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
匣剑凝霜
  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好汉不做大丈夫
  第二章 又救逃官沈仲贤
  第三章 天理循坏
  第四章 京师活神仙
  第五章 计探紫沙洲
  第六章 鬼域淫风
  第七章 余生如缕
  第八章 枝节横生
  第九章 网中探物
  第十章 打上班门的弄斧者
  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第十二章 计入魔窟
  第十三章 凤来阁香风
  第十四章 七真观混战
  第十五章 绿衣女郎
  第十六章 困境中的野战
  第十七章 手刃贼首
  第十八章 恩将仇报
  第十九章 乱世人心
  第二十章 走不完的麦城
  第二十一章 英雄末路
  第二十二章 宝相庄严的孝和尚
  第二十三章 云骑尉碰壁
  第二十四章 南郎中讨债
  第二十五章 巧取奸证
  第二十六章 险入罗网
  第二十七章 风流娇艳一枝花
  第二十八章 冤鬼似的纠缠
  第二十九章 色中饿鬼俞氏父子
  第三十章 俞宅夜袭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
  第三十二章 佛道斗法
  第三十三章 走向死亡陷阱
  第三十四章 人去楼空
  第三十五章 宇内双仙
  第三十六章 天涯得助
  第三十七章 计赚飞天鼠
  第三十八章 衣黑怪人
  第三十九章 日精剑
  第四十章 好官杜大人
  第四十一章 大风庄迷雾
  第四十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第四十三章 误上贼船
  第四十四章 把酒论英雄
  第四十五章 人能不在年岁
  第四十六章 祸不单行
  第四十七章 乍遇双娇
  第四十八章 屋漏更遭连夜雨
  第四十九章 自古艰难唯一死
  第五十章 买药风波
  第五十一章 知人知面
  第五十二章 仙观淫女
  第五十三章 五淫女暴尸荒野
  第五十四章 侠女柔情
  第五十五章 天外有天
  第五十六章 夜赴鸿门宴
  第五十七章 大计订于帷幄之中
  第五十八章 一个男人和两个少女
  第五十九章 天不灭曹
  第六十章 同命相惜
  第六十一章 怀璧其罪
  第六十二章 大德不言谢
  第六十三章 阴错阳差
  第六十四章 太朴村奇遏
  第六十五章 荒山野魅
  第六十六章 板荡见英豪
  第六十七章 黑白群雄大火并
  第六十八章 三荡三决
  第六十九章 调虎离山
  第七十章 荒野伏魔
第一章 好汉不做大丈夫
  大明正德八年三月,江南春尽,大江南北一片葱绿。
  南京所属的太平府,刚从浩浩兵劫中苏醒。可是,江西、四川各处,战火又燃。从正德二年开始,大奸贼太监刘瑾作威作福,逼反了山东响马贼,京城盗贼如毛。
  五年冬,响马贼的巨孽刘六、刘七、张茂、齐 名、杨虎等悍将再次造反举兵,天下大震,骠骑纵横五省,烽火连天,京师震动,贼骑直逼都门,兵临城下。山东、南京、江西、湖广、河南、全成了鬼域,铁骑横扫江河两岸,赤地千里,庐舍为墟,血流成河,尸填沟渠,直到正德七年八月,贼首刘七(刘震)兵败狼山,中矢落水毙命,响马贼方风消云散。
  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人,开始重整破碎的家园。
  响马贼流窜五省,所向无敌,三过南京如入无人之境,荼毒万里,生灵涂炭。流贼杀人放火,官兵则趁火打劫,比流贼更凶残,更恶毒,死伤之惨,可想而知。
  太平府元气未复,但已安定下来了,荒芜了的田园复苏,田野中一片青绿。但各处遗留著战火的余痕,谁也忘不了两年战乱的余痛。
  未牌左右,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人,背着一个包裹,大踏步走进了北门。“唔!太平府恢复得真快。”他眺望着城门进出频繁的人群,喃喃自语。
  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面貌清秀,宽广的前额,丰茂的鬓脚,发亮有神的眼睛,焕发着智慧的光彩,和锐敏的观察力,但似乎不够含蓄,是属于聪明、机警,而又不易控制感情的血气方刚青年人。他穿了一身蓝布直裰,灯笼裤,踏多耳麻鞋,手掂着一根打狗棍。
  一头黑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背上的清布包裹不大不小,腰带上挂着的古旧革囊却很大,鼓鼓地,里面不知盛了些什么法宝。在表面上看,他与一般的旅客并无不同,不同的是他身材出奇的雄壮手长及膝,双眼炯炯有神,虽是满脸风尘,但掩不住他生气勃勃的神色。再就是眉宇间显出他心事重重,赶路赶得很急。
  大乱方定,城门口有兵勇把守,盘查可疑人物。城门悬榜处,贴满了告示和图形。青年人走进城门,信目流榜示,自语道:“官样文章,要辑拿的人可真不少。”
  榜文大多已经破旧,几张尚可看清的是:“贼首赵钒,年卅五,霸州人氏,脸长园,左手缺无名指,擒获者,赏银三百两,死活不论。”
  “贼首赵镐,年卅一,故匪赵遂与赵钒之弟……”“女贼首杨氏,亦名杨寡妇,年约二十八,淮西人氏。脸园貌美,善媚术喜穿红裳……”
  “从贼艾文慈,淮安福林村人氏,年约二十,脸园色褐声带京师口音、获者死活不论,获者赏银一千两……”他站在榜示前驻足观看,立即引起守门兵勇的注意一名皂衣公人踱近,笑问:“喂!客人认识这些要犯么?”他摇摇头耸耸肩笑答:“小可如果认识,岂不报官请赏了?只是有件事小可不懂,为何从贼的身价,反而要比首匪高得多?”
