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雲中嶽 Yun Zhongyue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0年2010年十月20日)
劍底揚塵
  作者:雲中嶽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一章
  方士廷提着行囊出了店門,擡頭望望陰沉沉的天色,劍眉緊鎖,喃喃地說:“又要下雨了,清明時節不是趕路天。今晚上等我們回傢,你就痛痛快快地下吧,老天爺。”
  出了舒城的南門,雨並未光臨。這條盧州齊至安慶府的大道寬闊平整,但路上的行旅並不多。他背了行囊大踏步嚮南又嚮東,走了五六裏,方趕上了先走的一批挑夫。挑夫共有五名,挑的是舒城的名産極品貢絹。這些絹要在安慶上船,運至湖廣可以賣得好價錢。
  押運的是一個中午人,背了一個包裹,點着一根竹杖走在後面,見他要超越前行,好意地笑道:“小夥子,你一個人敢走這條路?跟在我們後面好了,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
  他善意地笑笑,領首為禮道:“謝謝大叔的好意,衹是小可要趕路呢。”
  “趕路也不急在一時,過了春秋山道路不靖,經常有強盜攔路打劫,弄得不好,丟了錢財小事一件,賠上老命纔冤呢。”
  “這條路有強盜?不會吧?”他訝然問。
  “你沒走過這條路?”
  “小可是桐城人,離傢三年了,今天是第一次返傢,不知家乡的事。”
  “難怪,去年春天,有一夥強盜在這一帶攔路打劫,先後被鄉勇捕獲了十幾個人,仍有幾個藏匿山區不去,已經有幾起旅客被劫了,因此走這條路的人,皆需結隊同行,免生意外。”
  他拍拍行曩,笑道:“小可衹有一些破衣服,此外身無長物。真要碰上強盜,正好嚮他們討些盤纏呢。呵呵:小可要先走一步。”
  中年人不再輓留,一個身無長物的人,自然不怕遇上劫路小強盜,衝他的背影搖搖頭,自語道:“他竟想嚮強盜討盤纏呢,年輕人說話真不知輕重,鬍說八道會招禍的”
  方士廷年僅十八歲,身材卻壯得像猛獅,生了一張仍帶童真的娃娃臉,眉清目秀,—表人才。穿了一身青直裰,打扮像是村夫,但像貌風標器宇,卻一點不帶村夫味。他渾身帶了濃重的風塵氣息,外表卻像個流浪漢,但在他年青富有活力的神韻上,看不出他曾經是飽歷風霜窮途落魄潦倒江湖的人。
  他當然不是落魄江湖的人,而是離傢三年,立志遊遍天下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小夥子。
  他回來了,還有八十裏便可返抵一別三年的故鄉,心中自然喜不自勝,腳下一緊。
  他身高八尺,手長腳長,邁開大步趕路,十分快速,天宇陰沉沉,密雲不雨,微風吹來略帶涼意,清明時節,單衣不勝寒。
  廿裏春秋山在望,他對家乡附近的山川不陌生。
  已經是辰牌末巳牌初,他得加快腳程了。
  官道繞山西麓而過,沿途鬆檜成林,開始沒有田地,已經進入了丘陵區。
  正走間,前面官道轉彎處出現了人影,那是一個穿了灰袍,灰發輓成道士髻,佩了長劍,手持蒼木杖的老人。相距仍在廿丈外,他已看清了對方的像貌。
  這老人生了一張大長臉,二角眼吊客眉。眼色蒼黑褐紋密佈,灰白色的山羊鬍稀疏幾根,相距在廿丈外,他似乎發覺自己仍被那雙可怖的三角眼所驚,那雙眼的兇光太凌歷、太陰森,太銳利可怖了。
  “這位老先生不像是什麽好人。”這是他第一個念頭,心中油然生起戒心。
  者人似乎在等侯他,站在路中不言不動,三角眼不轉瞬地註視着他、雙方漸來漸近。
  他心中不斷盤算,忖道:“我與他無冤無仇,當然他不是在等我,萬一他是劫路的,已經快到傢了,這一包破爛給了他不傷大雅,他如果要,給他就是,不值得計較。
  接近了,他沿路側徐行,眼看要錯肩而過。
  驀地,去路被蒼木杖攔住了,怪老人三角眼陰晴步定,伸杖把他攔住,用冷厲的嗓音吐出一個字:“你!”
  他應聲止步,詫異地問:“老先生,是叫小可麽?”
