙驚人,暗中欽佩,一面抱拳陪笑地說道:“有勞少莊主辛苦了。”一面亦自飛身隨後掠去。“飛鷹”裘逸雖以輕功掌法馳譽江湖,但此刻與這位“三絶先生”相較之下,仍覺相差太遠,不是公冶拙放緩腳步,便再難追上,衹聽公冶拙沉聲又道:“裘兄,‘靈長觀’觀內燈火通明,但自那聲慘呼後,便再無聲息,定是局勢已極為險迫,你我若是來遲一步,倒真要抱憾終身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至“靈長觀”外,衹見觀門未閉,門內卻有縱橫的劍氣,往來相擊於雪光、燈火之內,“飛鷹”裘逸大喊一聲:“各位先請住手,九華山‘丹桂山莊’‘三絶先生’公冶拙在此!”
  他不通己名,卻將“三絶先生”名字喊出,自是深信這四字有先聲奪人之力,‘喊聲方了,觀內劍氣立頓,一個手持長劍、滿面惶急的灰袍長髯老者,已自如飛掠身,連聲喝道:
  “公冶拙在哪裏?襲兄在哪裏?想煞我謝一奇了!”原來“長白派”此刻情勢,正如公冶拙所料,正是極其險迫,“長白派”門下最為得力的四大弟子已傷其三,方纔那一聲慘呼,便是“長白派”當今的第二代門徒之首“玄霜”道人被“峻峭三劍”請來的武林高手“金槍銀彈”董平以一招“雙插梨花”的槍法絶技,當胸刺了一槍,瀕死之前發出!“落英神劍”謝一奇見到愛徒慘死,而自己盼望中的救星未至,知道衹有自己動手,或許還能稍輓頽勢,哪知他與“崆峒三劍”中“七絶劍”金振宇甫一交手之下,便知道“崆峒三劍”確非徒擁虛名之輩,自己縱然拼盡全力,最多也不過衹能和人傢打個平手,心中不禁越發驚惶,此刻“飛鷹”襲逸的這一聲大喝,實不富救星從天而降。
  謝一奇目光動處,不等“飛鷹”裘逸引見,便已一把捉住公冶拙的手掌道:“閣下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三絶先生’了,小弟久仰大名,真是……真是……如雷灌耳……如雷灌耳的很!”
  公冶拙看見這極為沉着鎮靜的一派掌門,此刻不但滿面惶急,言語談吐,竟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知道必是因為情勢危急所至,遂也不多謙讓客套,便隨口說了聲:‘謝大俠言重了。”便當先走人觀內,衹見此刻“靈長觀”的正殿之前、院落四側,滿插數十衹鬆枝火把,左側一排灰袍道人,垂手肅立,右側檐下的一排紫檀木椅之上,坐着四個俱在中年以上的江湖健者、武林豪客,正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院中一人手提長劍,傲然卓立,雖亦近暮年,但雙目有神,身軀筆直,毫無半分老年人的垂暮之氣。“三絶先生”目光轉處,場中情勢,便已瞭然於胸,並知道今晚來此間尋仇之人,必是“崆峒三劍”,因“長白劍派”這三起仇人之內,衹有“崆峒三劍”與自己無一面之交,心念微轉,抱拳朗聲道:“在下公冶拙,今夜……”
  哪知他話未說完,卓立院中的“崆峒三劍”之長“長絶劍”金振宇便已冷冷接口說道:
  “‘三絶先生’大名,天下皆聞,在下兄弟,早已久仰得很了!”
  語意雖然客氣,但語氣卻冰冷已極,“三絶先生”公冶拙上下打量此人兩眼,仍自含笑道:“豈敢,公消拙在江湖中雖薄有微名,豈能與‘崆峒三劍’相比,閣下如此謙虛,公冶拙實在汗顔。”“七絶劍”金振字目光炯然一轉,還未答話,“飛鷹”裘逸已自一掠而前,接口笑道:“公冶先生,你可知這位就是人稱‘七絶’之劍的金振宇金大俠。”
  他言語之內,故意將“七絶”二字,說得分外響亮,自是存心想以此激起“三絶”先生公冶拙的怒氣!哪知公冶拙卻面帶微笑地不露聲色,而金振宇反而沉不住氣地仰天狂笑道:
  “不錯,不錯,兄弟在江湖中,確有‘七絶’之名,但我這‘七絶’,哪裏比得上‘三絶先生’的半絶。”
  語聲頓處,笑聲亦候然而頓,冷冷又道:“不知‘三絶先生’今夜來此,是無意遊山,抑或是有心前來為‘長白派’架梁的呢?”
  公冶拙笑容不改,捋須道:“公冶拙亦想請問,金大使今夜來此,是無意遊山,抑或是有心前來尋仇的呢?”
