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
剑垒情关
  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浪子河西四郡行
  第二章 西行路上无敌手
  第三章 嵩山堡寻衅
  第四章 四奇斗三仙
  第五章 安西盟内索匪徒
  第六章 以火斗群兽
  第七章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第八章 历尽艰辛寻爱侣
  第九章 绝死逢生
  第十章 兵败如山倒
  第十一章 处处受暗算
  第十二章 化险为夷
  第十三章 身在险境不知险
  第十四章 人在屋檐下竟然不低头
  第十五章 正人君子受诬陷
  第十六章 一技震群雄
  第十七章 一脚之仇寻千里
  第十八章 不为情而为道义
第一章 浪子河西四郡行
  不论军民商旅,进入河西四郡,必须在兰州换路引,由军政府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有关单位签证,方能通行无阻。
  兰州镇远门外,镇远浮桥,是黄河唯一的一座桥。桥南,是河桥巡检司与测泛局。巡检司负责查验过桥人的路引,查缉奸究,审验西域三十大国贡使的勘合符节印鉴,管制出入本地区的番羌、回、蒙各族士民。
  测泛局负责测量黄河水势,每年两泛,该局的人便人手毕集,忙得不可开交。兰州的河水上涨一寸,下游山西河南一带则涨一尺。该局的水卒,俗称羊报,可能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水鬼,负责传递警讯。
  每人缚一具大羊皮筏,带报泛的水笺与特制的干粮,顺流下放随水漂流千里,流至风陵渡口进人河南省,即沿河飞笺,由各地的把笺河卒交呈当地官府,以便知道水势早作堤防。
  水克到淮安附近方行登陆,由当地官府接待,每人赏银五十两,发给路引勘合,沿途驿站一概免费招待,由陆路返回兰州报到。随水而下时,需时约半月左右,回程则约需一百天。
  一早,三位骑士在城关下马,牵着坐骑走向交验站。这三位骑士穿同一式的青紧身,戴遮阳帽,短统马靴,佩剑,挂囊。鞍后是马包、卷毯。领先那人年约半百,国字脸膛,三络短须,粗眉大眼,像貌威武。鞍袋上,绣了四个红字中州镖局,另两人年约四十上下,都是精壮膘悍,虎背熊腰的好汉,鞍旁插袋带了弓箭,鞍袋上也绣上了中州镖局的字号。
  巡检司的官兵看到三骑土牵马走近,一位穿副巡检官服的人含笑上前相迎,抱拳为礼笑问着说:“咦!是芮师父么?好久不见啦!大热天走河西,辛苦着哩!这次到那一处地头?
  不远吧?”
  芮师父堆下笑,上前呈交三份路引,笑道:“罗大人,半年不见,大人满脸春风,气色大佳有喜事嘛?”
  “呵呵!三月间,娶了个烧锅的……”
  “哎呀!大人未免太吝啬了,小登科大喜事也不通知一声,怕咱们这些江湖人酒量大是不是?回程时兄弟补一份礼,可得请夫人替咱们准备一席好酒菜罗!”
  “哈哈!没问题,只怕诸位不常光。”罗副巡检一面说,一面将路引递回又道:“近来朝廷有旨,封闭嘉峪关,拒绝西域各国人关朝贡,道路总算平静多了,祝你们一路平安。这次到肃州不知是那一种红货?”
  芮师父将路引分别交给同伴收执,“一些名贵珍药,一些名匠打造的首饰,风险不算大,谢谢大人的祝福。告辞,一月后回程再趋府致贺,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罗大人笑答,双方行礼而别。
  芮师父带了两名同伴,牵着坐骑直趋桥头。
  镇远浮桥气魄恢宏,秋泛期间,二十四艘巨船全用上了,宽有三丈余,全长一百余丈,两岸四根系铁缆的大铁柱,每根长两丈,粗约合抱。炼长一百二十丈,粗有一团。冬日河水结冰,桥撤掉人从冰上往来,极为方便。
  三人牵着坐骑踏上桥头,查验站施施然来了一名接受查验的骑士。这位西行客人生得英俊魁伟,但他那匹坐骑可令人不敢领教,瘦得落了膘,栗色的毛起皱而毫无光泽,大概已病了许久啦怎能当坐骑代步?
  这人生得雄壮魁梧,手长脚长,长眉入鬓,一双大眼黑多白少,神光内敛眼神柔和。脸色略带古铜,透着健康的色彩,微翘的嘴唇,带了三分讥世者的怪异笑容。紧抿着的嘴唇,和稍为突出的下颔,表示出他坚强的个性。
  穿一件天蓝色直掇,短靴,腰带上插了一条短布囊,囊口挂着一只碧色流苏坠。鞍后带了一具毯包,鞍旁挂着皮制水囊和一个百宝革囊,未带兵囊,走河西四郡的人,如不带兵刃,简直是给自己过不去,拿老命开玩笑。
  他呈上路引,用中原口音朗声道:“林华,二十六岁,从商。祖藉湖广,寄藉河南。至肃州探亲,岁末返乡。”
  两名兵勇不住向他打量,其中之一问:“林华,你是不是返乡省亲误了期,另请路引返回涉居地的人?”
  本朝初,先后有三次大移民。一是经营西北,大量迁徒河南、北平两布政司的人至河西四郡;一是开发西南,迁徒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的人至云南;一是建立凤阳的中都,迁徒南京、浙江等地的富户十四万户,把中都建成天下第一大城。
  人,恋土性十分强烈,安土重迁,月是故乡圆。这些人虽被迫远涉万里外,但依然难忘故乡的一切,尤其是难忘故里的祖宗坟墓,每年千方百计返回故里祭扫祖坟。云南四季皆春,中间隔了所谓鬼方的贵州,交通不便,苗蛮出没生命没有保障,久而久之,迁至云南的人不再返乡了。河西四郡的人,则于每年秋收后,假借采力、耕具及日常必需品的名义返乡,祭祖后开春结队重返迁居地。
  那年头,居住与旅行管制极严,未经许可或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准迁移或旅行的。因此中都的人,也是在岁末返乡,但他们不能离开,扫墓祭祖不是正当理由,因此他们只好先至邻县,然后假扮乞食浪人走江湖,偷偷摸摸回到故里,祭完祖立即返回中都。所以接近年关,沿途经常可以看到些男女,穿了破衣打着花鼓,高高兴兴的唱着“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其实,他们全是中都的百万富豪,他们口中唱得高兴,心中满是心酸。
  后来,满清是朝就利用这些所谓凤阳花鼓,来强调大明皇朝如何残民以逞,如何令民生凋敝以铲除百姓对大明皇朝怀念依恋。令百姓安于现状不再反清复明。
  河西四郡返乡的人,如果逾期返回迁居地,是会受罚的,因此有办法的人,便设法另觅路引避免受罚。
  林华淡淡一笑,说:“将爷,小可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呢。舍亲今春托人带来信息,说是哈密的回回反叛、骚扰肃州四行,有不少子弟失踪或被杀。小可心中不安,因此前来打听。
  如果顺利,小可在下月便可返故里了。”
  将爷不再问,递回路引盯着那匹瘦马摇头苦笑道:“如果有钱,到马市换一匹马吧,你这匹瘦马,绝到不了肃州。”
  林华拍拍腰囊,苦笑道:“将爷,一来一回万里迢迢,旅费共需六十两银于,我那有钱买马?实在不中用,只好劳累两条腿罗,苦咦!将爷。”
  将爷挥手令他走,说:“没有钱就省两文别来多好?你第一次来,最好到凉州结伴西行。过了桥到金城关,别忘了请都指挥使司的将爷替你盖查验大印。走吧,一路平安。”
  “谢谢将爷关照。”林华颔首道谢,牵着坐骑出栅走向桥头。
  七月天,河西走廊炎热如焚。东北,是一望无际的无垠大漠,西南,是高与天齐,白雪皑皑的祈连山。但到了晚间,保证冷得可以令人打哆嗦。
  古浪千古所至凉州卫成,全程一百六十里,有坐骑代步是一程,本境共有四座隘口,四十里进人凉州地境。往上走一百二十里,共有四处歇脚的地方,依次是张义堡、二十里双峪堡、再三十里靖边堡、再四十里大河堡。每一座堡都有堡城,不但有官兵,也是附近经营畜牧的百姓,有警时的避难所。蒙古人经常南下,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有战争,所以这一带不论军民的居住地,皆建堡建寨自卫,每个人都是战士,不论男女全部对骑射下过苦功。
  过了双峪堡。近午的毒太阳实在令人受不了,必须找荫凉处歇脚,午后方可上路。
  芮师父一面抖着缰,一面向同伴说:“这条西凉古道,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夏天热死人,冬天雪厚八九尺,马都会冻僵,难怪胡人要南下抢天下。伙计,歇啦?”
  三人在路旁扳鞍下马,在路左的树荫下卸了坐骑的鞍辔囊鞘,任由坐骑自行觅食,三人坐在行囊旁,先喝口水,方倚树躺下休息。
  芮师父将剑放在身侧,解开衣襟拭汗,一面向同伴问:“李师父,这几天你发觉有可疑的人吗?”
  李师父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道:“芮师父是指那骑瘦马的小伙子么?”
  “不错,这小子在平番卫便跟上了咱们始终跟在后面盯着,咱们得小心些才是。”
  “哼!凭他一个小辈,敢冲咱们中州镖局而来么?叫他来好了,我不信任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嘴边拔牙。咱们这条路走了五六年,从没出过事……”
  话未完,另一名同伴叫道:“来了,这小子的马真怪,瘦得连风都可吹得倒,居然每天都能接站头赶到,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半里外,热浪蒸腾的官道中,出现了林华一人一骑的身影。瘦马步伐稳定,徐徐小驰并不吃力。远远地,便听到他传来的清亮歌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唱的是唐朝诗人王翰的凉州同,歌声嘹亮,但声调低徊,今人闻之心弦为动。
  距三位骠师约十丈左右,他下马进入路右的树林。这一带仍是山区,草木繁茂,但吹来的风是热的,附近的沙砾地反映刺目的阳光、虽在树荫下,仍然有灼热的感觉。
  三位镖师的目光,全向这位神秘的青年人注视。
  林华卸下马具,端坐在树下,举目四顾,官道上行人绝迹,烟尘滚滚。他喝了两口水,瞥了远处的三位镖师一眼,冷冷一笑,徐徐解开了小布囊,取出一枝其色翠绿的尺八萧,深深吸入一口气,脸上神色开始平静,半闭虎目举萧就唇,如同老僧入定。
  动人心弦的萧声袅袅不绝,如泣如诉悲凉凄侧,哀切低徊,每一个音符包含着一种哀伤,似在向苍天诉说人间的不平,即使一个心中没有任何牵挂、哀伤、心事。痛苦的人,听到这种凄戚的旋律,也会平空生出无穷的感慨,甚至悲从中来,被悲哀所感染,情难自己。
  芮师父脸色大变,一蹦而起向同伴惶恐而慌乱地低声说:“快整备坐骑,走。”
  李师父满脸哀伤,对芮师父的话毫无反应,茫然地说:“人,谁不为衣食奔忙?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本来就是艰辛的。”
  另一名师父的目光,仰望着云天深处,两行清泪挂下腮边,喃喃地哀伤地说:“娘子,你要哭就哭罢,其实,人活在世间,干那一行又没有风险?靠天,天有不测风云,靠地,桑田可变为沧海,靠人,人心鬼诈……”
  芮师父不客气地各给了他们一耳光,喝道:“快备马,要赶路哪!”
  两人蓦尔惊醒,李师父惑然叫:“芮师父,你怎么啦?”
  “备马,赶路,咱们的处境凶险极了。”芮师父惶急地说。
  “凶险?你是说……”
  “蠢材,你难道没听说过邪剑魔萧?”
  这时,萧声已止,弄萧的青年人正泰然自若将萧放回萧囊。
  李师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哎一声惊叫一蹦而起,慌乱地去找坐骑。
  弄萧的青年人林华,已经在树旁躺下了。
  三位镖师慌乱地备马,慌乱地就道,慌乱地策马狂奔而去。
  林华向三人的背影摇摇头,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倚树假寐。不久,身后传来了极为轻微,缓慢脚步声,他不加置理,依然闭目养神。
  一只手伸向他腰上的萧囊,轻而缓像是幽灵之手。
  手一触萧囊,他的手已缓慢而奇妙地压住了对方的掌背。
  久久,对方发话,阴冷低沉,像是鬼魂在低诉:“你刚才吹的是啥玩意?”
  他保持假寐的姿态,虎目依然闭着,也阴冷低沉地说:“叫悼魂曲。”
  “调子很凄枪。”
  “安魂曲更凄怆百倍,你要不要听?”
  “我不听,听了我恐怕得流泪。”
  “哦!你还有七情六欲?”他的声调提高了些。
  “人,那能少得了七情六欲?除非他是行尸走向,或者是先天性白痴。”
  “世间没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多的是。”
  “你见过?”
  “秦岭的十空上人,连云栈的木客宗亮,在下确知他们便是这种人。至于古浪东方五十里黄羊川的红衣吊客胡荣,也可能是……”
  “住口!你这家伙无礼。”
  林华睁开虎目,推开对方的手,笑道:“在下还未说完呢,你急什么?如果红衣吊客也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便不会以念旧的心情,接待从中原来的故友独臂丧门吴斌,更不至于派人在那三位可怜虫镖师的红货鞘囊上,留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暗记是么?”
  来人是个年约花甲,穿灰袍点乌杖的人,去了一双不反映表情的山羊眼,勾鼻、尖嘴、薄唇鼠须,是属于令人一见便不生好感的人。站在林华身旁,山羊眼瞪视着懒洋洋毫无戒心的林华,阴森森地转过话锋说:“你很年轻,出道多久了?”
  “出道?好说好说,在下一出娘胎,便在江湖上打滚鬼混,出什么道?别抬举我好不好?”
  “贵姓?”
  “在中原,大河两岸大江南北,在下无名无姓,人称我浪子。在边塞,自辽东至燕云三卫,西迄山西杀虎口,我叫亡命客。在川西番境以及南越,我叫汉娃。这一次行脚河西四郡,正正当当循规守纪,叫做林华,却不知贵地的人,称我的怪绰号是啥玩意了,反正不久自知。老兄,你呢?”