  “你以為老夫叫誰?”老人乖戾地問。
  “這……請問老先生有何指教?”他謙恭地問。
  那年頭,“老先生”二字,已是尊敬的稱呼,對身份不明不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此稱渭,那是逾禮的。
  “從現在起。不許你多問。”
  “咦!你是說……”
  “閉嘴!你跟我來。”
  “這……”
  “不許問。”怪老人兇狠地說。
  “小可……”
  杖影倏動,“噗”一聲響,胸前便挨了一掌,把他震退兩三步方行站穩。
  “咦!老先生……”他訝然叫,不住揉動被打處,被打得莫明其妙。
  “跟我來,你得替老夫辦事。”怪老人陰側側地說。
  他本待發作,卻又忍住了,籲出一口長氣,說:“老先生,小可要趕路……”
  “你不用趕了,老夫會送你到地頭,你已經受過一次教訓了,再不聽話……”
  “那……那又……”
  “老夫一杖打死你。”
  “你怎能不講理……”
  “你再講幾句試試?這年頭講理的人太多,萬事不成,官道上行人甚多,打死你老夫可以另找一個人幫忙辦事,走。”
  他忍住上衝的憤火,無可奈何地說:“好吧,看來小可已別無抉擇了。”
  “你明白就好,走,上山。”
  兩人沿小山徑嚮上走,不久,到了山頭稍下方的一座鬆林中,林中心有一處怪石四布的空地,荊棘叢生、野草高與腰齊。
  有五名健壯的村夫在掘土,一座大石上。坐了兩位與怪老人同樣打扮的人,年紀也在花甲上,一是三角臉,另一人則是圓臉,滿臉橫肉,兩人同有一雙陰厲的怪眼,同樣陰之氣外露。
  遠遠地,押他前來的怪老人便叫道:“又找來一個健壯如牛管用的人,夠啦!”
  三角臉老人站起亮聲道:“師弟,多找幾個人來,早些佈置停當豈不省事?”
  長臉怪老人一面走近,一面笑道:“人多反而礙事,不易看管。而且這些巧妙玩意,人多了同樣派不上用場。呵阿,早着呢,雲竜雙奇是最守時的人,說下午到,决不會早來,更不會遲到。還有一個半時辰,師兄何必操之過急?”
  圓臉老人一跳下石,說:“這人交給我,我要帶他去準備墓碑了。”
  長臉師弟將方士廷嚮前一推,笑道:“好,定老,這人就交給你使喚好了。”
  方士廷已看清那五名村夫,正在挖一個位於巨石下的大坑。地面下全是堆積的磨盤大巨石,不易挖掘,一鏟下去火星飛濺、十分吃力。
  “這些人難道在挖寶不成?墓碑又有何用意?”他心中暗循。
  圓臉怪老人定老嚮招手,叱道:“小子,過來,石下有一把斧頭,一把鋸子,帶上跟我走。”
  他順從地取了斧鋸。三角險師兄在旁喝道:“把包裹收下,幹活怎能背着包裹?再說,這個包裹你也用不着了。”
  他心中一跳。十寸道:“好啊,他們已替我盤算得清清楚楚啦!我得看看你們搞什麽鬼。”
  他戀戀不捨地將包裹解下放在一旁。三角眼師兄一腳將包裹踢飛,飛出三丈外恰好跌落在一座大石上。
  他微慍地奔出,想拾回包裹,抓他來的長臉師弟伸杖攔住,冷笑道:小子,你想死?”
  “我的包裹……”
  “不要管包裹的事。不然將會因此包裹而送掉小命。”長臉師弟陰森森地說。
  世間的事真是無奇不有,人的命運也十分神秘,些須小事看似平常,卻可能主宰了一生的命運。誰也沒料到這個包裹,會引來了一場江湖風暴,不知有多少人間接因這個包裹而送命,更不知這個破爛包裹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真是不可思議。
  他最後衹好暫且放開包裹的事,瞥了包裹一眼,取了杖鋸,隨着圓臉怪老人走了。
  到了山坡下,怪老人指着一株海碗大的檜樹,說:“把樹砍倒,截一段六尺長的樹幹,快。”
  他順從地揮南斧頭,慢慢地開始伐木,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方截取了一段六尺長的樹幹。然後在怪老人的吩咐下,颳淨樹皮,並將一端削尖,形成了一根木樁。
  圓臉老人取出一把尺長的利刀,在木樁上用刀尖刻上兩行大字:“大明正德五年三月初三日午正。雲竜雙奇埋骨於此。”
  他吃了一驚,心說“雲竜雙奇,不是名震天下,宇內聞名的風塵奇人麽?這兩位大俠萍蹤天下,飄忽如神竜,行俠仗義聲譽極隆,怎會有人替他在此營葬?”
  圓臉老人將刀丟給他.說“把這些字刻上,深最少要五分。”
  他左看右看,說:“老伯,小可鬥大的字也認識不了一籮筐……”
  “誰要你認識字?衹要你按筆劃刻上去就行。快!別嚕蘇。”
  “是,小可刻上去就行。”
  他慢慢刻削,一面刻一面問:“老伯,這些是什麽字?”
  “你少管閑事。”
  看看到了近午時分,字刻得差不多了,遠處傳來長臉師弟的叫喚聲:“定老。好了沒有?”
  “快啦!還有一個字。”圓臉老人半躺在樹下懶洋洋地說:“快點好不好?墓穴已經完工啦!”
