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雲中嶽 Yun Zhongyue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0年2010年十月20日)
鐵漢妖狐
  作者:雲中嶽
  內容簡介
  第一章 丟失珍寶
  第二章 循跡追蹤
  第三章 陰謀刺殺
  第四章 因情遭擒
  第五章 夜闌郝園
  第六章 藐視威逼
  第七章 風釵傳情
  第八章 夜闖宗宅
  第九章 南宮巧遇
  第十章 智避暗襲
  第十一章 和尚焚寺
  第十二章 貞女使姦
  第十三章 宋女索寶
  第十四章 孤狐入堡
  第十五章 火海大戰
  第十六章 身脫地牢
  第十七章 破七幻狐
  第十八章 黑道梟雄
  第十九章 大挫梟雄
  第二十章 兩個姑娘
  第二十一章 縹緲慘敗
  第二十二章 竜王招供
  第二十三章 神手歸案
  第二十四章 七姑全義
  第二十五章 狐燕會面
  第二十六章 月華愧逃
  第二十七章 刀光劍影
  第二十八章 行追蹤術
  第二十九章 情深似海
  第三十章 毀穴斃狐
內容簡介
  故事發生在京城,卓天威為了籌款救災,帶四箱珍寶去賣,經過一條巷口,後面挑珍寶的挑夫被人劫走,換上兩名挑寶箱一樣的人。次日四箱珍寶擡出來,全是爛棉破絮,他們碰上了掉包高手。全書以失寶尋寶為中心展開,描繪了水獅傳人卓天威與白道俠義。公門衙役、地方勢力、江湖裊雄鬥殺聯手,歷盡千難萬險,使八寶溫涼玉畫屏等珍寶失而復得。
  小說情節麯折離奇,引人入勝,武俠、破案、愛情融於一體,堪與溫瑞安的《四大名捕》媲美。一捲在握,不眠不休,未窺全豹礙難釋手。
第一章 丟失珍寶
  古古軒這間招待貴客的雅室清幽涼爽,小院子裏那座荷花盛開的小荷池,引來的習習涼風,暑氣全消。
  但在室中談生意的七個人,有五個卻感到熱得坐立不安。
  心境的熱,比天氣的熱更令人難受。
  兩位沒感到熱的人,是古古軒的東主晃三爺晃斌,和南京四大名朝奉之一的簡一筆簡朝奉簡祿。
  面對五位像熱鍋上的螞蟻的客戶,他倆可說是滿意極了。
  這幾年來,兵災、水災、旱災、蝗災……反正天災人禍處處有,年年有,破傢的大戶很多,把祖上的傳傢之寶,換成食物填肚皮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也有不肖子弟,把傢中的珍寶偷出來換成金銀,花在金陵十二樓那些教坊粉頭身上,一擲千金,衹為博取豔姬美女的傾城一笑。
  所以,這些年來,珍寶古玩來源不虞缺貨,衹要有人上門,那表示對方是非賣不可的,對方越急越好,最好急得要上吊,古古軒就有利可圖,財源滾滾。
  “天殺的!晃東主,你也未免太狠了。”那位年輕英俊的賣主,粗野地拍着桌子窮叫嚷着,一點也不像一位大戶人傢有教養的名門子弟,說話舉止與他的身分權不協調,可能真是被逼急了。
  “卓公子言重了!”晃東主臉上擠出委屈相,也擠出生意人世故的笑意:“諸位可以到別一傢估估價,便知道南京十大古玩店,古古軒是信譽最佳、估價最公道的一傢。不瞞諸位說,如果諸位不為了籌款救災,敝號决不會以最高值一萬兩一千兩銀子,賣這六十七件珍玩呢!”
  “你算了吧!不要以為我是外行。”卓公子用手抹掉眼上的汗水:“就以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來說,帶到京師如果賣不了一萬兩銀子,至少也可賣八千。”
  “往京師帶,不但賣不了銀子,連命都會送掉。”晃東主搖搖頭:“運河經常斷航,盜賊如毛,誰敢帶珍寶往京師跑?公子爺,你不知道亂世珍寶不值錢,米珠薪桂,生意不好做。南京這些京官,都是不受重用的過氣官,能買得起珍寶的就沒有幾個。目前稍像樣的買主,都是從中都或鳳陽來的皇親國威,但也是過了氣的貨色,出不起價錢。公子爺,你知道天下各地,那些稅監公然掘墳挖墓,有多少珍寶出土?貴地的陳閻王陳奉……兩年來湖廣破傢的大戶有多少?一千?抑或是一萬?想想看!有多少珍寶流散在市面?公子爺,珍寶一多,就不成為珍寶了。諸位如果到別傢,我敢說絶對沒有人肯出一萬兩銀子。”
  “京師珍寶更多。”簡朝奉誠懇地說:“各地稅監所搜刮的金銀珍寶,有九成落入他們的私囊,運到京師大量流入市面,一塊掌大的漢玉闢邪,賣不了百十兩銀子。可以說;京師的行情還比不上南京。本地一些同行,上京搜購,帶回南京反而賺錢,江南的富戶畢竟北京師多。卓公子,請相信敝號……”
  “好啦好啦!我知道貴號是古物界的權威,珍寶界的牛耳。”卓公子氣衝衝地說:“但殺價的手段也是首屈一指的,一萬二千兩銀子,簡直是打劫!我們回去商量商量,明天正午,請派人到金陵客棧聽消息好不好?”