  金振宇見他將自己所說的兩句話,回敬過來,不禁狂笑起來,一面說道:“問得好,問得好”
  笑聲又自一頓,沉聲接道:“但閣下不用金振宇回答,想必早巳知道我兄弟此來是為着什麽了,我兄弟三人義同生死,在下今日。正是為我三弟復仇而來,父子兄弟之仇,不共戴天,難道我兄弟此舉有什麽非是之處,要勞動閣下不遠千裏自九華趕來麽?”
  江湖以內,講究恩怨分明,有思固必當報,有仇亦是非報不可,金振宇這一問,當真是言語鋒利已極,哪知公冶拙卻故作不勝驚異地,“呀”了一聲,皺眉道:“公冶拙實在莽撞,不知道令弟已然仙逝,但在下還想請教一句,令弟是怎生在謝大俠手下喪生的呢?據在下所知,十年來謝大俠並沒有入關一步,而‘崆峒三劍’的俠蹤,亦常在中原,難道是金三俠偶動遊興,竟遠遊到長白山來了麽?”
  金振宇冷“哼”一聲,心中何嘗不知道公冶拙此問是在故作姿態,但“三絶先生”聲名赫赫,他卻又實在不願無端樹此強敵,衹得將自己的滿腔怒火,強自忍住,沉聲接口說道:
  “捨弟雖非謝一奇所傷,卻是死在‘白鷹’白衝天暗算之下,謝一奇與自衝天一門兄弟,白衝天是隱匿此間,我兄弟此來長白山尋仇,難道還是找錯了地方麽?”
  這“七絶劍”亦不像老而彌辣的江湖豪客,此刻竟仍然以問話來回答公冶拙的問話,當真可說是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哪知“三絶先生”公冶拙卻又不勝驚異地“呀”了一聲,皺眉道:“依在下所知,‘白鷹’白衝天雙腳已斷,殘廢多年,而金三俠一身武功劍法,早已名動江湖,閣下若說金三俠是傷在白衝天手中,這不但更教我公冶拙不解,而且實在難以相信!”“七絶劍”金振宇雙眉一軒,面上已自現出怒容,沉聲道:“金振宇久仰閣下總率江南武林,以仁義行道江湖,是以方自敬你三分,而你此刻卻如此以言語戲弄於我,金振宇倒要請問是何道理!?”卻見公冶拙竟仍不勝驚異地“呀”了一聲,又自皺眉詫問道:“在下心中有不解之處,是以好言望金大俠釋我疑團,哪有半分以言語戲弄金大俠之心,金大俠這一問,卻是問得大大地錯了。”
  金振宇軒眉怒道:“捨弟多年前被白衝天暗算一掌,傷勢至今方自發作,不治而死,今日我兄弟此來,便是要取自某人頭,至我三弟靈前相祭,若有人阻擋,無論是誰,俱是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
  他兩人的言語,句旬相接,絲毫不給別人插言之餘地!說到這,金振宇更是語聲激昂,宇宇截金斷鐵!檐下四人,此時亦早已長身而起,雙拳緊握,目光炯炯地逼視着“三絶先生”公冶拙。
  一時之間,院中死般靜寂,衹有風吹火把,呼呼作響,人人心中俱都知道,此時此刻,敵我雙方都是窗拔弩張,一觸即發,心中各各充滿戒備之意!
  哪知公冶拙一手輕然長須,一手微撫腰畔絲縧,仍然含笑說道:“金大俠你乃久走江湖之人,此刻怎地說出這般話來?”
  金振宇一擊掌中長劍,怒喝道:“在下的話,字字句句,懼是實言,難道還說錯了麽?”
  公冶拙仍自好整以暇地一笑說道:“想你我一生之中、與人交手,何止千百次,說不定此刻你我身上,都帶有難覺察的內傷,又怎會知道究竟是被何人所傷?是以
  金振宇大怒接口道:“捨弟傷勢重發之時,我兄弟早已仔細推敲,斷定必是白某所為,我兄弟一生行事,敢說件件光明磊落,老來難道還會含血噴人麽?”
  公冶拙微笑道:“賢兄弟如何斷定,公冶拙願聞其詳。”
  金振宇大喝一聲,隨手一抖,掌中長劍,抖起朵朵刨花,口中並大喝道:“金振宇再三相讓,公冶先生切莫逼人太甚,衹要閣下今日袖手不管此事。我兄弟日後必報大德,否則我兄弟縱然……”
  語聲未了,突有一條人影,自檐下掠來,一手托着金振甫手肘,沉聲道:“大哥,我等就將此事為何斷定乃自某所為的經過說出又有何妨?也好教天下人得知,我兄弟不是多生閑事、含血噴人之徒!”