  “馬上就好。”
  刻完最後一個字,圓臉老人要他將木樁帶至墓穴,遠遠地,他便嗅到了血腥味,不由心中一緊。
  兩個老人站在一個大坑前,坑旁挖了一個樹立木樁的孔穴,先前那五位挖穴人,胸前皆挨了一劍,早已身死多時,五具屍體躺在孔穴旁,鮮血引采了不少金蠅,血腥味中人欲嘔。
  他大吃一驚,心說:“這三個老賊人性已失,真糟,我的處境兇險極了,以一比三,大事不好。”
  三角臉師兄等圓臉老人走近,笑道:“墓穴四周布了一百零八枚蒺藜,墓樁屍體附近有六十四枚毒計,衹要這兩個小畜生接近察看,必死無疑、今天他兩人難逃大限。”
  圓臉老人凄厲地笑,笑完說:“這兩個小畜生把咱們這些人害慘了,毀傢之仇,殺子之恨,老夫今天不將他們兩人碎屍萬段,誓不幹休。”
  長臉老人用手嚮樁穴一指,嚮方士廷叫:“小子,沿着地下的小繩走、將木樁放在位穴內,便沒有你的事了,快!”
  小繩在坑穴外圍四丈左右,彎彎麯麯嚮樁穴伸展,必定是沒布有暗器的平安路綫。這是說,在八丈徑圓之內,任何人踏入其中,必定有死無生。
  他完全明白了,這三個怪老人,必定在此設伏,要將雲竜雙奇置於死地。
  他不是江湖人,雲竜雙奇的死活與他無關,但目下的形勢對他不利,卻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五個掘穴人已經屍橫坑旁,對方怎會放過他?殺人滅口勢在必行,他的命運註定了。
  他當然不甘心,臉色蒼白地說:“你……你們……”
  “過去!”長臉師弟怒叱。
  “你……你們為何……”
  長臉師弟拔劍出鞘,劍尖點在他的鼻尖前,此道:“過去!不然立即宰掉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劍點在鼻尖上,反抗衹有自討苦吃。他趕忙說:“好,好,我……我過去,我……”
  他扛起木樁,劍便離開了他的鼻尖,長臉師弟收了劍,取出了一把飛刀藏在掌心,盯着他不住狂笑。
  他吸入一口長氣,扛穩木樁,說:“小可將木樁放好,你們便要殺我滅口了。”
  “你如果拒絶放樁,便會立即被殺。”
  “這是說,不管放與不放。小可同樣是死?”
  “放,可以多活片刻。”
  “這片刻要來何用?”
  “那是你的問題。”
  “哦……哦……”
  “少廢話,你……”
  他突然雙手一推,木樁以萬釣力樁脫肩而飛,砸嚮相距不足三尺的長臉師弟,百餘斤重的木樁,在他手中輕如無物,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長臉師弟做夢也沒想到他敢反抗,更不知他是一個身懷絶技的人,木樁砸得快速如電,想躲也力不從心,“噗”一聲胸口被撞中,蒼木杖幸而及時架出,消去了不少撞力,但這一撞仍然夠份量,狂叫一聲,被木樁擊倒在地。,身側的三角臉師兄吃了一驚,左手一揚,三枚緑色的針影化為三綫淡淡緑芒,一閃即至。
  他已先一步飛躍丈外,腳沾地立即嚮下僕倒,恰好避過飛針的襲擊。不等對方追來,他嚮側一竄,遠出三丈外落荒而逃。他發覺老賊的飛針可怕,快速絶倫幾乎無聲無影,必定是可破內傢氣功的毒針。同時,三個老賊既然有心計算大久鼎鼎俠名滿天下的雲竜雙奇,豈會是膿包?目下他赤手空拳,不逃走纔是傻瓜。
  圓臉的定老也吃了一驚,一怔之下,忘了追趕,等震驚消失急起追趕時,他已遠出五六丈外了。
  “定老,幹萬別讓他逃掉。”三角臉師兄怪叫,自己卻急急去扶長臉師弟。
  長臉師弟被木樁傷得不輕,胸骨幾乎被撞折,衹恨得目毗欲裂,怒叫道:“休讓那小畜生跑了,不然大事不妙,別管我,師兄,快追。”
  師兄將一顆丹丸塞入師弟懷中,急道:“師弟休慌,那小子逃不掉的。”
  “我該死,居然走了眼,這小子原來是行傢。”師弟咬牙切齒地叫。
  “能逃得過定老手下的人,少之又少,放心啦!”三角臉師兄,一面替師弟用推拿術疏通胸口的被擊處,一面板有把握地說。
  長臉師弟挺身坐起,急急地說:“快將木樁放上,時候不早了,萬一兩個小畜生提前到來,豈不功效垂成?”
