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Yun Zhongyue   China   现代中国   (1930 ADOctober 20, 2010 AD)
莽原魔豹
  作者:雲中嶽
  內容簡介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內容簡介
  明滅清初,天下還不太平,反清復明義士四處活動。鬼𠔌老人和張傢全在緊要關頭,救出六合王兒子小福,受到清兵搜捕追殺。張傢全綽號“魔豹”,他從小茹毛飲血,出生入死,過狩獵生涯。在山野裏,二十步內可辨潛行兔子是雌是雄,雙刀飛拋可擊瞎野獸雙眼,驃悍勇猛,武功奇絶,為了保護小王子和鬼𠔌老人,他采用圍魏救趙之計,北去太行山引開追兵與鷹犬。說來也巧,正趕上清朝小皇帝順治要來遊五臺山,大批名宿高手前來護駕。埋伏在路途中的十七名義士,紛紛落入燕山三劍客手中。“魔豹”救出了這些人,卻落入早已佈置好的圈套之中。他是山野之王,誰也無法抓住他,在崇山峻嶺中,神出鬼沒,出奇製勝,女俠尹香君是他的愛侶,也是幫手,與三劍客、錫倫活佛、六猛獸等人,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將他們一一擊殺……
  小說情節緊張,險象環生,精彩場面,扣人心弦,少林拳、武當點穴、廬山三劍,泰山鷹爪王的鷹爪功,都被描繪得唯妙唯肖,嘆為觀止。
第一章
  一定有些什麽地方不對勁。
  怎麽所有的飛禽走獸,紛紛往北竄飛?
  張傢全站在山腰的矮林前,睏惑地嚮西麓眺望,居高臨下,俯瞰小漳河河𠔌一帶,無緣無故地感到心神不寧。
  也許,是飛禽走獸的北避,引起他某些聯想吧!
  當然,這種聯想决不會是好的聯想。
  在記憶中,自懂人事以來,他所經歷的、所看到的,似乎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沒有什麽印象留下來了。
  天災、人禍。
  饑荒、瘟疫、刀兵、流血……
  除了死亡,還是死亡,死亡。
  潞安府、沁州,短短的廿年中,人口從一百廿萬,減至目前的廿三萬,這是說五個人中死掉了四個,其中還不包括出生的人。
  他就是在戰亂中出生的,十八年來,他始終在死亡中掙紮。
  正式換朝換代,還不足四年。
  流寇、太行山賊,把這一帶搞得煙消火滅,前後廿幾年,他就是在血流成河中長大的。
  然後,是金虜的鐵騎光臨。
  然後,金虜被稱為滿州。
  然後,又稱為大清朝。
  結果,他的腦袋前半部披剃光,後半部頭髮編成一條小豬尾巴,而且發根剃掉一寸寬的邊。
  他不敢不剃不留,因為山西巡撫大人申朝紀,所公佈的皇榜,高懸在州衙的公佈欄內,寫得明明白白: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在南方,剃發令晚頒了十幾年。
  他當然要留頭,衹好不留前半部臘袋的頭髮。
  以往,大男人誰肯花時間去結辮子?
  但現在頭髮衹有一半,要是不結辮子,那像什麽?
  順民,就是這個鬼樣子。
  說順民,是不正確的;正確的說,是奴才。
  大清皇朝自皇帝以下,都衹有一種人:奴才。大官們是大奴才,小官們是小奴才,全是奴才,衹有一個主子。
  他一身獵裝,手中有弓,腰間有獵刀。從八歲起,他就在太行山數千裏山區狩獵,一年衹有逢年過節在傢裏度過。
  傢,那衹是十餘間破敗的古老房屋,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他的母親,是他在九年前,他老爹披徵入潞王府當差後一年,派到太原一帶打仗時去世的。
  那一年,他正好十歲。
  十餘間破敗的房捨,衹有他一個十歲的小孩。
  人,都死光了。
  天下太平了,州城西隅的興文街張宅,就剩下他一個人,因此,他更少回傢了。
  張傢的東面不遠處,是原來的州學捨,目前除了斷瓦禿垣,已經看不見一棟像樣的房屋整條興文街,真正完好的房屋,不會超過十傢。雖則太平已經三四年,仍然是滿目瘡痍南方仍在打仗,這裏,官兵民壯不時嚮土匪強盜出動圍剿。
  一般說來,大事不生,小事不斷,太平的氣象已經可以看出了。
  莊稼收成好,市面正以快速的腳步復蘇。
  順民的日子還滿好過的,衹要不造反,不叫什麽勤王、不高呼大明皇朝萬歲,就可以活得愉快。
  他看過滿州人、蒙古人,不怎麽樣嘛,還不是一樣的面孔?和他一樣,一個鬼樣子,實在看不出什麽不一樣。不一樣的是他們的話他聽不懂。
  山下,是至太原府的官道。
  官道沿小漳河河𠔌上行,在六月盛暑的炎陽下,平時車馬往來不絶,商旅往來絡繅於途是了,這條官道不對勁。
  前後十裏地,鬼影俱無,沒有車,沒有馬,甚至沒有一個步行的旅客。
  怎麽一同事?