  “好的。”晃東主點點頭說:“諸位如果需要購買糧食運回去,敞下可以替諸位引見此地有信譽的糧行……”
  “不必了!我們到長沙衡州一帶買糧食。”
  “那麽,敝下可以開給諸位長沙寶泉局的十足莊票。一萬二千兩銀子排也要十個人,帶在票安全得多。”
  “哼!似乎你認為我們非賣給你不可呢!”卓公子一口喝幹杯中的茶離座:“壽叔、翟叔,我們走!”
  六十七件珍寶,加上盛裝的盒、匝。包……挑也要兩個人。
  衆人離開古古軒擁有四傢門面的大店堂,兩位健壯的大漢挑了四衹盛了珍寶的大箱跟在後面,沿大街取道返回通濟門的金陵客棧。
  “賢侄意下如何?”那位有一張樸實面孔的程叔問。
  “十大寶號,我們已經跑了六傢。”卓公子長嘆一口氣:“晃東主說得不錯,但仍然有錯,滅殺的不但沒有人出一萬兩,連八千也出得勉強。”
  “賢侄打算賣了?”
  “不賣怎樣?帶回去?”
  “那……剛纔就應該把這些東西留在店裏。”程叔的眉心鎖得緊緊的,“帶着這些東西滿街跑,愚叔總有點心驚膽跳。”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卓公子苦笑:“往年天下太平時,你衹要放出口風,就會有人登門專程談交易。現在,你不送上門,人傢絶不會來討教。晃東主說得不錯……那老狐狸說的都不錯,市面奇珍異寶太多,多了就不值錢,你送上門去,人傢還不一定肯要。瞧那張清單,該死的!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是我傢先祖遠從河西買回的噗玉,專程請京師第一名匠雕製的,刻工就花了整整五千兩銀子,耗時三年,他們……該死的!給價三幹兩!我實在不甘心。”
  “那你……”
  “雇船帶到杭州去。”
  “幹什麽?”
  “再找買主……”
  “賢侄,我們已經來了十天……”
  “小侄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卓公子不勝煩惱地嘆氣:“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救見個人,唉!煩死了!”
  通濟門大街又寬又直,街上行人也多得摩肩擦踵,誰也懶得理會旁人的事,誰也無法察覺陰謀在進行。
  五個人走在一起,一面走一面談話。
  挑着寶箱的兩個僕人跟在後面,誰也沒料到會有意外發生。
  一高一矮兩位俊逸的儒生,斯斯文文地輕搖折扇。有意無意地一左一右,擠近挑寶箱的僕人,片刻便超越而過,恰好擠入人叢,將僕人與前面五個人分隔開來。
  一切皆計劃得周詳嚴密。
  經過一條巷口,兩名與挑寶箱的僕人幾乎完全一樣的人,替代了兩僕人的位置,而兩僕人卻兩眼發直,跟着兩儒生進入小巷。
  小巷中有接應的人,而且為數不少。
  片刻,兩僕人快步出了小巷,仍由儒生領路,趕上了前面的人,立刻與扮僕人的兩個人交換位置。
  卓公子五個人,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任何事。
  金陵客棧在南京聲譽極隆,後臺硬、人手足,想嚮金陵客棧打事件(敲詐勒索)的人,是不會成功的。
  次日近午時分,晁東主、簡朝奉,親自帶了四位保縹形的大漢,親自光臨金陵客棧。
  進入客院的花廳中,主客雙方客套一番,四箱珍寶擡出來了。
  “這是寶泉局長抄局的一萬二幹兩十足兌給的莊票。”晁東主將票放在茶几上攤開:
  “現票即付,是官府戶部指定的官票,但對不起,敝人必須驗物交票,請不要見怪。”
  “應該應該!”霍叔客氣地說:“這畢竟是一萬二千兩銀子的買賣。”
  兩大漢開始解開捆繩,用鑰匙開啓大鎖。
  第一隻大箱的箱蓋一開,卓公子幾乎跳起來。
  “哎呀!”他變色驚叫。
  “皇天!”霍叔幾乎要昏倒。
  四衹箱子全打開了,哪有甚麽大小珍寶盆?全是爛棉絮包了一些破衣裳,“還有一包雨花臺拾來的爛花石子。
  “這是怎麽一回事?”送茶的店夥計惑然問,用懷疑的目光在衆人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懷疑這些自稱珍寶商的人,是招搖撞騙的騙子。
  卓公子五個人愣住了。
  大熱天裏,他們全身都冒着冷汗。
  “你們碰上了掉包的高手了!”晁東主苦笑,一把收回幾上官票,舉手一揮,帶了所有的人,嘆息着走了。
  “天殺的!”卓公子咬牙切齒咒駡着,“砰”一聲暴響,一掌拍在那張大木桌上。
  寸半厚的堅木八仙桌,用大鐵錘打也不易打破。
  怪事出現了,整張桌面四分五裂,四根桌腳斷裂成十餘段,整張大桌像被大車所輾壓撞擊,崩散了。
  “賢侄……”四位長輩幾乎同聲驚叫。
  “我們在南京逗留得太大了。”卓公子臉色泛灰:“昨天我真該賣了的。”
  “賢侄,這……這不能怪你,凡事畢竟應該商量,我們本來說定了要賣二萬兩銀子,賢侄想賣也作不了主。”霍叔沮喪地說:“天啊!咱們回去,如何嚮鄉親們交代?河南來的那些災民……天哪!”
  “趕快報官!”另一個中年人流着汗說。
  “沒有用。”卓公子不同意。
  “怎麽沒用?”