  “我……”
  “红衣吊客当然不是你,你没穿红衣。”
  “老夫河西孤魂。”
  “哦!原来是温老前辈河西孤魂温瑞,幸会幸会。老前辈号称孤魂,自不会与红衣吊客狼狈为奸,但不知边城野鬼王林,会不会被独臂丧门所收买?”
  “老夫不过问他人的事,只想问你中州镖局的底细。”
  “很简单,独臂丧门与中州镖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希望借中州镖局这趟镖兴风作浪。”
  “你与这趟镖有关?”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哦!你也对这笔红货有兴,你年轻,当然不是魔策,但不知你与他有何渊源?”
  “我不认识他,闻名而已,在下不算年轻,二十六岁,快老啦!我这人虽然不长进没出息,性喜游山玩水,走边荒穷异域寻幽探胜,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不取不义之财,不欺孤凌寡,自问于心无愧,这笔红货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在下如果动心,那三位镖师绝对出不了河南地境。”
  “那你打算……”
  “相逢也是有缘,请老前辈寄语红衣吊客,叫他别管这档闲事。以老前辈与红衣吊容的交情来说,该无困难。”
  “你凭什么要老夫做跑腿的信差?”河西孤魂冷冷地问,意似不悦。
  林华缓缓站起整理衣襟,泰然地说:“在下在江湖一无名望,二无地位,有什么可凭的?向老前辈加一请字还不够么?既然请不动,也就算了。”
  河西孤魂嘿嘿笑,说:“老夫既然号称孤魂,自不会自贬身价与那红衣吊客同流合污。
  听你的口气,你大概有意架这段梁子。老夫认为你这人倒还可取,因此劝你明哲保身,这段梁子不架也罢,多你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个冤鬼而已,何苦来哉?”
  林华一面备马,一面笑道:“即使是与在下无关的人,在下不知便罢,知道了便不能不管,何况那笔红货与在下有关。老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那几位朋友,请代致意。告辞。”
  跨上瘦马,抱拳一礼,说声后会有期,蹄声得得向北扬长而去。
  河西孤魂等他去远,方扭头向树林深处冷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吧?还不快滚?这人虽不是魔萧,身手决不会差劲,凭你们这几块料,如果不服气想逞英雄,定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说完,向南走去了。
  奔出五名青衣带刀剑的大汉,其中之一向河西孤魂的背影叫:“只要老前辈不插手,咱们将毫无困难地把他埋葬掉。”
  河西孤魂已经去远,但他那不知含意的怪笑,仍隐隐入耳。
  五大汉重新隐入林中,不久从林西北乘坐骑驰上官道,如飞而去。在这一带赶路,有固定的宿站,错过了宿站,十分危险。
  沿途不是宿站的小堡寨,不敢收留陌生人,天未黑便闭了寨堡门,决不开门收留旅客,每一座小堡寨,便是一座拥有自卫武力的城堡,不但要应付杀人越货的强盗,更旦夕提防窜入边墙的蒙古人。不论昼夜,不分男女老幼皆随时准备战斗,为了生存,这些边塞儿女,每一个都是精于骑射的斗士,一生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命的安危,随时准备为乡土而奋斗牺牲。白天,他们对少数的旅客十分热诚,供水留饭像是招待老朋友,尽可能协助旅客替对方解决困难,亲切,热诚,豪爽,好客。但对大批的旅客怀有戒心,因为有些鞑寇不时扮成旅客洗劫各地堡寨,不得不防。入夜堡门一闭,内部戒备森严,巡更放哨彻夜不绝,烽火烟炮随时准备传警,即使有一位陌生的旅客倒毙在堡门外,堡中人也决不敢开门救人。这就是边寨,这就是当年河西边境。
  当年的河西,祁连山下的甘凉,如不是兵强马壮,民风骠悍,这一块大明江山最突出的西城门户,恐怕早就拱手送人了。祁连山之南是番人,嘉峪关外是回回,边墙以北是瓦刺(蒙人),只留下一线两千余里的狭长国土,每一寸土地皆可能成为战场,每一刻时辰皆可能爆发战争,每一个人皆不知道是否可以活到明天,每一天皆需为生存付出代价,这就是那时的陕西西北地方。
  之外,住在这一带的人,必须提防三十六国的贡使趁火打劫,必须提防散兵、游勇、逃军、逃犯的骚扰,必须提防狼群、祁连山的凶猛土豹、熊署等等野兽的袭击。他们梦想着太平日子早日到来。但自从大明皇朝立国以来,直至满清入关。北灭蒙古,西征准噶尔进兵伊犁统一天下以前,四百年来,始终不见太平日子光临。
  走这条路的人,必须牢记的第一件事,便是千万不可错过宿站。不管你的脚程多快,到了宿站便得投宿。三位镖师未牌左右,便已到了凉州,不敢不投宿。
  从凉州西行,至永昌卫一百六十里,马程仍算一程,有三处中途休息站。五十里怀安驿又四十里柔远驿,又三十里白羊堡。
  林华在申牌初到达凉州,他不投宿,天色尚早,出了城泰然西行。他那匹瘦马居然能撑得住,居然一天尚能赶一两百里路,居然能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在烈日下行程。
  入黑时分,经过一处水草丰茂的牧地,牧地的东北是一座小堡,西南角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宽阔的官道通过收地,进入山区,左面是草木繁茂的山岭,右面是衔接牧地的沙清石硕地带。
  在落日余晖下,瘦马疲惫地进入山区,两里地到了一条流向牧地的小溪旁。溪两侧水草丰茂近山处是当地知名的黑松林;距怀安驿尚有十余里,无法赶到了。
  他在小溪旁下马,卸了鞍具,将从凉州带来的两袋马料提至树下,先牵坐骑饮水,然后将一袋大麦喂坐骑,笑着向瘦马说:“老伙伴,今晚你可没厩可上啦?委屈些,露宿一宵,料想你还能撑得住。”
  他以干粮裹腹,拴好坐骑,在树下以鞍作枕,展开毛毯静静地将衣物塞在毯下,塞得像有人在内人睡,他自己则加了一件夹衫,退至三丈外盘膝坐下休息,取出衣物内扣在腰上的一条皮护腰。
  这是一根名符其实的特制皮护腰,完全依照他的身材制成,上端略宽,可以护住胁肋要害,全宽约八寸。对一个身高八尺的人来说,八寸宽的皮护腰并不算太宽了,但如果让六尺身材的人佩带,可能连胸下方也可以护住,可是身法便难望灵活,像是穿护甲般成为累赘啦!
  护腰上有两种刀插,一长一短,长的是六寸,短的是五寸。
  刀插共三十六具,长短相间,每一插有一把小刀。长的是飞刀,宽八分,长八寸。柄露在插外,以攀带管住。背厚刃薄,锋尖前两寸两面开刃,锋利无比。短的是重心在中的特制柳叶刀。而且锋刃似乎有点变形扭曲,行家一看便知这种刀的飞行路线与众不同,长仅六寸,有一寸露在刀插外。
  他在护腰的另一个插孔中,取出一具六寸长的有塞小竹筒,以一块小布蘸筒中的香油,细心地替每一把刀上油,事毕,他逐一试拔,手指一带,便有一把或三把飞刀人手,轻灵熟练,毫无声息发出。
  扣好护腰,月华从东面的大漠地平线上升,天色不早了。
  他开始收敛心神,开始练气行功。原来他是内家练先天真气的武朋友,练的是正宗气功心法,不是到河西四郡探亲的平常人。
  练功一个更次,他略为活动手脚,然后像幽灵一般,消失在松林深处。
  四更天,气候奇寒。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凄厉刺耳的狼嗅,林中不时传出野兽惊窜、觅食寻侣的声浪。
  南面传来了隐隐蹄声,有健马从南面人山。
  他像鬼魅般返回原处,和衣躺下了。
  五更,月华早已隐没在祁连山的峰峦后,众星隐隐,冷露侵骨。
  东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牧地沿山麓一带急走,出到官道,然后大踏步向小溪一带走来。共有四个人,渐来渐近。
  四个人到达小溪,站住了。小溪宽仅丈余,横过官道向东流,水深不足一尺,旅客可徙涉而过。
  “老二,就是这儿吧?”一名黑影向同伴问。
  “不错,就是此地,左面就是黑松林,正是咱们埋伏的地段。”叫老二的黑影答。
  “咱在路旁坐坐,天亮后再就位。”
  四人在路旁石块上各自坐下,找出系在背上的刀剑拂拭,他们所坐处,距林华安睡的松林不过六七支,但黑夜中无法看到。
  系在树下的那匹瘦马,居然站在树下既不喷鼻,也不踢蹄,声息俱无。
  路右的草丛中,突传出轻微的草梢擦动声。
  四黑影一面拂拭刀剑,一面毫无顾忌地聊天,先前第一个发话的人发话问:“老二,财神爷该在辰牌末方可到达。堡主为何叫咱们那么早便前来喝冷风吃寒露?怪事。”
  “堡主认为如不早些到来,白天易露行藏。老杨,别发牢骚啦!”老二收剑入鞘,笑呵呵在说。
  “收拾三个小镖师,竟出动本堡十二名高手,分三处埋伏,三面包抄免得漏网,堡主未免太小题大做啦!”老杨仍在发牢骚。
  “三绝剑可不是小镖师,崆峒俗家人中,三绝剑芮浩可不是三流小混混……咦.对面有人来……”
  话未完,黑影窜出路面,突然腾身而起,凌空飞朴而至,落点恰好在老扬头上。
  老扬挫身侧闪,一剑劈出叫:“土豹,小心!”
  “擦”一声响,这一剑捷逾电闪,劈中土豹的腰部。
  四人左右一分,迅速撤兵刃向外退。
  土豹,是祁连山的特产,体型比中原的金钱豹略小些。而且斑纹不太明显,但比金钱豹要矫捷些,而且胆大凶猛,攻击人畜毫不畏缩,泼辣凶狠为害甚烈,近山区的人,无不谈豹色变。
  土豹的脊骨已被砍断,但倒后仍然凶猛地翻滚,附近三丈内烟尘滚滚,草石纷飞,许久方安静断气。
  “我们藏在山谷里的坐骑完了!”一名黑影跌脚叫。
  “这些畜生晚间到有水的草原地带猎食,尤其是带有盐质的水潭容易招引牲口,这一带正是它们猎食的地方,咱们的坐骑藏在山谷,反而安全,放心啦!走,到林中休息还早着呢,养精蓄锐,以便对付那三个镖师。”老扬拖着死豹说,领先向黑松林走去。豹的气息,终于引起了瘦马极度的不安,接近至三丈左右,瘦马不再安静,喷鼻踢蹄挣扎着后退,系缰的树簌簌而动。
  四黑影吃了一惊,老扬丢下大豹低叫道:“小心,有人。”叫声中,再次拨剑出鞘。
  一高大汉拔出单刀,以刀掩身一跃入林,叫道:“是一匹坐骑。”
  另一名黑影急掠而至,伸手便抓马络头。蓦地,三丈外一沉喝震耳:“放手!在这一带乱动别人的坐骑,会送命的。”
  四人循声注视,依稀可以看清睡大树下的林华,不由一惊。林华己挺身坐起,正冷然注视着他们。
  老扬看清对方只有一个人,胆气一壮,徐徐收剑欺近,沉声问:“老兄,你是干甚么的?”
  “赶路的。”林华冷冷地答。
  “那……昨晚你在此地露宿?”
  “不错!赶不上宿头。”
  “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赶宿头在此凶险的黑松林露宿?”
  “在下不是好好地么?”
  “贵姓?阁下在何处得意?”
  “问这么废话有柯用意?在下可没打算盘问你们的底。”
  林华不悦地说。
  “哼!你这家伙好不识相。”老扬忿忿地说,转向同伴问,咱们怎办?”
  “赶他走。”一名黑影说。
  “赶他走?老宋,你是不是昏了头?”老扬叫。
  “老扬你……”
  “只消这家伙走漏一丝口风,咱们可担不起这风险哪,老弟。”
  “这……”
  咱们找个坑,把他埋了吧,做做好事,连人带马一起人上。”
  “老扬,咱们不能……”老宋急叫。
  话未完,老扬已到了林华身旁,喝道:“站起来!老兄。你不该赶不上宿头,更不该遇上咱们这些人。荒山野岭到处都可以藏身,你却偏偏在此地露宿,老兄,你认命吧。”
  林华掀毯而起,急向后退。老扬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的右手脉门,劲道骤发,猛地一扭。身形半转,左手急勾他的颈脖,用擒拿术擒人。
  林华更快,在身躯被扭转的刹那间,一声长笑,左肘急撞,“噗”一声撞在老扬的左肋,有骨折声传出。
  说快真快,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扭转身躯,“噗”一声一掌劈在老扬的左耳根上,左掌也几乎同时到达,“拍”一声拍在老扬的右耳上。一连三记重击一气呵成,捷逾电光石火。
  可怜的老扬大意轻敌,连解脱躲闪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连叫唤的本能反应也消失了。重重地跌出丈外像一条死狗般昏厥了。
  其他三名黑影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是大色黑暗,二是变化太快、只看到两人贴身、晃动分开、扑跌,如此而已“你们这些人以杀当儿戏,可知你们的主人,红衣吊客是个甚么东西了。”林华阴森森地说。
  其他三名黑影方发觉倒地的是自己的同伴老杨,失惊之下,本能地同声虎吼,同时猛扑而上。
  林华在闪,迎击最左边的人,左手拨开那人捣来的大拳头.左掌“鬼王拨扇”,一耳光把那人打得颠出丈外、接着伸手一勾,搭住了第二名黑影的后颈问下按,右膝一抬,“噗”
  一声撞在那人的小腹上。
  一照面便摆平了两个,第三个黑影是老宋,刚好旋身扑到他的身后,大拳头向他的背心攻到了。
  他虎腰一扭,旋身左手一勾,便勾住了老宋的后颈,右手一抄,扣住老宋的左膝,双手劲发身躯下沉,把老宋退倒,用右膝抵压在老宋的小腹上,叱道:“不许挣扎,不然把你的五脏六腑给挤出来。”
  老宋怎能挣扎?脖子被挟住痛得颈骨欲折,昏天黑地,喘不过气来了,左膝如被铁钳夹住人半身发麻发僵,小腹像是压上一座山,内腑像被压碎了。总之,头脚向内卷缩,肚腹向下顶,人屈曲的如虾,那还有抵抗力?只有任人摆布。
  林华熟练地将老宋掀翻放平,一脚踏住老宋的右臂,站起沉声问:“独臂丧门与红衣吊客何时到?说!”