  公冶拙始終面含微笑地然須卓立,此刻非但未將此人指桑駡槐的譏諷之言,放在心上,面上笑容,反而更加開朗,說道:“閣下想必就是金二俠了,此話當真說得中肯已極,想你我俱已是知命之齡,怎會再做出那些含血噴人的無聊閑事!”“七修劍”金振南鼻中微“哼”聲,冷冷道:“公冶先生好厲害的眼力,在下正是金振南,捨弟的死因,亦是在下斷定,公冶先生如不嫌費事,在下自當詳細說出。”
  語聲微頓,沉聲又道:“八年前我兄弟劍下留情,放了白衝天一條生路,哪知他卻乘捨弟不備,在捨弟大橫助外,季肋之端,骨盡處,軟肉邊,臍上二寸,兩旁六地的‘章門穴’上,擊了一掌,是以我兄弟方自挑斷池兩足筋絡,當時見捨弟傷勢不甚重,又念在同是武林一脈,終究還是未曾將之擊斃,反而好好送上長白山來,衹教他今後不要再往中原為非作歹……”
  謝一奇冷“哼”一聲,金振宇不等他開口說話,便又接道:“今年捨弟發作的傷勢,不但正是在季肋之端的‘血囊’之處,而且傷發時全身冰涼,足心卻發燙,正是‘長白源’貫用的‘雪雲掌’之特徵,捨弟瀕死之際,不住慘呼白某人之名,再三要我兄弟為他復仇,公冶先生,若你換了我兄弟,請問你又當如何?”
  公冶拙雙眉微皺,似是甚表同情地長嘆一聲,緩緩說道:“在下近年頗少下山,江湖中事亦有許久未曾過問,是以令弟死訊,直到今日方知,竟未曾親去靈前致祭,實是憾事,還望二位恕罪!”
  金氏兄弟對望一眼,他兄弟雖亦老於江湖,卻仍不知這老姦巨滑的武林梟雄,此刻究竟在弄什麽虛玄,衹聽他接着又道:“衹是金二俠如阿便斷定金三俠的死固定是被白衝天所傷,小的卻不敢苟同。一來是八年前所受之傷,直到八年後再發,此事雖非絶無可能,但畢竟可能極少,再者那‘章門穴’本屬厥陰肝經,不但與左右‘期門穴’一經相同,與屬手撅陰經的‘天地穴’,以及屬肝經的左右‘膺窗穴’,左右‘乳根穴’等十數穴道,亦有經脈相連,由此可知在‘血囊’附近發作的傷勢,並非一定是直接擊在‘章門’穴上,三者凡是被內傢綿掌、辰州‘陰冥掌’等一類陰柔掌力所擊中之人,傷勢發作時,俱有全身冰冷,足心發燙的現象發生,若單憑此數點,賢兄弟便來長白尋仇,委實稍嫌冒昧,公冶拙雖非好生閑事之徒,也少不得要伸手管上一管了。”
  金振南始終凝神靜聽他滔涵而言,此刻突地縱聲狂笑起來,一面說道:“江湖之上,藝高者強,強者之言,便是真理,原無是非麯直之分,閣下又問必這般費事地說上半天,衹要閣下真有讓我兄弟以及那邊三位朋友口服心服的慷人絶技,我兄弟立時拍手便走,如果不然,像閣下這般強詞奪理,再說三天,亦是無用!”
  公冶拙面色一沉,朗聲道:“公冶拙自知人微言輕,衹是不忍在此名山中的方外之地,見到流血之事,是以纔不藉良盲相勸,卻想不到閣下竟將我一番苦心婆口,視作強詞奪理!
  既然閣下如此說,公冶拙亦不能教好友失望,此刻我就在此地,練上三樣淺薄功夫,衹要賢兄弟以及那邊的三位朋友能練得一樣,那麽拍手便走的就是公冶拙,而非賢兄弟了!”
  金振南哈哈一笑道:“這纔叫快人快語,這纔是好漢行徑,我兄弟久想一睹‘三絶先生’的蓋世絶技,衹要閣下能在輕功、內力以及劍法上俱教我心服,我兄弟絶不在此多留半刻!”
  暗中一拉金振宇衣襟,兄弟兩人齊地腳跟微蹭,後退一丈,“落英神刨”謝一奇緩步走到公冶抽身前,恭身一揖,無言地退到一邊,“飛鷹”襲逸卻在公冶拙耳畔低語道:“公冶先生千萬小心,長自源數十年聲名,此刻全落在先生身上了。”
  公冶拙微微一笑,並自沉聲道:“難道裘兄信不過在下麽?”
  裘逸垂首無盲,退到一旁,衹見公冶拙雙掌一抱拳,朗聲笑道:“公冶拙就此獻醜。”
  語聲未了,長衫飄飄,顧長的身形,已自凌空掠起,肩頭、腿彎,絲毫未曾作勢,一掠卻已筆直上拔二丈,突地雙臂一分間,竟由“一鶴衝天”化作“玉女投梭”,閃電般投人大殿。衆人方覺眼前一花,公冶拙已從殿中掠出,手中卻多了四衹巨燭,身形方一出殿,口中暴喝一聲:“起!”又自憑空上揀二丈,雙手交替,竟將掌中的四衹巨燭,一排立在大殿搪頭,身形方自飄飄落下,眼看離地不及一丈,雙臂突又微一劃動,本應下落的身形,竟變做平飛,飄飄飛嚮院中,緩緩落到雪地上,卻又恰巧落到他方纔駐足的兩衹腳印之中。
  立在左側的長白群道友以及“飛鷹”裘逸,已被他這種足以驚世駭俗的輕功絶技,驚得目定口呆,半晌過後,方自震天價喝出彩來!