  今天又不是大年初一,怎麽官道上竟繅鬼影俱無?當然不對勁。
  ”我得下去看看。”他嚮自己說。
  挾了弓,他分枝撥葉嚮下走。
  這裏群山起伏,往南卅餘裏是州城。
  沁州是直隸州,直隸太原府。下面這條河叫小漳河,也叫西漳或濁漳,發源在北面數裏的滑山。
  這是說,官道過了滑山西麓,便離開小漳河𠔌了。
  滑山東麓還有另一條河,甲河。
  小漳河流經州城西面兩裏地,也叫銅河。
  滑山一帶,飛禽走獸特別多,有豹、有熊、也有虎。兵荒馬亂數十年,人都快死光了,飛禽走獸真是滿坑滿𠔌。
  所以,他成了業餘的獵戶,日子相當好過,他的獵猛獸技巧,在方圓千裏內找不出第二固。
  他老爹張昆山,廿年前景武林的悍將,江湖亡命的代表性人物,綽號叫四海潛竜。流寇的第一號悍將飛天虎傅群,兵敗鄭州帶了十六名悍賊,在衛輝府攔路搶劫,不幸虎劫竜自取滅亡,十七名巨寇片刻間橫方圓三丈地。
  闡王李自成,曾經出賞格黃金千兩購買他的頭。
  四海潛竜成傢之後,返回老傢沁州,從此有了妻兒、有了傢纍,也從此任人宰割,先是成為民壯的小隊長,然後被編入潞王府的親衛軍。
  當然,沒有人知道他是四海潛竜。兵赴太原之後,太原不久淪陷,他從此失了蹤,是否已經陣亡,誰也不知道。
  總之,四海潛竜曾經在國破傢亡時,確曾為大明皇朝盡了一分心力。
  天下太平了,雖然南方仍在打仗,大明皇朝仍在孤臣孽子手中撐持,北方的確正大踏步嚮太平盛世邁進。
  可是,十年來,張宅的老主人四海潛竜,依然音訊全無。
  這也就是張傢全不肯離開故鄉的原因,他眼巴巴地等候老父歸來團聚。
  十年的數千裏狩獵生涯,他也從兒童成長成青年。
  茹毛飲血,出生入死,他不但體格健壯得像一頭成長的豹,性情也像豹,甚至也具有豹的嗜血性。
  降下一道山粱,他突然嚮草叢中一鑽,形影俱消。
  這就是豹,發現獵物或勁敵時,悄然隱伏待機,與猛虎大吼大叫的特性完全不同。
  三個育衣人,正悄然潛行,越過前面的樹林,悄然登上可俯瞰五皇外山腳下的官道,在山脊潛伏在草中,嚮下面指指點點,低聲商量。
  兩男一女,兩個中年男人不是順民,沒剃頭,梳了道土髻。
  假使披官兵或捕快捉佐,砍下腦袋,發髻正好用手提,提到州衙可以領到十兩銀子賞金天下太平了,人口少,十兩銀子可以買十石麥子。
  這就是一條命的價碼:十石麥子。
  女的穿緊身騎裝,青布包頭,仍是官府所謂的“漢裝”(嚴禁說明裝)。
  漢人(不許說明人)實在也很可愛的,不知是那一位仁兄自我解嘲,說漢人做順民的條件是:生降死不降、男降女不降。因此,死了以後,入棺可以穿明代衣冠,墓碑也沿襲舊製雲雲。
  女不降,也是迫於現實。
  把漢傢女人強迫穿旗裝放天足,那幾乎是辦不到的事。要叫一個女人放天足丟掉裹腳布,她寧可去跳河。
  女人如果都死了,男人豈不都去拿刀槍拼命?