  “好,我去弄好。”
  方士廷匆匆逃走,往密林茂草中亂竄,後追的定老急如星火,一躍三丈,快速絶倫。可是,他身法靈捷,速度也不下於老傢夥,愈拉愈遠。
  他一面竄逃,一面心中暗忖:“三個老賊慘無人道,慘殺了那五個掘穴人,豈不能受報應?再說,雲竜雙奇一代英豪,我又豈能坐視見死不救?我得設法警告雙奇,免得他們中伏。”
  追了三兩裏,他心中大定,老賊的輕功提縱術雖說已臻化境,快迂電射星飛,但仍比他差一分半分,他畢竟年青力壯。沒有什麽可怕的。
  他對春秋山並不陌牛,這一帶是仙人峰附近,往上走,對面的峰頂有一座仙人洞。附近怪石如林,古木參天,荊棘叢生,藏身極便。萬一不對,可以入洞躲避,洞內可容千人,石隙縫皆可藏身,怕什麽?
  他不急於擺脫定老,反而往回路奔逃,—面逃一面高聲怪叫:“老不死,你追吧,小太爺和你練練腿,練至雙奇到來,你們一個也活不了。那五個被殺的冤魂,他們在黃泉路上等侯你們到閻王前對證呢。”
  定老愈追愈心寒,知道僅憑一己之力决難如願,心中一急,立即仰天發出一聲警嘯。要求三角臉師兄速來相助。
  三角臉師兄剛將木樁放下孔穴,聽到嘯聲心中一震,嚇了一大跳,趕快沿繩索奔出,百忙中忘了拉掉繩索,扶起師弟急聲道:“定老遇上勁敵,恐怕是雙奇兩個小畜生提前到來了,快走。”
  師弟胸口也沒感到痛楚了,臉色大變,拾起蒼木杖,急急地說:“快走,咱們往相反的方向走。”
  “師弟,定老……”
  “別管他,不然咱們也賠上了。”
  兩人不再理會同伴的死活,嚮相反的方向溜之大吉,狼狽而遁。
  嘯聲驚動了從南面上山的兩個年青人,相距約有兩裏地,這兩位年青人年約二十五六,身材一般高.稍年長的長了一張四方臉,留了一撮八字鬍、劍眉虎目,英俊毫邁的氣概外露,虎目中發射着機警精明的光芒。
  另一為是蛋形臉龐,五官清秀,笑容可掬,也生了一雙神光炯炯的大眼。兩人皆頭戴四個巾,穿一襲天藍色長袍,臂下挂了一個小包裹,腰懸長劍,一式打扮,一般高大雄壯.同樣英氣勃勃,人才—表。
  四方臉青年一怔,止步說:“賢弟,這嘯聲急切尖利,似在呼喚黨羽,有入比咱們早來。”
  賢弟劍眉深鎖,說:“今年你我在仙人峰會面,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怎會有人比咱們早來?來又有何圖謀?大哥,咱們小心為上,也許真有人知道咱們雲竜雙奇的行蹤呢。”
  大哥腳下一緊,說:“快走、咱們已提早半個時辰前來,也許黃山逸士更比咱們早到呢,先蒙上險,隱起身份……
  兩人展開了陸地飛騰術,如飛而去。
  方士廷嚮掘了墓坑的林中空坪急逃,後跟的定老放膽狂迫,心中暗喜,喃喃地說:“好小子,你昏了頭,跑回原地送死拉!”
  方士廷一面逃,一面留心四周的動靜,慎防另兩個老賊的突擊。快接近原處,石上不見兩個老賊,不由心中一怔,難道他們追錯方向不成?
  定老卻心中一驚,暗叫不妙,兩位同伴既未前來協助,甚至也不在原地等侯,那麽,他們不在原地衹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雲竜雙奇提前到達了。
  “丁彪兄。”老傢夥惶急地大叫。
  林空寂寂,鬼影俱無。
  方士廷心中大定,奔近擴穴一把抓起了那把樵斧,立下門戶叫:“老賊,你這該死的殺人兇犯,你得替那五個無辜的人償命。”
  定老無名火起,一聲怒叱,杖出“壯傢劈柴”,迫近就是一枚,快速絶倫,杖動風雷俱發,力道千鈞。
  方士廷後退八尺,笑道:“你衹有一個人,你完了。”
  定老火雜雜地衝上,“毒竜出洞”杖點胸腹,變招奇快,蒼木杖像怒竜般飛舞而至。
  方士廷左閃八尺,輕靈地又避過一擊,定老順勢招變“怒竜翻江”,蒼木杖兇猛地捲到,勢如狂風暴雨。