  老宋爬伏在地,右臂被扭翻,被脚所踏,只要对方的脚背略为提起,便痛人骨髓,而且随时有断臂之虞,怎敢不招虚脱地叫:“他…他们在……在黄羊川等……等候消……消息。”
  林华徐徐坐下,坐在老宋的背上,接着问:“你们只来了三批人,共是十四名,还有别人来吗?”
  “没……没有了。”
  “你们十四个人,似乎还不配一网打尽三绝剑芮浩三位镖师,为何只派你们这些草包来?走脱了一个人,岂不后患无穷?中州镖局高手如云,红衣吊客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敝主人并……并不想一同打尽。”
  “哦!另有阴谋?”
  “留一个人脱逃,才会将中……中州镖局的总……总镖头引……引来。”
  “呵呵!换句说话,你们之中如果也有人脱逃,也会将红衣吊客与独臂丧门引来罗?不错,是吧?”
  “这……”
  “你总算不大坏,赶快逃走。”林华笑着说,抽出锁臂的脚,退在一旁。
  老宋爬起便跑,像兔子般逃掉了。
  林华将三名昏了的好汉分别捆好,将他们吊在树上,方泰然在原地练功,在天未明前备马西行。
  辰牌末,西行的第一批旅客到了黑松林。首先发现死豹的是三绝剑芮浩,接着便发现了不远处吊在林上的三位好汉。
  三位好汉睡穴被制,已被吊得半死。三位镖师吃惊之下,上前救人,首先便发现老杨身上吊的一块悬布帛,上面用炭枝写着:“西行凶险,红货可虞。如想安全,快马加鞭。”
  三位镖师大吃一惊,字行间分明在点醒他们哩!镖局子称所保的镖马红货,还不够明白?他们本想向被吊的人查问原因,但远处已看到来自凉州的乘马旅客,万一这三个带了刀剑被捆吊得昏迷不醒的人有了三长两短,他们岂不官司上身有冤无处诉?解了三位好汉的绑,聊算尽了一份心,匆匆上马溜之大吉。
  他们在前面又发现了两批吊在树上的人,每批五个,同样悬着一条警示布帛,上面写着同样的四句话十六个字。
  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三绝剑,这次慌了手脚,反而昏了头,认为那是可怕的骗局,要骗他们快马加鞭早些赶路,到前途送死。因此,赶到怀安驿,便与大批驮商结伴而行,到了永昌衙,不走了,且等风声过后再走。
  这一等,等来了红衣吊客。
  甘州衙,是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军政的所在地,兵力极为雄厚,甘州衙本身便领有十二衙,与两个千户所。附近大部田园牧,皆由衙所军所经营。共有三座牧马场,是军马的繁殖场。
  而方圆数百里的土地,真正的民丁百姓仅有五千左右人口。
  但兵马大部份皆推进至合黎山与龙首山的外围驻扎,这一带的边墙皆倚山为险,地势复杂,反而需要严密把守。因此,官道附近反而少见官兵巡逻。
  过了山丹衙,这一程道路似乎应该平安无事,距甘州只有一百余里,马只需半日便可赶到啦!
  三绝剑胆子大了些,四天来毫无警兆,一场虚惊该已过去了。但为了小心,他快马加鞭赶这一程,预定午间便可赶到甘州,到了甘州可说危险不再光临了。
  一早便越过龙首山,平安无事。
  过了东乐驿,情形便有点不对了,沿途似乎不见人烟,行旅罕见。
  三绝剑已发觉有异,嗅到了危险的信息,向两位同伴忧形于色地说:“情形不对,怎么不见有西行的人?咱们快赶,赶到仁寿驿便可安心了。”
  三人并辔飞驰,心中愈来愈紧张。红日高照。气温开始直线上升;寒气尽消,夹衣穿不住了,他们不敢停下来脱衣,希望赶到仁寿驿再说。
  甘峻山在望,快到了。
  甘峻山,原称绀峻山,也叫人祖山,距甘州约五十里,甘州的名称,因此山而得名,龙首山土人也称为甘峻山,但这一座方是真的甘峻。
  甘原称绀,可知山的颜色该是绀色的,本地人称为快活山。山上土色微赤,没有树,全是高与人齐的野草。南面,小山岭连绵不绝,满野苍翠。仁寿驿在山的西麓。
  官道通过山南麓,自东而西,路南半里地,是浅绿色的山丹河。山丹河是弱水的支流,但行旅一看到河流,称弱水而不叫山丹河。
  弱水这一段,决不像传说中说得那么恐怖,不胜鸿毛那是鬼话,浅的地面可以徙涉,深处同样可用皮筏载人。但有段山下的深潭,涡流极为险恶,尤其是雪花水涨期间,形成可怕的巨大涡流,水面的漂浮物皆被吸入河底,因此有鹅毛不浮的传说。
  甘峻山下就有一道可怕的涡流,行旅深怀戒心,水怪的传说震撼人心。幸而官道不在河旁。距河最近处也有半里地。
  进人山东麓,突听前面的山谷传出一声刺耳的鬼啸。
  青天白日,鬼怪并不可怕。但三人心中有鬼,不由毛骨悚然。三绝剑放松缰绳,变色叫:“咱们这条路走了五六年,今天可第一次听见鬼啸,小心些。”
  三人都松了缰,取出袋中的弓,搭上弦,紧了紧背上的剑,准备停当,三绝剑扬鞭示意,缰绳一紧,双腿一夹,“叭”一声轻轻给了坐骑一鞭,马儿向前急冲、十二只马蹄溅起滚滚烟尘,鱼贯飞驰。
  一声异啸划空传到,山谷上空突然升起五只大雕,扶摇直上,突又折向官道上空盘旋而来。
  三绝剑抬头瞥了大雕一眼,信口说:“许久不见的青鹘出现了,竞有五头之多。”
  青鹘,在这一带极为名贵,在历代的朝廷中,更是大名鼎鼎。形容起落之迅捷,称“兔起鹘落”,就指这种青鹘,镇守甘凉的官吏,常将这种活禽作为贡品进献朝廷,贡绪皇帝老爷狩猎用。
  这玩意是甘峻山的特产,是一种凶猛的鹫鸟,与鹰、雕、海东青同属四大猛禽,比鹰大,比雕小,比海东青丑,而凶猛仅比雕略差,比鹰灵活得多,可以穿枝人伏。色青中带苍,铜啄铁爪一爪可击碎一头羊的脑袋,未加驯养前,爪用抓而不用击,一抓之下,足以抓碎马的头骨。
  五头青骼形成一个大圆圈,在高空盘旋,逐渐按近三位策马狂奔的镖师们头顶上空,已可看清缩在腹下的巨大钢爪了。
  青鹘大小不同,翼展皆在五尺开外,好大的家伙!
  殿后的李师父猛地惊叫道:“芮师父,你看到鹘爪的闪光么?”
  鹘爪是角质的,怎会有闪光?芮师父惑然,抬头上望,果然看到鹃爪光芒四射,惊声道:“是经人驯养的猎鹃,瓜上带了钢尖套。”
  “猎鹘何必带钢尖套?它的钢爪足以……哎呀!它们下来了,冲着我们来了,咱们小心……”
  五头青鹘每头相距五六丈,以奇快的速度鱼贯而下,敛翅俯冲而来,似可听到破空飞行的声音,声势之雄,令人惊心动魄。
  “用箭射它!”芮师父大叫,猛地勒缰,马儿向路侧跃去。
  说快真快,第一头青骼发现人勒住了坐骑,双翅急扇,斜掠而至。
  芮师父的箭脱弦而飞,抢先发难,相距不过六七丈,正是箭劲最强的一段射程。
  “拍”一声响,箭被青鸡一翅拍飞,断成四五段,眨眼间已经扑到。
  芮师父大骇,眼见箭被拍毁,青影闪电似的冉冉到了眼前,青鹘那凶恶的头部,可怕的钢啄带钢尖的巨爪。……他来不及报第二枝箭,大喝一声,抡弓便劈,靴尖已预留退路脱出马橙。
  青鹘巨啄一动,便啄住了弓臂,罡风袭体,钢爪急伸。
  芮师父只感到手臂一震,罡风澈体生寒,不由心胆俱裂,大叫一声,丢掉弓滚鞍落马。
  青影冲天而起,宛如电射星飞。
  马儿一声长嘶,蹦出两丈余,砰然倒地,天动地摇。
  第二头青们到了,猛扑第二名缥师。
  芮师父魂惊胆落,狂叫道:“王师父,滚下鞍脱身。”一面大叫,一面拨剑冲出。
  王师父滚下鞍,也窜至一旁丢弓拨剑。
  五头青鹘一击即走,重新在三人的上空盘旋,片刻方向西北的山谷飞去。
  三人惊魂初定,火速走近坐骑,不由心中叫苦。三匹马的脑正中,四道象利刃般的爪痕,深深楔人脑内,皮破肉开骨裂,血肉绽开,死了。
  “这些扁毛畜生可恶。”三绝剑脸色灰白,恨恨地咒骂。
  李师父心惊胆跳地卸下鞍具,行囊,盛货皮鞘袋,抗上肩惊然地说:“有人指使这些扁毛畜向咱们袭击,快走,至仁寿驿还有十余里,天可怜见,但愿咱们能平安赶到。”
  三人心慌意乱,扛着鞍具行囊上路,狼狈万分。三绝剑心中发慌,一面走一面说:“这五头扁毛畜生只攻击坐骑,却不袭击人…”
  “这意味着咱们大祸临头,有人在等候咱们。”李师父打着冷战说。
  “咱们在河西从来未与人结怨,为何有人算计咱们?”王师父怯怯地自问。
  身后蹄声隐隐,三人又是一惊,不约而同一面走,一面扭头回望。
  阳光下,官道尘埃轻扬,一匹栗色马在里外小驰而来。接着,熟悉的歌声传到:“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三绝剑机伶伶打一冷战,绝望地说:“完了,是魔萧。咱们让他先走,他却反而落在后面,显然是他约了人,在此地拦截咱们,咱们所保的红货,准有问题,决不是普通的珍贵药材与首饰。”
  李师父却不以为然,接口道:“如果魔萧有意留镖,他用不着跟到河西来,更用不着找人帮忙,他可以直接打进咱们中州镖局提红货大摇大摆走路。”
  “但他确是冲咱们而来.快走。”三绝剑惊惶地说,三人脚下一紧。
  路右的山脚林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红影。
  三绝剑心中大定,喜悦地向同伴说:“那不是红衣吊客么?他从不与咱们为难,有他在,也许会获得他的帮助呢?”
  “芮师父,对这种坐地分赃的地方强豪,怎能寄以信赖?”
  李师父不安地说。
  红衣吊客站在前面半里地的树林前,红色的长袍飘飘,如果不是头上戴了四平巾而梳高髻,远远看去很像一个喇叭。
  逐渐接近,也逐渐看清这家伙的狰狞像貌,三角眼加上吊客眉,厉光闪闪凶光四射,勾鼻薄唇留三络灰短须,青灰色的死人脸孔,整个人透露着阴森可怖的神情,似乎附近流动着行尸的气息。
  三人狼狈地走近,三绝剑在树下放下鞍具行囊,上前抱拳含笑行礼道:“前辈定然是黄养川的胡堡主了,幸会幸会。晚辈是河南中州镖局的芮……”
  “我知道,你是芮大师父,崆峒门下弟子,威镇河西的三绝剑芮大师父。”红衣吊客狞笑着接口。
  “不敢当前辈夸奖,晚辈在镖行混饭糊口,意思意思而已,岂敢妄称威震河西。”
  “你们丢了坐骑?”
  三绝剑向来路一指,苦笑道:“在前面两里地,突被五头青鹘袭击,三匹坐骑顷刻倒毙:“那你们为何不死?”红衣吊客诡笑着问,口吻不近情理。
  三绝剑不算糊涂,听出了话中的危机,惊然退后两步说:“那些扁毛畜主袭击坐骑而不伤人晚辈深感不解哩!”
  “你知道半里外是什么地方?”红衣吊客指着南面问,显然对青鹘袭击人畜的事不感兴趣,避免再谈。
  “那……那是山丹河。”三绝剑惑然答,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不,那是弱水。”
  “有人称为弱水……”
  “本来就是弱水。那些青鹘不伤你们,用意是要你们跳弱水。当然在跳之前,你们的红货得先留下。”红衣吊客若无其事地说,口角绽起阴森可怖的怪异笑容。
  “什么?”三绝剑变色问,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该知道那些青鹘是经过驯养的猎鹘。”
  “是的,它们的爪子带有钢刃爪。”
  “但你们却不知河西首屈一指,字内无双的驯鹘大师秃鹰毛良。”
  “那……那不是曾经在十年前,以双灵鹫袭击岳麓山百花庄的毛良么?”
  “正是他。那次他失手了,只因为天气突变寒,却又雨降风息,一双灵鹫如失水之鱼,失去进击之力,以致鹫死人伤,几乎逃不出湖广。他敢于向百花山庄的福慧双仙挑战,可知他必是宇内傲视群雄的顶尖儿高手。”
  “他……他为何……”
  “你不用问,不必问,除了跳弱水,你们三人别无抉择。”
  “这……”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有人要砸贵镖局的招牌,请老夫代传口信,如此而已。”
  三绝剑反而镇静下来了,向两名同伴举手一挥。李、王两位师父会意,将鞍具行囊齐向地下一丢。
  “哦!原来有人要留下镖,既然是前辈传的口信,秃鹰毛良出面差鹘袭击留客,晚辈不敢不将缥留下,何不请正主儿前来相见说个明白?”三绝剑沉静地说,口气表面谦虚。骨子里强硬。
  红衣吊客阳阳笑,说:“早几天本来已有人出面,本想留你们一两个人返回河南传信,岂知却被你们的暗中护镖人,却把那十几个人弄得灰头土脸,这才发现贵缥局果然名不虚传。
  因此,毛兄认为你们三人不必活着回去了,你们的暗中护镖人自会返回中州传信啦!