  四海潛竜如果不是有了妻兒,恐怕至今仍是做嘯天下的亡命。
  這位女的相當健美,身材高挑,眉目如畫。
  天氣熱穿得少,騎裝緊身更顯得玲瓏剔透,該高的高,該窄的窄。總之,這是一位年近雙十,成熟健美的可愛女郎。
  至於她腰帶上插着的寶劍,和腰間的重甸甸百寶囊,可就不怎麽可愛了,那是可怕的殺人傢夥。
  兩個中年人像貌堂堂,一雙虎目冷電森森銳利極了,一佩刀一挂劍,全身綻發出驃悍、冷酷、機警等等懾人的氣息。
  “真不妙。”那位佩刀的中年人說:“戒嚴,不是好兆頭,可能走漏了風聲,要不就是咱們有了內好,披姦細出賣了,不然怎會戒嚴封市?”
  “不可能夠,周叔。”騎裝女郎語氣中充滿自信:“咱們本來就沒有幾個人,在太原潛伏的河東三傑絶對可以信任,沿途傳訊的太行三仙更是鐵血男兒……”
  “可別忘了,他們本來是太行山最兇殘的悍匪首領。”挂劍的中年人苦笑:“把虎豹的斑毛颳掉,仍然是虎豹。
  他們放下屠刀不過五六年,扮成玄門弟子便稱起仙來愚弄人,衹要有人給他們重賞,要他們去挖他老爹的墳,他們也會毫不遲疑地拿起鋤頭來幹。揚姑娘,你找來的這些所謂忠義鐵血之士,還真是些人才。”
  “吳叔,晚輩已走投無路,怎辦?”騎裝女郎無可奈何地說:“能找得到的人,就是那麽幾個。
  要不是河東三傑肯仗義代為找人,晚輩恐怕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呢!有些人聽說要搶救的人是傢姐,一個個變色而走……”
  “這就叫樹倒硼碉散。”周叔搖搖頭:“怪也該怪令姐不該攀竜附鳳嫁給竜子竜孫,怪也該怪朱傢皇朝的貴胄們太爭氣了。
  令姐夫山陰王在蒲州,老實說,真心真意同情他的人,就沒有幾個。
  算了吧!不提這些,規在這條路上戒嚴,官兵都睬在各處蔽地理戒備,顯然已走漏了消息,你打算怎辮?”
  “周叔,晚輩已六神無主。”
  “那……依我看,還是暫且放棄在這條路上搶救的計畫,到前途去候機。此至京師迢迢數千裏,下手的地方多着呢。”
  “周兄,夜長夢多。”吳叔斷然反對:“多拖一天,多一分兇險,對方戒備也就日益森嚴,絶對不能拖。”
  “吳兄,你的意思……”
  “必須在彌州以北動手。”吳叔沉聲說:“潞州府城有滿狗一位參領兼城守衛,有一千五百名八旗兵,很可能派一兩個佐領率兵馬護送南下,咱們那有機會搶救?所以,勢在必行“好吧!咱們等河東三鰱趕來,再商議行止。楊姑娘,這就前往會合處,先前往看看風色。”
  “好的。”楊姑娘嚮北面叢山一指:“越過前面的峰腰,山腳下有條小溪就是會合處。”
  “不走大道,你認識方向知道怎麽走嗎?”
  “以這座山為指標,大概錯不了。”
  三人掩起身形,繞山而走。
  張傢全隱身在廿步外的樹林內,他耳力極為銳敏,三人的話雖則聲音甚低,但他聽了個字字入耳,心中一動,决定看看究竟。
  原來是戒嚴,有官兵藏在山林內,難怪走獸飛禽紛紛離去。
  小溪就是甲河的源頭,嚮東流。一山兩河源,一嚮東一嚮西流,復在三百裏外會合,同是漳河的支流。
  山𠔌中小溪會合口,溪旁搭建了一座獵人度宿的小茅屋,屋前站着一位滿臉橫肉,穿道裝的中年道人。
  道人背負七星劍,手中有拂塵,還真有點仙風道骨的氣概,遠遠地目迎嚮下降的周叔三男女,鷹目中有陰森的笑意。
  “飛雲道長怎麽來了?”急急奔到的周叔頗感不悅:“官道戒嚴,是怎麽一回事?”