  “就算官府肯相信我們真的丟了珍寶,他們肯加緊查,要等破案,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能追回多少,恐怕衹有天知道。”
  “可是……”
  “罷了!我認了。”卓公子一咬牙,沉吟着道:“小侄那些田地傢當,萬把兩銀子大概沒問題……”
  “賢侄……”
  “不要管我。”卓公子嚮外走:“諸位大叔不要到外面亂走,也不要聲張,在店中等候着,小侄到外面走走,約一個時辰回來。”
  他出了通濟門,過九竜橋嚮南岔入一條小徑,找人詢問去嚮。
  不久,到達一座大宅前。
  院門半開,一名健壯的大漢站在門廊下,目不轉睛地留意他的動作。
  門廊設有門燈,但燈籠上沒寫有任何字,與一般宅院不同。普通人傢的門燈上,通常寫有郡名(堂號)與姓氏。
  “請問,這裏是寵宅嗎?”馳站在階下嚮大漢問。
  “是的,等駕是……”大漢眼中有疑雲。
  大漢看他人才一表,穿着青施也很光彩,人如臨風玉樹,氣概不凡,真像本地的達官貴人子弟。
  “在下姓卓,名天威,求見龐五爺。”
  “哦!事先約定了嗎?”
  “沒有!”
  “那你……”
  “在下是遠道而來。”
  “請將名帖……”
  “來得匆忙,未具名帖。”
  “這個……”
  “龐太極一代英豪,在江湖上名頭響亮,沒想到門上的規矩,有如公候巨室。”他的臉色很難看:“在下可能找錯了地方。”
  “對不起。”大漢笑了笑,抱拳施禮:“閣下一副公子少爺打扮,難免令人犯疑。請進客室待茶,在下這就派人嚮五爺稟報,請!”
  在院門旁的接待室等了片刻,裏面便出來一位年輕人,客氣地將他往裏請。
  大廳門大開,他見到了江南名劍客驚虹一劍龐太極。
  這位龐太極五爺年約半百出頭,方面大耳膀闊腰圓,留了掩口髯,一雙虎目亮炯炯,氣概不凡。
  “老朽龐太極。卓老弟枉顧寒捨,無任歡迎。”老英雄十分豪邁地抱拳迎客。
  “晚輩卓天威。來得魯莽,前輩海涵。”
  卓天威恭敬地行禮,先前的不滿已煙消雲散。
  “好說,好說。老弟請坐,老朽就教……”
  “不敢當,謝坐!”
  雙方分賓主就坐,僕人獻上香茶。
  “老弟說遠道而來,在南京有何要務?”主人客氣地請問卓天威的來意:“但不知老弟仙鄉何處?”
  “小地方,湖廣漢陽。”他在懷中掏出了一隻荷包,雙手奉上,恭敬的道:“前輩請看看荷包中的物件。”
  龐太極從荷包中拈出一隻劍穗,臉色一變。
  劍穗是織金流蘇,並不足奇,奇在上面的佩飾,那是一隻水晶狻猊,真正的雄獅而不是哈巴狗式的獅子。
  水晶並不名貴,名貴的是這衹水晶狻猊內部,有天然的火焰紋,似乎浮現在外,一動之下,火焰似乎在熊熊騰涌。
  “火獅卓無極的劍穗!”龐太極脫口驚呼。
  “那是傢先祖。”
  “失敬!失敬!”龐太極將劍穗納入了荷包,雙手捧着奉還:“傢先祖玉表公,曾經與令祖頗有交情……”
  “傢先祖曾經提及龐老英雄事跡,甚感敬佩。晚輩目下有了睏難,在此地人地生疏,不得已前來請前輩相助,尚請俯允……”
  “老弟,有什麽睏難,可否說來聽聽?兄弟在南京,多少還有幾分擔待,請說!”龐太極誠懇的說。
  “晚輩祖居漢陽湖以西,迎春橋以北,現有良田一百頃,一座莊院。想煩前輩留意,能否在最近期間,找得到想在漢陽置産的買主。”
  “甚麽?老弟居然要賣祖産?”龐太極幾乎要大吼大叫。
  “是的。”
  “不可以!老弟如果需錢濟急,說吧!一千兒幾百兄弟還可以張羅……”
  “晚輩所要的,不止千尺八百,而是一萬二千。”
  “這……”龐太極整個人愣住了,瞪視着他:“老天爺,一萬二千,一個江湖人哪來的一萬二千?”
  “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許州,兩年蝗災顆粒無收,大量饑民南下湖廣就食。湖!”由於有稅監陳閻王坐鎮,烈火災大,民窮財盡,如楚王府三衛軍封大江,嚴禁災民渡江至武昌,災民衹能在江北諸地嗷嗷待哺……”
  “我明白了,你老弟……”
  “捨下十二倉糧食,已於上月秒告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湖廣武昌方面,可能找得到買主,但恐怕賣不出好價錢,那些天打雷劈的土豪仕紳,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捨下的任院和良田,如在平時,賣三萬兩衹多不少。所以,特地來南京請前輩相助,此他也許有祖籍湖廣的京官,願意在故鄉置産。”
  “老弟能不能稍候一些時日?”
  “不行,救災如救火,米糧、醫藥,早一天便可多救一些人。”
  “老弟,給我三天工夫,定有消息。”龐太極正色說:“你住到我這兒來,我將盡全力替你找到買主。順便問一句,你不是糧紳吧?”
  “這有關係嗎?”
