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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
  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一章
  暮春三月。
  江南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美不胜收,江南烟雨名满天下。
  霍山一带山区,仍可算是江南的一部份,虽则在地望上,它位於江北。
  一条古径从潜山绕过霍山,再沿白沙河直抵霍山镇,沿途丛山起伏,古道羊肠,有村落处,桃花红李花白,满山绽放著各种颜色的杜鹃花,最多最灿烂的是猩红的映山红。
  清明时节的春雨期将逝,即将进入时雨时晴的难测四月天。
  这几天艳阳高照,道路不再泥泞,太阳暖洋洋令人神清气爽,穿夹衣也感到浑身舒畅,赶路的旅客,必须穿单衣了。
  古道在丛山中盘旋,实在不宜乘坐骑,脚程不见得比徒步快,有时必须下马率著坐骑走。
  午后不久,一匹健马向东小驰。
  骑士一身青骑装,显得矫捷雄壮,剑眉虎目留了小八字胡,气概不凡。廿来岁的青年,浑身都是劲,似乎双手特长,像是传说中手中过膝型的人。
  那双虎目似乎也与众不同,瞳仁特别大,因此见黑少见白,无形中焕发出怪异的光芒,假使发起怒来,这种光芒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腰间系有四寸宽的皮护腰,外表可看出外层的一列暗器插座。兵刃插座所悬的剑,也令人心中懔懔。
  那是两尺八寸长的阔锋剑,剑靶就有八寸长。
  看外表,他像江湖朋友所称的打手。
  那时,江湖行业中的白道保镖,称为打手,没有所谓镖师,因镖局还没诞生。客货请人沿途保护,通常称为打手,不称保镖或镖师。
  但打手所使用的剑,通常是狭锋剑,靶长仅五或六寸,单手使用,是从老道巫师们的桃木剑,或者七星剑演化出来的兵刃。
  七星剑是铁制的,重量很少超过一斤,超过就“舞”不起来了,“舞”得漂亮才能驱妖撵鬼。
  江湖朋友所使用的狭锋剑,也很少超过两斤的,再重些,攻十剑八剑就精力不继了。
  骑士的阔锋剑不简单,长度比传统的狭锋剑短两寸,但重量几乎超一倍,约在三斤左右,一剑劈下去,真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骑士并不急於赶路,任由健马轻快地小驰,鸟语花香心旷神怡,轻拂著马鞭,一声长笑,随即引吭长歌: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辄(则)春情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的)?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痴、娇、嗔、俏,荡气回肠,但从大男人口中唱出,还真有关西大汉敲铁板唱艳词南曲的意味。
  是宋代名娼小雪涛,回覆情人的小词。
  宋代大爱国诗人陆游,有一位好朋友,爱上当时四川成都名妓小雪涛,带她东归,不久便与她疏远了。她十分生气,少不了诸多埋怨。
  这位朋友知道她不悦,寄词解释,请不要咒骂。她写了这首词作覆,情真意浓,情调美极了。
  目下京师的风月场中,教坊正积极提高神女们的素质。金陵十六楼的名花,与秦淮河的院坊艳姬,令京师人士如醉如痴,歌舞名满天下。
  金陵十六楼的东主,是当今的皇帝。首席大龟公,是死了十六年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臭头和尚朱元璋颇有远见,出身贫贱,知道男人的食色需要,食色可以粉饰太平。他把开国功臣杀光,把他们的妻女,送入花大钱建起的金陵十六楼为娼。
  这些高水准的女人们,多少具有相当高的才华,调教成高级妓女,肯定可以粉饰太平,满足人们的需要,而且可以赚大钱。
  因此有明一代,妓女大放异彩,秦淮河教坊金陵十六楼,名气比大明皇朝更响亮。后来的正德皇帚,乾脆亲自开教坊做大龟公。
  目下的京师在顺天府(南京)。十二年前,永乐皇帝从金川门杀入,夺了乃侄建文帝的江山,便把老家北平府升为“北京”,府改称顺天府。
  六年后(永乐十八年),把现在的京师改称“南京”。永乐十九年,正式将北京改为“京师”,但称为“行在”,意思是不固定的。他自己不时南北两京跑,带了兵马出长城追击大元帝国余孽。最后,死在南京。
  直至正统年间,北京的“京师”,才正式有皇帝住进紫禁城。
  目下是永乐十二年,京师在南京而不在北京。天下太平了将近一甲子,京师表面上是歌舞升平。
  天下并没真的太平。目下永乐大帝仍在漠外,与元鞑子作殊死战。南越(安南)仍在征讨,炮火连天。
  郑和(三宝太监)第三次(十年十一月奉使,十一年十月出发)下西洋,带了三百余艘战舰(中有大宝船六十三艘),官兵将近三万人,向西洋各国示威,并搜寻死鬼皇帝建文的下落。
  建文帝是否真被烧死了,成为历史悬案。
  永乐大帝只看到皇后烧焦了的尸体,心疑建文帝未死,因此展开海内外陆海大搜索。郑和是认识建文帝的太监,可以信任。
  天下大搜索,先后历时将近一百年,毫无结果。
  歌声徐落,余音袅袅,健马刚绕过山嘴,对面大踏步出现五个人影,劈面撞上了。
  “他娘的!”堵在路中,横握方便铲挡住去路的大和尚,脏话破口而出:“你这孽障人模人样,牛高马大像个驴蛋,该唱十八摸叹五更,居然唱这种不入耳的玩意,去你娘的假冒斯文。”
  大和尚年约半百,肥头大耳粗壮如熊,真有八尺高,堵在路中像一座山。方便铲铲头特大,相当沉重,绝不是用来掩埋路死人畜的家伙,一铲拍落,肯定可以把马头拍碎,人更不用说了。
  其余四个人,看长像便知不是好路数。
  一个干瘪高瘦,面目险沉的中年道姑。
  一个中年老道,脸色青灰眼神凌厉。
  两个中年大汉,像一双红脸黑脸门神,佩的刀分量沉重,另一根鞭也粗有一握。
  四个人分列路左右,盯著骑士像是要扑上的猛兽。
  骑士不想坐骑受创,慢吞吞扳鞍下马。大和尚的话粗野难听,骑士却不生气,将坐骑驱至道旁,脸上有令人莫测高深的邪笑。
  “呵呵!和尚,你会唱十八摸叹五更,伟大,我十分佩服,有机会得专诚向你讨教讨教。
  你念金刚经法华经之外,还会唱十八摸叹五更,想起刚才我唱的那两句,正好用在此时此地问你。”骑士接近大和尚,邪笑惹人反感。
  “那两句?”大和尚傻傻地问。
  “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的?”骑士摇头晃脑,伸手拍拍脑袋急急纠正语病:
  “不,说错了,应该问:是那个圣僧教的?”
  “不空和尚,这小子在耍你。”老道突然高叫:“毙了他!”
  大和尚不空大概属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类人,不假思索大吼一声,沉重的方便铲猛然扫出,一记横扫千军势如排山倒海,要一铲把骑士打成两段。
  骑士与铲势配合得十分密切,铲到人以相等的速度,切入疾绕,像是一闪即随铲而逝,贴大和尚的左侧,神乎其神地旋贴在和尚身後,几乎背对背贴上了。反右手勾住了大和尚的头,巨掌抱牢了和尚的嘴巴,臀部后挺,右脚踹中和尚的右小腿近膝弯处。
  骑士的身材与大和尚相差无几,用这种怪招棋鼓相当而且熟练。
  一声狂笑,大和尚丢掉方便铲,倒翻而飞,隆然一声暴震,飞出丈外背部著地,像倒翻了一座山,似乎连地面也下陷震动。
  人影如虚似幻,倏然幻现。
  老道到了,情急抢救同伴,鸟爪似的有骨少肉大手,五指如钩像鹰爪,光临骑士的脸部。
  如果抓中,五官铁定一团糟,毁定了。
  骑士早料定这些家伙不是善类,不可能逞英雄单打独斗,人随反摔和尚时身形下挫,左手横臂上抬护住头面,身高减低了两倍,高不及三尺,扭身右肘来一记顶心肘,身形同时上抬。老道的巨爪抓住他的左小臂,觉得像是扣住了一根巨型大烙铁,还来不及转念,胸口猛然一震,身形倒飞而起,飞退两丈外几乎跘倒。
  中年大汉到了,泼风刀来一记力劈华山,刀风虎虎,刀见光不见影,这一刀快得像闪烁的电光。
  一刀落空,噗一声左胁被一脚扫中,侧冲出丈外,屈一膝跪倒。
  变化太快,三人倒与退似乎在一刹那间鱼贯完成。
  “混蛋!冲上来。”骑士沉叱,声震林野有如雷震。
  另一大汉与老道,一剑一鞭正向他冲来。
  他的剑已在长身而起时出鞘,蓄势待发像把关的天神,虎目中神光似电,扬剑跃然欲动威风凛凛,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甚至散发出强烈的浓浓妖异杀气,具有强烈的震慑人心威力。
  那把剑两尺长的剑身,幻现青蒙蒙的光华,单手斜举,反射的阳光耀目生花。这玩意如果落在人体上,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大汉吓了一跳,折向斜冲至路右。
  中年老道倒也镇定,倏然止步剑尖下沉三寸,青灰色的脸膛呈现妖异的抽动线条,眼中放射出慑人的幽光,大太阳下依然显得鬼气冲天,剑上传出隐隐异鸣,宽阔的青道袍无风自摇。
  “你要施展役魂大法了。你是凶名昭著的七煞妖巫,高邮盐帮大护法不世天师贾仁的弟子。”骑士一字一吐,声如洪钟:“你的邪法一施,我保证把你大解八块,不信你试试看?