  行傢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方士廷看了對方三招狂攻,已概略地看出對方功力渾厚,藝業了得,但他足以應付,心中有數。’
  “啪”一聲響,棧斧背擊中了蒼木杖,杖嚮下沉,他反擊了,再一斧展開杖,揉身切人,反手一斧揮出,攻嚮老賊的頸部,像是電光一閃,變化之快,令人咋舌。
  定者大吃一驚,吸腹縮頸斜飄八尺,斧刀掠過頂門,危機間不容發。
  杖長斧短,斧如不能近身出招,便發揮不了威力。方士廷如影附形跟到,“樵夫問路”
  劈胸就是一斧。
  “啪”聲響,杖架住了斧。
  方士廷一聲長笑,脫手棄斧貼身搶入,左拳疾飛,來一記“霸王敬酒”,“噗”一聲正中老賊的下頜,力道如山,連他自己也感到拳頭髮麻。
  接着,人影急劇進退,方土廷為了阻止對方拔劍,施展出兇猛狂野銳不可當的快速拳術,一連五六記重拳,皆在對方的胸腹開花,每拳皆用上了八成勁,內傢真力發如山洪,拳頭着肉的響聲如同連珠花炮爆炸。
  “嗯……哎……”定老的杖也丟了,一手拔劍,一手狂亂地對架,一看便知道這老賊不善赤手相搏,在這種緊要關頭,怎可拔劍?大概是被打急了,本能地想拔劍爭取優勢,卻不知反而誤事。
  “噗”一聲響,老賊在忙亂中,一掌拍在方士廷的右肩上。方土廷身形一挫,但禁受得起,大喝一聲,右手“纏竜手”纏住了老賊的小臂扣實,左手一合。逮住老賊小臂的下方,猛地一帶,一沉、一扭、一掀。
  老賊重心倏失,立腳不牢,大叫一聲,突然來一記快捷絶倫的前空翻,凌空飛騰。
  前翻中,者賊的劍終於拔出了。
  “蓬”一聲大震,者賊背脊着地,被扔出丈外。
  在老賊砰然倒地聲中,方士廷本已跟進,但一眼便看到地面的草地有異,猛地止步察看,眼角先一步看到了右側不遠處引人杖穴的小繩,心中一驚,倏然止步。
  老賊被扔得不輕,但總算禁受得起,背着地立即挺起上身,正代躍起,可是,已晚了一步,雙手一鬆,上身立即嚮下躺,狂叫道:“丁彪兄,你……的五毒蒺藜,快……快救我,我……我……解……解藥……”
  叫喚聲漸弱,方士廷驚出一身冷汗,暗叫好險,剛纔如果跟蹤追入,靴底將被刺破.五毒蒺藜必定刺穿腳底。豈不完了。
  他不是執法的人,不能見死不救,立即拾起老賊的拐杖貼地拔掃出一塊容腳地,叫道:
  “忍住點,我拖你出來……”
  話未完,剛欲下足,突覺身後有聲息,方記起還有兩個老賊,可能是定老所叫的“丁彪”趕到身後了,大喝一聲,轉身就是一記“神竜擺尾”。
  來的是兩個蒙面青影,最接近身後的人正忙中嚮身後飛退。身法巧妙絶倫,輕靈飄逸,神能悠閑,凌空而起點塵不驚。他不能嚮後退,後面是死路一條。看了對方是出神入的身法,也令他悚然而驚,猛地將杖奮勇飛擲,擲嚮那人的落腳處.同時嚮右前方一竄,閃入一座大石後,如飛而遁。
  “啪”一聲響,擲出的蒼木杖被青影一腳踢斷了。
  他已竄走如飛,竄入樹林中去勢如電。
  兩青影咦了一聲,第二名青影奮起狂追,一面叫:“走得了麽?留下啦!閣下!”
  他一發狠心說:“先離開再說,看這者賊的輕功是否比我差!”
  竄入密林,他抽暇扭頭瞥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懼,青影冉冉而來,比叫定老的老賊高明多了。他一咬牙,用上了全力,落荒而逃。
  後追的育影由於起步太晚,起步時便相差了七八丈,加上方土廷東竄西逃,去嚮不時在變,因此輕功雖比方土廷高明,快捷得多,但仍未能拉近至五丈內。
  方士廷被逼的心中發慌,苦於剛將杖擲出阻敵,赤手空拳,與功力相當的人交手,對方有劍自己卻赤子空拳迎敵,豈不是白白送死?他衹有一條路可走。
  他不是江湖人,從不會與人交手,心懷怯念是原因之一。再就是他不想與那些江湖亡命拼死活,他不是江湖亡命之徒,目下身處危境,他衹好全心意逃命。
  謝謝天,他上了山,前面黑黝黝的仙人洞,正嚮他張開了大口。
  他飛逃入洞,嚮裏狂奔。