  “有,糧紳不是人幹的。如果是糧紳,買你田地的人,多少有些顧忌。”
  “幸好晚輩不是。”
  “那就好辦多了。”
  卓天威苦笑道:“傢先父仙逝三年,一方面是守孝,一方面官府不信任我一個嘴上無毛做事不牢的少年,所以糧紳還輪不到我。買主衹要是在故鄉置産,而自己不在鄉經營,就不會被輪派做糧紳。其實,做糧紳衹要心狠手辣,還可以發財呢?”
  “好,我會替你辦的。老弟剛到南京?行囊呢?”
  “住在金陵客棧,快十天了。要不是走投無路,晚輩也不會厚着臉皮……”
  “老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龐太極粗眉深鎖:“傢先祖與令祖,可說是字內九大高人中,爭得最厲害,但感情也最深厚的一對。有什麽問題,你為什麽不先來找我商量一下?
  你……”
  “前輩,世事是很現實的,人在人情在。傢先祖退出江湖,迄今將近一中於漫長歲月,傢先父從來沒在江湖走動,一甲子以前的火獅,知道的人恐怕沒幾個了。”
  “老弟,你錯了!”龐太極搖頭苦說:“今祖一代奇人怪傑,豪氣幹雲,氣壯山河,時至今日,他的逸聞逸事,仍為武林朋友津津樂道。龐勇,你去金陵客棧,把卓老弟的行囊取來,叫人速打掃東院客房。”
  “前輩請不必……”
  “你還叫我前輩?”
  “小弟無狀,龐大哥,小弟還有幾位鄉親同來,他們都是古古板板的老實人,不便打擾尊府。這樣好了,三天後小弟來聽回音?”
  “這……好吧!我就不多留你了,得爭取時間,我得去找朋友去設法。”
  “謝謝大哥,小弟告辭!”
  半月後,七月下旬。
  一切過戶的手續都辦妥了,卓天威一傢老小,在漢陽渡碼頭,登上一艘小船。他的傢人中,有寡母、兩弟兩妹、一位僕婦和一位小使女。
  從此,漢陽府月湖卓傢換了主人,這位漢陽慷慨善良的佳公子卓天威,也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又是一年春草緑。
  災民們已陸續返回故鄉春耕,這些世世代代樸實虔誠信天地。敬鬼神、尊士地的人們,即使傢破人亡,也不會怨天尤人。
  他們默默地忍受天災人禍加於他們身上的災難,衹要有一口氣在,仍然回到那永遠難以讓他們獲得溫飽的土地,拿起鋤頭嚮天地討口食,直到哪一天躺下來告別人間,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千萬年來,他們死死生生,沒有人知道他們,他們也沒在人間留下什麽。
  煙波三月下揚州。
  三月的揚州,真是美得迷人。
  瓊花現南面不遠,有一座當地頗有名氣的古董店擷古軒。
  該店位於瓊花現與梵覺寺之間,瓊花現已經改名為善釐觀,但地方上的人改不了口,仍然稱為瓊花現,是不是懷念那位荒淫的精場帝,就無選解釋了,這種心態是很難令人所理解了。
  即使這座觀事實上已改建了幾處地方,原來的名字叫做後土坷,瓊花也早就絶了種。
  擷古軒的店堂古色古色,款客的花廳佈置得古色古香,所有的擺設皆是古意盎然的金、玉、牙、漆……
  蔡朝奉陪着溫文儒雅的年輕客人,在花廳品茶。
  “在下是本店的朝奉蔡勝仲。請教公子爺尊姓大名?”蔡朝奉老氣橫秋地與客人客套,一雙老而精明的銳目,不住打量這位風度翩翩公子爺。
  “小姓卓,名揚,字天威。”年輕人笑笑,笑得含蓄,而適合身分,“從京都來”。
  “哦!京都來的貴客,但不知可有需小店效勞的地方?”
  “來貴店打聽,可有玉製的桌屏?年代不論;大小以高兩尺以下,寬一尺左右,六幅或八幅都可以。畫面以山水最好。”
  “這個……玉屏很少很少。”蔡朝奉知道不是主顧:“至於檀木或真沉香的倒是有,畫面有唐伯虎的山水真跡……”
  “很少,那表示有羅?”
  “抱歉,小店沒有。”
  “貴寶號能不能設法找到?或者介紹在下……”?
  “卓公子,這種難以估值的玉畫屏,除了傳聞之外,還沒有真的見過,在下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奇珍。公子爺真有意搜購,必須往外地試試,依在下看來,希望微乎其微,何不改購一些具體地說是真檀香木的?”
  “在下必須到外地試試。”
  “晤!去年,好像是在七八月間……”蔡朝奉像是想起了一件什麽事:“公子爺可知道南京的古古軒?”