  最好不要试。我不想为小冲突大开杀戎,非必要我不想杀人。”
  “你……你认识我?可能吗?”七煞妖巫吃惊了,不敢妄动,气势迅速沉落,脸上妖异的现象僵化了,连嗓音也呈现不稳。
  “我不认识你,但从传闻中知道你这号人物。”
  “你以为对付得了我?”七煞妖巫勇气又恢复了。
  “那是一定的,可打保付官会票。”骑士的嗓音放柔和了些:“令师当年辅佐先称大周皇帝,又改称大吴皇帝的张士诚。朱元璋的大军团平江,攻破闾门的水军先锋赵诚,领先攻入皇宫,砍掉令师一层顶门头皮,令师见机化虹逃得性命。那位赵诚,就是在下的同门长辈。
  他年轻做巢湖水贼投身廖家兄弟之前,是家祖的守炉童子,还不算是寄名弟子呢!你的伎俩,在我面前行吗?”
  平江,是那时的苏州。失败英雄张士诚逐鹿天下群雄并起时,是高邮、泰州一带的私盐贩子头头,在平江被围九个月,城破被俘死得够英雄。目下在江南人士的心目中,他的声誉比朱元璋高得多。
  “你……你是……是……”七煞妖巫打一冷颤,嗓门降低了八度。
  “不要问我是谁。”骑士收剑入鞘:“道姑练的是玄阴真气,贼和尚练的是铁菩萨禅功,那大汉练的是混元气功;每个人在江湖足以横行天下,我用普通拳脚就把他们轻松地摆平了。
  动兵刃,你们一定死,绝无例外。”
  “混蛋!你……你也运足了九阳玄功。”老道站在远处,仍在揉动胸口怪叫,不敢接近。
  “九阳玄功?没听说过。”骑士摇头否认:“奇怪,你们几个凶残的江湖凶枭,平时天南地北作恶多端,怎么可能走在一起,出现在这一带穷山恶水的?是不是恶贯满盈,自知罪孽深重,跑来这里找地方自杀?”
  “去你娘的!”大和尚口中仍然不乾不净,脸红脖子粗大叫:“佛爷这种人,绝不可能自行了断。咱们是前往潜台山潜台寺,找了果大师叙旧的。”
  “他已经涅盘五年啦!目下的住持叫虚云。”骑士伸手向西北的丛山伸手虚引:“要去,请便啦!他娘的!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了。不过,我奉劝你们不要去。”
  北面两三里外,是直上霄汉的霍山;西北,是潜台山、双山。
  潜台寺在双山的下游中间,四面环水,是本镇的四大丛林(寺院)之一,那一带也是本镇有名的风景区。
  霍山又名天柱山,太高了,不能成为游览的名胜。
  霍山是玄门洞天之一,访道的人不时现踪。但有些道侣跑错了地方,跑到百余里外的潜山天柱峰去了。
  传说中黄帝封五岳,南岳太远了,所以权且把霍山当南岳。这山也称天柱峰,所以也称衡山。
  霍山镇就在霍山的东南山脚下,据说汉武帝封禅,曾经亲自驾临此地,回銮曾经在镇东廿里的复览山回头复览,信不信由你。
  “咱们为何不要去?”七煞妖巫问。
  “虚云老和尚脾气坏得很,偌大年纪还没具佛性。他那种人,再参修一百年也成不了佛。
  了果贼秃颅在出家之前,是淮北的杀人采花大盗,气功轻功夸称江湖第一,做了和尚仍不时外出作案。我心疑他五年前暴毙,很可能是死在虚云和尚手中的。你们知道虚云住持的底细吗?”
  “咱们该知道吗?”七煞妖巫悻悻地反问。
  “要去找他,应该知道呀!做贼做强盗,事先踩盘子是不可少的手段。”
  “他又是何方神圣?”
  “血手天尊侯英杰,听说过这号人物吧?天尊,表示是降妖伏魔的神祗;血手,表示出手必须见血。他娘的!你们一定是想来这里建秘窟山门,浪荡大半生,老来才想找地方建根基,不嫌太晚了吗?你们去吧!十里路就到,祝你们好运!”
  骑士一挥手,掉头便走,迈步出了路面,悠闲地走向坐骑,毫不介意身後五个虎视眈眈的强敌,以背向敌毫无警觉。
  五个人早就暗中打手式示意,互相可用一般的江湖手语交谈。
  老道的左手,悄然缓缓向上提。
  淡芒一闪即至,然后厉啸声隐隐破空。
  老道的道冠,突然往下掉,道髻也突然散了,苍色的头发披散而下,像个披头散发的厉鬼。
  “我在五丈外,就可以杀死你们。”骑士一手牵住缰绳,面向众人沉声说:“不会有下次,记住了。老道劳驾,拾我的暗器完壁归赵。”
  相距约三丈出头,这一击奇准无比。如果存心致人于死地,老道绝难活命。
  五个人大骇,目定口呆。
  老道脸色灰败,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战抖的双手,一面挽髻一面远出二丈外,捡拾斜插在路肩的暗器,暗器距骑士发射的地方,已在六丈以上了。
  拾起暗器,老道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是一端轻一端重的双锋三棱刺,也有人称双锋三棱针。三棱有定向作用,双锋两端皆可伤人,不需用定向穗。
  这枚刺长仅四寸,一指粗,重甸甸地沉重锋利,重量有二两以上,劲道如果够,三丈内可破内家气功,穿壁贯甲轻而易举。
  老道手中有一把小飞剑,威力比双锋三棱刺差远了。
  “还给你!”老道在折回约两丈左右,沉暍震耳将刺抖手壁还,芒影一闪即至,速度惊人。
  骑士不闪不避,手一抄芒影消失无踪。
  “你该与飞剑同发的,机会错过了。”骑士淡淡一笑,扳鞍上马:“虚云老和尚已练成金刚禅功,火候精纯。你五个人可乘他拜佛念经时,出其不意用暗器和他赌命,问题是,这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和他赌命,其蠢如猪。大概咱们不可能再见了,我要走啦!”
  蹄声得得,转过山脚便消失在林影内。
  口口口口口口
  这条古径向西伸。向东,经霍山镇至舒城县和庐州府城。向西,在黑石渡镇分途,右走紫花埠镇出河南;左走潜山至湖广,古道羊肠,平时罕见有外地旅客行走,走上老半天不见人踪。
  沿途的村落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些收购药村土产的小商旅走动,山区养活不了多少人,繁荣不起来。
  踏入霍山镇,很难令人相信,这里曾经是建了国(潜国)、州(霍州)、县(武昌、霍山)的大埠,到宋朝便降为镇(开宝四年)了。直至七十七年後(宏治二年),人口增多才又恢复县治,称霍山县。
  镇市的范围其实相当大,四条大街加上三四十条小巷,四五百户人家,街道显得参差杂乱无章,没具有城市的型态。
  店铺集中在几条大街上,倒还具有市镇的规模。
  西大街居然有三四家客店,最大的悦来老店设备还不差,专门接待从各地来朝霍山的游客。
  霍山庙也称南岳祠,就位于霍山顶上,要进香得爬上老半天。
  骑士在悦来老店投宿,未牌时分落店颇不平常,因此柜台的掌柜在登录旅客流水簿时,显得特别留心以免出差错,怕接待了来路不明旅客受罚。
  路引发自京师应天府宁县本籍,是真是假却就难以分辨了。
  记载有详细资料,各栏记载的是:姓名本籍:李三郎李季玉,京师顺天府江湖县江东门人氏,廿三岁,脸型……身分行业:船场执事,工户……事由限境:至六安州选购木材,为期三月,起讫年月日……
  旅客流水簿登录,仅登录姓名李季玉。在官府的户口黄册中,才另行登录李三郎。三郎,是他的平民身分阶级等第。平民分五等阶级,贵贱分明限制极严。
  五等是秀、官、郎、畸、哥,每等又分五级。最高是秀。官不是做官的官,只是第二等的名称。郎,是第三等,三,是该等的第三级。
  有些人乾脆一生下来便认了命,把阶级做名,不再另行取名,以免麻烦,因此有些人名叫大官三官,二哥三哥,大郎二郎,平常得很。
  二进上房的设备,当然不可能和京师比,京都的三流旅舍单间,也比这里的一流上房高级。
  一床、一桌、一凳,筒简单单,洗漱上厕都得自己到水井和公共毛坑,一切都得自己来。
  食厅供应粗茶淡饭,想大鱼大肉得上街进食店张罗。
  洗漱毕,他留意客院的动静。
  六间上房门窗紧闭,除了偶或有店伙经过之外,无声无息没有旅客安顿,大概天色尚早,不是落店的时光。
  但他本能地感觉出,对面的玄字黄字两间上房,好像有旅客居住,虽则门窗紧闭。
  原因很简单,紧闭的房门,外面没加锁。
  与他无关,他并没放在心上。
  在街上逛了一圈,居然没发现巡检司衙门。
  霍山镇是大镇,是进出湖广河南的古道,位于山区外缘,治安不可能良好,本来就有不少毛贼,在潜山地区出没。按理,这里应该设有巡检司衙门。
  难怪七煞妖巫那些人往这里跑,这里没有正式的治安人员跟监盘查。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那五个人,来找潜台寺死了的了果住持目的何在,仅凭猜测认为那些人意在逃灾避祸,或者建立隐身秘窟。
  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不怎么介意身外小是非的人,通常会犯下这种自以为是的毛病;他就是这种小事糊涂的人。
  事不关己不劳心,旅店是否有旅客不关他的事,旅客闭门休息,平常得很。
  在街上食店晚膳返店,已是掌灯时分。
  上房客院仍然没有旅客投宿,跨院的大统铺,也住了卅余名旅客,全店显得冷冷清清,夜间上房客院更是暗沉沉,院廊下仅悬了一盏照明灯,很可能是为了他而点的。
  所料不差,两间客房有灯光。
  店伙领他到达客房门外,替他启锁,用手提灯笼内的蜡烛,点亮了菜油灯。
  “稍後再替客官送茶来。在街上吃过了没有?晚膳小的可以送来。”店伙恭敬地问。
  “吃过了,送茶来便可。”他脱下外衣,露出落店後改系在衣内的皮护腰:“今晚贵店好像没有几个旅客,清闲得很呢!”