  “平常事,周施主。”飛雲老道陰笑:“你要知道,這次山西地區朱傢諸王孫進京朝聖,是極為重大的事。
  山西巡撫申狗官重責在身,為免沿途發生意外,戒嚴頗為正常。要知道這些王孫學家進京,庫藏與眷口一同動身,施主可知道有多少人,打庫藏的主意?再說,山西的民衆,對這些混帳王孫可說恨之入骨,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麽變故?
  諸位請進屋裏歇息,貧道當將沿途所獲的消息,與諸位參詳,也可讓楊姑娘在心理上有所準備。”
  吳叔突然一拉周叔的手膀,炯炯虎目狠盯着虛掩的柴門,警覺地將劍挪至趁手處。
  “飛雲道長,你一個人來的?”吳叔冷然問。
  “怎麽啦?”飛雲老道獰笑問。
  “屋子裏。”吳叔嚮柴房一指。
  “江南劍客吳劍虹,果然名不虛傳。”飛雲老道閃在一旁:“老江湖見微知着,佩服佩服。呵呵!屋子裏有幾位施主,諸位當不至於陌生。”
  “什麽人?”周叔沉聲問,已看出警兆。
  “諸位進去就知道了。”
  揚姑娘臉上涌規鷥訝的神色,舉步嚮柴門走去。
  “且慢!”江南劍客伸手虛攔:“去不得,退!”
  屋內突然傳出三聲金鈴響,柴門自啓。
  江南劍客大吃一驚,拉了楊姑娘急退。
  “懾魂𠔌懾魂仙姬蔡紅妨的囁魂金鈴。”他臉上有恐懼的神情:“這妖道出賣了我們,楊姑娘,快退……”
  柴門閎處,出來了兩名一身桃色衣裙的少女,佩劍挂囊清麗出塵,一看便知是侍女。
  “走不掉了,吳兄,來不及啦!”周兄的刀按上了刀靶:“咱們衹有兩條路可走,聽她們擺布,或者全力生死一拼。”
  又出來了兩名相同打扮,相同裝束的侍女。
  香風入鼻,紅影入目。
  隨後出來的火紅色紅勁裝女郎,紅得像一團火,長得也像一團火,成熟女人的體態極為撩人,可惜勁裝卻帶來剛強與威嚴,令人不敢褻瀆,不敢想入非非。
  “周三爺不愧稱江湖怪傑八方刀,對江湖情勢瞭解得相當清楚,知道走也走不掉。”紅衣女郎微笑着說,笑容極為動人:“其實,懾魂𠔌的人並非洪水猛獸,沒有什麽好怕的,本姑娘也講理,是不是?”
  “蔡姑娘,你們……”楊姑娘惶然叫。
  “揚姑娘,你不要怕。其實,本𠔌的人前來,與你搶救令姐的事有百利而無一害。”懾魂仙姬的確沒有敵對的神情流露。
  “你是說……”
  “這次進京受改封的王孫,共有五位王爺與兩名管理,五座王府的庫藏,也一同搬運進京。
  三位道長已經答應與本𠔌合作,一方面救令姐,一方面要取庫藏的百萬金珠寶玩。楊姑娘,你不會反對吧?”
  “這……我不但不反對,還得謝謝你們。”揚姑娘戒心盡除,感激地說。
  “不過,有意奪取庫藏的人,不衹本𠔌這一批。據本姑娘所知,不下五批之多,其中有五行堡馮傢、一別莊瀋傢。
  所以,我希望你江南劍客吳劍虹大俠、八方刀周方大俠,與及由姑娘你直接合作的河東三傑,與本𠔌的人采聯合行動,諳位意下如何?”
  “我的天,你們這些妖魔鬼怪,都一窩蜂趕來發國難財!”江南劍客叫苦不迭:“你說,我們有選擇嗎?”