  追他的青影在洞口徘徊良久,大概也對他懷有戒心,不敢貿然追人,久久方徑自走了。
  直躲至入黑時分,他方悄然嚮外探,費了不少功夫,方一步步嚮山下摸索而行。走上官道,他方鬆了一口氣,苦笑着自語道:“不是我不管雲竜雙奇的死活,我也自身難保呢。那裏有那麽多屍骨,雲竜雙奇大概不至於上當吧?但願這兩位英雄豪傑逢兇化吉纔好。”
  但他放不下心,在道旁找到一個土洞,埋頭大睡,次日一早,他小心翼翼地回到現場。
  他料得不錯,名震天下的神秘人物雲竜雙奇並未上當,死屍與地面所留的遺痕令他們動疑,終於找到了地面的各種有毒暗器。
  他看到的木樁已不見了,擴穴已經填平,附近十丈方圓的地面皆被鏟掉一層薄土,屍骨已全部失蹤了。
  在他藏身仙人洞期間,兩個蒙面人在現場拖出定老的屍體加以審視。
  兩人已取下了蒙面巾,正是聞嘯聲趕來的雲竜雙奇。近五六年來,江湖上出了兩位年青的高手,闖蕩江湖期間,飄忽如神竜,神出鬼沒變化無常,拳劍已臻化境。先後擊敗了黑道兇名昭著的三妖八魔,懲戒了五大門派不少不肖門人,伸手管人不平事,對事不對人衹問是非,懲貪官除巨盜,劍下無敵,不論何人如被他倆抓住罪證,他倆不問對方是何來路有何人撐腰,上刀山蹈劍海義無反顧,不獲兇犯决不罷手。
  五年來,兩人俠名四播,名震天下,當然有不少高手名宿要找他們的麻煩,白道的名宿元老,希望找他倆談判,要他倆不可鋒芒太露,太猖狂不是武林之福,年青人則想找他倆較量,以便一舉成名。黑道巨孽自然是想除去他們,拔去眼中釘,這期間,他們的行蹤令人捉摸不定,神出鬼沒無法追蹤,卻也不時傳出一些高手名宿被迫隱退的消息,是不是敗在他們手中,卻無從得悉。
  總之,雲竜雙奇是近年來江湖的主宰人物,是近年來武林中最為突出的人物。
  兩人是八拜兄弟,老大雲雷,老二竜飛,江湖朋友稱他們為雲竜雙奇。在江湖朋友之間,提起雲竜雙奇,確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守規矩講道義的人尊敬他們兩人,那些恨他倆的人,誰不想把他倆食肉剝皮?所以他倆獲有不少支持他們的人,也結了不少死仇大敵。
  老大雲雷仔細檢查定老的屍體,綳着臉說:“賢弟,這是一種信石碎以赤練蛇涎為主的毒藥,這人的背部衹中了一顆毒蒺藜便送掉老命。”
  竜飛的目光,死盯着遠處的木樁,說:“大哥,你看清木樁的字麽?木樁下的五具屍體,又是怎麽回事?
  “有人在替你我營葬。”雲雷淡然地說。
  “樁尚未植穩呢。怪!誰知道你我兄弟在此與黃山逸士見面?”竜飛一面說,一面嚮墳穴走去。
  雲雷一把將他拉住,急道:“賢弟小心,不可接近。”
  “大哥……”
  “你看看地上這根繩索,是不是有點古怪?再就是死者背部的毒蒺藜,不象是用手發射擊中的。”
  “哦!小弟明白了,地面有鬼,這根繩索定是安全的道路,他們並末佈置停當。這裏有腳印,我去看看。”
  “帶着這根斷杖任何物品須避免以手觸動,愚兄先在四周找尋可疑綫索。如果愚兄所料不差,黃山逸士前輩定然兇多吉少。”
  “對,他是唯一知道你我兄弟要來的人。咱們等到正午,他不來就算了。真糟,但願他能平安前來。”
  “不可能了。”雲雷心情沉重的說。
  不久,兩人坐在石上,身旁放着方士廷的包裹,包裹已經打開了,衣物皆已抖散,其中有十二捲書,書名是“多能鄙事”,著者是開國名臣劉基劉伯溫,扉頁有收藏者的題字,寫的是“桐城方氏珍藏”。
  竜飛神色冷肅,恨聲說:“五具屍體是村夫,是被迫挖穴的人,胸前一劍致命,全是些沒有抵抗力的人,兇手手段之殘忍毒辣,令人發指。那位老人傢的屍體,極可能是黃山逸士差來傳信的朋友,不幸中了毒手。”
  雲雷將幾顆毒蒺藜與幾顆毒針攤放在石上,說:“用這種毒物的人,愚兄此知,衹有一個九嶺毒魔餘軒,這老毒物將這種暗器看成至寶.珍逾拱壁,不肯輕易送人,這是說.他的嫌疑最大。”
  “逃走了的小夥子,會不會是老毒物的門人?”