  “春游期已过,又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游客甚少,生意不好做啦!”店伙盯著他那怪异的皮护腰,眼中有警戒的神色:“客官明天要到六安州?”
  “不一定,进山买木材要便宜些。”店伙当然知道他的来历,也当然存疑,他的打扮不像木材商人,难怪店伙眼中有警戒神情:“哦!对面客房住了些甚么人?好像毫无动静呢!
  你们得留意些,免出意外。”
  “是一位姓周的老头,带了两个儿子,从无为州来,要进潜山投亲。来了三天啦!老头子落店便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三口子急得要死要活,好像景况不怎么好,出门碰上病那就糟糕,盘缠告罄那就更不妙,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啦!”店伙说完,顺手出店带上门走了。
  院子并不大,光度幽暗,夜间人静,两人的对话声浪不算小,对面客房即使门窗紧闭,稍一留心便可听清字句,声浪必定可以传入房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个字字入耳,毫无困难。
  客店是传播流言的地方,打听各方琐事平常得很,两人的谈话不涉及造谣是非,应该不会发生纠纷。
  店伙送来一壶六安茶,便不再前来招呼了。
  他喝了两杯茶,取了洗漱用具直奔院角的水井。
  本来可以用木桶,盛了水在房中沐浴洗漱的,但大多数旅客除了在公用浴室沐浴之外,洗漱通常就在水井边进行。乡镇的简陋旅店,很少有高贵的旅客投宿,设备差理所当然,没有人会少见多怪的。
  如果有女眷,当然不会在水井旁出现。
  到了水井旁,刚取过打水桶,他突然重新将桶放下,身形似电一闪即逝。
  虚掩的房门,传出普通人不可能听到的轻微声息,但他听到了。
  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正在他房中自床下拖出放在床底的马包,另一手抓住枕旁的百宝囊。
  那把型式古朴的宽锋剑,放在枕旁内侧。
  “没有甚么好偷的,值钱的东西在我的荷包内。”他堵在房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床口的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拉开马步。
  是一个脸色不健康、黄褐有病容、五短身材的人,乱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宽大破旧的褐衫,泛灰的长裤,脚上居然是一双直筒子半统布靴,有点像侩鞋,是唯一稍像样的物件。
  菜油灯光线有限,这人的轮廓模糊,一双眼睛似乎幻现黝黑的幽光,像是鬼物。
  “你是对面客房的旅客。”他平静地说:“店伙说你们落店已经三天,令尊生病,盘缠将罄,所以偷窃济急。看你的身手,偷窃未免委屈了你。喂!真需要救急吗?开口啦!不要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气鬼。”
  这人狠狠地打量他,扭头看看那把古剑,最後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默不作声似在思索该如何突围出困,也像在思量他的话中诚意。
  “如果你不便说,我也不便勉强。百宝囊里有廿吊钱,你掏出来好了。”他让至门旁从怀袋中掏出一卷宝钞扬了扬:“宝钞不值钱,一贯只能换廿五六文钱,这有廿二贯,仍可派小用场,至少两贯可以抵一天房钱,都送给你啦!”
  那年头物价相当便宜,可是,宝钞却通货膨胀,一贯面值(一贯等于一千文,称十吊,原始值是一两银子)的宝钞,只能当廿五至廿八文行使。
  钱文成了主要通货,严禁使用金银,早些年使用金银会被杀头,目下是禁闭枷号,也禁止以物易物。结果钱文升值,宝钞贬值了三十倍,仍在天天贬,私用银子禁不胜禁。
  这种三流旅舍的单间,住一夜廿文钱尽够了。
  金子目下更贵,本来四两银换一两金,私下兑换金一两换银七两半,银一两可换钱一千三百文。买一斤肉,三文钱而已,用宝钞则需小额宝钞一百文。宝钞有六种:一贯、五百文、四百、三百、两百、一百。
  二十吊钱,重量将近七斤半,真够提的,可以算是财主了。
  那人怎敢相信他的话?天下那有糊糊涂涂扮送财童子的大好人?
  他将一大卷宝钞抛出。
  那人伸手一抄,有如笔筒粗的一卷宝钞反向他飞射,居然不曾因高速而散开,翻腾呼啸著向他迸射,劲道极为猛烈。
  宝钞每张长一尺,宽六寸,桑皮纸所印制。廿二张卷成六寸宽的圆筒,体积可观,用内力掷击,挨上一下那就灾情惨重。
  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只感到手上一震。
  “你出来。”他恼火地叫,一跳便到了院子里。
  人影如虚似幻,如影附形衔尾跟到,小鬼拍门一掌吐出,攻他的胸口。
  他反手急抄,擒龙手刁脉门。
  那人闪电似的收招,向侧挫倒,扭倒时一脚斜飞,来一记快速绝伦的扫堂腿取下盘。
  搭上手便是令人目眩的快攻,那人身材比他矮一个头,有如小鬼搏金刚,竟然敢用贴身快攻相搏,可知必有所恃。
  事实上确也非常了得,拳打脚踢有若狂风暴雨,手脚接触的打击声像珠走王盘,看谁的要害先被击中,短期间他真摆平不了这条滑溜的泥鳅。
  双方似乎有志一同,没用内家真力攻击。
  终于传出一声怪响,人影中分,他退了两步,那人斜冲出丈外。
  “等一等。”他伸掌阻止对方扑上,呼出一口长气,“你这招摘星换斗与众不同,用扣而非斜捞。我听说过这种手法,你的师门长辈是谁?”
  “你……”那人大概右肘挨了一击,揉动著肘部,说话含含糊糊。
  “你小小年纪,做小偷不嫌太小了吗?做小偷不光彩,所以不敢露底。”他用上了激将法。
  “我不是小偷。”那人怪叫。
  “是贼,没错,贼。”
  “咦!你好像真是不相关的人。”
  “甚么不相关的人?”
  “中都城外凤阳城的王员外及那些妖魔鬼怪。”
  朱洪武在建造南京城之外,在凤阳老家建了天下第二大城,叫中都,其实仅建了一部分城门与城墙。
  城内安置皇亲国戚,城外安置强迫迁来实都的江南十四万富户。京师也移了十万户,利用这些富豪粉饰太平。
  目下的永乐大帝,正派人营建北京皇城,建了十二年还没完工,但已将各地的十万户富豪,与廿万平民工匠,安置在北京了。
  “已退职好几年的工部员外郎王承先?”他是京师人,对京师的一些重要事故有相当程度的了解,“难怪,那混蛋贪污营私舞弊,积财千万。而且,是与绝世人屠狼狈为奸的同谋犯,打手护院养了一大群,保护他所弄到的千万家财。”
  “就是他。”那人说。
  “怎么一回事?你们惹了他?”
  “这……不告诉你。”
  “好,等我打得你成了鼻涕虫,你就会乖乖吐实了。小偷挨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放手一搏,谁怕谁呀?”那人嗓音一变,大概一再被指是小偷,冒火啦!不自觉地用上了原嗓门。
  “咦!你是个小女孩。”他一怔,摇头苦笑。
  “那又怎样?”
  “不怎样,算了算了。你真不需要帮助吗?”
  “你是说钱?”小女孩的话带有讽刺味:“你的钱留著吧!”