  右擱下五人對望一眼,亦不禁相顧失色!卻見公冶拙目光凝視槽頭紅燭,一陣風吹過,四支紅燭,滅了三支,衹剩最左一支,燭火搖搖,將熄未熄,仍在風中掙紮!
  公冶拙微微一笑,緩緩伸出手掌,虛空嚮檐頭一招,那風頭中燭火,火光突地大盛,公冶拙左掌往外一切,衹聽“波”的一聲輕響,尺許火焰,竟自中分為二,公冶拙右掌一揮,半截火焰,竟緩緩落在第二衹紅焰以上,他左掌再次往外一切,第二衹燭失火焰便又應掌中分為二!
  剎那之間,這武林怪傑竟以絶頂的內傢真力,將遙隔幾達七丈的四支紅燭一齊點燃,衆人屏息而觀,至此又不禁一齊喝彩。
  公冶拙微微一笑,左掌斜伸,護住槽頭燭火,身形微動,掠至謝一奇身前,接過他手中長劍,突又一嫁而起,但見青光一溜,筆直投嚮檐頭,有如驚虹掣電般一閃而沒,公冶拙再次飄落地上,檐頭燭火仍自無恙!
  衆人方在暗中驚詫,不知他這一手劍法有何奇處,突地又是一陣風吹過,公冶拙長袖一拂,據頭四支紅燭一齊落到地上,竟斷做四七二十八截!斷處整整齊齊,顯見是乃利劍所削,衆人這纔知道,公冶拙方纔那一閃劍,已在這四衹紅燭之上,各各削了六劍。“落英神劍”以劍法成名,此刻心中不禁又是喜悅,又是失意,喜悅的是今日危機,看來已可安然渡過,失意的是自己苦練數十年的劍法,此刻拿來和人傢一比,當真是有如陪月之與螢火。
  公冶拙緩緩拾起地上的斷燭,隨手一拋,衹聽“噗”地一聲,雪地之上便已多了一團紅綫,斷燭拋去雖有先後,落地之聲衹有一聲,這種暗器手法,又何嘗不是足以傲視武林的驚人絶技,他雖說衹練三樣武功,其實已露了四種。
  金振字目睹四種絶技,心中但覺萬念俱灰,黯然長嘆一聲,拂袖走出觀門,他兄弟請來的三位武林高手,亦自面容灰白地頽然走出門外,金振南呆望着他們的背影,暗中一嘆,強自抱拳道:“公冶先生神功絶世,金某兄弟自愧不敵,青山不改,緑水長流……”
  公冶拙哈哈一笑,接口說道:“青山不改,緑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期,賢兄弟日後若來‘丹桂山莊’,公冶拙自當竭誠招待,衹是人死不能復生,但望賢昆仲能將這段梁子,從此揭過。”“七修劍”金振南呆立當地,愕了半晌,突又一聲長嘆,嘆聲未了,身形已自掠出觀外,霎時之間,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落英神劍”謝一奇身為一派掌門,見到自己這件不能解决的浩劫,竟被“三絶先生”兵不血刃地消弭於無形,心中亦是感慨良多,目送金振南身影消失,方自緩走到公冶拙身前,恭身道:“公冶大俠及時趕來,不但救了敝兄弟條蟻命,也保全了我‘長白派’上下數十門人,大恩不敢言謝,衹永銘心中!”
  公冶拙連忙謙講,“飛鷹”襲逸已哈哈笑道:“‘崆峒三劍’本於三月初一至此,他們提前半月,想必是為了怕謝兄邀集幫手,是區區在下早已料到這一着了,是以連夜與公冶先生趕來此間,衹怕不是‘崆峒三劍’料想得到的了!”
  謝一奇連忙又自恭身道:“裘兄跋涉萬裏,為友奔波,高情厚誼,更是沒齒難忘!”
  語聲方了,突又一聲厲噸:“是誰!”
  公冶拙微微一笑,緩緩道:“檐上衹是小徒,他已在那邊守望許久了。”
  謝一奇面頰微微一紅,衹見三條人影,自檐頭閃電般落下,卻正是那由後路人觀的“銀燕”公冶勤以及“丹桂山莊”的兩個得力門徒!“飛鷹”襲選為謝一奇引見已畢,又自撫掌大笑說道:“‘崆峒三劍’已去,另外兩起仇敵俱與公冶先生有舊,看來長白派已可逢兇化吉,謝兄也該弄些酒來,為公冶先生洗洗徵塵了!”