  “客人不知内情,难怪生疑。艾贼文慈乃是卫厂提督榜示要捕捉的人,身入卫厂官员示下的名单中,自然身价要高喽!客人的口音……”,“小可是南京龙江关人氏。”
  “哦!到本府有何贵干?取路引审验,呵呵!公事公办,拿来。”青年人从怀中取出呈上,笑道:“将爷不会将小可看成贼首吧?”
  青年人的路引上,写的是:“李玉,廿岁,应天府江宁县龙江关人氏。脸园,脸色白……至湖广江西,找寻被贼掠走之亲友。行业:走访郎中……”守门的兵勇将路引送回,苦笑道:“老弟,不要去找了,死的人拨发难数,老弱填于沟渠,流离失所的人万万千千,不死的自会回乡,人海茫茫,到何处去找?回家各安生活好好耐心等侯吧,何必冒风险在外流浪呢!”
  “多谢将爷好意相劝,只是,小可放心不下哪!”“进去吧,天色不早了。”李玉将路引纳入怀中,一面走一面扭头笑道:“将爷,有机会的话,小可很想赚那些贼首的血腥钱呢!”
  “谅你也没有赚这笔钱的本领。”兵勇笑答。“也许小可就是榜示的贼首之一哩!”
  “滚你的!出门人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哈哈!你不是说出门要冒风险么?乱世人命不值钱,能值银一千两银子也不简单哩!谢谢关照。”李玉笑嘻嘻地说完,径自入城而去。
  赴水而死的刘匪七,多次经过太平府,最后一次是去年七月,直下江阴,八月被困狼山,终于结束了两年兵祸。因此,太平府城内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楼房。目前正大兴土木新建的店房如雨后春笋,市面日渐恢复往昔的繁荣。
  他在北大街与府后街的交界处找到了当涂客栈,先往左右转了一圈。左首是一家荐头店,右面是采石酒楼。看清了左右的形势,方入店投宿。
  当涂客栈规模不大,只有统铺而没有上房。他被店夥带到一间大房间内,里面已先住了十余位客人。他将包裹向床内侧一丢,解下百宝囊。床上有店伙带来的一床旧棉被,这是店中唯一供应的寝具。
  房中空气恶浊,汗臭和脚臭令人受不了。但他不在乎,放下行囊向邻床一位中年客商友好地一笑,说:“大叔请了,可否劳驾大叔照顾一下行囊?小可要去洗漱一番。”左面半躺着一位暴眼突腮的壮年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托过他的旧革囊,撇撇嘴不屑地说:
  “老兄,贵重物件就该交柜。你这里面藏了些什么法宝?”
  他伸手抓住了革囊,登时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老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老兄是不是存心生事?不错,囊中有活宝,全是靠它吃饭的家伙。妄动别人的吃饭家伙,会出岔子的。”大汉大怒,挺身一跃下床,暴眼彪园,恼羞成怒地叫:“好小子,你教训大爷么,瞎了你的狗眼!”
  店伙还没有出房,赶忙奔来介入其中劝道 :“好了好了出门人和气生财,大家少说两句好不?”李玉用大姆指向大汉一指,向店伙冷冷地问:“伙计,这位仁兄是什么人?”
  “大爷是走江湖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拍着胸膛咆哮。李玉不理会对方的咆哮,仍向店伙说:“这家伙以为他自已是皇天老爷,却不知他是与鬼为邻的半死人。像他这种人在外面走江湖,居然能活到三十来岁,真是奇迹。我不会和他计较,替我换房间好了。”
  话中带剌,大汉受不了,受不了便想扳回脸面,猛地拨开店伙,伸手迅疾地抓住李玉的领口向前一带,厉声怒吼:“小子,瞎了你的狗眼,太爷是替锦衣千户薜大人办案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在太爷面前撒野!”
  李玉脸色一变,忍气吞声地说:“小可并未惹你而是你……”“拍”一声脆响,大汉不由分说,抽了他一耳光神气地叫:“小子你知道利害了吧?贼骨头不打不服贴。”这一耳光打出麻烦来了,李玉怒火上冲,右手上抬,扣住了大汉抓住领口的手腕脉门,左手扣住了对方曲池穴,轻轻一扭挫身下压,只一拖,便把大汉拖倒在地,一脚踏住大汉的背心冷笑道:
  “太爷真想废了你的狗爪子,但于心不忍。”
  大汉仍然顽强,狂叫道:“哎…哎唷!你……你要造……造反……”“看来太爷只好把你废了,免得你……”“哎……哎……饶……饶命!饶……”大汉转了口风,求饶了。李玉一把抓住大汉的衣领向上拖,冷笑着低声说:“老兄你办案太爷也并未闲着,太爷的事,恐怕要比你老兄的事要重要得多。你老兄如果妨碍太爷的事,太爷要你生死两难不信你走着瞧好了。你给我安静些,事情没办好,你就亮出底子唬人,你是这样办事的么?呸!”说完,“砰”一声暴响,把大汉丢在订上,拍拍手,出室洗漱。
  同房的旅客谁也不敢上前排解,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闲事平安大吉。
  晚膳毕,李玉信步出店,夜市方张,街上灯火辉煌。他在各处转了一圈,最后踱入左邻的荐头店,荐头店夜间不营业,店门虚掩,推开店门,里面一灯如豆,一排倚壁的长凳上空无一人,柜台内一名夫子正埋头拨算盘理帐簿,一名小伙计在张罗茶水。听到有人入店,两人都本能地抬起头。
  小店伙一眼便看出是陌生人,叫道:“客人明天再来好不,晚上……”“在下不是找活干的,找人。”李玉依在柜上抢着说。
  “你找……”“找贵店东冯三爷。”掌柜夫子放下笔,走近柜台伸过脑袋,用老花眼仔细地打量客人,最后脸色一变向小伙计说:“去,请少东主来。”小伙计匆匆入内去了,掌柜夫子紧张地低声说:“哥儿,老朽似乎认识你……”
  “哎呀!你……你不要说,你是……碧哥儿……”“小声些,陆叔。”“我的天!