  “有甚么不对吗?”他提高嗓音:“我的钱也许有点不乾不净,但绝无意扮豪少,更无意市恩博虚名,我不是甚么仗义疏财,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
  他一气,扭头便走。
  “我姓刘。”小女孩在他身后说。
  他一怔,站住了。
  “姓刘?”他思索片刻,徐徐转身:“乾罡坤极大真力,雨打残花十二散手。”
  “咦!你……”
  “到房里去。”他放低声音:“隔墙有耳。我先看看令尊。”
  “你……你像是知道我刘家……”小女孩也放低声音。
  “拚命三郎刘超,是你甚么人?”他走近低声问。
  “是我堂哥。”女孩以手掩面,嗓音变了:“他在雨花台被剐的那一年,我才三岁。堂伯与堂叔全家蒙难,忠血成河,幸好那时我家在故乡,与堂伯堂叔少有往来,总算没受到株连,但不得不举家远走他方,防患于未然。”
  “那时,我十一岁,在法场旁观,是被强迫前往看行刑的。令堂兄本来是被斩决,临刑仰天长啸,刑具绳索寸裂,夺刽刀冲刽子手刀阵,连劈廿余名冲向刑官公案,力尽重创才被凌迟的。我是成千上万目击者之一,他那时才十五岁,表现比左佥都御史景清景大人更英烈。
  走,见了令尊再说。”
  “那不是家父,是前刑部主事罗大人的夫人和爱女。”小女孩傍著他向房门走:“罗主事官虽小,誓死不降,全家男丁尽灭,女的发功臣家为奴。罗夫人那时年近四十,所以没发送教坊司为娼。罗小姐当时年仅周岁尚未断奶,随母发给王狗官家为奴婢。”
  “咦!发功臣家为奴,仅限武职功臣人员。王狗官是文宫,怎将罪臣女眷配发为奴?”
  “都是绝世人屠在玩法。绝世人屠纪纲,当时已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手遮天,谁管得着他呀!”
  建文逊国,永乐大帝夺得乃弟的江山,大杀先朝遗臣,聚宝门雨花台刑场,每天屠杀三千名以上男女,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先后用各种残忍死刑,杀掉将近十万名男女臣下,比他老爹朱洪武所杀的卅余万名男女,数量上稍少些而已。但朱洪武从洪武六年,杀至洪武廿二年,而永乐大帝,在一年中便杀了十几万。
  最奇怪的现象是:文官踊跃殉难赴死,武官几乎大部分屈膝投降。方孝孺十族被诛,仅他一族便被杀了八百七十三人。文官尽忠,武官怕死,实在怪异。
  绝世人屠纪纲是当时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下震栗的刽子手头头,所以绰号叫绝世人屠。
  现在,他仍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十二年来,仍在陆陆续续抄官员与各地富户的家,仍在不断杀人。所豢养的一群江湖妖魔鬼怪,穷凶极恶惨无人道。
  京师除了永乐皇帝之外,任何人提起这屠夫,都会半夜做恶梦,连皇亲国戚也下例外,把他恨入骨髓。
  “牵涉到绝世人屠,那就会永无天日了。”他叹了一口气,表示万般的无奈,“等我了解经过之後,再作日後的打算。”
  口口口口口口
  三个老少女人走在一起逃亡,不扮男装将寸步难行。
  不管扮甚么人,冒充甚么身分,同样寸步难行。
  户口与行旅的管制极为严苛,在外地走动有如走在黄泉路上,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引导,死路一条。
  小女孩其实不小了,即将二八芳华,事实上身材相当高,仅比李季玉矮一个头而已。小小年纪,已经在江湖闯荡了三个年头。她如果是普通女人,在江湖浪迹,存活率是有限的,幸好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在京师,或者在天下各地,提起一个姓刘,芳名叫晓荑的二八芳华小姑娘,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人是鬼。但提起拚命三郎刘超,可就如雷贯耳名动天下了。
  十二年前燕兵攻入京师,燕王登上皇帝宝座,接著是大开杀戒,聚宝门外的雨花台,第二次成为天下人同声为之一哭的大屠场。
  想想看,每天在那巴掌大的刑场,处决几十、几百、几千个哭声震天的男女,被处决的人有发白如银的老翁,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弱女,那惨绝人寰的光景,几如处身屠宰场,看的人怎受得了?
  被强迫前往观看行刑的京师人,有些人吓死了,有些人发了疯,有些人一生都活在恶梦里。前後四十年,两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京师的百姓,胆都被吓破了,或者麻木了。
  尸体一车一车拉往山后掩埋,一桶桶碎骨肉埋入沟渠内。
  凌迟,是一寸寸一块块割肉拆骨的;剥皮也得用桶装皮;分尸也是成块的,所以得用桶用袋装。
  唯一空前绝后的刑场反抗事件,就出现在雨花台刑场,轰动天下,震撼了麻木的人心,那就是拚命三郎刘超血战雨花台刑场的事件。
  十五岁的刘超,仰天长啸挣碎五木及体、铁链加身的刑具,勇夺刽刀大闹法场,刀劈出身燕山三护卫的刽子手廿余名,在上千名甲士刽子手的围攻下,力尽重伤被擒。永乐皇帝本来就是一个疯子杀人狂,暴怒之下,千刀万剐碎裂了他。
  他老爹刘固,叔父刘国,祖母袁氏,两家男女老少,已在他就刑之前便斩决了。
  他老爹刘固,只是一个任职山东青州的教谕,那根本不算是官,只能管青州学舍内的二三十个学生。
  建文元年,就已经因为老母袁氏上了年纪,告老乞归。没料到数有前定,在数者难逃,被尊称千秋英烈的左都御史景清,把他召来京师做私人秘书。
  景御史行刺永乐帝失败,被剥皮悬刍挂在长安门示众,剁碎骨肉。
  第二天,永乐帝驾经长安门,皮刍的绳索断落,皮人直扑永乐车驾。永乐帝嚇得怒火冲天,烧了皮人,以后经常做恶梦,梦见景清找他索命。结果,永乐抄了景清九族,这就是“瓜蔓抄”的由来。
  刘固一家也受到株连,合家被杀,出了空前绝后的大闹法场事件,轰动天下。
  其实并非绝后,六年后(永乐十八年),山东佛母唐赛儿白莲会造反,旋起旋没。唐佛母在法场,重新演出大闹法场,崩碎刑具刀枪不入的事件。
  不同的是,唐佛母不在法场杀刽子手,而在还押时破牢裸身白昼飞升出困,从此浪迹天涯,下落成历史悬案。
  晓荑一家老少,在缇骑到达捉拿之前,便已闻风远扬,从此浪迹江湖,在茫茫人海中找去路。
  刘家的长辈自从蒙人入主中原之后,便精研武技成就裴然。元末群雄并起,曾经有子弟参加刘福通香军旗下,战功彪炳,极为出色。
  刘固的祖父刘宏,在龙凤四年率香军攻破汴梁(开封)时阵亡,刘家子弟才正式退出逐鹿中原的杀戮战场。之后便弃武就文,但家传武技并没有抛弃。
  拚命三郎刘超,在雨花台刑场震古铄今的惊世表现,说明刘家子弟的武功,也可用惊世二字来形容。那时,刘超仅是十五岁的少年。
  晓荑姑娘今年也是十五岁,乾罡坤极大真力的火候,已经突破六七成境界,难怪敢独自在鬼蜮江湖闯荡。
  罗夫人母女住一间房,晓荑姑娘在邻房住宿,当李季玉与店伙打交道时,她就在门缝内留意动静,对李季玉起疑,因此大胆入室求证。
  罗夫人母女被院中的激斗所惊,吓得母女俩躲在床上被窝内发抖。晓荑姑娘引李季玉见过罗夫人母女后,领李季玉至自己房中挑灯恳谈。
  通名寒喧毕,姑娘将罗夫人母女的处境概略地说出。
  “罗夫人在王家做灶下婢,恍眼十一个年头,女儿翠香也十二岁了。早些天,王狗官在后花园看见翠香在蒔花,立即传下话,要将翠香调到书房伺候。”姑娘的话锋转入正题,“那老甲鱼的大宅中,仆妇使女真有上百之多,有些女人一年也难得见过他一次,他那栋私室从不许内宅的男女接近。里面的漂亮女人,都是从外面用手段弄来的,进来或打发走,大宅的人都不知道,也不敢过问。
  这是说,进了他的私室,生死便无人知悉了。一月前,飞天鼠许奎伙同三名结义兄弟潜入王家作案。李兄,你知道飞天鼠许奎的底细吗?”
  “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未谋面。”李季玉坦然说:“江湖乾坤七盗鼠,飞天鼠排名第二,作案地区自江左至徐州一带,偶或也到扬州高邮猎食。这人很有骨气,神出鬼没盗亦有道。王狗官的大宅被他光顾,肯定会破财,打手护院虽多,绝对奈何不了这位神盗。”
  “老甲鱼那天晚上,在书房强暴翠香,惹火了飞天鼠,打破不伤事主的行规,震毁了老甲鱼的督脉,不但救出翠香,也把罗夫人背出王家。老甲鱼成了废人,出动了所有的打手护院,以重金另请了不少妖魔鬼怪,兵分五路誓将罗夫人母女夺回化骨扬灰。
  飞天鼠照顾母女俩十分不便,等于是被缚住了手脚,在寿州便被一群人追及。恰好我在寿州与朋友小聚,答应替他带走罗夫人母女,让他吸引追兵追向颍州,我带罗夫人母女南下,到湖广找地方安顿她们。
  没料到在这里,罗夫人惊吓过度病倒了。我耽心有人追来,所以小心严防意外,听到你向店伙问及我们的事,我必须侦查你的底细。也许是我白耽心,应该不会有人查出我们的行踪去向。”
  李季玉是个好听众,静静地听姑娘娓娓道来,一面听一面沉思,呼出一口长气摇头苦笑。
  他想起七煞妖巫那些人,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但愿如此。”他不便凭猜测说出七煞妖巫那些人的事,也不想吓唬晓荑,话说得含蓄:
  “飞天鼠非常精明,也许能将追捕的人有效地引走。你知道追及飞天鼠的人,是那些牛鬼蛇神吗?”