  又是一陣風吹過,本來已將燃盡的火把,便熄了數枝,但此刻東方已現曙色,縱無火把,也不妨事了。“三絶先生”公冶拙,把酒持杯,將自己如何得到那件武林異寶“拈花玉手”的經歷,一口氣說到這裏,方自長嘆一聲道:“如果以人論人,‘崆峒王劍’金氏兄弟,勝則勝,敗則敗,倒的確不愧是條沒遮攔的好漢,‘長白派’的謝一奇兄弟,反而顯得有些姦詐,再加上白衝天與‘崆峒三劍’昔年那場恩怨,是非麯直,直到此刻,我還不知真情,不瞞兩位說,等到長白事了,我竟然有些後悔,不知道是否應該伸手幫‘長白派’的忙!”“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獨目眯成一綫,似笑非笑地望了公冶拙一眼,心中暗笑:“管他誰是誰非,反正你衹要得到‘拈花玉手’,便心滿意足,如今卻又在我面前說出這番假仁假義的話來作甚!”
  暗中雖在嘰嘲暗笑,口中卻含笑贊道:“如果以人論人,依鬍子玉所見,衹有閣下才能算做英雄人物,揮手笑語之間,便將‘崆峒三劍’那等桀騖不馴的角色驚退,試問當今天下,除了‘三絶先生’以外,還有誰人?”
  公冶拙面帶得意笑容,口中謙謝不迭地將杯中之酒,一千而盡,酒意更濃,豪情更盛,酒酣耳熱之中,他又接着說那一段往事。
  天來近午,公冶拙已用完了“落英神劍”為他援下的迎風洗塵之酒,謝一奇卻從自己所任的丹房之內取出了三方作得完全一樣,衹有金外所縛的三條彩帶顔色不同的錦盒,井恭聲說道:“公冶大俠不遠千裏而來,救我等於水火之中,俠義之心,足資流勞武林,傳誦江湖,謝一奇本該立將‘拈花玉手’奉送,但是在下昔日得到此寶之時,共有兩偽一真,分放三方一式一樣的錦盒之內,在下纔知淺薄,一時無法試出此寶的真假,如隨意相贈一個,衹怕以偽做真,又變得好像有意欺騙閣下,經在下與敝師弟商量結果,衹有將這三方錦匣,一齊取出,放在這大殿神龕之內,此刻先請閣下隨意取去一盒,等到三事俱了,閣下便可將此三盒俱都取去,三盒之中,衹有一盒屬真,好在閣下學究天人,定必可以分出真假!”
  公冶拙微微一笑,知道他這番說話做作,無非是生怕自己不等將“長白派”三起仇敵完全解决之後便取寶先走,沉吟之間,突地瞥見“飛鷹”襲逸面目之上,竟露出焦急希冀之色,心念一轉,面上絲毫不露神色,非但不揭穿他話的漏洞,反而故作大方地說道:“公冶拙此來旨在本着江湖道義,為貴派略效綿薄,何敢望謝大俠以武林異寶‘拈花五手’相贈,但謝大俠既然如此厚愛,公冶拙不收,亦顯矯情不恭,至於如何處理此事,公冶拙自然一切全憑謝大俠作主!”
  說話間眼角微瞟,“飛鷹”襲逸早自露出喜色,公冶拙不禁暗中冷笑,心道:“你如想在老夫面前弄什麽花樣,當真是有如癡人說夢!”
  衹見襲逸已端起酒杯,頻頻歡飲。一日度過,到了晚間,謝一奇將之引入三間佈置得極其精緻雅潔的丹房跨院以內,道勞過後,便告辭先走。“飛鷹”襲逸卻仍停留房中,不住噓勞問暖,百般照料,“三絶先生”是何等人物,見狀腹中冷笑,口中卻含笑說道:“公冶拙此次不過略盡綿力,便可得到‘拈花玉手’這般武林異寶,一來自是因為謝大俠慷慨厚愛,再來卻是全靠襲兄不遠千裏前來報訊之功公冶拙人雖愚昧,卻最知恩,裘兄若是還有什麽事需要公冶拙之處,衹管說出便是,公冶拙無不從命。”
  “飛鷹”裘逸微微一愕,目光雖然不可遏止地露出喜色,但神色間卻又有三分被別人料中自己心意後的窘態,囁嚅着道:“在下的確有個不請之請,但亦自知……”
  公冶拙目光一亮,接口道:“無論什麽事,公冶拙無不答應。”
  衹見“飛鷹”裘逸凝視着自己,面上半驚半喜,似是想不出自己的心意,面上遂越發露出令人情任的和藹笑容,襲逸果然忍不住道:“在下的請求,對別人說來,雖似過份,但對公冶先生說來,卻另當別論,謝大俠將兩偽一真三衹‘站花五手’,分貯三方錦匣之中,其中真假,雖然誰都無法知道,但公冶拙先生的神通能力,卻不難情出八九,是以襲逸想請公冶先生事完之後,取走兩方錦匣,留下一匣,作為襲逸的紀念之物。”
  他語聲微頓,似是不勝委屈地嘆了一聲,仰天緩緩嘆道:“在下雖與‘長白派’略有交情,但交情並不深厚,此次萬裏奔波,幸好還能得到公冶先生的瞭解與賜與,否則真是……”
  他又自長嘆一聲,結束了自己的話,公冶拙暗中冷笑,口中卻毫不遲疑地笑着說道:
  “裘兄古道熱腸,此次為着江湖道義,不忍見到‘長白派’的滅門之禍,所受辛苦艱難比公冶拙何止超過百倍,謝一奇縱將‘拈花玉手’贈與裘兄,亦不為過,公冶拙心中衹會覺得贊同,絶不會覺得不公,如今襲兄既如此說,公冶拙焉有不願之理。”“飛鷹”裘逸大喜道:
  “公冶先生慷慨大度,實非常人能及。
  公冶拙微笑接口道:“不過裘兄苦命公冶拙先取兩匣,公冶拍不敢從命,如果襲兄不以公冶拙為貪得之輩,還是請襲兄先取一匣,方是正理!”“飛鷹”裘逸大喜之下,似乎還待謙謝兩句,公冶拙已是搖手道:“公冶拙平生行事,言出必行,從無更改,裘兄不必再推辭了!”