  “恐怕沒有了。”懾魂仙姬斬釘截鐵地說。
  “你們都是有基業的人,不怕滿人報復?”
  “你說過,這是發國難財,發國難財必須把握時機。目前他們必須用全部力量打天下,不會為了一些小事故分心,正是大好良機,一旦天下太平,機會就永不會來了。所以,這件事讓本𠔌來耽心吧!”
  “在下無需耽心。”江南劍客苦笑:“反正吳某孤傢寡人一個,國破傢亡,過一天算一天,誰知道那一天丟頭送命?”
  “你閣下如果不肯合作,就會立即丟頭送命。”懾魂仙姬語氣充滿威脅。
  “我知道,好吧!我聽你的。”江南劍客屈服了。
  “周兄,你我一劍一刀,在水深火熱血流飄杵中闖蕩過,像是一條綫上拴着的兩衹蚱蜢,飛不了你,蹦不了我。”八方刀也見機表示意嚮:“你既然認了,我還能逞英雄?就算是多闖一次刀山,將命運付之上蒼吧!看來,懾魂仙姬,主專人非你莫屬了。’“當仁不讓。”懾魂仙姬做然地說。
  “好,芳駕有何計策?”
  “本姑娘可以概略的告訴你們。”
  “在下恭聆高見。”
  “人馬到了這一段行程,先半日將發生些少耽誤,必須晚一個半時辰左右,不能及待趕到沁州宿站,約黃昏待光抵達此地附近,也正是動手的好時機。詳細行動計劃,日後自知,反正還有半天工夫,正好從長計議。諸位,諳進。”
  柴門關上了,飛雲老道隱身在屋角的樹林警戒。
  張傢全悄然退走,懶得過問這些人的閑事。
  山西全境朱傢的竜子竜孫很多,以渖王支係與代王支係為主。
  以此地來說,除了潞安王之外,還有沁源王的食邑與襄垣王的食邑。
  潞安王失效鏞,已在去年初披解送至太原囚禁。
  六合王朱效鑾、山陰王朱廷理,也在三月初在蒲州被俘。
  這些朱傢皇朝的竜子竜孫,自下在太原受到頗為周到的招待,甚至王庫的金珠寶物,也一同解送太原歸各王掌管。
  滿人此舉在於安撫人心,鼓勵大明的官民投降。
  山西巡撫申朝紀,就是標準的漢姦。他本人對朱傢皇朝的子孫並無好感,但秉承主子的意思,把這些投降或被俘的王親國戚,招待有如貴賓,也因此而繼續把那些逃匿的竜子竜孫引誘出來,一一請到太原享福。
  張傢全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感到興趣的是沁州父老的安全。
  這些傢夥如果在沁州境內紉人劫財,那麽,沁州的人(州轄沁源、武鄉兩縣)可就慘了,將會有不少無辜人頭落地,至少一年之內不能脫離軍管。
  他嚮南退走,一面走一面思索該如何把這些人趕離州境,讓他們到潞安以南去行兇。
  繞過一處山腳,驀地,他站住了,手一動,右手多了三文鷹翎箭。
  他從箭袋抽箭的手法,速度駭人聽,似乎那不是抽動,而是變戲法般變出來的。
  他的一雙冷電四射的虎目,不轉瞬地狠盯着前面廿步外的一叢丈高的擢木。
  久久,聲息俱無。
  他屹立如山,在烈日下絲紋不動。
  久久,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
  “這小子夠機警、夠沉着。”樹叢中有人說話:“年輕人有這種修養,真不簡單。安老,該咱們出去了。”
  踱出兩個灰袍老人,居然剃了頭留了豬尾巴,所佩的劍古色斑爛,各背了一隻小包裹。
  “喂!”那位山羊鬍出現斑白的人,嚮對面荊棘叢揮手示意:“馮堡主,你們也該現身了吧?”