  “不知道,反正一定非常厉害。飞天鼠结义三兄弟,仅和一个人交手,黑夜中也占不了上风,反而有一位兄弟受伤,要不是我恰好碰上,带他们躲入一处仓房中,必定难以脱身。
  当时我也没有看清那个人,只看到淡淡的灰影,速度惊人,轻功高明极了。”
  “哦!你们在何处扮男装的?”
  “在寿州接手之后就改装的。”姑娘并没留意他话中的含意,以为他是想了解经过而已。
  “救人须救彻。”他心中有数,不便说明。追踪的人一旦失去猎物的踪迹,当然会另找可疑的线索,改装很难脱出追踪者的掌握。不想多问,立即转变话锋:“你对罗夫人母女有何打算?”
  “我在江湖闯荡了两三年,认识了一些朋友,到湖广之后,请云梦双杰照料,替她们另换身分安身立命。”姑娘还真有江湖行道者的气势,不但与飞天鼠这种人物结交,也和大豪云梦双杰有往来。
  云梦双杰是湖广地区的一方之豪,声誉甚隆的江湖仁义大爷。
  “从这里穿越潜山山区,罗夫人母女胜任吗?”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改走舒城,南趋大江乘船。我替你们阻挡追兵,掩护你们远走高飞。”
  “那就谢谢你啦!”姑娘欣然道谢:“李兄,恕我冒昧,你知道我刘家的武功根底,对江湖熟悉,是江湖道上的朋友吗?”
  江湖道,包括的范围甚广,上九流下九流,得看所从事的行业区分。在性质上,黑道、白道、侠义道、邪魔外道,界限其实并不鲜明,随时皆可能改门换道。
  官方的管制虽则严峻苛刻,但仍有严重的疏漏,原因很简单,人必须活下去,想普天下的人规规矩矩活下去势不可能,因为人有智愚,混口食的才能各有不同。人的欲望也各有千秋,所用的手段也就千奇百怪。
  一般说来,手段不正当的行业,皆可列为江湖道上的朋友,认同上因人而易,看法各有不同,经常混淆不清。
  官方也将人分为五等(元朝分为三等),但也不是世世相传的,可因时因地因事而改变身分。
  当然也有例外,朱元璋恨透了某些人,比方说陈友谅的部属九姓渔户、惰平、丐户、狿(此字敲不出来,上“延”下“虫”)户,这些人是严格规定,永世不许翻身的,皇朝的更代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身分地位。
  “就算是吧!”他不作肯定答覆:“所以,我对武功武技派流,涉猎颇广。令堂兄在雨花台英烈就义时,我是被迫前往观刑的市民之一。家师当时也在,所以知道你们刘家的武功传承。
  依我的猜测,燕山三护卫的精锐,是永乐帝的心腹死士,在道衍和尚姚少师所策划的飞龙在天大计中,威震天下的飞龙秘谍内,主干就是燕山三护卫的人。当时刑场的警卫,有一半是三护卫的甲士,他们很可能认出令堂兄的脉络。所以,你的处境并不妙。
  目下飞龙秘谍的人,仍然遍布天下。锦衣卫在天下各地,共建立了十四座镇抚司公开的衙门,秘窟还不知有多少,仍在捉拿反对当朝的所谓余孽。你最好小心,不要暴露身分。你们暂且定下心养病,我会在暗中照应,该走时我会告诉你。记住,兵刃暗器不可离身。”
  “哦!你是说……”
  “小心为上,对不对?夜已深,好好歇息。白天,不要和我打招呼。”
  不等姑娘提出疑问,他告辞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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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巳牌初,客店一静。
  旅客如果辰牌时分不结帐动身,便表示不再启程了,必定继续住宿,何时动身,得看到镇上所办的事,是否有著落。
  李季玉没动身,店伙认为他可能要在镇上办事。
  刘晓荑姑娘三个人当然仍在店中住宿,留在店中治病,病不好那能动身?雇山轿也得考虑中途病势加剧,所以不可能启程离境。
  这一进客院,更显得冷清,唯一不时走动的人是李季玉,他人高马大,走路的脚步声特别引人注意。
  他等旅客走光了,才外出早膳,因此返回客店时,已是巳牌时分。
  其实,他是利用这短暂时间,出外打听消息。
  在霍山镇,他几乎可算是半条地头蛇。这几年,他经常藉口选购造船木材,往来这一带山区。
  本镇的人并没留心这位偶或出现气概不凡的旅客,但谁也不会多管闲事查他的根底,根本不知道他是老几。而他,却知道镇上的动静,对山区有深入的了解,有计划地避免引起镇民的注意。
  其实,在潜山山区,早已买不到质佳的造船木材,木材皆来自四川、湖广,这一带山区可用的木材,早就砍伐得一干二净了。
  原因出在京师紫禁城的永乐帝,在龙江关建造大批船只下西洋。
  龙江关在凤仪门至江东门之间,所建造的宝船需要大量巨型木材。
  下西洋的船只,分三处建造:京师、浙江、福建。宝船则以京剩江关为主,其他护航、补给、攻击、巡哨的船只,则由浙江、福建承造。
  每次出航,准备时间概略是一年,舰队宝船(置处舰)约在四十余艘趾簌十余艘,其他船舰两至三百艘,实力与规模空前绝后。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广十八丈,可载官兵五百名,世称空前绝后。
  其实,早在三国时代,吴帝国孙权自武昌迁都金陵(建业)时,便已建立海上无敌舰队,控制北起朝鲜、日本、南至婆罗洲。
  大元帝国时,攻日本失败,即重建海军,那时,置处军舰已可载官兵一千人,比大明的宝船大一倍。
  汉代的伏波将军马援,就率领过大小两千逾艘战船的庞大舰队,置处舰楼船,就比大明的宝船高大得多。
  龙江关不但有造船厂,也专设徵集木材的税关,各地奉命采集的造船木材,皆在龙江关集中。
  附近的州县,合格的木材早就砍伐一空了,因此他不时在这一带山区进出,是没有必要的。
  他在院角的水井旁洗漱,瞥了姑娘的两间客房一眼,用手打出几种手式,听到姑娘的房门开合两次的响声,这才从容不迫用手舀起水漱口、净面。
  脚步声入耳,店伙领了五个人闯入,领先的是曾和他打过交道的七煞妖巫。
  赶走了领路的店伙,五人神气地踏入院子。
  他倒掉木盆的剩水,一面抖掉手上的水滴,一面向五人接近,笑吟吟一团和气。
  “呵呵!诸位神色不太对。”他接近至丈内大笑,一面用衣袂拭手:“一定是在潜台寺碰了大钉子。那位虚云老和尚脾气坏得很,我要你们不要去,你们就是不听,被我说中了吧?”
  “罢了,那老秃驴的确不好惹。”七煞妖巫不敢再逞强,但仍具有慑人的气势:“咱们也不想和他反脸,不再求他协助。”
  “他除了念怫之外,万事不管,你们居然求他协助,不啻自讨没趣。你们这些宇内妖魔鬼怪,要求的协助会有好事?”
  “咱们认为他熟悉山区的动静,只要求他领路找几人而已。”
  “哦!你们不是来找地方,建秘密藏身处逃灾避祸,或者建秘窟的?”
  “胡说八道!”七煞妖巫大为不悦:“你从山里出来的?”
  “没错。”
  “咱们向店伙打听过了,你今天改变主意不走了。”
  “他XX的!”他粗野地说:“我走不走关你甚么事?”
  “你从山里来,与山里面的山民有交情。”
  “那也不关你的事。”他说:“不是我吹牛,山里村落那一家的闺女漂后,我一清二楚呢!”
  “那就好。”
  “甚么意思?”
  “咱们奉命抓几个逃犯,两个女的,另有一个或两个男的,从六安州来。以一百两银子为酬,付银子而不付宝钞,请你带路去找她们的下落,怎样?”
  “逃犯?你们这种人,配抓逃犯?他XX的!你们改邪归正改行做公人了?难道太阳从西山升上来了?”
  “少给我胡说八道,不要惹火我们。”七煞妖巫受不了讽刺,要冒火了:“不要以为你露了两手,就敢在咱们面前卖狂,真惹火了我们,五比一你一定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被逼急了,一定会不顾身分名头,倚仗人多一拥而上,我犯不着和你们拚骨。一百两银子,可买三四十亩地,那可是一笔庞大的财富。我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真的给银子而非宝钞?”
  “付银锭。”七煞妖巫拍拍百宝囊:“见到人付清,找不到人,仅付十两银子。”
  “这……也好,说说看,逃犯是甚么人?”