  三绝剑把心一横呵呵大笑道:“在下责任所在,必须尽责,因此,不可能自跳弱水,如果姓毛的想用名头吓人,他未免看错人了。镖在此地,在下等他出面留镖,咱们以江湖规矩“你该知道,毛良兄是从不按江湖规矩行事的。”
  “那也好,在下吃这碗镖行饭,却不能不守规矩,多谢前辈的信息,他既然不出面,在下只好告辞登程了。”三绝剑冷冷地说完,俯身抓取鞍具行囊。
  红衣吊客冷笑一声,徐退人林说:“你们既然不想全尸,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瞧,有人来了。”
  侧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跃出五个人,狂笑声震耳。
  三绝剑大惊,惶然后退叫:“独臂丧门姓吴的,原来是你在捣鬼。”
  出来的五个人,都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物。那位只有一条右臂的人,是横行中原的剧贼独臂丧门吴斌。秃顶门肩上架鹊的花甲老家伙,是秃鹰毛良。干瘦如僵尸持哭丧棒的人,叫边城野鬼王林。大脑袋手短脚短豹头环眼的家伙,是大头虎江义,有一张死板板债主脸孔,腰悬判官笔的人,是大河南北的独行大盗冷面判官伍修。这些人全是与白道英雄势不两立的黑道巨孽,与镖局过不去不算奇闻。
  秃鹰毛良的左肩和左小臂,有肩架和臂套,若大的青鹘,用肩架臂套未免太吃力啦!那头青鹘长像特异,浑身蓝羽闪闪生光,火眼金睛厉光四射,钢爪像只大铁钩,巨爪粗如鸭卵,每一趾皆戴了一个钢爪套,锋利无比。神骏威猛,令人望之心悸。体型比一般的猎鹰大五六倍,站在架肩上不抬头也有三尺高,真算得是鹘中之王。
  这家伙善驯猛禽,独步天下举世无匹。十年前,他竟养了一双灵鹫,那是猛禽中体型最大的庞然巨物,翼展八尺,重量超过六十斤,巨翅一击可摧弯大巨树。巨爪可抓起一条小牛犊。可惜这一双庞然巨物在高空声势骇人,到了地面反而显得笨拙,尤其是气候不佳时,更无用武之地,天冷则没有上升的气流,无风则不能借风力飞升,暴雨羽湿更是有翅唯飞,因此在袭击岳麓山百花山庄福慧双仙的清修胜境时,天寒,无风,暴雨三者俱至,灵鹫无法发挥飞翔攻击的威力,只能坠落地面以啄爪袭击,落了个鹫死人伤亡命而逃,侥幸逃得性命。
  论真才实学,这家伙修为有限,只凭所驯的猛禽助威,鸟一死他便像鱼儿失水,只配与江湖二流好汉打交道,所以三绝剑听说正主儿是他,并不十分害怕,只要往树林中一钻,那些凶猛的青鹘便发挥不了搏击的威力,何所惧哉?
  可是,三绝剑一看到独臂丧门和其他的人,便知大势去矣!独臂丧门与中州镖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江湖上无人不晓,独臂丧门现身,他便知今天除了拼一个算一个之外,别无他途,反正是凶多吉少,拼啦!
  独臂丧门嘿嘿笑,间道:“芮浩,护镖的是谁?说出来,吴某同开一面饶你不死。”
  三绝剑不承认也不否认,徐徐撤剑,豪气飞场地说:“人生百岁,如驹过隙,芮某人并不怕死,活了五十岁已不算短命,不必用死来吓人。阁下,你是否按江湖规矩留镖?”
  “哈哈!江湖规矩是谁订的?当然不会是我独臂丧门吴斌所订,我没有遵守的必要。吴某要留下红货,杀你们灭口,你们既然不肯跳弱水的留全尸,咱们便成全你们,替你们分尸,上!”
  五个人大踏步上前,并肩齐进声势汹汹。
  红衣吊客在一旁不住怪笑,袖手旁观自得其乐。
  东面来了一人一骑,渐来渐近,歌声再次破空传到:“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歌声燎亮,响遏行云,声震九霄。可是,这人的马太瘦了,慢腾腾地漫步而来,渐来渐近。
  红衣吊客徐徐向路心移,向独臂丧门叫:“吴兄,这个冒失鬼交给我,保证不留活日。”
  显然,这家伙所指的冒失鬼,定然是指那位高歌而来的瘦马骑士。
  秃鹰毛良却叫道:“那家伙恐怕就是与河西孤魂打交道,叫他转告你不可插手的瘦马骑土,定然也是有意劫镖的人,可能是来自中原的高手,由兄弟对付他。”
  声落,发出一声怪啸,肩架上的青鹘应声一跃罡风呼啸,巨翅一张,冲天而起,向半里外的瘦马骑士飞去。
  同一期间,独臂丧门一声长笑,拨剑冲问三绝剑。
  大头虎江义也一声怪叫,金背刀冷电四射,抢向李师父。边城野鬼王林一抡哭丧棒,奔向王师父,杰杰怪笑道:“好啊!小辈,我野鬼照顾你!打呀!”
  三位缥师分别迎敌,一比一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只片刻间,李、王两位师父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被迫得险象横生,发发可危。大头虎的金背刀势如狂风暴雨,凌厉奔放锐不可当。边城野人的哭丧棒,更是狂野绝伦,每一棒皆迅捷如电,沉重如山,破风之声宛如殷雷隐隐,漫天澈地风雨不人,点打挑劈绵绵不绝,把王师父迫得八方飞窜,始终脱不出棒影的控制,也没有任何反击回敬的机会,根本就近不了身,剑比棒短了一倍以上,双方的艺业又相去甚远,能支持一二十而不受伤,已是侥天之幸了,还能支持多久,主宰权完全控制在野鬼手中。
  三绝剑应付独臂丧门足有余裕,可是有冷面判官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时作势插手袭击,分他的神威攻他的侧翼,不由他放手抢攻,因此表面上看,两人似乎拉成平手。
  激斗中,“铮”一声暴响,大头虎一刀崩开李师父的剑刀光一闪,“擦”一声刀锋掠过李师父的顶门,李师父的头巾与发结飞出丈外,丢了一层头皮,血流如注,再低一分半分,顶门的头皮将被剁悼,好险!
  李师父倒退丈外,大头虎一声长笑,跟上就是一刀,生死须臾。
  远处官道中,青鹘以捷逾流星的奇速,凌穷下扑,以雷霆万钧之威袭击安坐鞍桥的林华。
  林华已看到前面有人恶斗,早已看清下补的青雕来势极猛,淡淡一笑,从容在衣内拔出三把飞刀,笑道:“捷通电,重如山,飞行绝迹,中者无声。刀啊!看你能不能射下这头鹘中之王,禽中之霸。”
  他从容策马,瘦马四蹄逐渐加快。
  蓝影从天而降,象是青虹入地。他直待青虹下坠至四丈左右,双腿一夹,瘦马通灵,突然向前飞驰,似是劲矢离弦。
  青鹘上当了,畜生到底没有人灵活,一扑落空,巨翅倏张,翻腾折向,从背后平飞反扑。
  林华淡淡一笑,自语看:“畜生,我只要不从正面袭击,不让你看到我的手,你便死定了。”
  瘦马飞驰,青鹘狂追,驰当然没有飞的快,驰出七八大,青鹘己风驰电掣般到了林华的脑后上空。
  三把飞刀悄然从肋后飞出,林华始终不曾回顾。
  相距不足两丈,迎头相接,双方都快,毫无回旋门避的机会。青鹘比兀鹤凶猛,火眼金睛在五六里高空,可看到地面的虫豹活动,目力极为锐利,可是却难以看清捷逾电闪的飞刀,即使看清也来不及闪避,啄发爪接刀,电虹已同时人体,双翅一阵张合,扑势一顿,接着翻腾着下坠,“彭”一声坠落在官道上,好一阵惊心动魄的翻腾扑滚,蓝羽粉飞,飞砂走石。
  瘦马兜转从侧驰过,在五大外又兜转马头,又从侧方掠回,这瞬间,鞍上的林华上身下伏伸手抓起了仍在扑翅蹬爪的青鹃,重新滑上鞍桥,瘦马仍向前飞驰,好俊的骑术。
  三把飞刀一中青鹘的咽喉,从口中贯人,只露刀柄,难怪青鹊始终未发叫鸣。另两把飞刀全贯人脑内,尽僵而没。
  他取回飞刀,瘦马接近了斗场,左手高举着死青鹘,仰天长笑而至。
  秃鹰毛良心痛如割,狂吼着拨剑前冲。
  红衣吊客大惊,随后急迫大叫道:“毛兄,止步,止……”
  这家伙想阻止毛良贸然迎击,来人能用妖法毙了神异通灵的青骼,岂同小可?毛良急怒攻心迎击,必定吉少凶多,因此想喝止毛良不可妄动,可是却叫慢了,毛良已经疯狂冲出,怎肯听人喝止?
  双方接近,瘦马突然斜冲出路右,林华侧跃落路中,急跃前迎。
  “还我的鹘王来!”毛良狂吼,恶狠狠地挺剑冲刺。
  林华一声长笑,左手的死鹘劈面便掷,喝道:“还你,哈哈……”在长笑声中,双方近身接触。
  毛良本能的伸剑,急拨死鹘身躯。
  林华乘机切人,左于闪电似的扣住毛良持创的手,“拍”一声,一掌拍中毛良的脸门,右脚疾飞,“噗”一声斜踢在毛良的右腕骨上。
  “啊……”毛良狂嚎,口鼻出,双目失明,身躯向左后方。
  红衣吊客到了,剑刚出鞘。
  林华已夺了毛良的剑,向前挺进,沉喝震耳:“接招!”
  剑化长虹而至,剑尖像一颗寒星,直射红衣吊客的咽喉。
  红衣吊客大骇,猛地止步一剑急封。
  剑虹倏退,接着以更疾更凶猛的奇速,重新指向红衣吊客的心坎。
  红衣吊客惊得血几乎凝结了,火速飞退,举剑狂乱封架,乱惺地闪避。
  可是,先机已失,一着错全盘皆输,反击的机会消失了。
  林华如影附形紧锲不舍,剑虹连续飞射,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身法轻灵飘逸,剑术凶猛辛辣,豪气飞扬,刺出如电,冲刺,再冲刺,锐不可当,以雷霆万钩之威紧迫追袭,主宰了对方的生死,令对方观飞胆落,动魄惊心。
  只刹那间,红衣吊客发疯似的退了七八丈,浑身大汗,脸色苍灰如死人,鬼眼中流露着绝望恐怖、惊骇的神色,胸腹之间,共现出七个仅伤皮肉的剑孔,持剑的右臂共有三道被剑锋擦过的裂缝,鲜血染得红衣变了色。
  退抵斗场,三位镖师恰好到了生死关头。
  大头虎追杀王师父,王师父心胆俱裂地八方窜逃。
  蓦地,林华的吼声像石洞里响起一点焦雷:“住手!听我一言。”
  独臂丧门与冷面判官夹攻三绝剑,眼看得手,被喝声所惊,骇然收招停住。
  大头虎脚下一慢。王师父跃出文外,浑身大汗如雨,气喘如牛。
  边城野鬼收棒站定,对面的李师父脚下一软,力竭屈膝倒地,脸色如厉鬼。
  先前众人只顾厮杀,无暇他顾,被喝声所惊,本能地收招注视,这才发觉形势逆转,大事不妙。
  远处的秃鹰毛良,以手掩住血迹斑斑的脸部,正瞎子似的踉跄摸索而来。
  红衣吊容剑垂身侧,脸色灰败,站在路中发抖,身上汗与血染污了红袍。林华的剑尖,抵在红衣吊客的心坎上,冷然四顾,英俊的脸蛋泛着冷森森的怪笑容,大眼睛神光炯炯,英气勃勃,器宇慑人。
  野鬼。丧门。判官、大头虎四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见红衣吊客遇险,皆不约而同台了三名缥师,挺兵刃迫近,四面合围。
  边城野鬼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果杀了他,咱们四人连手进攻,你也活不成,放下他。”
  林华嘿嘿笑,盯着边城野鬼说:“阁下,你定是边城野鬼了。我这人从不在威胁下低头少在我面前放屁。”
  独臂丧门老奸巨滑,接口道:“王林兄,不可冲动。”又转向林华道:“阁下,有话好说,贵姓?”
  林华呵呵笑,说:“没有甚么可说的,我以为河西孤魂已将话带到了,而你们却将在下的警告置之不理,仍然不顾死活一意孤行前来幼镖,岂不是有意和在下过不去么?”
  “你……你是中州镖局……”
  “在下叫林华,这趟镖在下决不许不三不四的人觊觎。你,独臂丧门吴斌,你与中州缥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有种你就该与丘总缥头当面解决,牵连无辜,你算甚么英雄好汉?”他转向脸色死灰战抖着的红衣吊客说:“你,黄羊川的坐地分赃大盗,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人不想多管闲事,但却不许他人干预在下的所作所为,我再警告你,这趟镖是我的,由此地到地头,如果再有任何风吹草动,我要刺你百十剑,抄了龟窝子,你给我放聪明些,赶快派人沿途暗中护送,烧香拜菩保佑,沿途不要有贪心的人打红货的主意。总之红货有了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你们几个人如果不服气,想以多为胜向在下递爪子上兵刃,在下奉陪,但我可不敢保证你们是否能留得老命,对那些倚多为胜妄图围攻的人,在下不会手下留情的。阁下,这次你敢保证你很幸运,下次,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你了。”
  林华这一番话,极为托大咄咄迫人,居然镇住了这群横暴凶悍的好汉。他信手将剑丢下,向睑无人色的三绝剑叫:“你们还不走?林中有他们的坐骑,就用他们的坐骑上路,到肃州远着的呢。”
  说完,大踏步往回走,走向不远处在路旁啃草的瘦马。
  迎面站立着大头虎江义,两人的身材几乎相差一倍,他的目光刚落在大头虎的身上.大头虎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慌张地向侧退,不敢阻拦。
  他从容将坐骑牵至路中,慢腾腾的上马。
  三绝剑与两位同伴,抓起鞘囊马包,鞍具不要了,急急奔人林中,不容气地各弄了一匹坐骑匆匆上马飞驰而走。
  林华的瘦马小驰西行,徐徐去远,天宇下,他的歌声悦耳,在空间里振荡:“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白发青灯今夜,不宜秋。中庭树,空阶雨,思悠悠。寂寞一生心事五更头!”