  出來了七個人,五男兩女。
  為首的中年人虯髯戟立,虎目炯炯有神。
  四位長隨皆是所謂熊羆之士,一位穿黑勁裝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少女,和嬌美的十五六歲俏女婢。
  七男女清一色佩劍,長隨各攜有一隻包裹。
  一主四僕,皆剃了頭留了辮,戴了後來被稱為瓜皮帽的六合帽。
  主人的紫衣長衫,外面加了件正在流行的所謂馬褂,其實是原來很少人穿的褚子,型色與皮背心一樣,衹是不是皮製的。
  張傢全並不是對外面的情勢一無所知。
  他在太行山區數百裏內狩獵,與那些土匪強盜、逃兵流民,避禍的浪人、尋仇的武林高手,難免有所接觸。
  返傢度年節,也與州城的人和旅客交往,多少也瞭解一些脈絡。
  可是,對那些遠道的高人,就所知有限了。
  不久之前,他曾經聽懾魂仙姬談及五行堡馮傢。
  那是北面平定州摩天嶺的一座堡,萬山叢中的一處嚴禁外人接近的絶地。
  堡主指斷魂馮威,有名的江湖亦盜亦俠的巨擘,也不是緑林強盜。
  總之,什麽都不是,威震江湖名號響亮。天下大亂期間,他成了暴發戶,五行堡真的金銀珍寶堆積如山。
  據江湖傳聞,這傢夥是替八旗兵帶路攻掠山西的漢好,得了不少好處。
  另一個傳聞,說他與軍機處的飛竜隊有密切的往來。
  流寇蹂躪天下期間。滿人的飛竜諜隊入關秘密活動,就與五行堡的人取得諒解訂了密約雲雲。
  飛竜諜隊是對外的稱呼,對內稱“竜飛”,取竜飛九五的意思;滿人在入關之前,便已有竜飛九五的野心了。
  張傢全曾經到過摩天嶺,但不曾見過馮堡主。看了這位馮堡主的像貌,猜想一定是指斷魂來了。
  “不是咱們要等的人。”馮堡主含笑緩步而來,神情倒還友好:“兩位老哥大概早就發現馮某了,現在纔打招呼,是不是有欠妥當?”
  “呵呵!咱們是瞎子吃湯圓,心裏有數。”那位壽眉入鬢的安老怪笑:“老實說,從太原跟來的人,人同此心,見者有分,當仁不讓。
  山西的財富,兩百多年來,幾乎全集中在全境十七王府的庫藏內,好不容易來一次大搬運,不趁機撈一筆,纔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笨瓜。”
  “所謂捷足先登。”留山羊鬍的老人也怪笑:“呵呵!咱們中條二孤老如果嚮你這位地主攀交情,那還有咱們的分?這小輩雖然不是你我要等的人,但看他的裝束……”
  “是本地的獵戶。”馮堡主接口。
  “所以,一定可以知道一些消息。”安老說。
  “對,很有用。”馮堡主點頭同意。
  黑衣女郎冷森森的鳳目,有了些柔和的光芒流露,對冷然屹立的張傢全,顯然甚有好感“人是老朽先看到的。”安老明顯地自命是得主。
  “真的呀?”馮堡主笑笑:“別忘了,馮某是地主,喧賓奪主,像話嗎?”
  “五行堡比老朽的中條山孤𠔌,近不了兩百裏。”
  “夠近了,安老。”
  “哼!”
  “不要哼,安老,你無法證明是你先看到的,這樣吧,一同問消息,不傷和氣如何?”
  中條二孤低聲商量片刻,小有爭孰。
  “好吧!樊老哥也同意了。”安老最後說:“為了各方利益,先由老朽問如何?”
  “馮某尊重兩位老哥的意見,請吧!”馮堡主大方地同意了。
  反正雙方都在揚,先問後問都是一樣,雙方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中條二老滿意地一笑,並肩嚮廿步外的張傢全走去。
  張傢全仍然屹立如故,韶並未搭上弦,虎目冷然註視兩個獰惡姦笑的老人接近。
  他不知道中條二孤老是何來路,也不知道中條山有這麽一座孤𠔌。
  “好雄壯的小夥子。”安老邪邪地笑:“呵呵!你是本地人?”
  “不錯。”他沉靜地點頭。
  “是獵戶?”
  “不錯。”
  “貴姓呀?”
  “姓張。”
  “張,大姓嘛,呵呵!大名是……”
  “傢全,一傢安全的意思。”他多說了幾旬,可能是有感而發:“可是,天災人禍整整荼毒了二十年,傢不但不能全,甚且傢亡國破,我的名字實在取得太奢望了,所以遭到鬼忌神妒,哀哉!”