  “两母女,姓罗,五十余岁和十二岁,是罪犯的家眷,官媒拍卖为奴逃走了。拐带她们逃走的人,是一或两个贼伙,主要的贼首是往北走的,掩护她们往南走。你在山里做买卖,一定可以协助咱们查出她们的去向……”
  “哈哈!他XX的,这一百两银子我赚定了。哈哈……”他大笑,打断对方的话。
  “咦,你是说……”
  “三天前,我在苦马岭徐村,就看到四个进山找亲戚的老少,发觉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人,确是女的。当时大感狐疑,但事不关己不劳心。既然有一百两银子好赚,我带你们去找,是与不是你们所要找的人,不敢保证。”他显得兴高采烈,几乎要手舞足蹈:“先付定金,如何?”
  “哦!苦马岭徐村有多远?”
  “要走一天,就是走潜山天柱峰的山径半途那座岭下。咱们说定了,明早动身。”
  “不,已经过了三天,不知有多少变故,兵贵神速,必须把握时效。”七煞妖巫掏出两锭银子抛过:“立即动身,不必用坐骑,多给你廿两银子,这就动身。”
  “好。”他装模作样细察银锭的真伪,煞有介事:“银子多多益善。你大方,我也乾脆,这就立即准备动身,请稍候。”
  兴匆匆奔回客房,出来时已全身结扎停当,皮护腰系在衣内,剑用青巾裹了,仅带了一个百宝囊,可能里面带有换洗衣物。
  ☆☆ ☆☆☆☆☆☆七煞妖巫五个人,先带李季玉回到借宿的民宅,收拾包裹动身。
  这些人不落店,用威吓手段借住民宅,偏僻市镇的平民百姓,谁有胆量拒绝这些凶神恶煞?
  霍山在镇西北五六里。潜山的天柱峰,在镇西南百余里。苦马岭徐村位於中途,五六十里而已。
  脚程放快一些,一两个时辰赶到轻而易举,难怪七煞妖巫要立即动身,目下仅巳牌正末之间,早著呢!
  出镇不久,七煞妖巫便开始催促快走,领先半肩放腿急奔。后面四个人,紧跟在李季玉身后,亦步亦趋,间接地促使他加快步伐。
  他毫不介意身后,表现得像个暴发户,有横财可发,心甘情愿为财赴汤蹈火。
  不久道路中分,他走上了左面的小径。昨天回镇,他是在右面大道碰上这五位凶魔的。
  “怎么走这条路?”七煞妖巫狐疑地问。
  “这条才是至天柱峰的道路呀!”他指指右面大道:“那是绕走霍山的路,那会远绕十二里左右,绕至前面黑石渡镇会合。我们走的是直路,前面四五里就是项家桥镇,沿白沙河上行,路便向上升了。
  从山上挑货品下山不费力,日用货物往上挑十分辛苦,所以山上的用品相当贵,你们带够生活所需用品吗?”
  “有银子,不怕买不到,用得著带吗?”七煞妖巫没了解他话中的合意:“这条路怎一罕见有人行走?”
  “快近午啦!当然罕见有人行走。”他信口答,抓牢话题:“山上的村落都只有十余户人家,那有多余的日常日用品供人购买?从来也没有人向他们购买。你们追踪逃犯,不是三天两天便可以解决的事,这一进山,走上半天鬼影俱无,你们能拖多久?哦!逃犯,是不是该称逃奴?”
  “有分别吗?哼!”
  “怎么会没有分别?抓逃犯该是公门人的事,你们又不是公人,怎么指要捉的人是逃犯呢?”
  “他,应该算是公门人。”七煞妖巫扭头指指那位背上有沉重钢鞭的大汉:“比一般的巡捕身分地位高一百倍。你是……”
  “你们查过旅客流水簿,知道我是谁。当然,身分列入工户,那是为了活动方便的虚报身分。但如果列为商户,那就神气不起来啦!商户是最下等的人,想穿一件漂亮的长衫也会被监禁呢!哦!那个告老退职的姓王老甲鱼,每月给你们多少银子聘礼?”
  七煞妖巫心中一震,倏然转身。
  身后的背鞭大汉和走在稍后的女道姑,反应更是惊人,几乎同时冲出,爪抓颈指攻脊心,手下绝情。
  他声落人幻没,幻现在路右的斜坡草丛,一眨眼间,他已远出三丈外,爪与指落空还没收回呢。
  七煞妖巫用掌回头攻击,也一掌落空。
  这是说,他是在前后夹击的极短距离中,化不可能为可能脱走的,像是前后一夹,把他挤滑脱出的。
  “他XX的!”他粗野地叫骂:“四野无人,你们几个杂种居心不良,妄想先把我制住,逼太爷替你们卖命,以为太爷不知你们肚子里,有些甚么牛黄马宝?算了吧!好来好去,生意不成仁义在,买卖勾消,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接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山坡上退,抛出两锭银子。
  “站住!”七煞妖巫接住银子沉叱:“说清楚再走,你说甚么王老甲鱼?”
  “就是你们的主人呀!”
  “原来你是带罗氏母女逃走的人,你把她们藏在何处?”五人半弧形列阵,七煞妖巫居然不敢下令抢攻,意图说服:“你说得对,好来好去,把她们交出,你可以平安自由的离去。”
  “太爷也提出同样的要求。”他抖开裹着的剑靶,虎目中冷电森森:“你们追得太远了,这里是太爷的地盘,你们乖乖向后转,滚回凤阳以免遭殃。立即走,你们可以平安自由离去,走了就不要回来,记住了没有?”
  “该死的小辈,你不要以为昨天……”
  “昨天你们走运,今天好运不会再落在你们头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辈。咱们随后跟来的人,大概快要到了,那位号称生死判的领队性如烈火,你绝对应付不了他的雷霆攻击,他会把你剁碎。乖乖丢下兵刃带咱们去捉罗氏母女,是你唯一的活路。”
  “是吗?”
  “无可怀疑,他们也有五个人……”
  “我想等他们来,以便一网打尽。但恐怕他们不会来了,你们不必妄想他们能赶来一起死啦!”
  “你是说……”七煞妖巫脸色大变,听出凶兆。
  “虚云老和尚在等他们。我是说,血手灵官在等候他们。你们,由我负责。对付你们这种妖孽,唯一可用的免除祸害手段,是采用你们的老手段斩草除根。你们不死,日后这一带将祸患不止,不知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遭殃,杀!”
  剑光夭矫难辨实质,有如满天雷电,风吼雷呜,每一剑就如一道霹雳,接触处,人体与兵刃崩碎爆裂,劲道与速度骇人听闻,人与剑光似已浑为一体,所经处波开浪裂,五个江湖超等的妖魔,在刀光下快速地崩溃。
  血雨纷飞中,一道灰虹光贴地后逸,再折向滑下山坡,像一道流光冉冉远去。
  是七煞妖巫,在四位同伴扑上拚命时,不进反退,丢下同伴化虹遁走了。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命保住了,同伴的死活,已无关宏旨,自保第一。
  远出里外,前面草丛中传出一声佛号,幻现一位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右手的问讯掌向外一翻,向前一按,虚空吐出一股奇异的无形劲流,泛灰的青僧袍外涨,袍袂与大袖飘举,似要凌风而起。
  双方接近的速度太快,妖巫化虹而遁,速度惊人,突然与幻现的人撞上,唯一的反应是双手本能地吐出自卫,排除挡路的障碍。
  一声奇异的气爆传出,七煞妖巫急速冲进的身躯,突然倒翻飞腾而起,口中喷出鲜血,翻飞一匝远震出两丈外,然后腰带被人抓住了,消去翻势抛落在草丛中。
  “你……你……”七煞妖巫挨了沉重一击,居然能保持灵智,仅七孔流血全身一软,眼前朦胧,躺在草中手脚痉挛,含糊地、虚脱地叫。
  抓住他的腰带,消去跌势将他抛落的人是李季玉,站在一侧像俯视著小鬼的天神。
  “我要知道详情。”李季玉声如洪钟:“招,留你一命;不招……”
  “我……呃……”他招不出甚么了,口中鲜血大量涌流,抽搐著的身躯一软,怪眼睁得大大地。
  “小子,你嘴上已经有毛,仍然做事不牢。”老和尚笑吟吟摇头,说的话毫无有道高僧味:“五个人,你居然没留有活口取口供?”
  “我留下这个妖巫做活口呀!你却一掌把他打死了,真糟。大师,你也没留活口?那几个人……”
  “小子,你期望我这血手灵官留活口?想得真妙?哼!”老和尚撇撇嘴:“那五个混蛋可能从这五个混蛋口中,知道和尚我是血手灵官,看到老和尚我出现在路旁,便一拥而上,暗器兵刃齐飞,你以为我有机会留活口?”
  “这……”
  “你是主将,该你留活口的,对不对?这妖巫遁术不错,要不是我及时堵住,你捉得住他?走脱了一个人,你这准备逃灾避祸的狡兔三窟之一,肯定会被掘掉,你真能干哪!小子。”
  “你少来,他逃得掉?我是衔尾跟来的,他飞不上天入不了地。罢了,其实他们不是冲我而来的,留不留活口无关宏旨。大师,谢啦!”
  “混小子你给我记住,以后不准把不三不四的人,往我潜台寺引,利用我替你除祸消灾。
  再就是如无要事,少往你的秘窟跑,走多了夜路会遇上鬼,早晚会被你的仇家跟来挖你的老根。”
  “哈哈!有你这位大菩萨坐镇我的秘窟外,谁会料到我敢在这里山区建窟?”