  “可能。可惜被他逃掉了。”
  “目前的綫索有兩根。”
  “對,一使這位少年人的身份,在這部書中可以查出一些綫索來。不管他是步是老毒物的門人,咱們可是親眼看到他在此地行兇殺人。這件詭謀當然可能是他策劃的,他是唯一活着的人,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其二是黃山逸士,在他口中定可查出綫索,他是唯一知道你我下落的人,這次春秋山仙人峰的約會,主人就是他。”
  “大哥,如果如你所說,黃山逸士可能的兇多吉少,這條綫索……”
  “無論如何,午後他不到.咱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必須查出他的下落。生見人死見屍,萬一他有三長兩短,替他報仇的事,咱們責無旁貸。”
  “那是當然。”
  “因此如果他失約步來,你我便分頭進行搜查,你去桐城查那兇手的底,愚兄即趕赴黃山。”
  “好,日後會晤的地方……”
  “三月後,太平府采石磯見,六月初—正午相見,以一個時辰為限。”
  “好,平時咱們仍以記號示知行蹤,如非必要,以少會面為佳。”
  他們留一人負責警戒,一人用鏟將十丈方圓的地面鏟掉一層,堆入坑中,並掩埋了六且屍體。直等至未牌初,仍不見黃山逸士前來應約,即行十分手各奔前程,分頭查證仙人峰的血案。
  恫城方傢,是本地的族望。後來儒林桐城派的宗師,使出於方、姚兩族的子孫。
  方傢有一支在城西北七八裏的碧峰山下,這一帶風景綺麗,水秀山青,群峰分峙,澗旁行連延其間。沿澗而入,南崖壁立千仞,下有四洞,可容數千人,最瑰麗的一座洞叫披雪。
  洞側步遠處。便是這一支族主方秀山方大爺出資修建的披雪閣,那是一座藏書的書樓。本縣縣學的牛員子弟,經常光臨披雪閣嚮主人藉書,並窮經詩,方秀山年已半百。但博學多才,而且為人豪邁慷慨,是本縣聲譽極隆的縉紳。
  當夜,竜飛在縣城落店,店在城東南縣學附近。他要憑手上的那部“多能鄙事”查出兇手來,必須嚮讀書人打聽。
  次日一早,方士廷仍在仙人峰現場踩探。
  同一時間,竜飛換穿了一襲青袍,人如臨風玉樹,走起路來規規短矩像個讀書人,大袖飄飄洵洵溫文,誰知道他是名震江湖,不肖之徒聞名喪膽的一代年青俠士雲竜雙奇之一?
  他挾了十二捲“多能鄙爭”,悔個專程赴披風閣還書的書生。天天晴利!,天宇中陽光普照,這是近半月來第一次放晴,天氣顯得格外清爽。
  方秀山的莊院占地甚廣,共有五六十戶人傢。有一座頗具氣慨的院門。
  這已帶經常有讀書人來往,每日學捨的朔望假日,更是馬轎往返不絶,有些是前來遊山,有些是前來嚮方大爺問難請教。因此已早來了一名儒生,並未引起村人的註意。
  他跨上門階,一位老門子便含笑迎出,欠身笑道:“公子爺早,學捨今天散館麽?”
  他淡淡一笑,說:“不,清明三天散館,今天才是第二天呢,秀者在傢麽?”
  “在,請進,傢老爺昨天掃墓受了點風寒,今天不打算出門。公子爺貴姓?老奴似乎從沒見過公子爺呢。”
  “小生姓竜名飛,很少在尊府走動,難怪老伯感到眼生。”
  談說問,老僕將客人引至客廳,廳內兩名老僕趕上前招呼客人落坐,客氣地奉上香茗,並通報主人。
  不久,主人出堂相見,方秀山半百年紀,但看來似像是二十歲上下的壯年人,劍眉入鬢,目光炯炯有神,鼻直口方,留了三綹黑髯,體格魁梧,步履從容,臉上常挂着和藹的笑容。
  竜飛心中一震,忖道:“這位大爺眸正神情,容貌光風霧月,和藹可親氣宇不凡,怎會有一個兇手兒子?看像貌,我確是找對人了,父子倆像貌相同,找對了。”
  他不敢怠慢,離坐長揖,笑道:“小生竜飛,昨日前來貴地遊學,久慕秀公文章化國,六藝精通,特前來拜望請益,幸甚幸甚。”
  方秀山毫不托大,回了一揖,笑道:“老朽方秀山,竜公子謬贊了,山野狂士,幸勿見笑。請坐,請坐。”
  主客分賓主落坐,竜飛不再客套,將書呈上笑問:“請問秀公,可認識這部書麽?”
  方秀山臉色一變,訝然問:“咦!這是老朽的披雪閣藏書……哎呀!竜公子這部書從何處得來的?務請見告。”
  “秀山可記得這部書是誰藉去的麽?”
  “藉?不,這是小犬攜出遊歷,在途中散悶的書。”
  “哦!令郎目下在傢麽?”
  “他已出外遊歷,三年末歸,上月曾讓人捎書回來,說是將於本月中旬返傢。竜公子,你這部書……”
  竜飛沉靜地,留心地細聽方秀山說話,虎目炯炯,捕捉對方的眼神氣神色的變化,這時接白道。“秀老是貴縣的縉紳,也是各界同欽的長者,小生願坦誠相告,但小生有幾件事須嚮秀公請教,尚請秀公直言無隱。”
  方秀山知道事態嚴重,父子連心,豈能不急?但仍能沉着,靜靜地說:“老朽知無不言,但不知竜公子有何見教?”
  “令郎的武藝如何?”