  狄臂丧门怔怔地目送他的身影骑马去远,方余存犹悸地说:“这家伙年纪轻轻,艺业却骇人听闻。我浪迹中原三十年,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咱们栽到家了。”
  冷面判官咦口气,接口道:“可能如河西孤魂所说,他是萧魔的弟子,不然那行如许高明的造诣?咱们如果要与他作对,不啻以卵击石,认栽也罢。”
  肃州街,虽不是大明皇朝最西的国境,但事实上却是大明皇朝的最西门户,汉人活动到此为止,嘉峪关划分内外,大明皇朝的官兵不出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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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行路上无敌手
  关外也设了卫,哈密卫,赤斤蒙古卫,罕东卫,沙州卫,罕东左卫,名义上,国境远及土鲁番与罗布泊一带,但这些卫的官、兵、民,都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回人,时叛时服,也常互相仇杀,大明皇朝的政令,在这一带经不起考验。以哈密卫来说,卫境东起星星峡,西与土鲁番接壤,周围三千里,其中只有八城,人种有三,蒙古、畏兀儿(回纥),回回(指西域一带回教之各种族,与回纥人有别)三种,以蒙人掌大权。酋长由大明皇朝封为忠顺王,但实力却由畏兀儿掌握。这些人你砍我杀,时叛时服,朝廷虽派有三五个汉官辅佐忠顺王,却不起作用。哈密卫既然位于西城要道,也是西域的门户,朝廷设有通事馆有不少通事,译字生,以便接待西域各国的贡使,西域各国贡使必须先至哈密卫办理手续,取得符印勘合,方许入嘉峪关。可是,哈密卫叛乱时起,乱七八糟,劫掠贡使的事件层出不穷,朝廷也就因此而不时下令封贡(关闭嘉峪关)不接纳贡使,也因此一来,各国迁怒哈密卫,也就经常肆行报复,十分混乱。
  要将这些地方认为是大明皇朝的实际版图,似乎太过牵强,不如说是三不管弱肉强食地带,倒还恰当些。
  当然,大明皇朝的官兵不是不出嘉峪关以西,建国初年设卫,便有兵马到达哈密。尔后哈密一再发生暴乱,朝廷也曾经多次发兵平乱,但像是过境的旅客,来去匆匆,近数十年来,再也没有官兵前来了,只有使者往来,朝廷不过问这些关外人民的死活,也就可以看出大明皇朝的国运正在每况愈下一步步走下坡啦!
  肃州东北五十里,边墙南角有一座大堡,叫下古城堡。这里边墙北行,便是三不管地带。东北有一条小径,五十里到金塔寺城。金塔寺城有少数官兵驻守,但寇至即撤,往北十里地,便是废了的威虏城。再东北行二百里,便是俗称鬼门关,官兵听了便头痛的天仓墩和夜摸墩,那儿驻守有一批充军的犯人,在那儿自生自灭。
  金塔寺城西南廿余里的沙砾草原地带,五十年前移民初期,先后共建了三座大堡,皆位于讨来河的两岸水草丰茂地带。
  这三堡最北的是喀喇灰堡(黑回),西南是嵩山堡、东南位于河东的是四海堡。这三座堡的组成份子,便是边塞外社会现状的代表。
  黑回堡,是来自哈密、沙州、瓜州、赤斤蒙古四卫的回民。回民有数种,黑回是其中之一,俗称黑帽回,他们都是逃来归化的回民,其中一部份且是由政府指定前来安顿的所谓降回。
  嵩山堡,那是来自河南的移民,也是被强迫迁涉前来的移民,但他们来了晚些,边内(边墙长城以内)的牧地皆已分光,他们无处容身,便被指定到这一带安顿,派有官兵协助他们建堡围牧地,因此是三堡中唯一获得政府军支援的合法地方组织,他们的牧地辽阔而肥沃。
  四海堡,独霸河东,这些人份子极为复杂,都是些中原无处容身的强盗、土匪、亡命,与当地的逃兵、逃犯、戍卒,与及汉、蒙、回的特殊人物。
  这就是讨来河两岸的情势,三堡的人利害冲突,势同水火。卫所的官兵不敢管,也管不住了,那些镇守官吏都是些怕事的人,深恐惹火焚身管出“激起边衅”的大罪。
  而北面的大漠中,张掖河下游的额纳河居延海,却是瓦刺与鞑靼(蒙人之一部)的铁骑,养息繁殖之所,来时如潮水,千里扬尘,不断向边塞进攻,边墙外面的人,更是蒙骑的最佳劫掠对象。这三座堡经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根本无法生存。
  三堡座形成倚角,相距各约十里左右,至下古城只须一刻马程,至金塔寺也需相等的时辰,往来倒还方便。下古城堡,也就是三堡的人获取给养的贸易场。
  再有个把月,便是胡人南下牧马的季节了。这时光,正是赶割牧草备冬的忙季。
  下古城堡城周只有一百廿三丈,小得可怜。而城郊,却市面繁荣,是附近百里内的最大市集,城南是马场,马场以西是羊集,以东是流动的驼城,整个地区占地方圆廿余里,其间木屋、石屋、帐幕、牲圈……星罗棋布,各有势力范围,互市的地方,则在马场的中心,形成一条半活动性的市街,也就是铁器,民生必需品的供应中心。城东、西、北三面,则是卫所官兵的垦殖地与牧场,马场之南,则是另一小市集临水堡,距下古城堡仅十余里。
  秋高牲口肥,下古城堡的两个月黄金岁月已经到来,市况逐渐繁荣,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大量涌到、牲口也从四面八方向此地集中。
  近午时分.炎阳正热,一匹瘦马进入了唯一的一条市街,马上的骑土风尘仆仆,人与坐骑皆呈现倦容。
  说是半活动性的市街,确是不假,有些是木屋,有些是石片砌成的石室,有些是入冬便搬走的帐幕与棚屋,只是六、七、八三个月有人居住,六月以后进入隆冬,人口减少了十之七八。
  他在作为旅舍的大棚前下马,在拴马椿上拴好坐骑,拍掉一身灰尘,向迎出的店伙笑道:“店家,在下要在贵地逗留一两天,请将在下的坐骑上槽,行囊暂且交柜。在何处可找到卖酒的食店?”
  店伙向北一指,笑答:“从前面的鞍具店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酒旗子了,本店的客官,都是在那儿进食的。客官的大名……”
  “等会儿在下会将路引交柜查验。”
  “客官何不洗漱后再前往进食?食店不设洗漱处的。”
  “哦!有道理,先安顿好再进食并不晚。”
  不久,他出现在食店中,青巾包头,青短襟上装,青骑裤,短马靴,气宇轩昂,衣外缠着腰带,左肋下挂着百宝革囊,腰带上插着箫囊与一条腰帕。
  店外的拴马椿,拴了不少雄健的坐骑,有些有精制的雕鞍,但大多数皆是以毯代鞍的矮小蒙古马,间或有三两匹栗色的番马,近店门处,居然有两匹极神骏,浑身火红的青海聪,当然不是真正的青海聪,只是与传说近似而已。这两匹马鞍辔齐全,与附近的马相较,像是鹤立鸡群,极为抢眼。
  这是一家以红柳为架的大棚屋,上面盖草,因此倒还凉爽,厅中共设了十余副座头,有三分之二被食客占据了。他在内角的座头落坐,向含笑跟进店伙说:“来五斤酒,切五斤上脯。伙计,由此地出边,方便么?”
  伙计奉上一碗马乳,说:“出边井不难,可到城里去办理。但如果要到哈密或北山,便得到肃州去请办,这儿无权办理。”
  “这里也可到哈密?”
  “咱下古城堡本来就是到哈密的间道嘛!走这条路不需经过赤斤慕古,免了不少麻烦,到哈密的驼商,皆在此地结队。”店伙接着放低声音,神秘地说:“当然,如按正当手续办理,谁也休想到哈密,那是不可能的,客官如果需要小的办事,尽管吩咐就是。”
  他呵呵笑,谢道:“谢谢,也许日后在下得请你老兄帮忙哩!”
  邻座有三位牧人打扮的大汉,不住向他打量,有意无地偷听他和店伙的谈话。酒菜送上,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一面自斟自酌,一面细看羊皮纸上奇奇怪怪的文字与图形。
  酒至半酣,邻座的一高大汉突然离座走近,双手叉腰含笑问:“老兄,我能坐下和你谈谈么?”
  他略一打量对方的神色,笑道:“那不是有凳子么?坐不坐在你。喝碗酒啦!有何见效?”
  “在下曾本善,当然这不是真名,老兄贵姓?”大汉坐下俯在桌上问。
  “你就称我林老三好了。”
  “林兄要出边?”
  “有这个打算。”
  “有多少人?”
  “不少。”
  “你打算……”
  “打算找飞天蜈蚣黄老七。”
  “哦!你来晚了。”
  “怎么晚了?”
  “今年初夏他预定从平塑城返回,却在毛目城出了意外,威远卫的兵马与鞑子的游骑在毛目城北的草原冲突,他所带的驼队遭了池鱼之灾,从此失了踪。林兄,你如果有事,兄弟负责替你完满办妥,怎样?”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曾兄热诚可感,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但愿能为林兄效劳。林兄有多少人,带些甚么货?”
  “人还未决定多少,须等人到齐才知道。货嘛,也没决定。”
  “如果货还没决定,兄弟保证张罗。”
  林华淡淡一笑,说:“曾兄,你可真不含糊,真张罗,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哩!”
  “呵呵!吃这门饭,含糊岂不只有喝西北风的份?目下出塞的货;最吃香的是铁块、箭镞、金创药、丝绸。其次是茶叶。金银饰物。林兄预计带些甚么?”
  林华听得无名火起,长身一把将对方劈胸抓住,揪在桌上沉声道:“我带你的脑袋,你能办得到么?你所说的吃香货物,几乎都是鞑子用来屠杀汉人的利器,你这家伙简直是丧心病狂,必定是私通鞑子唯利是图的莠民汉奸。”
  曾本善吃力地挣扎,怎挣扎得了?店中大乱,曾本善的两名同伴大惊,分左右抄出喝道:“放手!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喝声中,两人同时冲到,分别拨拿林华的左右手。
  林华冷哼一声,拖过曾本善,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腰带,大喝一声,以人作兵刃,向抢来的两个人猛扫,两人大惊,骇然暴退。
  他丢掉曾本善,冲向右面的人,骂道:“该死的东西!你也得打官司。”
  他的手伸出抓人,那人闪身一掌劈向他的掌背,他翻掌硬接,接住来掌一扭,那人撑不住踉跄转身,被他一把扣住后脖子向下掀,喝道:“跪下!”
  那人不得不跪,“噗”一声尖叫着跪倒。身后,另一人扑上照他的背心狠狠地就是一拳。
  他转身右手一拔,拨开大拳头立还颜色,“劈拍”两声响,两耳光把那家伙打得踉跄暴退,昏天黑地撞倒了一张桌子。
  曾本善已从地下爬起,正待补上,门口突然响起焦电般的大吼:“住手,你这厮敢在此地行凶,外面来,大爷叫你在床上躺三个月。”
  那是两个块头高大的关西大汉,一身骑装,六寸宽的皮腰带上,斜插了一把尺长短匕首,脸色如古铜,粗眉、大眼、虬须,貌像与身材皆有七分相像,刚才发话的人年岁要大些,约三十出头,另一人也有廿七八。
  林华将一锭碎银往桌上一丢,大踏步往外走,冷冷地说:“大概你们都是一伙的蒙奸汉贼,大爷正要找机会闹事,你们来得正好。”
  两个虬须大汉退出店门,在门前的广场双手叉腰相候。
  稍年长的虬须大汉立下门户,点手叫:“我,嵩山堡双虎老大范仁。除非你向曾三爷道歉。不然吃我三铁拳。”
  林华惑然打量对方片刻,冷冷地说:“妙极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范老大大为不耐,叫道:“快上前挨揍,看甚么?想看时辰不成?”
  林华举步迫近,摇头道:“嵩山堡的人也做汉奸,委实遗憾。”声落,轻描淡写的一拳捣出去。
  范仁左拳猛拨,乘势欺上右脚切入,右拳疾飞,来一记“霸王敬酒”,拳沉力猛,虎虎生风。
  林华不再客气,右拳收左拳拨,错开攻来的大拳头,“噗”一声响,右拳出如电闪,重重地捣在范老大的小腹上。
  范仁退了两步,脸不改色,一声虎吼,扑上招出“双风贯耳”,双拳乍合。
  林华心中冷笑,心说:“这厮皮粗肉厚,似乎也练了几天气功,我要他吃吃苦头。”
  他以“童子拜佛”拆招,范老大却收招出腿,来一记“魁星踢斗”。
  他斜身避腿,乘虚切入,贴身了,双拳左右开弓,然后是迅疾绝伦的一连串重拳,以狂风骤雨似的声势,在范仁的胸腹开花,铁拳着肉声“砰砰彭彭”,可怕的重击绵绵不绝,响声似联珠哩。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叫:“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范二哥,还不劝开他们?”
  范老二范义急得冒汗,焦燥地向叫他的人怪叫:“未分胜负,劝甚么?赵老三,有种你去劝劝看?”
  范仁被一连串可怕的铁拳,打得退出三丈外,双手拼全力封架,不住“哎哟哟”怪叫,挨一拳退一步,好几次几乎被击跌倒。最后,小腹与双肋连遭五六记重拳,方怪叫着砰然倒地,跌出丈外挣扎难起。
  这一连串沉重、凶狠、快速的打击,把在四周替范老大呐喊助威的人,惊得喊声倏止,换上了惊骇困惑的叹息。
  范老二范义抢着扶起乃兄,惶急地问:“哥哥,伤得怎样了?”
  林华泰然整衣,冷笑道:“皮粗肉厚,死不了,躺上十天半月,依然像头大牯牛,小意思,赶快把他抬走找郎中吃伤药。”
  范老大拔开乃弟,踉跄站稳,作势上扑,咬牙切齿地叫:“咱们还没完,太爷还撑得住你那些拳头,再来,大爷爬不起来你便赢了。”
  林华嘿嘿笑,迫近说:“这次太爷要你九死一生,我不信你是个铁打铜铸的人。”
  范老二往中间一插,迎面挡住叫:“二太爷我档了,你敢不敢接?”