  你……你……”
  里面匆匆出来了一个身材修伟的青年人,看清了客人眼中一亮,向小伙计说:“小方,你可以去歇息了,走!”小伙计莫名其妙,顺从地退入。青年人喜悦地走近,伸出大手叫:
  “三弟,是你么?三年不见了吧?你长高好多哩!”
  两人行把臂礼,两条胳臂挽得紧紧地。“二哥你好。”李玉颤声说。青年人脸上的欢笑迅速消退。挽着李玉向内走,沉重地说:“我们里面说话。陆叔,请关好店门。”两人进入内室,青年人惨然地问:“碧表弟,你怎么这时才来?舅舅家里还留下些什么人?你辉煌看过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只问得李玉直摇头,虎目中大串泪珠往下滚。他咬紧钢牙,颊肉不住抽搐,强忍心头的惨痛,久久方说:“除了我,恐怕家里没有人能逃出来,上万边兵合围,连老鼠也休想活命。我曾经去了一躺,除了几堵残墙之外,已难以分辨那里曾经是名门大族的福林村,田地里长满了荒草,瓦砾场中长满荆棘。”
  “那……你……”“我当过兵,做过贼。那两年中,杀了不少官兵也宰了不少响马。只有两件事委实遗憾。”“那两件事?”“在开始,我几乎迫上了刘七杨寡妇,可惜恰好碰上了冯祯总兵所带的榆林兵,混战中被他们溜掉了。另一件事是在淮上,碰上了屠杀福林村的游击江彬,我给了他三箭,真是天不佑我让匪贼逃掉了。”
  “你的箭术……”“箭术好有何用处?只怪我操之过急运气也不好,双方冲锋,我一看清他们的帅旗,便抑制不住自己,深怕恶贼死在旁人之手,一通鼓发,我便驱骑冲阵,连发两箭,全中恶贼的胸口。没料到恶贼的掩心甲内,还加了双重铁叶罩,箭透掩心甲,却被铁叶罩挡住了。第三箭我射他的咽喉,要命的是在紧要关头,恶贼的坐骑失蹄,这一箭只射穿他的左颊,矢贯左耳轮而已。接着是双方短兵相接恶贼在卅二名兵勇的保护下向我围攻,居然被一名兵勇认出我的身份。那天村中遭难,我的脸部变了色。与恶贼交战,我的脸部也与遭难那天相同,脸部被烟火与尘埃所掩,被他们认出是我。那一箭如果不是该死的马出毛病,他死定了。”
  “你恐怕他报仇了。”
  “我知道,我刚从京师来。在京师耽搁了近百天,没有近身行刺的机会。恶贼脸上那一箭,反而成为他升官邀宠的证物。目下他正获圣宠,进升都指挥签事,与皇上量夕出入豹房,权势如日中天,出入甲士如云,虽至教坊做嫖客,也先派甲士清道,与皇上同行,无法近身,因此我不得不知难而退,返回江南。”
  “目下风声正紧,你……”“不要紧,锦衣卫和两厂,皆奉恶贼旨意,在天下各处画影图形捉我。既然无法行刺恶贼我暂且放下,先找那几个漏网余孽,不杀他们此恨难消,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否则爹妈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表弟,我看……算了,他们并不是杀舅父……”“如果他们不作乱,不先到村中抢劫,官兵怎么会的藉口屠村?他们虽不是真凶,但却是祸首。”
  “你……你目下有何打算?”“我已获得一些线索,杨寡妇可能在与繁昌交界的紫沙洲上。我要去找她,杀一个算一个。”“听说,刘七并未死在狼山哩!”“此事我也略有见闻,我会查出来的。”“你准备……”“我盘缠已尽请表哥……”“一百两够不够?”“不行,不能带多,廿两便够了,带多了反而出毛病。城中有一位卖卜的柴疯子,他住在何处?”
  “在南津门厅江亭附近。你找他……”“对不起,这种事你不能听的太多,我不能连累你。城中到了一些锦衣卫的人,他们为何而来的?”“听说是捕拿一位逃官。他们从京师来,带了南京的一位刑部官员做眼线,至于要捉的逃官是谁,却不得而知。”
  “好了,不再打搅你。你记住,千万不要提起我家的事如果奸贼江彬查出你与我沾亲带故那……就不堪设想。我走了。”“你……几时回来?”李玉惨然一笑,耸耸肩苦笑道:
  “回来?我也不知道,也许,今晚是你我……”
  “表弟,你……”“算了,亡命天涯,江湖鬼域,谁敢预测明天的事?象我这种人,生命的计算是以日计的,能平安过一天,便是过了一百年……不要为我耽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表弟,依我看,你还是……”“你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安份守已渡一生?不!
  谢谢你,我办不到,我要报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找到这些匪徒奸官,讨还血债,他们不可以杀人放火之后,一走了之逍遥法外。”
  “表弟,他们自有天理国法制裁,你犯不着……”“哈哈!天理国法?算了吧!杀良民的狗官,反而加官晋爵,造反的流贼杀腻了抢够了,最后接受朝廷招抚,同样可享富贵荣华。不!天理国法那是骗人的玩意,天瞎了眼人心不古,我要用自己的手,去惩罚这些满手血腥的人,于天理国法无关。”
  不久,他怀中揣了廿两白银和五张一贯面额的银钞悄然走了.