  “小朋友,破傢的不衹你一個人。”
  “我知道,萬傢哭,但我不怨天尤人。”
  “好!有志氣,你在這附近獵到了些什麽?”
  “今早纔來的,沒發現該獵的畜生。”他意有所指,畜生兩字說得十分剌耳。
  “附近曾經有人走動,對不對?”
  “不錯。”他又懶得多說了。
  “看到些什麽人?”
  “有男有女。”
  “在何處?多少人?”
  “那邊。”他嚮後一指:“你們自己可以去找。”
  “你不必打獵了。”安老掏出一錠碎銀:“給你,帶我們去找。”
  “抱歉,我不是花子。”他斷然拒絶。
  “不要就算,但你一定要帶我們去。”
  “為何?”
  “因為我們要你帶。”安老偌大年紀,說話卻霸道得很:“先別忙,可以把那些人的長像、人數、或者特徵先說來聽聽。”
  “無可奉告。”
  “什麽?你拒絶說?”
  “不錯。”
  “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一定的。”安老幾乎要跳起來。
  “十幾年來我活得好好地,一點也沒不耐煩。老人傢,你不要活得不耐煩,不要惹我,你們走吧!”
  “可惡!沒有人敢在我絶孤安乾面前,用這種口吻嚮老夫說話。”安老真冒火了。
  “現在你碰上一個了。”
  “該死!”
  他在山中狩獵,十幾年來過的是弱肉強食生活,本身就帶有三分獸性,幾乎也將對他懷有惡意的人看成猛獸,那種面對威脅就會無情攻擊的衝動,隨時都可能發作。
  安老真不該引發他的獸性,尤其不該伸手扣他的手肘,更不該毫無顧忌地直接徙正面衝上貼身。
  一聲弦響,他雙手齊動,如何將箭搭上弓的?
  連旁觀的自力超人高手馮堡主也未看清。
  “哎……”安老的騖叫隨弦聲發出,伸出的手掌穿着一支韶,箭貫穿掌心,鋒尖距安老肩並不足三寸。
  這是說,韶已穿透兩尺以上。
  近身發韶,勢不可能,但事實俱在。
  安老急退兩步,快速地折斷箭捍。
  “樊老哥,斃……斃了他……”安老拔韶厲叫:“我……我的右手……”
  樊老大吃一驚,立即超越上撲。
  弓弓拉滿,鏃尖在陽光下閃閃生光。
  “衝上來!”張傢全沉聲叫。
  相距僅五六尺,樊老驚駭地止步。
  箭的速度本來就快得自力無法看到,相距似乎伸手可及,矢尖正對着胸口,任何人也無法避開這一箭,怎能衝上來?
  馮堡主大感吃驚,七個人身形一閃,便到了三丈外,卻不敢再接近搶救,也無法搶救。
  “樊老,退!”馮堡主沉着的嗓音傳到:“這是三個力的弓,任何高明的氣功也抗拒不了近距離的攢射。這位小老弟動了殺機,小心。”
  安老握住血淋淋的手,老眼中放射出怨毒無比的光芒。手掌被箭貫穿,這痛楚真可以令人發瘋,但老傢夥居然忍受得了,連哼都沒一聲。
  樊老臉色鐵青,極不情願地嚮後退。
  “小老弟,出手傷人,你是不是太狠了?”馮堡主背着手,若無其事地走近,說話和顔悅色:“這是不公平的,你知道嗎?”
  “你的指責,是真的嗎?”張傢全也和顔悅色反問。
  “小老弟,你知道我所說不假。”
  “那麽,你就是一個不誠實的人,甚至是一個味着良心說話的人。”
  “咦!你……”馮堡主光火了。
  “你明明知道那老傢夥的手上有鬼,他那一抓存心要抓裂我的肩肘,我射傷他的手,可說是最公平的事了。本來,我有權一箭射死他的。站住!你靠得太近了。”
  “你怕我接近?為何?”
  “我不信任你。”
  馮堡主在丈外止步,仍然背着手,眼中的異光一閃即沒,笑容令人心安。
  “此時此地,你不信任我是人之常情。”馮堡主一點也不生氣:“你以為我是他們一路的?”