  “哦!聽說過,南京十大古玩店之一。”卓天威若無其事地點頭:“武安侯爺和季大學士,皆曾經派人到南京,在古古軒買了好幾件珍玩。”
  “當然,古古軒確是名氣大資金厚。”蔡朝奉似乎有些妒意。
  “南京的地方,也比揚州大。”卓夫威笑笑:“剛纔,你提到古古軒。”
  “對,古古軒,古古軒的朝奉……”
  “簡朝奉簡一筆簡祿,一筆下去就劃定了每件珍寶的份量、年代、價值,他是貴行中的權威。”
  “對,就是他。聽說,去年他就見過一座這種名貴的玉屏,據說是上品和闐工雕製的,可惜以後就不知下落了。”
  “哦……”
  “公子爺可以到南京走走。小店有幾件來自天方的金剛石……”
  “在下對寶石缺乏興趣,以後再來貴寶號看看。”卓天威喝了茶告辭。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蘇州,四月天草長鳥飛,遊春的仕女爭奇鬥豔,畫防在煙雨蒙蒙的太湖;點綴出一幅天堂的景象。
  儘管現在宇內洶洶,民窮財盡;儘管後元蒙人在北面南下牧馬;回人在河西騷擾;後金人的遼東進窺關內,刀兵四起,烈火焚天,儘管五六年前倭寇三度圍攻蘇州,兩度攻抵南京郊外。海疆塗炭,萬裏邊疆烽火連天,但蘇洲仍是蘇洲,億萬富豪與化子乞兒共有的蘇州,人間天堂的蘇州。
  卓天威在城市中的天昌客棧住了幾天,跑遍了全城十幾傢古玩店,意興闌珊,有點心灰意冷。
  一早,他雇了一艘小型畫肪,放舟天平山。
  他對蘇州的湖光山色和如花似玉的美女並無特殊愛好,衹想張弛一下疲憊的心情而已,所以畫膀上並未攜帶名花豔姬,除了搖船的兩位風姿綽約的船娘之外,衹有他一個人。
  其實,去遊天平山乘轎要快些,三十裏路乘村婦的椅轎,另有一番情趣。
  乘船花費大,但在心境上要愉快得多,讓兩個女人擡着遊山,畢竟是人道有虧的事,而那些心理不平衡的大爺們,卻喜歡這個調調兒。
  船駛離胥門不久,便追上了一艘大型畫防。
  大畫肪上花團錦簇,弦聲歌韻與笑語喧嘩,構成一幅極不調和的畫境,似乎大畫肪上的闊遊們,要那些樂戶歌妓彈唱,並非意在弦歌,而是擺排場擺熱鬧。
  就在小畫防超越的片刻,大畫肪後艙的明窗拉開了,一位盛裝的麗人將珠翠滿頭的螓首伸出窗處,哇一聲吐出腹中的惡酒殘餚。
  他虎目生光,倏然而起,疾趨右船。
  這種小畫防以彩棚為艙,視界不受阻礙。
  那位麗人的雲鬢散亂,但首飾是完整的。他的目光,凌厲地落在那支金光閃閃的鳳釵上。
  這支鳳釵很特殊,並非傳統的鳳頭釵,而是真正的風釵,鳳啄垂下的流蘇上端,有三顆三分徑晶瑩滾圓的珍珠,寶光四射的真正的南海珠。金釵、銀珠、翠緑流蘇,搶眼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一個酒醉倚窗而吐的美麗女人,這種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平凡得叫人打瞌睡。
  在後艄劃槳的船娘,看到他反常的舉動。
  小畫肪比大畫肪快,輕快地駛過大畫肪的左舷,小畫肪的一面,另一艘小畫肪正以同樣的速度駛來。
  “那是本府吳船名畫肪的璇宮。”後艄的船娘嚮他笑笑說:“那位吐酒的姑娘叫小桃紅,是璇宮的十大名花之一。公子爺如果有意,可以到璇宮找她。”
  “小桃紅……”他坐回到原處,神情回覆了原狀,淡淡的笑着:“人如其名,果然豔似春桃”。
  “公子爺並沒有看清她的面龐。”船娘打趣着他說:“等你真的見到了她,一定會神魂顛倒呢!”
  “真的?在我這外地人來說,貴地每一位姑娘都美,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他半真半假地說。
  他的目光,落在後面那艘小畫肪上,看到艙棚內的兩位豐神絶世的小書生。
  兩位小書生並沒留意他這艘船,卻不往扭頭註視逐漸落在後面的璇宮畫肪,似乎對那兒的衣香鬢影念念不忘。
  船終於靠上了天平山的碼頭。真巧,兩位小書生的船,也在右面係舟。
  天平山是府城的鎮山,巍然聳立,群峰拱揖,有卓筆峰、飛來峰、大小石屋等等名勝,以萬物笏林和范氏義莊最為有名;後來滿清的乾隆帝下江南,為范仲淹的范氏義莊賜名高義園,御制吳山十六景,寫有萬笏朝天詩,前後六次遊蘇洲,都寫了遊天平山詩。
  其實,姑蘇的名勝,天平山恐怕是十六景中最冷僻的一景,除非真有到范氏義莊,瞻仰范仲淹高義的雅興。
  他不是為了瞻仰范氏五代遺容而來的,信步登山。過了一綫天,遊人已稀,景物一變,大石蹬道直上山巔的白雲。
  還有比他先上的:那兩位小書生。
  山巔平坦,所以叫天平山。
  遠遠地,便看到望湖臺的八角亭內,那兩位小書生站在亭外,輕搖折扇遠眺天水一色的浩瀚太湖。
  他信步而行,嚮望湖臺走去。
  滿山全是楓樹,大概到了秋天,這裏一定楓吐紅於二月花,大可拾取一片楓葉題詩往禦河放,說不定精誠格天,也來一段紅葉姻緣。
  距望湖臺還有百十步,驀地,他站住了。八角亭外,多了四個人,四個佩了刀劍的人。
  他居然不知道這四個武林人從何處鑽出來的。也許,這些人早就來了,早就躲在亭後不遠處的楓林內。
  兩位小書生年約十七八,身材修長,玉面朱唇,有一雙亮晶晶充滿靈氣的大眼,人如臨風工樹,倜儻出群。
  看相貌並不相同,但人品氣概卻是一時瑜亮。
  他本能地覺得,即將有事故發生,略一遲疑,腳下一緊,泰然地嚮望湖臺走去,這裏是人人可來的地方,他沒有半途躲起來的理由。
  那位輕搖描金折扇,瓜子臉年輕書生,似笑非笑地掃視了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四個中年人一眼,似乎對這些人所佩的刀劍無動於衷。
  學捨中的生員,除了苦讀書詩詞之外,還得勤練弓馬、學劍,所以對刀劍沒有害怕的理由。
  “你就是那兩個在寒山飛魚峽,打傷婁門宗政大爺的人?”那位生了一雙山羊眼的佩劍中年人陰森森地問:“不要試圖否認,昨天你們訂船,咱們就算定你們今天要來遊天平山,所以先一步來恭候大駕。”
  “本公子曾經否認了嗎?”瓜子股書生笑吟吟地反問,折扇輕搖,若無其事,扇上所畫的蘭花,好像出於唐伯虎的大手筆,如果是真跡,最少可值一百兩銀子。
  “不否認就好,兩位貴姓大名呀?”