  回到店中,先前与他冲突的大汉已经迁走了。大床上,五六名旅客已经入睡,鼾声震耳。他的铺位左邻,换了一位鹑衣百结的老人,已是沉沉睡去。刚脱下多耳麻鞋,坐入床内,拉过棉被盖上下身,床下突然钻出三个大汉,两人向床上一扑抓住他的双脚向下拖。
  不等他有任何反击的举动,第三名大汉已用一把尺八匕首抵在他的小腹上,喝道:“不许动,你给我乖乖地听侯摆布。”
  他脸色一变,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再反抗,问道:“诸位是何用意?”两名大汉七手八脚取牛筋索捆上他的双手,然后拖出房外。幽暗的廊下,出现了两个人影,凶一眼便看清其中之一,赫然是先前被他制住的大汉,便明白了一半。大汉走近,阴森森地冷笑道:“狗东西!你还逞英雄么?有你受的人了。”声落,连抽他四记耳光。
  接着,五个人拳脚交加,围殴他一个人。只打得他扑地再起,头青脸肿痛苦难当,双手被绑五个大汉拳重脚沉,那还会好受?他感到眼前发黑,躯体欲裂,五内翻腾,昏天黑地。
  但他闷声不响,被打倒后又站起来。可是,沉重的打击委实受不了,他吁出一口长气,终于昏厥。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的骨头似乎已经散开了,痛楚向怒潮般阵阵袭来,痛得神智一清,这才发觉救醒他的人,是同房的几个旅客和两名店伙。店伙取来了一盆冷水,由一位旅客替他用布拭脸。“他醒来了,谢天谢地。”替他拭脸的人喜悦地叫。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同房的旅客皆在四周照应,十来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他,令他感到一阵温暖。“请将在下的革囊拿来。”他虚弱地说。
  鹑衣老人在他床头的盛物架取下革囊,放在身旁打开说:“小兄弟,你要什么。”“取跌打药吞服,劳驾伙计替我取一碗酒来。”他一面说,一面忍痛坐起,从革囊中取出一个尺二长的木盒,和数瓶丹丸药散,倒出三颗未包有蜡衣的褐色丹丸丢入口中,又道:“谢谢诸位相救盛情,那些人呢?”
  “走了。”一名旅客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店伙计贵店难道就容许外人欺负客人么?”他向店伙问。店伙计一脸尴尬,苦笑道:“他们都是洪春坊杨五爷的帮闲打手,杨五爷的侄儿杨钧是巡捕大爷,不要说小店招不住,太平府谁敢惹他们这群凶神恶煞?”
  “哦!原来如此。”他冷冷地说。
  另一名店伙取来了一大碗酒,他接过咕噜噜猛往口里倒、“受了伤,酒不可喝得过多。”鹑衣老人皱着霜眉说。他喝干了碗中酒,笑道:“不会破皮流血,不要紧,酒可助药力驱散淤血,有利无害,多谢老伯关注。”
  他再次向旅客道谢。方将革囊推在枕边,呲牙咧嘴地躺下调息,敦衣老人也躺下了,扭头低声问:“小兄弟,如果撑不住,去找个郎中来看看好不?”“小可本就是郎中,明天开个单方检两服药,三两天便不妨事了。”“你是个郎中?专那一门?”敦衣老人信口问。
  专治小儿百病,擅长妇人暗疾及跌打损伤,对针炙尤有专精。”“呵呵!你可真用上了,自己医自己,难怪这般沉得住气了。你贵姓?老汉姓于,名超。”“小可姓李,单名玉。”“你会治伤,能否治疾?”“五痨七伤,岂能分开的?”
  “哦!老朽倒小看你了。老汉有一位朋友,年前双耳突聋,十指疼痛不能握物,神智不清,终日浑浑沌沌,不知能否医治。”
  李玉略一沉吟,说:“行医的人,必须看症论病。依老丈说来,恐怕是年少阳有病,内用药剂外用针炙及推拿,该可凑效。”“小兄弟,我那位朋友家徒四壁,和我一样贫穷,但不知小兄弟能否做做好事,免费替我那位朋友诊治?”
  李玉猛然想起怀中的银子,探手一摸,那里还有分文?连银钞也不翼而飞,显然已被那些打手顺手牵羊搜走了。
  “土匪!强盗!”他恨恨地低声咒骂。于老人转过头来,展笑道:“我那位朋友如果肯做土匪强盗,便不会穷得……”“老伯请勿误会,小可骂那几个打手,他们抢走了我二十五两银子,我的盘缠完蛋了。行医志在济世,小可却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老伯那位朋友贫穷,小可不取分文,愿为效劳,但不知贵友目下在何处?”
  “龙山。”
  “龙山在何处?”
  “在当涂县南十里地。你酒量不错,可知道孟嘉落帽的典故么?”“不错,孟嘉善饮,但从不乱性,深知酒趣……哦!记起来了,龙山,那不是桓温大宴龙山,孟嘉落帽之处么?”
  “正是那座山……”
  “可是,小可有事,不到当涂……”“一去一回,半天功夫尽够了。小兄弟……”“好吧,过两天再去好不好?”“谢谢你,小兄弟。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你了。”
  李玉怎能入睡?直至三更以过,方在痛楚中睡着了。
  当涂县是太平府的附廓,龙山地西南十里地,往返甚便。因此他答应了,休养了两天,身上的淤肿已消,他不敢再去找表兄要钱,怕引起官方的注意。
  第三天一早,他挂了革囊,吩咐店家看住自己的行囊,说是晚上还要回店,然后点著打狗棍偕同老人出城,沿南下大道直奔龙山。
  沿途,于老人有意无意地探询他的家世,他也就信口胡诌,编出一套足以令人深信不疑的鬼话专用敷衍。“小兄弟,你遭受个凶悍的打手围攻,最后受创昏厥,可知内腑受伤不轻。可是,你两天之后便已恢复体力,如在旁人,三个月以内不见得下床。依老汉看来,你定然是个练武的人,与药力无关。”于老人平静地说,口气相当肯定。
  李玉淡淡一笑,说:“不瞒老伯说,专治跌打损伤的人,如果不练武,即时再高明也无人敢信。”
  “小兄弟练的是外家呢,抑或是内家?”“学武没有内外之分,只分技艺。”
  “请教。”
  “任何练武的人,无不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皮骨。而技艺则分为技击及武艺两途。
  所谓技击指个人健体防身的拳脚兵刃。武艺,是指骑射阵法,也就是所谓万人敌。而武艺可包含技击,技击却仅沾了武艺一些边而已。技艺五花八门,学无止境,即使学至刀砍不进斧劈不入的境界,但到了两军阵地,千军万马厮杀,兵马汹涌如潮势如山崩时同样无用武这地,只不过比别的人生存机会多些而已。”
  “刀砍不进斧劈不入,他自然死不了,还怕什么?”