  話聲頓處,突地以手加額,長長打了個呵欠,又自歉然道:“連日奔波,加以年老病疾,是以稍感倦乏,還望裘兄怨我失禮之罪。”“飛鷹”裘逸縱然笨到極處,此刻自也知機,一面千恩萬謝,一面告退。
  夕陽西下,暮色已臨,九華山上“丹桂山莊”的大廳之內,燭影搖紅,菜香灑熱,公冶拙說到這裏,仰天笑道:“那‘飛鷹’襲逸當真是將我看成了無知小兒,可以隨便戲弄,我既無未卜先知之能,亦無隔物透視之力,卻怎知盤中物之真假,他們若是先就弄了手腳,我縱然先取兩區,又有何用,是以我不如叫他先取,如此一來,他必定要在匣上弄些標志,一拿就拿個真的,將兩個無用的廢物,留下給我,可是……”
  鬍子玉微微一笑,接口道:“可是他這番妙計縱然騙得過別人,怎能騙得過公冶拙。”
  公冶拙哈哈笑道:“在下心中其實早有算計,眼見他自以為得計地出了房門,我卻尾隨其後,他回房以後,滿面喜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在窗外見到他的人影,不佳地在房中打轉,我心中也不住地暗笑!”
  話聲微頓,布菜施酒,忙了一會,接着又道:“我知道他必有花樣要弄,是以耐心等候,過了一會,更深人靜,他果然悄悄推開窗戶,一掠而出,我暗暗跟在身後,他竟毫無察覺……”
  無星無月,萬籟俱寂,“飛鷹”裘逸施展身形,在重重屋面上極其小心留意地不住飛掠,稍聞聲響立刻伏下身形,似是盡量要躲開“長白派’門人的耳目,公冶拙不覺暗中奇怪:“難到他此舉並未與‘長白派’串通麽?”
  卻見候忽之間,“飛鷹”裘逸的身形,似乎已至“靈長觀”外,他遊目四顧,查看半晌,突地微伏身形,嚮左側一個孤零的小院中嫁去。
  公冶拙不禁又自微皺長眉,暗中奇怪:“他去這孤零院落作甚?這院落之內,住的又是誰人?”“靈長觀”前後內外,一片寂然,衹有這座孤伶院落的窗紙之內,還有黃昏的燈光映出!衹見“飛鷹”裘逸掠至門前,輕聲扣門,門內立刻有一個嘶啞的口音,沉聲問道:
  “是誰?”“飛鷹”襄逸回頭四望,確定了四下並無人跡,方自輕聲道:“是我!裘逸!”
  房門立刻“呀”地一聲,開了半綫,“飛鷹”襲逸一閃而人!遠遠伏在屋脊陰暗之處的“三絶先生”公冶拙進也微張雙臂,掠至這座孤伶院落的屋脊以上,心中卻暗中思付:這院落之內,住的絶不會是“落英神劍”,看院中荒草漫漫,似未經常打掃,就連房門,似乎亦非經常開啓,是以開門時方會發出“呀”地一聲,難道裏面性的,便是那雙足已殘的“白鷹”自衝天麽?
  思忖之間,衹聽屋內那嘶啞的口音,又自低叱一聲說道:“棋幾,出去,如有人來,無論是誰,都不許放他進到院中!”