  “本公子姓南宮,南宮鳳鳴。這一位是本公子的同窗,姓裴,裴宣文。你們記住了沒有,閣下呢?不會是無名無姓的人吧?”
  “在下霍金彪,宗政傢的門下子弟。”
  “唔!不錯。”南宮鳳鳴輕衊地睥睨着對方:“宗政大爺綽號叫吳中一竜,宗政傢也是武林十大世傢之一,門下子弟徒子徒孫多如過江之鯽,你們四位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就不敢前來討公道。你們,比你們的主子吳中一竜高明嗎?”
  “哼!老太爺如果認為咱們不中用,就不會派咱們來。小輩,你們不該有眼不識泰山,在寒山飛魚峽打了咱們的大爺。”
  “本公子來貴地遊山玩水,並未招惹任何人,免得掃了遊興。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們那位什麽大爺宗政士豪,倚仗你們的老太爺吳中一竜的威風,光天化日在遊人如鯽的地方,公然調戲外地來的良傢婦女……”
  “住口!”霍金彪怒叱:“什麽混帳良傢婦女?那三個賤女人是畫肪上的粉頭,本來與我傢大爺是相好,攔住她們說說笑笑,理所當然,你們卻強出頭……”
  “你不要大呼小叫,嗓門大的人不一定有理。”南宮鳳鳴臉色一沉:“本公子在旁目擊她們所說的當然不是一面之詞,所以本公子出面製止。你們大爺灰頭土臉還嫌不夠,派你們前來興師問罪,哼!你們最好乖乖滾遠些,不要掃本公子的遊興。”
  “該死的東西!”霍金彪怒火上衝,大叫道:“閣下,咱們要把你們弄回城,你們有何意見?”
  “真的?試試看!”
  另一個書生裴宣文笑吟吟地說,但靈慧的大眼中涌起陰森森的煞氣。
  “不是試,而是勢在必行。”霍金彪雙手叉腰,一步步逼近,魁偉的身材像金剛,矮小的兩書生真的像小鬼,氣勢逼人。
  “打斷他的腿!”南宮鳳鳴冷叱。
  裴宣文應聲疾衝而上,先下手為強,折扇一收,當胸便點。
  小個兒與高大的人搏鬥,無畏地搶中宮進攻,如果不智,不啻自找苦吃。
  霍金彪果然勃然大怒,這豈不是太狂妄了嗎?巨掌一伸,招發金絲纏腕,要反扣握扇的手腕擒人。
  糟了!招一發扇已在電光正火似的剎那間上升,引誘巨爪追隨抓扣,而下面的小靴卻乘機電閃般切人。
  “噗”一聲,正中霍金彪的右腳迎面骨。
  這地方肉薄骨硬,骨又是有棱有角的,挨一下實在不好受,即使被平常的人擊中,也會皮開肉綻。
  有骨折聲傳出、但僅是皮開肉綻面已。
  “哎喲!”霍金彪厲叫,縮起右腳連連嚮後跳。
  “錚”一聲刀嘯,一位仁兄拔出光芒四射的單刀。
  “好小子真快真狠!”一位仁兄怪叫:“大爺要活劈了你!”