  “不见得,能练至不畏刀斧境界,必须练气,而气功不可能永无涸竭之时,精力损耗过度便会气竭,气竭便与常人并无不同。再说,自神机营建立以来,个人技艺已没有多大用处了。”
  李玉感慨地说。“此话怎讲?”“老伯当知道响马贼的贼首刘七。”“听说过轮子是响马贼八巨头之一。”
  “他浑身刀枪不入,气功到家。气功比他高明的人方可伤他。可是,他兵败江阴,身死狼山,辽东兵、大同兵、通州兵、宣府兵,四兵皆有神机营,枪炮如雨,师翱铳顷刻三发,毙人马于三百步外,九龙筒,九道火箭可届十丈,铁棒雷飞炮,可横扫千军,神铳与手反铜铁铳,伤人于百步外,一窝蜂神机箭铳、弹箭如狂风暴雨,任何血肉之躯,也禁不起这些火炮一击。刘七兵败狼山,被北兵所围,不死何待?”
  神机营,设置于永乐年间,北一次使用神击炮,由内府兵仗局制造。多年来,发展的火器数十种之多,最大的是神机炮,最小的是手把铜铁铳,交由边军使用,专门对付无鞑子。
  在(十六年)嘉靖八年后,制佛郎击炮。万历年间,制红夷大将军,用以攻城,可洞裂石城攻无不破。
  “咦!你似乎对军伍中事极为熟悉哩!”于老人讶然说。
  “咱们不谈这些无味的事,谈谈老伯朋友的病状,可好?”
  “老汉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可以毫无困难地打发那五个打手,但你却不反抗。”
  李玉的脸上,涌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老伯,世间的事,有许多不可以常情论的。”
  “哦!你有所顾忌?”“他们替锦衣卫的人做眼线。”“你怕他们?”“不!我双拳难敌四手啊。”于老人会意的一笑,不再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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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救逃官沈仲贤
  龙山,那是一座仅周十五里的小山,山南有一条黄池河,草木葱笼,满山叠翠、黄池河向西流,卅里到大信镇,合大信河汇入大江。要到龙山,必须离开南下大道,抄小径沿池河东行。远远地,便看到了青翠的龙山,小径穿过一座村落,村前竖着一根将军箭,写着:
  “碧螺村。东至龙山村四里。”
  朝阳带来些少暖意,天晴气朗。两人向村口走,于老人向前一指,说:“老汉的朋友不住在龙山村,而是住在山上,距龙山不足三里,快到了。”
  李玉却不理会老人的话,目光在村落内外搜视。一个在天涯亡命的人,他的警觉性比任何人都高,对可疑的事物极为敏感,不放过任何影响自身安全的征侯。
  首先,他发现村中空阒无人。其次,静得可怕。再就是他发现村口右侧的灌木丛中,有一道耀目闪光一闪即没。
  “这座村庄有古怪,恐怕有事非。”他说。
  “你认为有是非?”于老人惊问,倏然止步。
  “不可停留,我们已经被人监视,停留反而启人疑窦。”他沉着地说。接近村口的栅门,右面的矮林中踱出两个带刀的青年人,劈面拦住去路。一个青年人用阴森森的声音说:
  “留步,你们要入村,有何贵干?”
  于老人上前欠身行礼,陪笑道:“老汉与同伴要支龙山访友,只是经过贵村,借光借光。”发话的青年人向同伴呶嘴示意,不怀好意地说:“老四,带他们走。宁可错捉一百同学能溜掉一人。”老四向两人招手,叱道:“随我来,走!”
  李玉脸色一变,问道:“小可身有要事,不能耽搁,请问……”
  “呸!在这儿没有你问话的机会,你走是不走?”老四凶狠地问。
  “好,好,走,走,老汉遵命。”于老人惶然叫,身子在战抖。李玉只好顺从地跟在老四身后,进入村庄。村中心近路处有一座小庙,外面不见半个人影。老四带着两人到了庙门前,喝道:“进去,不许开口说话。”
  李玉领先踏入庙门,暗叫一声“糟”!门后两侧,藏着四名皂衣公人。小殿左右人影憧憧,全是带了单刀铁尺铐练的巡检司的兵勇。神坐下,绑住八名男女老少,缩成一团,一个个泪眼汪汪,状极可怜。
  三个衣着不同的人从左厢进入殿堂,中间那人身穿紫花罩袍,佩绣春刀。有一双发光的鹰目,留着八字胡。削脸高颧薄唇,流露着冷酷无情的气息。另一人穿着巡检官服,身材壮实,显得精明强干。第三个人年约四十开外,高大结实,虎背熊腰,生气勃勃,佩一把沉重的雁翎刀。
  老四紧走两步,在阶下行礼禀道:“禀上大人,村西捉到两个岔眼的人,押来请大人示下。”
  穿紫花罩袍的人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冷冷地说:“押到里面去,杨巡检好好问一问。”说完,转身往里走,说的是标准京师口音。
  “卑职遵命,”穿巡检官服的人欠身恭敬地说。
  过来了两名公人,将两人推至殿角,首先遍搜两人的身上携带杂物。两人身上只有三二十文制钱,李玉身上除了革囊之外,别无长物。巡检大人抢过革囊,在神案上摊开。木匣中盛着十二枚长短不一的针炙用金针,银芒闪亮,其细如发的毫针闪亮耀目,名虽是金针,其实都是银合金所制成,名不符实。之外,全是些膏丹丸散。
  “你干什么的?”巡检大人向李玉沉下脸问。“草民是走方郎中。”李玉恐惊地答,害怕的神情装得很象。“报名籍行业。”“草民李玉,也叫李三。南京应天府江宁县龙江关人氏,走方行医为业。”“你到碧螺村干什么?”“草民随那位老伯到龙山村替人治病,路过此地,被村口公爷不由分说……”
  “住口!不许多说。你不认识碧螺村的沈青云?”