  林华冷笑一声,点手叫:“你大概不含糊,倒也知道公平相搏,太爷接下了,你可以上。”
  “二大爷要和你拼匕色,你敢不敢试一试?”范老二拍拍腰中的匕首叫。
  “范老二,你最好别试。”林华不动声色地说。
  范义拔乃兄的匕首抛过叫:“接着!咱们公平一决。”
  林华接过匕首掂了掂,点头道:“你想挨刀,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咱们先说好,出了人命怎办?”
  范老二向四周一指,大声说:“有这许多乡亲作证,你大可放心。咱们此地不禁决斗,只要公平,官府不加过问,你可以指定任何一人作证。”
  林华的目光,落在一名壮汉身上,笑问:“你是在下的证人,怎样?”
  壮汉挺身而出,拍拍胸膊道:“在下深感荣幸,但我得先警告你,范老二是嵩山堡的勇士,力大无穷,马上马下勇冠群伦名号响亮,你可以不接受挑战,免得枉送性命,免得说咱们欺负你外乡人。”
  “谢谢你的忠告,在下接受挑战。”
  “那就好,在下愿替你们双方作证。”
  范老二也替自己找了一个证人,然后两位证人将看热闹的人赶开,空出方圆四丈的圈子,双方立即立下门户。
  斗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必须贴身方能伤人,接触便可能分出胜负,因此不可冒失地进攻,必须把握机会找到空隙切入,双方拉开马步,像一双斗鸡,逐步迫进,争取空门。
  林华一看对方握匕的方法,以及摆出的架式姿态,便知范老二是个行家。他上体微屈,左手引招,右匕半隐,冷冷一笑挪前一步,左足滑进右脚立即跟上,猛地左手一抄,作势找扣对方握匕的右手。
  范老二匕尖微拂,大喝一声,斜别三疾地进步欺上,刀光一闪,抢制机先进攻。
  两把匕首吞吐挥舞数次,身形快速地进退盘旋,换了两次则面,危极险极地乍合乍分,双方皆未得手。
  林华心中有数,重新迫进,却换了极狂妄的架式,斜身半伸匕尖,左手外张,摆出仅凭匕首取胜,不需左手相辅的斗剑姿态,狂笑道:“证人说你是嵩山堡的勇士,可是胆子并不大嘛?哈哈哈!”
  范老二火起,抓住机会冲进,匕尖一闪,让林华以匕招架。果然不错,林华右手一振,急接匕首反挑小臂。范老二大喜,左手闪电似的冲出,抓生了林华的持匕右小臂猛地向左后方带,揉身切入匕首疾吐,指向林华的右臂,但见刀光乍闪。
  双方接触,捷逾电光石火,生死立判。
  范老二突觉眼前人影一闪即设,左手虎口一震,抓不住对方的手,只觉“噗”一声响,背心挨了一击,巨大的撞击力令他感到眼冒金星,冲势加快,“噗”一声倒在地,跌了个大马爬,尘埃飞扬,他反应甚快,奋勇滚转,一蹦而起。
  林华注视着匕首靶,笑道:“如果用这玩意击在后脑上,脑袋瓜不破裂那才是怪事。”
  范老大在一旁叫:“弟弟,这厮闪得快,不可冲得太猛。”
  在四周的呐喊怪叫声中,范老二再次猛冲而上,希望抓住林华未亮出格斗姿势的好机会,出其不意抢攻,匕首乍吐。
  林华这次不再饶他了,匕首伸出轻轻一拨,顺手丢掉匕首,擒住了他的腕门,劲道倏发,往后一带,旋身右掌乍起乍落,“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喝道:“丢下!给我爬下。”
  范老二怎敢不爬下?手臂被扭转,肩部脱臼,压力重逾千钧,而且双脚被绊,身体己失去重心,松手丢匕砰然倒地。
  林华踢开匕首,夹背一把抓起他的后头叫:“站起来,老兄。”
  他身不由己被提起,慌乱地站立,接着拳影入目,“砰”一声下额便挨了一拳头,打得他仰身急退。
  接着,眼前人影紧随不舍,两颊接二连三挨了四拳,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像是连珠炮爆炸只打得他昏天黑地,头重脚轻视力消失,四拳过后,他终于不支,重重地摔倒,这次爬不起滚不动了。
  林华叉手而立,冷笑道:“你们兄弟两人,大概也是私贩军器给鞑子的汉奸,我不杀你们,官司你打定了,老兄,站起来。”
  曾本善与两位同伴排众而入,取出一块腰牌递过说:“在下是卫所派在下古城缉奸细的人,是暗访缉拿通寇奸民的。因见阁下形迹可疑,因而表示亲近希望查明阁下的底细。”
  林华略一审视腰牌,递回冷笑道:“像你这种查底的方法,除了扰民之外,可说毫无用处,反而打草惊蛇,真正的奸细,岂会被你这种手法所骗?我保证你阁下自到任以来,必定一无所获,浪费朝廷的钱粮而已。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范老二狼狈地爬起,揉动着头脸说:“好小子,你的拳头好重,下次见面,我要和你较量角力。”
  “那是日后的事,目下我有件事问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有机会。”
  “你……”
  “贵堡有一位原籍中州的沈三爷沈升么?”
  “……那是微堡三位副堡主之一,你……”
  “多年前,洛阳西关来了一家姓高的人,当家的叫高文玮,他与沈三爷有中表之亲,目下在不在堡中。”
  “在。你是……”
  “你回堡告诉高文玮,说三天之内,洛阳的林宗如前往找他,天下虽大,除非他能不吃人间烟火,斩情灭性与世绝缘,不然是逃不掉的。”
  他冷冷说完,转身排开人丛,径自走了。
  范老大兄弟彼此注视片刻,互相点点头,将曾本善拉至偏僻处耳语片刻,然后匆匆上了两匹青海马,匆匆策马向北飞驰而去。
  次日近午时分,三绝剑与两位同伴在下古堡办好出边手续。中州镖局的镖师办出边的手续小事一件,守边的将士谁不认识这位专走河西四郡的名镖头。嵩山堡是下古城堡名义上的辖地,该堡且在此地设有店房,不须找人作保,自然不会加以留难。
  至讨来河三堡的嵩山堡,只有十七八里,是最近的一堡,道路平坦笔直,只有一些略有起伏的山梁台地,两旁柳枝摇曳,牧草肥美。有些杂树散布在草原中,高仅及膝,似乎永远也长不高,只有河畔高大的红柳和芦苇倒是十分茂盛。河两岸五六里以内,地面上全是浮沙而没有砾石,坐骑可以毫无拘束地飞驰。三人三骑在烈日下急赶,希望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不要发生意外。
  三绝剑心情沉重,那位曾经在丧门、吊客、判官手中救他们三条老命的神秘青年人林华,既然已表示属意他的红货,决不至于无缘无故放手。虽说已到了地头,在未交镖之前,依然万分风险,必须进入嵩山堡的堡门,方能说是到了地头,他怎能不耽心?
  三人并辔飞驰,前面出现一道高约三四丈的山梁,中间的三绝剑扭头向同伴忧心仲仲地说:“这时尚不见姓林的现身,咱们警觉些,在前面山梁下便分开走,越野而进以策万全。”
  “芮师父,恐怕他不会来了。”李师父说。
  “我算定他不久便会现身。”
  “什么?”
  “他定是四海堡的人,嵩山堡与四海堡为了争牧地,彼此势同水火,经常械斗。”
  “他们怎敢劫咱们中州镖局的镖?”
  “为何不敢?他们的巢穴在边外,与中州相去万里,咱们镖局不可能倾巢而至,兴师问罪,派一二十个人来,他们足以将咱们的人埋葬掉,为何不敢?”
  “这……姓林的不会是四海堡的人吧?”
  “咱们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敌手,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不费力将红货取走,但却不见他的踪影,显然是要咱们将镖给他送到门外,免得带着红货碍手碍脚的!瞧,东西有人马来了呢……”
  右前方,山梁的远处尘土大起,最少也有十匹马以上,向大路急赶。
  驰上山梁,果然可看清人马的形影,十匹健马成两路急驰,看方向,极可能在前面里余与大道会合,也恰好截住三位镖师的去路。
  三绝剑脸色大变,说:“确是从河东而来的人马,当然是来自四海堡的歹徒。”
  “我们……”李师父惶然叫。
  “你从西面走,我和王师父诱敌挡他们一挡。记住,不可接斗,无论如何,你得赶到嵩山堡交镖。”
  “你们……”
  “不必管我们,如果我和王师父有了不测,也是命该如此,回去禀知局主,替咱们报仇。”
  “这……好,我定将镖送到,两位保重。”
  “这时你不能走,他们会追上你的,听我的招呼脱身。”
  三人加上一鞭,健马奋蹄飞驰。
  接近至半里地,河东来的人马已距大道不足三十丈了,前路将被截断。
  “糟!他们先到了。”王师父叹口气说。
  对方已先到,即使分开走也无法脱身。三绝剑把心一横,断然下令:“回下古城堡再说。”
  后面,熟悉的歌声入耳:“箫声咽,秦城梦断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三人徐徐松缰,扭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尘影中,瘦马骑士在半里后策骑小驰,高歌而来。
  前途被阻,后路断绝,岂不完了?前面十人十骑还不知是敌是友,来路难明,但后面的瘦马骑士却是可怕的缠身冤鬼。
  三绝剑一咬牙,横定了心,叫道:“不能回头,前面也许有生路,到嵩山堡也到比下古城堡近些。”
  三人再次加鞭,健马向前狂驰。
  前面的十骑士似乎并无恶意,并未向他们注目,上了大道,向东北以原队形小驰,原来也是向金塔寺城走的人马。
  三人心中一宽,希望跟上作伴,更希望十骑士是嵩山堡的人马。
  这条路是到金塔寺城的大道,连着嵩山堡和黑回堡,两堡相距十里,中段和东南岔出一条小径,通着河面甚宽,但水深仅及马腹的讨来河,直抵河东岸的四海堡,路上碰上往来的人马,并非奇事。
  “老天爷保佑,希望他们是嵩山堡的人。”三绝剑喃喃地说,心中仍感紧张,心跳不正常,他似乎在蹄声如雷中,依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接近至三十丈左右,后面尘影中,仍可从逐渐被秋风吹散的尘埃里,看清瘦马骑士的形影,仍然保持在半里左右的距离内。
  糟了,前面响起一声忽哨,十人十骑左右一分,列成横队,接着马嘶震耳,十匹坐骑人立而起,每匹驾相距三丈,排列得整整齐齐,点尘不惊地昂首屹立。
  十骑士一式打扮,青巾包头,青葛骑装,前有掩心背甲,小臂带有皮护套。背上是上了弦的弓,和一个精制的箭袋。佩了刀,有五名挟了红樱枪,五名挟了斩马刀,枪尖映日生光,刀刃冷电四射,安坐雕鞍勒缰相候,十双怪眼精光闪闪注视着三位镖师策马狂奔而至。
  三绝剑打一冷战,心向下沉,情不自禁地松了缰,坐骑一慢。
  “放马过来。”拦在路中心的一名骑士叫。
  三绝剑勒住坐骑,向同伴低声道:“我前去打交道,如果发现我动手,王师父保护李师父向西逃,珍重,再见了。”说完,独自策马上前。
  接近至三丈内,他勒住坐骑抱拳行礼,硬着头皮问。
  “在下来自中原,姓芮名浩,诸位有何见教?”
  “那么,你是来自中州镖局的镖师了。”骑士不动声色地问。
  三绝剑感到烈日当头,但却脊梁发凉,浑身冒汗,心跳加速,硬着头皮说:“在下正是中州镖局的走镖伙什,诸位是……”
  “你听说这四海堡?”
  “四海堡大名鼎鼎,岂有不知之理?”
  “咱们是四海堡的好汉。”
  “哦!敝镖局与贵堡……”
  “你保了嵩山堡的镖?”
  “不错。”
  “咱们前天得到消息,在此等候你们两天了。”
  “你们……”
  “你当然知道咱们四海堡与嵩山堡势不两立,居然替他们保镖,未免太瞧不起咱们四海堡的英雄了,哼!”
  “贵堡与嵩山堡的恩怨,与敝镖局无关,敝镖局……”
  “住口,你该知道你的红货是些甚么东西。”
  “不错,在下知道、一些珍贵药材,一些首饰,平常得很。”
  “药材中,有四只标明为千金散的大型陶制大肚瓶,是么?”
  “对,那是防暑的药物,且可培元固本。”
  “哼!你敢不敢服用一两分药散?”
  “货主之物,按规矩在下决不可妄动。”
  “你们三人每人必须破一次例,吞服一些药散。不然,咱们砍下你们的脑袋,要死要活,任你选择,快!”
  三绝剑心中大惑,摇头道:“只要在下拆封动了红货,在下的饭碗算是砸了,恕难应命。”
  骑士仰天狂笑,说:“边城野鬼传来的消息,已说出阁下的红货是啥玩意了,谅你也不敢吞服。好吧,你们既然不想要全尸,咱们成全你就是。”说完,缰绳挂上了判官头,坐骑抬首举蹄。
  “且慢!阁下可否说清楚些?”三绝剑叫。
  “你们还要说清楚?四瓶千金散皆是剧毒,见血封喉,嵩山堡的人用心狠毒,要用此物淬箭,专门用来对付本堡的弟兄,大爷岂能让你将此物带走?你认命啦!朋友。”
  三绝剑大惊,叫道:“在下确是不知,那么,在下留下镖货,敝局主自会与贵堡及嵩山堡讨公道……”
  “哈哈!你未免太天真了,咱们岂肯让你活着离开?你……”
  蓦地,歌声传到,清晰震耳:“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那是甚么人?”骑士向三绝剑喝问。
  三绝剑心中一动,说:“这人从兰州跟踪红货,已经声称红货是他的所有物。阁下既然从边城野鬼处获得消息,该知道这人在甘峻山,把劫镖的红衣吊客边城野鬼六位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击死秃鹰毛良的鹘王,勒令他们派人护镖的事了。”
  “就是那位姓林名华的人?”