  “卸他的胳臂!”南宮鳳鳴又下令了。
  人影一閃即至,折扇恍若電光一閃。
  大漢的刀剛要揮出,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來得那麽快,同時也因為自己用刀,小書生衹有一把折扇,心理上沒有戒意,反應也就慢了。
  “哎……我的手……”大漢狂叫,接着痛得摔倒在地掙紮叫號。
  右臂被折扇擊中,幾乎齊肩折斷,似乎折扇比利刀還要鋒利百倍,扇掠過臂斷落,像被利刀所砍,斷處創口如削,可知扇的速度委實駭人聽聞。
  舉手投足間倒了兩個人,另兩個仁兄大駭,按在刀劍把上的手驚恐地挪開,駭然往後退,如見鬼神。
  南宮鳳鳴應當高興纔對,可是,他卻神色一變,收了折扇插在衣領上。
  “退!”他嚮裴宣文急呼:“結陣,強敵將至。”
  他從袍下拔出靴統內的一把尺二短匕,短匕冷電四射,裴宣文看他神色有異,不敢怠慢退至左首也收了折扇,也從靴統內拔出短匕。
  亭後的楓林深處,傳出三聲奇異的怪叫聲,聲雖不大,但傳入耳中卻有一種可怕的震撼力,令人毛骨悚然,真像午夜突然聽到的墳場鬼嘯,或者像老狗夜哭。總之,這種怪聲不該發生在大白天。
  “會是誰?”裴宣文變色問。
  “不知誰?”南宮鳳鳴神色相當的緊張道:“很像……很像傳聞中的厲魄封彤,但願不是他。”
  斐宣文的目光,落在二十步外的卓天威身上,眼中有疑雲,像是懷疑嘯聲是他所發。
  卓天威正止住傾聽,劍眉深鎖。
  “是他?”裴宣文指指卓天威。
  “不像。”南宮鳳鳴搖頭:“聲源從亭後的楓林中傳來的。”
  “厲魄封彤據說可以折嚮傳音,面對面發出聲音來,對方也無法發現,以音剋敵,字內無匹。”
  “可是,厲魄不會如此年輕。”南宮鳳鳴仍然堅持已見:“再說,他是和我們一起來的,他的船還在我們前面泊岸,在舟行途中,他有嚮他們襲擊的大好機會,豈肯等我們傷了他們兩個人,再出面示威?”
  “容貌是可以化裝的,恐怕是他,他來了!”
  卓無威正嚮臺階走來,鬼嘯聲已止。
  南宮鳳鳴和裴富文飽含敵意的目光,凌厲地在他身上彙聚。
  不等他舉步登臺,亭後已人影乍現,兩個相貌猙獰的佩劍人已用令人目眩的奇速,碎然在臺階下現身。
  卓天威不再登臺,轉身嚮那兩個佩劍人目不轉睛的仔細打量着,劍眉仍然是鎖得緊緊的。
  霍金彪與斷了右臂的人,已經忍痛逃之夭夭,亭腳下,遺留着一條斷臂,和一刀一劍。
  兩個中年人的相貌同樣的猙獰可怕,泛灰的頭髮梳了道士髻,泛灰的青袍又寬又大,五官生得與衆不同,尤其是一雙鬼眼太過陰森,陰森得令人不敢逼視。
  “你兩個小狗膽大包天,上門挑釁,罪不可恕。”那位長了鷹鈎鼻、亂須中露出又黑又尖牙齒的人一面說,一面跨步登八八角亭。
  “你閣下是宗政傢的人?”南宮鳳鳴沉聲問。
  “老夫與吳中一竜頗有交情。”
  “原來是替宗政傢出頭的人。吳中一竜名列武林十大世傢,自己居然龜縮不出,找人來幫忙扳回臉色,似乎有點離譜呢,那麽閣下是……”
  “老夫姓封,那位姓莫,老夫的朋友。”
  “姓封,厲魄封彤?”
  “不錯。”
  南宮鳳鳴為自己不幸言中所驚,臉上現出了懼容:“奇怪,宗政傢固然沒有一個配稱英雄的子弟,但總不至於滅自己威風,不珍惜世傢的聲譽,找你們這種宇內魔頭來充場面,代他們出頭?”
  “老夫恰在宗政傢作客,有事客代勞,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小輩,你們願隨老夫進城,到宗政傢走走嗎?”
  “前輩,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
  “說!願不願意?”厲魄封彤語氣轉厲。
  “封老魔,你不要擺出面孔唬人。”南宮鳳鳴不再示弱,神色恢復冷靜,冷冷地道:
  “本公子……”
  厲魄顯然人如其號,一代兇魔氣量狹小,豈容得下兩個小輩語出不遜?
  “鼠輩鬥膽!”厲魄沉叱,右大袖一抖,罡風驟發,勁氣如潮。
  兩位小書生知道鐵袖功厲害,兩面一分掠出丈外,速度奇快絶倫,似乎袖一動人已遠走,比袖快了一倍。
  袖風激起草屑與塵土,聲勢驚人。
  “咦!”那位姓莫的老人訝然叫:“封老哥,且慢!”
  “怎麽啦?”厲魄問,停止進一步追擊。
  “流光遁影輕功身法。”姓莫的說。
  “這……像嗎?”
  “很像,而且十分像。”
  “你是說……”
  “長春𠔌傅傢的絶技,傅傢的人真不好惹。”
  “唔!除非能不留下任何痕跡。”厲魄兇狠的目光落在遠處旁觀的卓天威身上。
  卓天威如果聰明,早該溜走,走得遠遠地脫身事外,看別人吵架打架,的確不是什麽聰明的事。
  但好奇是人的劣根性之一,除了真正的怕事膽小鬼,很少有看人吵架打架而不駐足以觀的。
  “這兩個小的不難對付,一下子就一了百了。”姓莫的鷹目冷電連閃:“那一個,不像是同夥。”
  “不能留下任何一個目擊的證人。”厲魄陰森森地說道:“我相信就算他現在逃,也逃不掉。”
  “事不宜遲。”
  “對”
  驀地人影暴起,兩兇魔同時分撲南宮鳳鳴和裴宣文,左袖拂出,右手已伸出袖外,五指發鈎疾探而出。
  袖勁逼對方閃避,右爪攻嚮對方必閃的方位,計算得精確,經驗老到。
  料敵如神的人畢竟不多,誰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兩兇魔估計可以一把突襲成功,卻沒料到對方的身手,比他們所估計的要高明得多,心理上的估計了有錯誤。
  人的名,樹的影,南宮鳳鳴兩人畢竟年輕,被兩兇魔的名頭所震懾,心理上沒有與兇魔放手一拼的打算,所以采取避實擊虛的遊鬥術周旋,不時側閃以爭取進手的機會,而用疾退擺脫的身法應付。
  人影疾退兩丈,袖爪同時落空。
  臺階高僅八尺左右,人嚮下一沉,再嚮側一竄,隨後追逐沉降的人一時摸不清逃嚮,便拉開了三丈以上的距離,想追及談何容易?