  “谁中沈青云?草民在此地人地生疏,第一次经过此地。”杨巡检向捆地一块儿的男女一指,阴森森地问:“你不认识这些人?”“草民确是不认识他们。”
  坐在一旁冷然注视的穿紫花罩袍大人挥手道:“这厮鬼头鬼脑,等会儿好好问他,先问问那老不死。哼!这两个刁民,八成是沈犯派来探风声的眼线,千万不可被他们所骗。杨巡检,你这样问话,是问不出任何口供的。”
  “卑职……”
  “把他们分开,准备动刑,他们便会露出马脚了。这条路只是村镇僻径,凡是经过的人多少皆有关连……”
  话未完,外面有人大叫:“有人闯村,休教他走了。”
  殿中一乱,始终跟在穿紫花罩袍人身旁的佩雁翎刀的中年人踊身一跳,便纵出殿门,冲出了庙门外。“先把他们捆上。”穿紫花罩袍的人沉喝,领着一群的急急出庙门面去。那年头,百姓小民如奴,说捆就捆,谁敢反抗?两个公人取出牛筋索,将两人的手捆在身后往男女囚犯丛中一推。留下两个人监视,其他的人皆急急奔出。
  远处叱喝声震耳,显然闯村的人在拒捕。
  两个监视囚犯的公人,手按刀柄紧张地向外注视。
  李玉被推倒在一名村姑身上,把村姑压得花容变色直喘气。村姑双手被反绑,无处躲闪。看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左右,脸蛋清秀,身材发育匀称,相当惹人注目。李玉挪正身子,附耳向村姑低声问:“小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小村姑脸色苍白,但似乎还沉着,而且不象是见不得人的娇闺女,战粟着低声说:“我爹被奸臣谷大宽所嫉,被革籍为民已有半载,举家迁至碧螺村避祸,却不幸被奸贼查出,派兵前来缉捕至南京,恐怕要押解至京师受审。天哪!老天爷瞎了眼啊!”“谷大宽,是不是高平伯谷大宽?”李玉问。“正是那奸贼。”
  “他的兄长太监谷大用,目下提督西厂。老天!得罪了他们,那还了得?你们一家子恐怕……”“男子死路一条,女的送教坊司”于老人冷冷的接口。
  那时,东西两厂加上内厂,派逻卒刺探天下事,惨绝人寰。北至京师,南抵百粤,官民百姓看到鲜衣怒马操京师口音的人,无不传相避匿,如见鬼魅。三年前刘瑾伏诛,撤去西厂和内厂,除了刘瑾提领的内厂是真正革除后,西厂名除实存,目下仍由谷大用主事。凡是被锦衣卫与三厂提解的人,不管你有罪没罪,先上刑再定罪,反正是有死无生,即便熬得过酷刑,也将被发遣戍为奴。
  教坊司,名称很别致,但其实是官娼,女人被送进去,这辈子算是完了。
  “六安沈家的男妇老幼,惟死而已,宁死不辱。”小姑娘铁青着脸说。
  李玉一惊,问道:“六安州沈家,有一位沈公仲贤,曾任山东乐陵县丞,辅助知县许逵,设下坑道死巷阵,大开城门引贼入伏,一举杀贼五百余。这位沈公……”
  “那就是家父。”
  “哦!原来如此。这是说,害令尊的人,是谷大用而不是谷大宽。许逵已提升山东按察司佥事,原因是他为人园滑,愿将杀贼的功劳让给谷大用,谷贼乐得升他的官。我想令尊必定是按实情详报,因此招来了飞来横祸。其实,那次乐陵大捷,令尊应居首功,只是……
  哦!令尊目下……”
  沈姑娘向侧挪移,粉面一绷,冷笑道:“你们这些恶贼的诡计,骗不了沈家的人。沈家的男妇老幼,已抱定必死之念,休想在我们口中探出任何消息来。”
  “沈姑娘……”李玉低叫。
  沈姑娘狠命 地揣他一脚,恨声说:“你滚开些,告诉那位锦衣卫的狗官,要本姑娘死可以,要招出家父的下落,除非日从西起”。
  李玉苦笑,低声问:“你不怕进教坊司?”“我不会活着进京,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本姑娘死。”于老人扭头向李玉悄声笑道:“哥儿,你对乐陵的事,知之甚详哩!”“乐陵大捷,天下皆知,有何足怪?”李玉若无其事地说。“沈仲贤是个好官,你如何打算?”“打算?咱们该为自己打算,把命赔上才冤哪!”
  “目下他们在村外追人,这里只留了两个看守和四个把门的……”
  “我可不敢冒险,别开玩笑。”“咱们已跌入染缸,不死也得染一身脏。哥儿,咱们……”“你想逃走?不!咱们双手被绑,他们有六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往何处逃?”于老人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我们完蛋了。老汉这把老骨头丢在京师不打紧,连累了你,委实于心难安。能逃,你就逃生去吧,千万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生命,好自为之。“两个看守的注意力全放在外面,紧张过度,居然没听到里面的囚犯说话。外面不时传来三两声叱喝,气氛紧张,显然出动了这许多人, 并未能将闯村的人捉住。李玉正在思索于老人的话,感到暗暗心惊,老人家眼中有物,难道已从自己的言行中发现底细不成?