  “少给我找麻烦,小心我用魔火炼你这个浑金刚。”
  “哈哈!恕不奉陪。”他欠身行礼,向返镇的方向举步:“得赶回京城张罗了,要忙上一段时日。”
  “忙甚么?”
  “漕河已经挖通,淮安的清江浦即将开埠,从此海运即将停止,明年漕河便可全部开放。
  这时如果不抢先建立航站栈号,以后就轮不到我们了。竞争必须抢先,晚一步就机会不再啦!”
  “何必亲自劳形?交给你那些狐群狗党经营岂不轻松?在京城鬼混,早晚会碰大钉子的。
  你又没有在京城称雄道霸,放起焚天烈火的雄心壮志,混不出甚么局面来的,不如在天下各地闯荡,做一些你认为心安理得的事,何等逍遥?”
  “哈哈!大师,你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
  “去你的!我又不是修玄的,你胡说甚么三界五行?你师父也不敢吹牛说跳出红尘外呢!”老和尚是佛门弟子,至少表面上有和尚的形象,当然反对玄门的三界五行,似笑非笑打断他胡诌。
  “在天下各地闯荡,夸夸其词说是甚么闯道行道,苦得要死,那算甚么逍遥呀?简直就是虐待自己。在京都花花世界徵逐酒色财气,那才叫快乐逍遥,只要活得於心无愧,在花花世界同样活得心安理得。人生几何?我可不想像家师一样,行侠仗义出生入死苦了一辈子,最后失望了,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也是,大师,你不要参了几天禅,便冒充菩萨教训后生晚辈……”
  “浑小子,你已经无可救药。你滚吧!”
  “我正在滚回京都花花世界呀!你以为我留恋这里的穷山恶水?那座山庄只是我偶或前来参修的处所,心情烦恼时偶或前来住几天的陋窝。住了十几天,快要闷死啦!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滔滔红尘快活去也。”
  “没救,没救。”老和尚摇头苦笑:“那假小子曾经暗中跟来,很可能是不放心你独自涉险。我打发她走了,要她赶快带罗氏母女离开。她听从你的建议,走舒城绕往江边乘船去。”
  “那小丫头很不错,内外功都相当扎实。”
  “还好,很难得,刘家的武功,后继有人。你走吧!掩埋暴尸善后,是老衲的事。”老和尚挥手赶人。
  “劳驾啦,大师,再见。”
  ☆☆ ☆☆☆☆☆☆永乐帝把北平改为北京,确有把京师迁往北京的计划。
  以往北地的粮食给养,皆取道海运至天津卫转输,海上风涛险恶,损失惨重,因此下令挖通因战乱而淤塞的大运河,改由内河漕运不走海道。
  北面的会通河已经挖通,南面黄河以南也挖通了。
  在淮安的黄河南岸,辟建最大转运站清江浦镇,市区埠头已快马加鞭完成,今年很可能通航,大运河便可南北畅通了。清江浦开埠,河运的公私行号,如雨后春笋般设一止,正是一展的大好机会。
  漕河开航,需要大量客货船,尤其是专运粮食与日用品的平底漕船,虽则以公营的船埠制造为主,但数量庞大,仍需私营船场承制供应。
  因此龙江关最大公营船场附近,中小型私营船场生意兴隆,与公营的龙江船厂配合密切,虽则龙江船厂以制造海舶为主。
  ☆☆ ☆☆☆☆☆☆江东门,是京师外城十六门之一,有城门楼而无城墙,在外城十六门中,最雄伟壮观的。
  北面,便是龙江关。向北伸的廿余里江滨,直抵凤仪门,形成广大的城外闹市,包括秦淮河下游的河岸,连结三汊河镇,市街纵横如棋盘,白天商旅云集,夜间灯火通明,是天下第一大城外闹市。
  市区占地甚广,范围包括石城门以北,清凉门外、秦淮河入江口的两岸横塘、栅塘、三汊河镇、仪凤门以南。以南江滨与中河一带,另有不少私营的中小型船场。
  把这里形容为天下最忙碌、最复杂脏乱、最繁荣拥挤、牛鬼蛇神最多的闹市,毫不为过。
  是江湖好汉的猎食场,三教九流各展神通、龙争虎斗的竞技舞台。
  在这里,发财第一,路边摆了几具死尸,只有地保坊长派人收殓,绝不会引起市民惊慌,不以为怪,死几个人算得了甚么?
  江宁船场,便是数家颇具规模的私营船场之一,几位船东,大半是出身船主的船户,背景相当复杂,根底不足为外人道。
  车船店脚衙(或牙各行业的中人,称牙子),算是江湖行业的代表性人物,要想要求这种人身世清清白白奉公守法,有如椽木求鱼,势不可能。
  江宁船行的众多船材供应商中,设店面在江东门大街的盛昌栈买卖往来最密切。
  盛昌栈三位东主之一的李季玉,绰号称闹海夜叉,城外的混混与江上的好汉,对这位打起架来像魔鬼发威的李东主,印象深刻深怀戒心,如无绝对必要,最好避免和他动拳脚讲理,以免吃亏上当,说不定头破血流得在床上躺十天半月划不来。
  江宁县的可敬公人们(京城外分属江宁上元两县管辖),全都知道他是一个不怎么本份,为人四海,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混混型人物,不需留意提防,不必列管问题不大的年轻人。
  这种人,普通得车载斗量,而且经常往外地采购,不值得留意提防。
  盛昌栈专门供应江宁船行精制的手桨、大桨、橹、篙、钩篙,自己有设在三汊河镇郊的工场,也承制海舶用的四丈长坚木大橹,产品有口皆碑。
  在达官贵人眼中,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下层阶级平民,根本毫无地位,没有人知道他是老几。
  以合法掩护非法,扮甚么就得像甚么。
  回到京城,他在霍山的英雄形象便消失了。
  在京城内外,佩刀携剑不啻自寻死路,只能在衣内暗藏匕首小兵刃,和一些中小型暗器防身;在外地行走,尤其是偏僻的治安不良城镇,佩刀剑防身保命是合法的。
  盛昌有三位东主,钱森、孙林、李季玉。
  东主通常不经管店务,自有各式执事人负责,东主出资金,执事人员出力,如非碰上重大事故,东主是不会出面处理善后的。
  很多行业的东主是暗东,暗东通常是颇有地位的人,不想自贬身价,一旦列名工户或商户,以后休想享受上流人物的特权了。因此东主不在店栈出现,事极平常,左邻右舍也不以为怪,经常出现反而不正常。
  这天近午时分,他出现在清凉门外大街,头上梳著懒人髻,青紧身直裰灯笼裤,腰带缠了三匝,外表粗豪、骠悍,像打手护院,也流里流气狂放不羁,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身分地位的豪少。
  跨入石城酒肆的店堂,他眉心紧锁,若有所思,但脚下并没停留。
  石城酒肆有三间门面,左右食厅设备等级不同。右面高级些,设有可以隔座的活动屏风,便於携内眷或带粉头设席宴客的高级宾客。
  大街南北向,南端衔接石城门大街,北端会合清凉门大街。从店门向南望,百余步外便是宏伟的石城门。城门外大街两侧,便是瑰丽的教坊石城楼和讴歌楼,是金陵十六楼的两座。
  北面两三里大街两侧,是清凉门外的清江楼和鼓腹楼。名义上,金陵十六楼由教坊司经管,大东主就是当今皇帝。粉头歌妓,十之七八是罪臣们的妻女,永世不许她们翻身,死而后已。
  其中有许多是洪武朝的贵戚功臣妻女,泰半已成了年老色衰的老娼婢,只等死了抬至清凉山下一埋了事。
  有些进来时仅两三岁,目下是十六楼的当红歌舞妓;当然也有名门贵妇姿色欠佳,沦落为三等低级妓女。
  永乐皇帝杀的臣下更多,大量补充十六楼的女人。那些罪名稍小的官吏妻女,可以免上雨花台刑场,不分老少,全往十六楼里送,让她们痛苦屈辱地过一生,其实她们本身无罪.龙颜大怒下报复之酷,惨绝人寰。
  可是,天下间人人都想做官。
  右面的食厅连三进,食客盈厅,酒菜香四溢,人声嘈杂。午膳时光,食客众多理所当然。
  他看到不陌生的人,因此心中犯疑。
  店伙恭顺地领了五位衣著光鲜的食客,正入厅往后进的雅座走。
  看到背影,他便知道领先的两个人是何方神圣。在京都,他是真正的超级地头蛇,至少,他扮地方蛇鼠恰如其份。
  如果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活动范围是有限的。
  京都天子脚下非同小可,惹人注目麻烦便多,治安人员多如牛毛,都是掌有生死大权的人物,被盯上了,随时都可能有横祸飞灾。
  他是石城酒肆的常客。
  石城酒肆并非高尚的酒店,顾客的品流复杂,以中下人士为主,高级的酒店酒楼多位於江东门附近。
  “李三爷好!”认识他的店伙含笑上前招呼:“怎么一个人来?”