  正是他,他是取镖来的,在下也因为逃避他的追踪,不得不冒险赶路至嵩山堡交镖。”
  骑士用马鞭向左右一挥,沉喝:“张王两位贤弟,先收拾那狂妄的小子。”
  左右外侧的骑士应诺一声,健马铁蹄翻飞,宛若劲矢离弦,向高歌而至的林华疯狂地冲去。
  双方相距十二丈,弦声狂鸣,两骑士首先发箭联珠击射,各发三支,破空厉啸尖厉刺耳,好惊人的臂力。
  接着,红樱枪斩马刀高举,健马前冲,逐渐接近,刀枪徐降。
  “杀!”两骑士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呐喊,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淹没了马的背影,旁人只能概略地估计他们接触交锋的时刻而已。
  没听到兵刃交击声,只听到蹄声震耳,也没有后续的呐喊声,最后只传来两声天动地摇的砰然大震,和两声可怕的健马悲呜。
  有人马出现在逐渐散去的尘影中,出现在十丈外,歌声再起:“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三绝剑只感到毛骨悚然,勒马后退。他后面的两名同伴,策马避在路旁发抖。
  八骑士脸色大变,张目结舌如见鬼魅。
  林华一人一骑,正策马高歌小驰而来。
  远处烟尘滚滚,掩住了视线,看不见两位骑士,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两匹坐骑冲出尘影,向东小驰,鞍上没有人,两骑士的命运令人耽心。
  瘦马渐近,越过了道旁的李,王两位师父。八骑士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居然木立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林华越过了脸如土色的三绝剑,接近八骑士三丈左右,勒住了坐骑,将四支狼牙向为首骑士的马前一丢,泰然地说:“你的两位勇士射了我六箭,我全接下了。这里有四支,还给你,另两支贯在他们的咽喉上,你可以派人取回,便知此言不虚,在下不想吞没你们的箭。”
  为首骑士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问:“边城野鬼说你会妖术,真的?”
  “废话!你知道什么是妖术?”林华笑答,笑容不正常,眉梢眼角,涌现阴森残忍的神情,虎目泛现重重杀机。
  “那……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在下的两位弟兄?”
  “在下并无意杀人,但对方先下毒手又当别论,你们讨来河三堡仇怨深结,成为世仇,十余年来,互相仇视互相杀伐无休止。这些事,与我外乡人无关,死的是你们的人,我可没感到心疼。但不问情由,便下毒手要置在下于死地,在下却无法忍受,以牙还牙以杀止杀,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贵堡听信边城野鬼的鬼话,只怪你们愚蠢无知。我警告你,任何人想动这笔红货,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要红货,人马过来,要活,回去。”林华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说。
  “以一敌八,你不会有机会。”骑士切齿叫。
  “不信你可以试试,但如果我是你,最好别试。”
  骑士长刀一击,大吼一声,八匹马在一声怒吼之下,狂冲而上。
  银虹一闪,飞刀贯喉。林华的瘦马也跃进前冲,突入敌阵。
  为首的骑士只看到一星寒光,来不及转念,飞刀已贯入喉部,仍能击刀冲到,一刀猛劈,可是已失去准头,连人带刀向侧倾。
  同一瞬间,左面的一名骑士也挺枪前扑。
  林华的瘦马居然十分矫健,后两位骑士在空隙中疾冲而过,冲出五丈外兜转马头,他手中多了一记夺目为首骑士的斩马刀,驻马立刀大喝道:“六比一,不久便会胜负分晓。骑战难有围攻的机会,人多派不上用场,你们要死还是要活,给你们片刻思量抉择。”
  六骑士在五丈外兜转马头,但为首的骑士与另一名同伴,摔落马下声息毫无,坐骑已冲出十丈外去了。
  六骑士大骇,其中一个扬刀厉声叫:“咱们决不能让毒药到达嵩山堡,弟兄们,分兵,先搏杀那三个镖师。”
  林华仰天长笑,笑完说:“你们这群蠢材,中了边城野鬼借刀杀人的毒计,至死不悟,可笑亦复可怜。在下在中州镖局守候一月,嵩山堡所交的货物,在下皆可一一道来。那四瓶千金散确是防治热毒并固本培元的药物,并非可致人于死的毒药。你们如果不信,在下可以当面服食以解你们的迷惑,免得你们枉送性命。去,把千金散取来。”
  六骑士互相商量片刻,派出一人驰向三绝剑,叫道:“把那四个陶瓶取来。”
  “这……”三绝剑迟疑地说。
  “芮师父,你没有选择的机会。让他们拆封,以表明不是你监守自盗,快!”林华高叫。
  三绝剑不敢不遵,向李师父招手。李师父硬着头皮策马上前,下马解鞘囊递给骑士,在旁候命。
  骑士提着鞘囊而回,就鞍上取出四只陶瓶察看片刻。林华驱马走近,伸手叫:“倒一些在我手中。”
  骑士揭掉瓶塞,倒出一些灰黄色粉末到林华手中。林华仰首将药散倒入口内,从容吞下笑道说:“你们可以带走一瓶,在下负责向嵩山堡解释,你们如果还不满意,咱们只有拼个你死我活了。”说完,策马后退。
  六骑士商量片刻,留下一瓶千金散,将鞘囊还给李师父,一名骑士大叫道:“咱们认栽。你阁下杀了咱们四位弟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结算之日为期不远。”
  林华丢了斩马刀,冷笑道:“在下记住了,随时恭候诸位当面结算。”声落,策马驰回,在两具死尸前下马,取回他射入两骑士喉中的两把飞刀,上马向三绝剑冷冷地说:
  ““阁下,你转告嵩山堡的堡主扑天雕杨健,警告他不可插手过问林某与高文玮的事,如果他胆敢打抱不平强出头架下这段梁子,那么,嵩山堡将有飞来横祸,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你们可以走了,明天嵩山堡见了。”
  他双脚一夹,鞭声一响,瘦马冲出路西,越野狂驰,绝尘而去。
  三位镖师怎敢逗留?向嵩山堡飞骑而去。
  下古城堡南面十里,地名临水堡,这儿是西上东下的分道处。也是四面八达的交通中枢,东西大官道经过此地,西至肃州四十里,东至双井堡六十余,南至河清,清水堡与金佛寺堡。申牌未,瘦马进入堡北门,恰好赶上闭堡时分。
  白天炎阳如火,灼热如焚,晚间风寒霜浓,夹衣不耐五更寒,不论军民人等,晚间除了巡逻守哨的人,全都不愿外出,这儿没有夜市,外出也无事可为。但三更时分,林华却像鬼魅似的,出没在全堡五家客栈的暗影中,神出鬼没象个无形质的幽灵。
  一早,四匹健马出了堡门,奔向河清站驿,东南行归心似箭。
  十里地前面出现一座小山,山下有一条小河,土名儿叫做庙儿沟,水深仅尺余,没设有桥梁马儿必须涉水而过。
  第一匹马越沟冲入前面的树林,路面突然出现一个头挽须结,身穿孔雀蓝夹缎子劲装,身材高大的人,外披同色同质大氅,半统马靴擦得亮闪闪。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他正是林华,换穿了华丽鲜明的衣着,像是换了一个人,显得生气勃勃,器宇超绝。
  “诸位,四海堡的消息尚未传到;便打道回府,为何不多等些时日?”他拦在路中冷笑道。
  第一匹健马上的骑士,赫然是换了黑衣的红衣吊客。一个以红衣获得绰号的成名人物,居然换了衣着,确是令人大感不解。
  “咦!你……”红衣吊客勒住坐骑骇然叫。
  “我,林华,甘峻山一别时日无多,阁下难道如此健忘么?”
  第二骑冲到,是只有一条右手的独臂丧门,拨剑叫:“阎下欺人太甚,联手拼死你这小辈。”
  “阁下,又想找麻烦么?”第三骑鞍上的冷面判官怒叫。
  四匹马一字排开,第四匹马上的大头虎悄悄伸手入囊取暗器。
  林华淡淡一笑,招手叫:“下来说话。在下要提醒你们,甘峻山在下的警告言犹在耳,你们却忘得一干二净,在下只好拦路提醒你们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红衣吊客硬着头皮问。
  “边城野鬼在下古城堡,挑唆四海堡的人图谋劫镖,借刀杀人,而且意欲将在下置之死地,他的阴谋诡计在下一清二楚,先一日已被在下擒住,并迫供痛惩,你们不必指望他赶来会合了。你们必定认为在下的警告是空言恫吓,因此敢挑拨四海堡的人出面劫镖。你们说吧,要怎办才好易地而处,又该如何?要不是四海堡的人目空一切,不尽相信边城野鬼的夸大说词,只派出十个人劫镖,也许可以得手呢!倾堡而出八面埋伏,在下双拳难敌四手,你们的诡计便不至于落空了,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大头虎对那天在甘峻山心怯认栽的举动,一直耿耿于心事后愈想愈不是滋味,深觉脸上无光,希望能找到扳回脸面的机会。这时他已在右掌心挟了三枚三棱刺,早已盘算妥当,蓦地大吼道:“咱们用马端他!”
  坐骑刚举蹄,马胸便插入一把飞刀,马的冲劲并未消失,疾冲而至。大头虎本想在马儿冲击对方躲闪时发射暗器偷袭,谁知马儿只冲出八尺,突然屈蹄长嘶而倒,骤不及防,突然被掀下马来,向前栽翻。危急中,他竟然不死心,三棱刺悄然脱手,吸腹提气人向侧翻,飘落左方丈余轻灵地落下。
  “砰”一声大震,马儿冲到,在地面挣扎,起不来了。
  他刚站稳,便看到丈外站着冷笑的林华,大氅掀开,露出劲装外扣着刀靶森列的皮护腰,右手掂弄着三枚银光闪闪的六寸长三梭刺,盯着他冷笑道:“阁下,你在班门弄斧,暗器祖宗千手神君的亲传弟子,如在光天化日面对面之下被暗器击中,未免不近情理。阁下,还给你。”
  声落,银虹乍射。在大头虎这一面,却仅能看到淡淡的三颗银星,相距仅丈余,看到银星已来不及闪避了,快得几乎不易看清,银星一现便已到了胸腹之前,成品字形射到。他大骇,扭身急闪。
  晚了,他感到左胸和右肋一麻,属于他自己的两枚三梭刺,已无情地射入他的体内,劲道极为凶猛,尖透背部,身不由己被震得退了两步。另一枚三梭刺射向后面红衣吊客的坐骑,总算被他躲掉了一枚三梭刺,三发两中。
  马嘶震耳,红衣吊客的坐骑左前蹄近膝处挨了一刺,马儿失惊跳跃,也把毫无防备的红衣吊客掀下鞍桥。
  这瞬间,蓝影激射而至,抓住了刚着地的红衣吊客,一阵子摔、翻、滚、掷,红衣吊客最后成了个没有骨头的人,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眼珠子上翻,气如游丝。
  这一阵凶狠可怖的贴身相搏,响声震耳,惊心动魄,红衣吊客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扑而又起,起而又扑,死去后来,天昏地黑。马上的独臂丧门与冷面判官,惊得手脚都软了,气血像是凝住啦!抓住判官头不敢下马相助。大头虎静静地躺在地上,呼吸已绝。一匹马也断了气,另一匹断了腿仍在挣扎,起不来,报废了。
  一般说来,练武朋友修为愈精纯,愈不肯与人角力,贴身相搏列为大忌,深恐对方使奸暗算,身上带着阴狠的小玩意防不胜防,像肘匕,膝外刺,拳背钩,腰簧刃等等,挨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名号愈响亮的人,愈不肯与人拼拳掌。而这位林华居然敢放主动找红衣吊客角力,显然必有所恃,那一阵子快速绝伦凶狠无比的翻摔滚掷,声势之雄,技术之熟练,简直无懈可击,大胆泼辣、快速、精熟,以金刚搏小鬼的压倒性优势,把红衣吊客整治得死去活来,骨头几被拆碎,可怕之至。
  林华从容整衣,脸不改色,向马上的两个人说:“你两个也下来,咱们换一种打法,叫你们见识见识。”
  独臂丧门滑下马背,解剑丢下说:“咱们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冷面判官也丢掉判官笔,冷冷的说:“你阁下平空管了这档子闹事,你会后悔的。”
  林华抬起独臂丧门的剑,冷笑道:“我这人做事,从不后悔,你大可放心。在下浪迹江湖,并非残忍好杀之徒,但对那些出手便要置在下于死地的人,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跟。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也许我年轻尚未能体会仁道二字的真义,因此,我不能宽恕那些要杀我的人。为了活命,我必须尽可能设法保护自己,但决不滥杀,对方不下毒手,我也不会要他的命明知放掉你们,日后我可能反而死在你们手中,但你两人并未向我下毒手,我仍然放过你们。老兄们,珍惜你们第二次拾回的性命,好自为之。”
  他拨出独臂丧门的剑,略一察看,不住点头。
  江湖人所用的长剑,与官兵们用来冲锋陷阵的剑不同,剑身轻而狭小,锋刃特利尖,不宜砍劈,以轻灵迅捷为主,只能用来一比一公平决斗。其次是读书仕子与军官们所用的佩剑,剑身略宽,可以砍劈,用来自卫,当然也可作为装饰品,也就是最常用的剑。至于用来冲锋陷阵的大剑,长短不一,长的如八尺巨阙,短的有尺八断虹,全是可砍可杀的重家伙,长的双手抢动十荡十决人丛扬威,短的近身肉搏好用劲,拨枪架刀运用自如。
  独臂丧门的剑是狭锋剑,剑身尖锋一尺三寸留有血槽,有点像刺,打磨得晶亮夺目,光可鉴人,像是新品,锋刃完整利如剃刀,剑身的厚度比决斗用的剑厚,但仍有弹性,剑锷如花瓣,可挡,可托,可击,护手绰有余裕。桃形的云头,不挡手。剑穗是织金流苏串了颗鸽卵大的祖母绿雕凤宝石。整只剑重心在中前,不习惯的人会感到不趁手。
  他试行拂动,盯着独臂丧门问:“这把剑我认识,你从何处得来的?”
  “在开封府买的。”独臂丧门沉着地答。
  “买的?关中太白门镇山之宝飞凤剑?居然会在河南开封府出卖?太白门开山仅有三十余年。曾经出了几位风云人物。他们的祖师爷终南剑客徐耀,艺惊群豪名震武林,目下仍然健在,隐居太白庄安居纳福,门下第三代弟子关中一龙二凤,江湖声誉正如旭日初升,不论人品艺业,皆无可非议甚获好评。在太白门的门人未死光之前,这把剑不可能落在旁人手中。”
  “长剑到处有卖,天下的剑何止万千?谁说这把剑叫飞凤?”