  “你是嗎?”
  “你認為如何?”有身分的人,說話一定很技巧,不會直截了當肯定地回答,馮堡主也不例外,因為他是有身分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他們一路的,最好不要惹我。”
  “你很厲害。”
  “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而是你必須權衡值不值得的問題。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獵戶,雙肩擔一口,死了拉倒。而你呢?算了,到此為止。”
  他嚮後退,拉滿的弓開始鬆弛。
  “小老弟且慢……”馮堡主含笑舉手相招。
  這瞬間,突變已生。
  一道肉眼難辨的淡芒,從馮堡主的手中逸出。
  黑衣女郎身形急射,好快,但見黑色的淡淡人影迎面射來,廿步空間一閃創至。
  誰會料到一個含笑招手的人突出殺着?
  張傢全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怎知人心險惡?剛發現不對,迎面飛來的淡芒已經及體淡芒體型小,對面看更細小,决不是肉眼所能及待發現的,何況對方在神色上,看不出絲毫敵意,即使事先有所防備,也來不及了。
  是細小的針形暗器,奇準地貫入右肩井。
  黑衣女郎到了,飛撲而上。
  啪一聲響,大弓墜地。
  一聲怒吼,張傢全的左手倉猝間吐出一掌。
  “啪!”接住了黑衣女郎伸來的右手。
  張傢全衹能用上三成勁,右半身似已廢了,力道大打折扣,左手能發三成勁已經不錯了他悶哼一聲,身軀急嚮後倒,感到整條左臂一陣麻。
  奇怪的,令他氣血渙散的怪勁,自女郎的手傳入他的掌心,觸電似的立即傳抵身軀,震力也像怒濤般涌到,把他震得嚮後急倒。
  黑衣女郎僅身形一頓,隨即飛躍而上,纖手疾伸,要下手擒人。
  灰影自叢草中電射而出,不像是人,倒像是鬼魅幻形,一閃即至。
  “哎呀……”黑衣女郎驚呼,被一陣神奇的勁道震得嚮後飛退。
  “什麽人大朋……”馮堡主怒吼,一躍而上。
  灰影抓起了張傢全,一閃便遠出三四丈外,再一躍便進入密密麻麻的樹林,一閃即逝。
  馮堡主的輕功十分驚人,但比起灰影來,卻又像小巫見大巫,差了一大截。
  侍女急掠而至,扶住了搖搖欲倒的黑衣女郎。
  “小姐,怎……怎麽了……”侍女驚問。
  “扶我行功引氣。”黑衣女郎臉色泛育:“氣機受到震撼,氣血不……不順……”
  馮堡主悚然止步,不敢追入林中。
  樊老隨後縱到,也止步不迫。
  “馮堡主,是……什麽人?”樊老心有餘悸:“好快的身法,極像傳說中的流光遁影,老朽竟……竟然來不及看清。”
  “一個灰衫老人。”馮堡主的自力比樊老銳利得多:“鬼影功,可能是專和江湖朋友搗蛋的鬼𠔌老人。他應該死在六七年前開封圍城戰役的,但這人的輕功的確極像他的鬼影功。
  “如果是這老鬼,咱們有麻煩了。”樊老打一冷戰:“這老鬼天生的冷血,下手不留情。快看看令嬡受傷的情形,或可看出這人的武功路數。”
  黑衣女郎,是馮堡主的愛女馮秀秀,在江瑚闡蕩了四五年,已經年華雙十,依然小姑獨處,仍在江湖耀武揚威,綽號叫黑牡丹。
  當她穿起高貴的黑緞綉白雲紋滾邊衣裙待,高貴得像一朵牡丹花,但由於黑白分明,並非吉服,所以也有人戲稱之為喪門女霸。
  馮秀秀的傷並不重,氣血未能歸流而已,這是受到強勁力道重擊,對方的內功深厚,所造成的最普通震傷,無法看出對方的武功路數,衹要定下心神,運氣行功引氣血歸流便可恢復原狀。
  馮堡主要留下等候愛女行勿,樊老衹好急急扶了絶孤安乾,匆匆離開找地方裹傷。
  “在四周戒備。”馮堡主嚮四長隨與侍女小春下令:“任何人接近,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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