  正想间,左面院墙顶人影乍现,”噗噗“两声跳下两个青衣蒙面人,手执明晃晃的单刀,狂风似的向殿门抢。
  两名看守齐声大叫捉贼,单刀一领,接住两个蒙面人,“铮铮铮”一声暴响,火星飞射,四把单刀疯狂的纠缠,硬攻硬接拚上了。两个蒙面人的刀法并不十分高明,只是存心拚命,因此锐不可当,片刻间,便将两名看守近入殿内。四个把门人同声呐喊,四把单刀扑入殿堂,形势逆转,两个蒙面人立即身陷危急,被围住了只有招架之功,面无还手之力,眼看要伤在刀下,岌岌可危。
  一名看守,一面出招狂攻,一面叫:“老熊,去看住死囚,这两个凶犯如果接近,你就把死囚们统统宰了。”
  另一名看守应声退出圈子,奔近众囚操刀戒备。
  激斗中,响起一声叱喝,一名把门人架开一名蒙面人的刀,另一名把门人反手就是一刀背,“噗”一声砍在蒙面人的右肩上。
  “哎……”蒙面人惊叫,单刀失手坠地,踉跄侧冲。把门人飞扫一腿,“噗”一声将蒙面人踢翻,喝道:“捆上!割断他的脚筋以防逃脱。”
  另一名把门人手疾眼快,扑上去抓住蒙面人的左手一扳,擒住了,掏出怀中牛筋索,熟练地捆上。另一名蒙面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被三名凶悍的人围攻,渐渐封架不住,想脱身也毫无机会。
  把门人将蒙面人捆好,笑道:“弄断你一条腿的大筋,你便逃不掉了。阁下,你认命啦!”声落,扳住蒙面人的左腿,单刀割向腿筋。
  蓦地,一个人影从囚犯丛中暴起。
  “砰”一声暴响,接着是“啊”一声怪叫,看守囚犯的老熊向后倒飞。接着,人影疾逾电闪,扑向割蒙面人腿筋的把门人。这家伙连人也没看清,只感到右手一紧,接着脑门挨了一记重击,晕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扑地昏厥。
  这人是李玉,他终于不甘心被牵连,挺身反抗了。牛筋索根本捆不住他,双手一崩,缠了五匝和牛筋索寸裂而断,暴起发难,出其不意地把老熊打得倒飞丈外,这一拳力到千斤,老熊不但被打飞,而且人事不省。
  已经动了手,还有甚么顾忌?他身法快得骇人听闻,再击倒割蒙面人腿筋的家伙,夺过单刀一声低啸,扑向在旁惊呆了的另一名把门人,“力劈华山”就是一刀。把门人神魂入窍,举刀急架,“铮”一声架住了。
  可是,李玉已经近身。单 刀看的是手,扭身切入虎掌发如闪电,“噗”一声劈中把门人的右耳门,接着人似狂风锲入战围,刀出“八方风雨”连声暴响中,重围立解。“交给我,你去救人”。他向已脱力的另一名蒙面人沉喝。
  三个围攻蒙面人的兵勇,一照面便被震退,还没站稳,便听到沉喝声与刀光齐至,李玉已狂风似的扑到,先向左闪,人似旋风刀如猛虎,卷向左首的人,刀光如电,一沾即逝。接着,人影刀光与第二名勇接触。
  “啊……”先前首当其冲的兵勇惨叫,抛刀仰面便倒,右胸裂了一条大缝。
  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可以赶回,因此必须速战速决。李玉掏出了真才实学,象是风卷残云,只片刻间,便将六名兵勇全部放倒,四名被击昏,两名重伤垂危。
  他丢掉刀,取回神案上自己的革囊,从袖中取出一枚经过特殊打磨的洪武通宝。制钱的一边磨得锋利,可作刀用。他急急割断于老人的捆手牛筋索,再帮着手脚发软的蒙面人,解除八名男女囚犯的束缚。他首先解救沈姑娘,急问:“蒙面人是不是你们的人?”
  “我……我不知道。”沈姑娘不知所措地说。
  “上京是死,逃亡或许可以活命,你们快逃。”他急急地说。
  “恩公你……”
  “我替你们挡住追兵。”“先往龙山逃,跟我来。”于老人拾回自己的拐杖叫。
  两蒙面人各取了一把单刀,其中之一低叫:“世叔已接至龙山,二婶请随小侄来。外面有余武师带了几位好友接应,引走狗官以便我们脱身。生死关头,打起精神来,走!”