  林华指着剑锷前一寸的剑身亮度有异处,冷冷地说:“天下间剑虽多,但铸剑的人各有不同兵器店打造的剑虽有一定的尺寸,但每把剑亦有些不同。至于武林中成名人物,成名以后多数的高手皆根据经验与本身修为,另行铸造趁手的剑,不管是请名匠或是亲铸,剑身必定留下代表自己的名号或图案为记,请人造的,也必定有两种刻记。终南剑客的父亲,是关中兵仗局的名匠,他会铸剑自无疑问。他能在江湖成名,得以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得力于乃妻凌云凤吕凤襄助,因此在剑身刻了一头飞凤以纪念乃妻,所以称为飞凤剑。你在外面添了一道连接剑锷的铜环,掩上飞凤图案,但此剑的形态与特色,却是无法改变的,天下间止此一把,决无相同的飞凤剑。你瞧!”
  他两指挟住剑的重心,信手飞掷,剑画出一道平稳的光弧,“擦”一声贯入三丈外的一株树干,入树五寸,剑轻微地振颤,发出隐隐龙吟。他上前拔剑,又道:“终南剑客的飞剑绝技,可伤人于十丈外,所平藉的就是这把剑。其他的剑,重心在后,不管掷剑的人内力修为是如何浑厚高明,绝不可能令剑在五支外依然保持有规律的飞行路线,必将翻腾偏向,不信你可用红衣吊客的剑试试。”
  “但……任何剑皆可掷出杀人。”
  “决不可能像标枪般杀人于五丈外。这与飞刀术的道理相同,掷时算准远近,令飞刀旋转恰好在及体时刀尖转向前面,稍一计算错误,便会变成以刀柄击人了,掷剑的情形也是如此。当然,飞刀种类繁多,千奇百怪,在下的飞刀便是重心在前,掷出则不会翻腾旋转,对方只能看到一点寒星,不知是飞刀。”
  他到了死马前,拨出自己的飞刀,在马身上擦掉血迹扬了扬,插入插冷笑道:“我不管你的剑从何而来,但日后见了太白门的人,我会将实情告诉他们。我不客气,这把剑我要定了。带了同伴的尸体,你们快滚,远远地离开河西,免得日后碰面大家不便。”
  说完,佩上飞凤剑,入林扬长而去。
  已牌正,瘦马出边墙,踏上至金塔寺堡的大路,驰向莽莽草原。
  接近至昨日与四海堡的好汉交手处,十六骑士全副武装久候多时。为首的人发现林华毫无所惧地接近,脸色渐变,向问伴说:“这家伙好狂,远在三里外他便可以发现我们,居然毫无回避的念头,仍然向咱们接近,可恶!我先给他一箭。”
  右首一名回装打扮的大汉接口道:“副堡主,使不得,咱们奉命招他入伙,岂可抢先动手?”
  “你别管,招他入伙,也得看看他的真才实学,如果一箭能将他射死,这种人要来何用?”
  其他的人不再异议,据鞍安坐静观其变。副堡主直待对方到了一百五十步左右,方搭上一枝狼牙箭徐徐引弓。
  “嗡”一声弦响,箭出似流星,破空飞行的厉啸声入耳,劲道出奇地凶猛。弓是三个力的弓,可知这位副堡主臂力委实惊人。
  林华策马前进,以不徐不疾的速度接近,暗下戒心,他的鞍袋中,有一把购自临水堡的弓,一袋箭。弓仅两个力,这一张已算是最好的弓了,他接近至百步处,便发现对方先发制人以箭袭击。
  箭破空而至,划出一道略弯的降弧,直射马胸。
  他拔出弓,瘦马斜冲数步,“得”一声脆响,箭被他用弓拨偏。瘦马仍向前小驰,他扣上弓弦,搭上一支箭,舌绽春雷大喝道:“阁下,你也接我一箭。”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箭离弦时,双方已接近至八十步内。
  接着,他拔剑出鞘,挂上弓,一声长啸,瘦马向前狂冲,飞凤剑高举,映日生光啸声震天,马后尘埃滚滚。副堡主看到电射而来的寒星,一看寒星飞行的升降线路,便知对方的劲道骇人听闻,怎敢接,火速策马侧移。
  “嗤”一声厉啸,箭掠左腿侧而过,危机间不容发,再慢一刹那,左腿必定报废的。
  “慢来,在下有事请教,先别动手。”副堡主骇然大叫,但仍然火速备战。
  林华直冲近至五丈内,方松缰小驰,在三丈左右勒住坐骑,沉声问:“你阁下用箭请教?先兵后礼么,那就先决胜负,在下奉陪。”
  “老兄,别见怪,试试你而已。”
  “要不要在下试一试你们?”
  “免了,你的胆气、箭术,在下甘拜下风。”
  “你是甚么人?”
  “在下姓万,名智,江湖匪名号称小诸葛,四海堡的副堡主。”
  “哦!你们是替昨天那四个死鬼……”
  “咱们话说在前面,今天在下不是寻仇而来。咱们四海堡高手如云,全是些英雄好汉,敢杀敢拼,敢斗。死,只要死得英雄,死得公平,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没话说,寻仇报复恩怨牵缠不是英雄好汉,昨天咱们四位弟兄的死,死得公平,只怪他们命该如此,碰上你这位了不起的高手。”
  “你……”
  “咱落脚边外,亡命异域,开创基业苟全性命,需要英雄好汉参加咱们的事业,希望你……”
  “你们要的该是牧人,而不是敢拼敢杀的好汉。”
  “你错了,耕牧不是咱们的正业,咱们远出千里外,与蒙番争口食。”
  “对不起,在下不做强盗,即使是蒙番,在下也无此兴趣。”
  “阁下……”
  “没有商量的余地,在下……”
  “昨天听阁下警告三位镖师的话,知道阁下专为至嵩山堡寻仇而来。你一个人势孤力单,而嵩山堡却有三百名个个能战的男女,连咱们四海堡也不敢与他们正面冲突,以免两败俱伤。你帮我们,我们助你,联手赶走嵩山堡的人,利益均沾,如何?”
  林华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你把在下看成甚么人了?哼!你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你们讨来河三堡位于塞外,生命财产没有丝毫保障,蒙番非我种族,三堡经常处于朝不保夕风雨飘摇中,不思互助自保,反而自相残杀,无知愚蠢,莫此为甚,居然要在下助你们自相残杀,你简直昏了头,免谈。在下要走了,让路!”说完,马儿前冲。
  “阁下,咱们好好商量。”副堡主叫。
  “没有商量,再见。”
  马儿从中间冲过,绝尘而去。
  远远地,便看到草原中屹立如城的嵩山堡,四四方方一座城,保持着河南人方方正正的建筑特色,土烧制的大砖筑墙,高有三丈六尺。堡门楼高有四丈余,只有南北两座堡门。堡中心的烟墩台高有五丈余,不分昼夜有人把守。堡约一里见方,比下古城堡大一倍。堡墙上遍设碉楼,一排排的箭朵口外窄内宽,四角的碉楼竟有点像潼关的城角碉楼,气势恢宏。墙外,是三丈深三丈宽的护堡濠,引入讨来河的河水为池,豪内水满,人马无法飞渡。濠外,第一道防御物是下有尖木的钉坑,第二道是鹿寨,第三道是拒马,最外围是以柳枝编成的绳索与专断马足的陷坑阵。四道障碍每道相距十丈,恰好在弓弩最具威力的距离内,以箭弩封锁,想妄图进攻的人,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
  好一座金城汤池,难怪雄峙边外数十年,剽悍的蒙骑皆不敢越雷池一步,雄峙漠外屹立不摇。
  周围十里地,全是肥沃的土地;牧草肥美,马牛成群;安静地在烈日下徜徉。东面至河畔约有六里,开沟立渠引水灌溉,开垦了八十余顷肥田,春间麦浪,夏冬粮香。往北一带,经常可发现黄牛、羚羊、野马、青狼……直至西北百里外的王子庄,北面两百里的黑山(紫塞),东北至百里外的金塔寺城,这一带数百里方圆地域,全是最佳的狩猎场,羚羊数量不多,黄羊却成群结队,每头重五六十斤甚至八十斤,一蹦三丈,健马也不易追及。汉代的古长城在紫塞以北西越布林乌拉山,延至疏勒河直抵罗布泊,城的遗迹仍在,但这一带肥沃的草原却成了北虏的狩猎场,汉人已不再留恋了,抚今追昔,未免令人感慨万千。
  烟墩台高有五丈,人马接近至十里外便无遁形。怪的是有寻仇的陌生人接近,堡中竟无人马迎出拒敌;草原中,一个个带了兵刃的牧人,安详地照顾着牲口,一两声马嘶,打破四周的沉寂。东北一带以红柳划分的地界内,是一群肥硕的羊群,北面以西一带,则是活跃着的健马。
  通向堡门的走道,阔约五丈左右,两侧是高约三丈,整齐划一的红皮柳树,修长的柳枝迎风摇曳生姿,仅可看到堡门旁把守的牧人,一切显得那么和平安谧静宁,很难看出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瘦马小驰接近,大开的堡门仍无动静。
  近了,高大的敌楼箭朵旁,突出现两名牧人,举起了画角。
  在画角长呜声中,蹄声如雷,驰出五十匹健马,马上的五十名牧装骑士一式打扮,背带弓箭腰悬单刀,左手是皮盾,右手持长枪。骑士全是年轻男女,牧装整齐,如不从垂在胸前的发辫分性别,很难从衣着中分别男女。
  五十名骑士在堡门外列阵,排列在路两侧,久经训练的战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安坐鞍桥的骑士比训练精良的官兵毫不逊色,而且显得更为严整,更有纪律,森立的长枪端正整齐,每个人的坐姿皆无懈可击。
  堡门骑影再现,五匹栗色大宛马,五匹青海马,五匹蒙古马,五匹乌锥。二十名骑士八女十二男,其中有嵩山堡双骑范仁范义兄弟,两人的神色显得有点萎顿,可知那天交手受了些内伤仍未复元。
  为首的人年约花甲,红光满面,虎目海口,三络长须拂胸,精神旺健,身材壮实,丝毫未显老态。左面,是一个年约半百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右首,是个中年牧装女人。走在最后的是三名少女,骑在高大的大宛马上,居然雄姿英发,赫然有男子气概,隆胸细腰,一身牧装,脸蛋很美,眉目如画,肌色红中透艳,刚健婀娜而秀色可餐。
  二十名男女未带兵刃,一看便知是堡中的首脑人物,在堡门外两面一分,仅由为首的三骑当路驻骑相候。林华不动声色,泰然策马直入,接近至阵端五丈,一声断喝,五十名骑士的长枪同时下沉、斜指。他不为所动,冷然小驰而过。
  相距五丈,为首的三男女首先下马。
  他也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挂上缰,将披襟掀至身后,大踏步上前。
  为首的花甲老人独自迎上,抱拳施礼笑道:“老朽杨健,本堡的堡主。佳客远道而来,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洛阳林宗如,小名华。说起来,堡主该是在下的长辈,在下不愿在堡主前放肆,但最好将贵堡的子弟遍撤,以免误会。在下遍历穷荒,浪迹江湖,出生入死,大场面见过多矣,十年漂泊闯荡,经验告诉我世道炎凉,人心难测,必须小心谨慎,方能苟全性命,为了保全自己,也就必须防患于未然,发觉警兆便先发制人。万一贵堡的子弟有何异动譬如说挪刀整弓,虽是无意,但在下却很难分辨是否有意无意了,后果难以预料,是么?”他回礼从容地说。
  “呵呵!小兄弟不是疑心太大了些?”杨堡主笑问。
  “如果你换了我,恐怕疑心更大哩!”
  “老朽敢向你保证,敝堡的人全无恶意……”
  “除了高文玮与沈三爷,是么?”
  堡主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小兄弟,你年轻,你不知为人父母的痛苦,所以你永不会体会出为人父母的心情,你的事,副堡主沈贤弟已对我说了你们的事,老朽不知该责备谁才好。老朽也有过年轻的黄金岁月,也有儿女,自然了解你们双方的心情。事过境迁,不管你是否放得开反正事已至此,只希望你们互相谅解和平解决。高贤弟已痛苦了一年,他不能再受打击。小兄弟忘了他吧,能不能不见他?”
  林华冷哼了一声,满腔肃杀地说,“我找了他十年,方从中州镖局打听出沈三爷落脚贵堡,要不是沈三爷交保这趟镖,我至今仍在人海中摸索,谁想到他会远遁边荒安居纳福?十年,好漫长的十年,这十年正是在下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好吧,你只要说一声不许见他,在下打马就走。”
  “那么,你放过他了。”
  “谁说我放过他了?”
  “那你……”
  “那是我的事。杨堡主,我相信贵堡的双虎范家兄弟,已将在下的话禀明堡主了。十年浪迹踏遍万水千山,你以为凭你扑天雕一句话,在下便放手不成?”他阴森森地说,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杨堡主又是一声幽幽长叹,苦笑道:“小兄弟,宽恕别人,严于律已……”
  “你说我错了?”
  “现在再责备谁错谁不错,已无关宏旨了。”
  “当然,我一个外乡人即使理直气壮,也不会得到你们的同情,在下也不要廉价的同情,尤其不要你们这些自认是强者的同情。他愤然地说,扭头便走。
  “小兄弟……”
  “爹,何不请他入堡与高叔一见?”一位女郎高声叫。
  右首的牧装中年女人也示意道:“牵涉到家务事与及情爱恩怨,外人干预反而更糟,还是让他与高爷当面解决好了,事到如今一切嫌迟,不解决是不行的。他为了这件事奔波十年,不当面解决他怎能甘心?在情在理,我们无法拒绝他的。”
  杨堡主不得不点头,事实他对林华不无戒心,便向已到了坐骑旁的林华叫:“小兄弟,我答应你与高贤弟见面,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在本堡生事,你办得到?”
  林华扳鞍上马,冷冷地说:“在下从不答允任何人的条件,尤其是在下理直气壮时受人要挟的条件。杨堡主,不管你干预也好,不干预也罢,我在下古城堡等高文玮一天,他如果不来,在下便到贵堡要人,再见。”说完,兜转马头。
  少女策马上前,低声向堡主道:“爹,女儿带他去。”
  “他……”
  “他不会是无可理喻的人,女儿会谨慎应付的。”
  “好吧,希望别闹出血案来。万一四海堡的人招引他入伙,不堪设想,我们不得不让步。”堡主低声说,不由慨然一叹。
  少女驰马冲出,叫道:“林爷慢走,我带你去见高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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