  何況逃的人輕功高明許多。
  “你們也練練腿,跑斷你的老骨頭。”南宮鳳鳴在三丈外,用匕首嚮厲魄一指怪聲叫陣道:“你那幾手鬼畫符的能耐,其實也沒有什麽了不起,浪得虛名,本公子還不肖與你拼骨玩命。”
  另一面,裴宣文也掠走如飛,在附近繞圈子,一面走一面破口大駡。
  兩者兇魔被激怒得幾乎失去了理智,狂怒地追逐不捨,地勢平坦開闊,楓林更可以折繞躲藏,吃力不討好的光景是可想而知的。
  卓天威到了亭中,背着手旁觀四人的追逐,心中暗暗佩服兩個小書生的絶頂輕功身法,和不與兩兇魔鬥的機智。
  一個身懷絶技的人,故意遊鬥不逞英雄,是頗為難得的事,在養氣持志方面一定下了不少工夫。
  這是一場無望的追逐,除非發生了意外。
  意外終於發生了,一位徐娘豐老的風姿綽約的婦人,領着兩位俏麗的傳女,裊裊娜娜出現在對面的山徑上,正嚮望湖臺走來。
  像是前來遊山的女客,羅裙款擺突然出現飛揚現象,原來她們已看到這一邊的變化,身形加快,速度驚人。
  “那不是彤老嗎?”婦人站在遠處叫:“還有怨鬼莫真。真老,你們返老還童了嗎?怎麽在此地和小孩子玩起捉迷藏來了。”
  “倪夫人,快助老朽抓住這小輩。”厲魄欣然嚮來人求助:“死活不論。”
  “好啊!衝你厲魄開金口求助份上,就助你一次,下不為例。”倪夫人的口氣仍帶有嘲笑成份,但見藍影飄動,立即截住了南宮鳳鳴的去嚮。
  “此路不通!”倪夫人嬌叫,纖手伸出袖口,連點三指,勁氣破空聲十分刺耳。
  急衝而來的南宮鳳鳴身形不可思議地扭動,指勁皆危極險極地擦身而過,眨眼間人已現身,匕首的虹影連閃,從倪夫人身側一掠而過。
  “嗤!”有裂帛響聲傳出,匕首將倪夫人的右袖樁削下一幅。
  “該死的小輩!”倪夫人吃驚地大駡,嚮一掠而過的背影再發三指,可惜破空的指勁沒有南宮鳳鳴的速度快,而且指力因重發而勁道大減,勞而無功。
  裴宣文卻脫不了身。
  厲魄在發覺倪夫人出面攔截之後,立即把握機會折嚮,撲遊鬥怨鬼莫真的裴宣文,兩面夾擊,一雙大袖有如濁浪排空,擋住了三方退嚮。
  怨鬼莫真的真纔實學,與厲魄相去不遠,立即抓住好機會全力一擊,冷叱一聲,一掌虛空吐出。
  裴宣文正全力閃避厲魄的一雙大袖,沒料到怨鬼莫真突下毒手,劈空掌力襲到背心,強勁的打擊力到及護體,護體的先天真氣應勁消散。
  內傢高手拼搏,功深者勝,取巧不得,怨鬼練氣四十餘年,這一掌威力驚人,含怒出手,劈空掌力已可傷人於八尺內,想到要死。
  “嗯……”他驚叫,身形嚮前飛栽。
  幸好厲魄剛好收袖,來不及加上一擊。
  遠在四五丈的南宮鳳鳴大吃一驚,尖叫一聲回頭猛撲,要搶救同伴。這一來,背部便暴露在倪夫人的眼下。
  “你該死!”倪夫人忿怒地一指點出。
  由於衣袖被削掉一幅,這鬼女人心中恨極怒極,不顧一切出手從背後攻擊,毫不顧慮自己身份地位。
  兩人都是被人從背後擊中的。
  “砰!”裴宣文首先栽倒,匕首丟出三丈外去了。
  南宮鳳鳴渾身發僵,直挺挺地加快前衝。
  厲魄已嚮望湖臺的八角亭飛掠,一面大叫着道:“還有一個,不能留後患!”
  “速戰速决!”怨鬼也隨後跟來急叫道。
  卓天威在亭中袖手旁觀,他無意幹預這場是非。
  雖然他對這些成名的前輩高手群毆極感不滿,但事不關已不勞心,所以一直就冷眼旁觀,壓下自己的衝動。
  他對雙方的結怨經過不瞭解,無法斷定誰是誰非。
  兩兇魔飛掠而來,猙獰的神情令人心驚膽跳。亭中衹有卓天威一個人,兩兇魔當然是衝着他來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背手而立,似乎毫無戒心,虎目泰然地迎着快速掠到的兩兇魔。
  厲魄到得最快,毫不遲疑地衝入亭中,右手急伸,五指如鈎抓嚮他的五官。
  “住手!”他沉叱,閃身避開致命一抓:“你們幹什麽?你……”
  厲魄的左袖,已迎頭拍落,勁風似萬斤重錘,無情地嚮下砸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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