  八名囚犯中有三个中年妇女,一个老仆,一位小后生,一位在襁褓中的娃娃,一名使女,一位是大闺女沈姑娘,怎样走法?李玉在庙祝的房中,找来了两条粗绳,拾起两把单刀,一把抱起小后生,说声“走”!由于老人带了抱着婴儿的中年妇人,领先从庙后脱身。
  村北不时传来三五声叱喝,追遂的人大概都到北面去了。
  闹了两年贼,这一带的村庄,几乎都建有寨墙和护村壕。十二个人扑奔村南,穿过门户紧闭的村屋,到了村南的寨墙下。抱着小后生断后的李玉,还得不时伸手挽沈姑娘一把。小脚伶仃的沈姑娘赫得腿都软了,那里快得了?但不快不行,亿以李玉必须帮助她急走。
  到了寨墙下,他领跃上了丈六七的寨墙,放下小后生略一打量,向下叫:“找几张桌凳来,帮妇孺们登墙,我准备下去的东西。”
  外墙高有两丈左右,下面是宽有丈六七以上的深壕,水色青绿,说明其深度当不止两丈。要飞渡谈何容易?他用单刀作柱,找一块大石做锤,将单刀钉入墙头,以绳系住刀柄,锤下墙根,再将革囊向对岸一丢,泅水而过,将另一把单刀钉入地下,接上绳拉紧,便成了一道倾斜的索道。准备停当,他攀绳而上,撕衣块包住右掌,向两个蒙面人说:“你们留一个人在上面接应,我先送他们下去。”他一手抱起小后生,右手一搭绳索向下挂,“刷”一声,便平安降下壕对岸,放下小后生再重新循索而上。另一名蒙面人,已带着小婴儿跟着他滑下,在对岸戒备。事急从权,这时忆顾不了男女之嫌,不管这些女人肯是不肯,他一个一个挟起便走。费了不少工夫,手上包着的布帛换了三次,方将三名中年妇人、使女、老仆一一送过对岸。最后他一把挟住沈姑娘的小蛮腰,向于老人叫:“老伯,你先走。”
  于老人以双手攀绳,平安落地。他搭住绳,向留在最后的蒙面人说:“在下到了下面,你方可下来,绳索载不住三个人。”沈姑娘不再挣扎,反而用手扳住他的肩膀,闭上下滑。
  滑至一半,上面的蒙面人惊叫:“不好,他们追来了。”
  “快下来。解掉绳索跳水。”他大叫。
  蒙面人不敢跳,径自抓住绳索向下滑,滑得太急,三个人跌成一团。李玉扶着姑娘站起,向蒙面人不悦地骂道:“你这胆小鬼,慌什么?快走,我断后。”
  他奋力拉断绳索,拔出单刀,向西方不远处的密林一指:“快!从西南脱身,我引他们往东南追。老伯,龙山村见。”
  壕外侧是菜园,十余丈外方是连绵不绝的树林、竹丛、荆棘,他直待众人进入西南角的树林,方向东南举步,一面扶着单刀引吭高歌:“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迭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湖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嗜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进入西南角树林的人,皆伏地潜藏,紧张地等侯变化,从树隙中注视着李玉湿淋淋的身影,弹刃高歌扬长而去。
  寨墙上,十余个人影循墙急走,要找下去追赶的地方。可是,全村只有两处出入口,一东一西,有从里面登墙的梯架,却没有下外面的缺口。佩雁翎刀的人沿墙头向东追,心中大急地叫:“跳下去追,不然他们向东循入山区,便难以追捕了民。”声落,他踊身一跳,“噗通”一声水响,跳入深壕中。他的水性大概不佳,闭着眼屏住气乱划乱登,居然被他爬上了对岸,狼狈万分。
  其他的人不得不跟着跳,但不会水的人只好干瞪眼,留下了五个人,由穿紫袍的人率领着沿墙向东追,要抄出前面拦截。
  于老人见追兵已经入林,站起说:“快走,随老汉来。”说完,带着小后生向西走。
  “老伯,到龙山该向东。”一名蒙面人说。“你真笨,李哥儿为何往东诱敌?这叫做虚则实之实由虚之,先诱狗官向东追,等发觉上当便会死心塌地回头,那时我们已远处两里外了。
  我们到前面绕道折回,快!”于老人一面走一面说。
  佩雁翎刀的人,带了七名爪牙奋力狂追,追入树林,已拉近至三丈左右,前面的李玉连头也不回,大踏步往前走,他心中大喜,用上了轻功提纵术,奋身一跃,跃进了两丈,脚沾地再次纵起,猛扑李玉的背影,势如饥鹰搏兔,双手下抓,一抓颈背,一抓顶门,宛若雷霆下击,悄然下手擒人。岂知李玉早有准备,像是脑后攻了眼睛,猛的挫身右闪,旋身出掌捷逾电闪,也突然出手反击,“噗”一声闷响,一掌劈在对方的后脑上。佩雁翎刀的人骤不及防,一扑落空,想躲闪已力不从心,“蓬”一声扑倒在地,再向前翻滚跌了个手脚朝天,身形止住人已昏厥。
  李玉仍向前走,倒拖着单刀从容不迫穿林而行,脚如行云流水,紧追紧走,慢追慢行,始终不曾回头,与叫喊着追来的七名爪牙,保持着三丈之距。
  穿越树林,到了一处广约五六十亩的荒地中,野草及腰,地面平坦,显然早年曾是耕地,大概是闹贼后村中缺少人手,只好任肥田变为瘠土啦!
  对面的竹林中,抢出穿紫袍的人,带着五名爪牙迎面拦住去路,一面奔来一面叫:“前面没有人,要犯从西面走了。杨师父被这死囚打死了。薜大人,拦住他。”一名爪牙气急败坏地叫。薜大人吃了一惊,杨师父被打死了这还了得?这名死囚可怕哩!好在自己这方面人多,料亦无妨,拔出绣春刀大吼道:“围住他,格杀不论。”
  五名公人左右一分,向前包围。李玉扭头便走,反而逃向碧螺村。
  他展开了脚程,跳纵如星弹丸掷,三两起落便远出七八丈外,如飞而去。这次他不再等侯追兵,沿外壕狂奔,绕到村西,逃入了西栅门,往村巷中一钻,不见了。
  薜大人率众追入,整整化了两个时辰功夫,遍搜每一座村屋。同时,派人追回往北追人的杨巡检,带着二十余名公人,向西穷追走脱了的八名要犯。等他们救死扶伤并搜完每一栋村屋,已是近午时分了。最后,抬了三名重伤的人,垂头丧气地返回府城。
  当晚,城门口贴出了告示,捉拿要犯李玉,赏格是白银五十两,限要活的。当涂客栈的店东因窝藏要犯的罪名,被打了五十荆条,枷号三天示众,没有理由可讲。
  八名妇孺在于老人的引领下,绕南面的荒野折向东行,半个时辰后方找到东行的小径,距龙山村不足两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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