  又是“呀”地一聲門響,一條小巧的身影,快步而出,掠至院門之外,屏息伫立於暗影之中,顯然是在守望,公冶拙沉吟半晌,自恃絶技,竟施展絶技,躬身麯在屋後滴雨長橫以內。
  長檐窗戶,面北面建,正是當風之處,凜烈山風,將竊紙吹得縫隙甚多,公冶韌不禁暗暗感激這天助方便。他極為容易地便找着了一條縫隙,湊眼望去,衹見房內陳設簡陋,一幾數椅,蕭然而列,嚮門之處的一席木榻之上,斜倚着一個發召蓬亂,全身白衣、鷹鼻鷂目的瘦長老者!榻邊並放兩衹烏黑拐杖,在燈光下毫無光澤,絶非鐵製,這老人須發蒼白,面上皺紋卻並不甚多,顯見他頭上蒼蒼白發的由來,小半是因為歲月侵人,大半卻是因為胸懷痛苦,心情寂寞!
  公冶拙目光動處,便已知道自已猜測不錯,屋內木攝上的白衣老者,必定就是昔年曾縱橫江湖一時的長自高手“白鷹”白衝天了!
  衹見自衝天目光如鷹,四下一轉,沉聲道:“裘兄,你此來可曾留意查看,身後有無綴尾跟蹤之人!”“飛鷹”裘逸微笑搖頭道:“小弟別的不說,難道連這點能力都沒有麽?白兄未必過慮大甚!”
  公冶拙聽得不禁心中暗暗好笑,衹見白衝天緩緩拾起手來,微撫須間的白發,長嘆了一聲,沉聲說道:“歲月消磨,候然八年,裘兄,你如也像我一樣局居鬥室八年,衹怕你也會像我一樣多慮了!”
  語聲傲頓,又自長嘆一聲,突地擡起頭來,軒眉朗聲問道:“昨夜發生之事,我巳完全知道,公冶拙既然已到,可曾答應我師兄的條件,分三次”“飛鷹”裘逸不等他話說完,便已滿面喜色地接口說道:“事情出於意外的順利,公冶拙不但答應了令師兄的條件,而且還答應將那三方錦匣,分我一匣!”
  白衝天目光一亮,但卻冷哼一聲,沉聲道;“也算這廝知機,不然他衹怕連性命都無法帶下山去了!”
  公冶拙聞言心頭一凜,既驚且怒,卻聽白衝天又自沉聲接道:“我木錫之下,早已備妥一方與那三方一式一樣的錦匣,裏面也放着一隻偽製玉手,你可將之取出,立刻到大殿神憲以內,將那縛有紫色段帶的錦匣換出,然後……”“飛鷹”裘逸又自微微搖手,截斷了他的話,含笑說道:“人助你我,連這重手續,都不用多費,那公冶拙故作大方,居然叫我先選一方錦匣,到時我就逕直將那縛有紫帶的錦匣取來,公冶拙回山以後,縱然發覺玉手屬偽,最多也不過衹能暗嘆自己倒黴,非但怪不得你‘長白派’,也怪不得我,而且此人一生行事,倒的確是言出必行,永無更改,他既然已答應我先選一匣,恰巧而又被我取去真品,以後也不致再嚮我取回,白兄妙計,當真是超人一等,好教小弟佩服!”
  他滿面喜色,滔滔不絶地說到這裏,目光動處,衹見白衝天的兩道目光,正自利剪般望嚮自己,語聲立頓,幹笑一聲,又道:“就是他日後還有追悔之意,那衹‘拈花玉手’,也不在小弟處了,白兄,你說是麽?”
  白衝天目光如箭,默然凝視半晌,突又長嘆一聲,緩緩說道:“小弟殘廢八年,食於此,寢於此,有如待死之囚,今後是否重返夭日,報復深仇,所有希望,全在襲兄一人身上了。”“飛鷹”襲逸目光一凝,含笑說道:“你我數十年過命交情,自兄之事,豈非就如同小弟之事一樣,小弟一將那‘拈花玉手’得到手中,立刻就兼程趕赴‘須彌境琅牙洞’,尋訪白尼說的那‘無名老人’,憑這‘拈花玉手’,去問他討一瓶‘再造靈祭’,再趕回來醫治白兄之傷。”
  白衝天長嘆接口道:“衹要小弟傷能夠痊愈,非但日後為牛為馬,必報裘兄大恩,而且一定將小弟昔年所藏的一份珍寶,贈與襲兄,萬萬不會食言,襲兄放心好了!”
  裘逸又自一笑,轉開話題,嚮白衝天談起昨天“崆峒三劍”尋仇的經過。
  說到這,公冶拙又自朗聲一笑道:“他兩人在屋內打得滿腹如意算盤,卻不料我在穗下聽得清清楚楚,等到裘逸轉開話題,我便悄然掠至‘靈長正殿,將殿中神龕以內的三方錦盒之上彩帶,重新換過,然後回房蒙頭大睡。未出十日,那幫關外馬賊,果然糾衆而來,為首之人,竟是我昔日浪遊關外時在黑竜江畔救起的一個孤兒,就連他的姓名‘於棄’,亦是我取,見了我自無話說,聲盲從此絶不再犯‘靈長觀’,而且苦苦哀求我等到長自事完之後,到他那去逗留數日!”