  “城里的朋友片刻可到,替我留意。”他走向右面的食厅,向跟来的店伙说:“就是太平坊那几个人,喜欢喝徐沛高粱那几个。我要一间近边的小厢,不要让人打扰。”
  “小的会张罗,放心啦!三爷。”
  雅座有一半隔厢,他选在刚才那五位仁兄的隔邻,听说话的声浪,他知道五位仁兄位於何处,虽则有屏风隔住了视线。
  屏风阻影不阻声,左右厢食客的动静可以了然,即使低声谈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邻桌的五位仁兄,说话根本无意放低谈秘说密。
  先后来了五个大汉,和他亲热地寒暄。
  五个大汉一个比一个粗壮,全是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的货色,一看就知是城狐社鼠一类人物。
  这五位朋友来自城内,可知定是城内的混字号人物。城狐社鼠的活动地盘,划分非常明确,混错码头捞过界,是引起流血事故的犯忌举动。
  城内的人,不会出城兴风作浪,猎食的对象不同,城内城外手段各有千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相互尊重的道义交情。除非涉及解决不了的难题,极少你刀我剑用三刀六眼摆平纠纷。
  他和城内城外的牛鬼蛇神都有往来,而且维持良好的交情,原因是他不在混口食,不牵涉到争名夺利。
  他是中小造船场的船材供应商小东主,对上门打抽丰的混世蛇鼠应付灵活,可以说他是被猎者而非猎食者,蛇鼠们争名夺利的事与他无关,就不至於引起纷争。
  他为人四海,又不是可以大砍大榨的大财主,而且敢打敢拚,城内城外的牛鬼蛇神们,没有必要和他纠缠不清,惹火了他毫无好处,乐得保持不涉利益冲突的交情。
  朋友间的聚会,多少会牵涉到一些有关的事务。这次聚会他是东道主,可知必定有事提出商洽。
  “胡二哥,你对工部衙门熟悉,有件事想劳动你的大驾周全。”酒至半酣,他对那位怪眼似铜铃,膀阔腰圆的大汉说:“不管事成与否,兄弟当加厚谢。”
  “哈哈!小李,这是甚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厚谢甚么呀?”胡二哥嚎笑,拍了拍胸膛表示有担当:“包在我身上好了,工部内外,兄弟都有人办事,交代一声就是啦!甚么事?”
  “年初,杨太监杨敏从西洋率舰队回京。”他不再客套,话上正题:“随舰队东返的附航商舶中,有一艘广州籍的游洋船,从新洲港载了一船紫檀,数百斤伽南香。在栖霞港被巡江船查获,解送新江关钞关没收。我已经查出,伽南香已被绝世人屠的死党,千户王谦指名索取吞没。紫檀不是造船的好材料,那玩意坚实沉重,磨擦过於急剧时,会起火烧毁,且价格不菲。
  我有位客户,需造华丽的游船,系缆的将军柱、锚坛的地龙、起锚的云车、桨和橹的天地柱,皆指定用紫檀。诸位在工部和户部,都有兄弟走动,务请费心打听那船所载木料的下落。”
  “咦!新江关在江东门外,就在江宁船行的附近。你的盛昌栈在新江关与龙江关之间,那艘船的木料,必定卸在三汊河镇的堆集场,你怎么向我们城里的人讨消息?你的人应该一清二楚呀!”胡二哥颇感诧异,因此指出问题所在。
  “木料并没在堆集场卸下,所以说神秘失踪呀!如果是绝世人屠的人弄走,就不必劳动诸位了。王千户那狗杂种吞没了伽南香,说不定连木料也吞了呢!任何东西,到了绝世双屠、四大魔王、京都七狗八彪手中,任何人也休想染指索回了。”
  绝世双屠,指历任十二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干了九年御史的盖世屠夫陈瑛。陈瑛几乎把建文朝的文武大臣杀光了,连永乐帝和皇太子也心惊,三年前才被永乐帝找机会宰掉了,双屠只剩下单屠。
  四大魔王,指秦、晋、燕、周的四位王世子。其中的燕王子专指次子朱高煦。长子高炽应称为皇太子而非王世子。
  这四个王世子,本来应该就藩封地,不准留在京师的,但因为他们的封地在边疆,皇帝恩准他们留京接受文武教育,结果把京师的人,整得鸡飞狗跳,当街杀人巧取豪夺,被称四大魔王;他们本来就是王。
  七狗八彪,都是皇亲国戚的子弟,无恶不作的豪门不肖,京师人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
  绝世人屠手下,另有死党叫十大刽子手,千户王谦便是十大刽子手之一。当然,他们不是亲自动刀的行刑手,仅意指他们是坑害人虐杀人的专家。
  十大刽子手的官阶,上起卫指挥使,下讫大汉将军(侍卫),不是低阶的武臣,在绝世人屠的指挥下满手血腥。
  新洲,在今越南归仁港。伽南香,是最名贵的虫酿木质香料,比檀香沉香贵数倍,是佛门弟子做念珠的上材。
  太监郑和下西洋,仅是大明对外海军舰队最大的一支,另派有中小型舰队,活跃在东南海,也由太监领军。
  太监杨敏这一支中型舰队,永乐十年出发,十二年回京,远及榜葛刺(印度、身毒、天竺)。另一由大监侯显领的舰队,两次航海皆到过此地。只是这些中小型舰队,比不上郑和的功业而已。海军向外发展,在洪武朝便已进行了。
  “绝世人人的人,只要金银珍宝和美女。伽南香或许可以称奇珍,紫檀木就毫不稀罕了,不会是走狗王千户所为。他如果要,整船拿走,工部户部的大官小官,谁敢放一个屁?”胡二哥加以分析:“这样吧!我们替你查,有消息尽快告诉你。”
  “那就谢啦!”他突然放低声音,伸大拇指点向邻座,隔著屏风,邻座的语声仍可听清:
  “奇怪,那两个杀星,怎么可能在京里出现的?”
  五位客人这才留意邻座的声息,不约而同侧耳倾听。
  “哦!天地两杀星。”胡二哥压低嗓门:“大概你出门月余,回来没几天,不知道都城的动静,所以觉得奇怪,你可得放勤快些了。”
  “他们不是在北京吗?”他不得不承认消息不灵通。
  “御驾亲征的车驾快要回来啦!他们是先返京的领头人员。”
  永乐帝第二次北伐,是去年底离京的,怎么可能就回来了?也可能战事顺利,提前班师了。大军出京都至北京,来回一趟需半年以上。
  “哦!这是说,绝世人屠快要回来啦!咱们京都的人又要遭殃了。”他摇头苦笑。
  “那是当然的事,雨花台又要天天有人死了。”
  绝世人屠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出征,当然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的安全。但一旦班师,锦衣卫一部分人先赶回京都,并非不可能的事,可以先整顿皇城的警备。
  “呵呵!好在咱们这些人,绝世人屠的刽子手,不屑在咱们身上费工夫。”他替众人轮番斟酒:“反正与咱们无关,事不关己不劳心。胡二哥,听说你在南市楼旁的曲院有相好,找个好日子聚一聚,我出钱你作东,怎样?我把讴歌楼的马王仙陈小丽几姐妹邀去,在弄月画舫热闹两三天,如何?”
  南市楼在聚宝门内秦淮河旁,讴歌楼就在石城门外大街。
  十六楼是官营教坊,曲院是私营妓馆,真正技艺超群的歌舞妓,十之七八出身於曲院,真正代表秦淮风月的艳姬,大多数是曲院的人。
  “好哇!”胡二哥当然高兴,作东而有人出钱,妙极了:“只是你的事还没著手,那能就要你破费?这样吧!等有了眉目,再谈聚会的事好不好?”
  “一言为定。”他乾了一杯酒,话锋一转:“最近好像没发现剧盗千幻修罗出没,可曾听到有关这剧盗的消息?你那些奔走於镇抚司衙门的朋友,手上多少沾了鲜血,经手不少不义之财,可别让这些朋友连累了。”
  “朋友嘛!越多越好,那能保证朋友都是圣人大好人?总不能因朋友不乾净就断绝往来呀!”胡二哥叹了一口气:“你我都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朋友多的好处是多些照应。千幻修罗不会找小妖小怪,我也不会做丧心病狂的事,放心啦!”
  “该说最近没发现千幻修罗出没?”那位叫沉图的大汉说:“半月前春雨绵绵,这剧盗曾午夜出现在晋王世子府,重创三名护卫,劫走十件稀世珍宝。晋王府不敢声张,所以消息并没广为流传。”
  “京都这几年来,先后共出现了七个神出鬼没的剧盗,闹得满城风雨,贵戚名豪睡不安枕。”另一位姓杨的大汉说:“千幻修罗是第七个,也是最神秘最厉害的一个。绝世人屠出动了锦衣卫的全部精锐,出动巳解散的飞龙秘谍天兵天将,这三年来花掉近百万金银,网罗无数江湖超等牛鬼蛇神,不但在京都穷搜,也在外地府州布网张罗,迄今毫无所获,仍在捕风捉影白费工夫。希望这剧盗做案做腻了,不要再在京都闹事啦!”
  “去你的!关你甚么事?”胡二哥撇撇嘴:“咱们这些小蛇鼠,家里面那有地方存放金银珍宝,用得着怕威震天下的大剧盗光顾,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谈这些无谓的事,咱喝酒。”
  “来豁拳,轮流打通关。”叫沉图的人用大杯斟酒:“我当先,打旗儿的先上。小李来。”
  “来就来,谁怕谁呀!”他掳起衣袖,伸出手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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