  他極其得意地微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又過了兩日,我那方外至交,五臺山明鏡崖七寶禪寺的‘木肩大師’,竟領着座下四大護法,以及十大弟子,專程而來,見到我竟在‘靈長觀’中,自然甚是驚喜,我便將此中誤會,嚮他一一解釋,他仔細分析之下,亦覺極有可能是他人嫁禍,與我抵足長談一夜,便下山他去。而直到那時,我纔知道,七寶撣寺中的兩件異寶,競也是昔年天香故物!”
  鬍子玉、許狂夫對望一眼,鬍子玉神色不變地淡然問道:“那兩件天香異寶,可就是江湖傳說的‘奪命黃蜂’與‘駐顔丹’麽?”
  公冶拙頓首道:“正是此物,是以‘木肩大師’纔會不藉勞師動衆地遠赴關外,他臨走之時,曾對我說,真正盜寶之人,已被他猜中幾分,我問他究竟是誰,他衹是莫測高深地回答我:‘到時自知’,並說等到擒得盜寶之人以後,定必押到‘靈長觀’來交付謝一奇發落!”
  鬍子五微微一笑,暗付道:“那盜寶之人,衹怕世上再沒有任何一人能擒提得到了!”
  口中卻含笑說道:“在下久聞五臺‘木肩大師’之能,想那盜寶賊縱有三頭六臂,也未見得能逃脫‘木屑大師’的手掌!”
  公冶拙仰天笑道:“正是,正是,我日日夜夜都在為‘木肩’默禱,衹望他能重得
  ”
  說到這,語聲戛然而頓,似是生怕下面的話,會泄露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轉口說道:“第二天我便嚮‘落英神劍’告辭,他又替我擺下錢別之宴,這時我已知道他並非存心騙我之人,是以亦對他無甚惡感,後來‘飛鷹’裘逸果然滿面喜色地將那上縛紫帶的錦區取去,而且一下長白山,立刻便與我分手道別,我想到他如將這禮品帶到那‘須彌境’去,而被那‘無名老人’發覺時的情況,心裏實在好笑!”
  語聲又一頓,突地以手一拍前額,口中道:“是了!‘欺人者死’!‘飛鷹山莊’中所發生的慘案,難道就是那‘無名老人’發覺自己靈藥被他所騙,是以便殺之泄憤麽?”“鐵扇賽諸葛”獨國微張,許狂夫卻已拍掌大呼地說道:“極是,極是,除此以外,別無他途!”
  突地許狂夫濃眉一皺,沉聲道:“正是那‘無名老人’的名字,我怎從未聽說過,‘須彌境,琅牙洞’這個地名我也是首次聽到!”公冶拙亦自皺眉沉聲道:“在下少年時雖也曾浪跡四海,但這‘須彌境,郎牙洞’是在哪裏,卻實在不知道,不過此事既有這條綫索可尋,衹要找到‘白鷹’白衝天後,真相大約便可知道,兩位如要為友復仇,想必亦非難事了。”
  他長笑一聲,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鬍子玉獨目內,光芒流轉,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忍住,衹是不住地飲酒,一時之間,大廳內又復默然!“飛鷹山莊”內的無頭血案,至此又似略現端倪!
  是夜鬍子玉、許狂夫二人,自然便留宿在“丹桂山莊”以內,翌日清晨,許狂久便嚷着要到長白山去,尋那“自鷹”,公冶拙再三輓留着道:“兩位既到此間,好歹也要等到‘丹桂飄香賞月大會’過後再去!”
  而鬍子玉竟也答應,許狂夫唯他馬首是瞻,見狀亦無話說。數日之後,陸續便有一些江湖梟雄、武林豪士,結伴到九華“丹桂山莊”來。“三絶先生”公冶拙一律竭誠招待,此刻鬍子玉在留意觀察之下,已對公冶拙的心性為人,略有瞭解,但對他此次舉辦“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真相,越發奇怪,若說他是真的想將“拈花玉手”公諸天下,讓武林群豪,公平竟爭,鬍子玉實在難以相信,若說他是想以此引誘武林群豪來到“丹桂山莊”,然後加以陷害,則又無此必要。
  若說他本意是想將盜得“奪命黃蜂”以及“駐顔丹”之人誘來,那麽以“三絶先生”的心智,難道不會想到,那人縱然來了,也不會將此兩件異寶取出這就正如鬍子五不會將之取出一樣!
  鬍子玉心念數轉,也想不出此事的原因頭緒,衹有靜觀待變。
  八月十日,“丹接山莊”之內,已是群豪畢至,但鬍子玉冷眼旁觀,卻覺公冶拙似乎還在期望着某一人前來,但此人是誰,公冶拙既不說出,鬍子五亦也不便動問!
  九華山上,丹桂果已飄香,鬍子五負手丹桂枝下,仰望明月,衹望這一日快些過去!因為他心中有許多疑團,都要等到明日八月中秋才能釋然!但是這一日卻似偏偏過得分外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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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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