  “他的弓馬拳劍,皆略具功力。”
  “令即是否與江湖人有所往來?”
  “什麽叫江湖人”方秀山訝然問。
  竜飛淡淡一笑,泰然地說:“這是指三教九流在各處流浪的人。”
  “沒有,老朽不許他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方秀山斬釘截鐵地說。
  “令郎遊歷在外,三年歲月漫漫,秀公鞭長莫及,世事多變,恐怕秀公已不知令郎的事了。”
  “小犬天性純孝,知子莫若父,竜公子但請信任老朽,小大决不會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這個……”
  “竜公子,小犬到底怎樣了?”方秀山焦急地問。
  “令郎昨日午間,在春秋山仙人峰殺人,六屍六命,血案如山。”
  方秀山大駭,不假思索地叫:“不會的,竜公子,請口下留德。”
  所有的僕人,全都大吃一驚.像是乍聽晴天霹虜,嚇呆了。
  竜飛指了指書捲,冷冷地說:“令郎殺人手段之毒辣,委實今人發指,這是他遺傳在現場之物,另有一個包裹,目下放在客店中,秀公可以派人取來。”
  “竜公子,這件事是不能亂說的,人命關天……”
  “令郎殺人時,小生恰好倍拜兄弟趕到現場,小生空追不捨,被令郎逃入仙人洞走了。”
  “這……這……老朽仍是不信。”
  竜飛拂袖離座,冷笑道:“秀公既然不信,小生也不願勉強。秀公既然不肯承認目擊者的指證,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竜公子請別行動,請坐下細敘,這樣吧,老朽願隨公子前往縣衙報官。如果真是小犬所為,便須交由皇法製裁,老夫决不護短。”
  “小生不與官府打交道。”
  “咦!你……”
  “不瞞我說,在下是江湖人?”
  “你……你是江湖人?”方秀山驚叫。
  “不錯,江湖人。在下與令郎一無冤,二無仇,他竟在仙人峰在下約會朋友之地設伏,抓了五名村夫替在下兄弟兩人掘坑,樹立木碑書寫名號,在附近用毒暗器設陷阱,要將在下兄弟埋葬在仙人峰。最後殺了五名掘穴的村夫,擊斃在下約會的朋友,行兇,在下兄弟恰好趕到,他衆寡不敵,棄了行囊逃走,在下追逐他進入仙人洞。在下並不知那是令郎……”
  “有了這部書,也不見得兇手是小犬……”
  “起初在下並不知是令郎,因此至縣城打聽,攜書到府請教,當在下第一眼看到閣下時,便知他確是令郎了,因為賢父子的份貌幾乎全同。”’方秀山如中雷擊,以手掩面叫:“這畜生!這……這畜生!”
  “秀公,這部書完璧歸趙,請收下。”
  “竜公子,你既然不肯見官,請問……”
  “秀公相信在下的話了?”
  “小畜生十五歲離傢,三年來,誠如公子所說,誰知道他在外面交了些什麽壞朋友?”
  “那就好。”
  “老朽請問公子如何處理此事。”
  “令郎出門三年,所作所為當然與秀公無關,在下衹找他算帳。”
  方秀山長嘆一聲,臉色鐵青地說:“老朽嚮你保證,如果他返傢,老朽必定將他打斷雙腿,送交公子處治,决不寬貸,任殺任剮,悉聽公子酌裁。公子能在捨下小作勾留嗎?”
  “那倒不必,在下認為令郎必定另有苦衷,在下希望與他當面一談,在下落店於永福客棧候信,不宜打擾尊府的安靜,告辭。”
  方秀山激動得渾身顫抖,痛苦地說:“竜公子,人命關天,小畜生殺了六個人,可否請公子代為查詢受害人的傢屬,老朽也好前往善後……”
  “不必了,秀公這番好意,且留到日後水落石出時。再辦善後並未為晚。那時,在下當傾力相助。”
  “那麽,一切仰仗公子成全了。”
  送走了竜飛,方秀山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一名老僕悄悄離開了莊院,撲奔縣城。
  城北二裏,有一座投子山,據傳說,三國時孫吳魯肅與曹兵交鋒,戰敗投其子於此,所以叫投子山。此山麓有一座山神廟,衹有一名廟祝在內居住。
  夕陽西下,老僕匆匆出城,步履艱難地到了投子山下的山神廟,守候在旁的樹林中。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僕,不相信小主人是個慘無人道的殺人兇犯,他怕小主人貿然返傢,主人盛怒之下,後果可怕,因此前來等候小主人通風報信。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等到了小主人。
  方士廷丟了包裹,垂頭喪氣地踏上了返鄉的最後一段旅程,心中悶悶不樂,無端碰上了這檔子倒黴事,他有說不出的煩惱在心頭。
  入暮時分,他到了投子山,腳下一緊,希望能在城門關閉前入城,到親友處換一身衣衫再回傢拜見雙親。
  驀地,路旁閃出一個白發老人,低叫道:“少爺,這邊走。”
  他吃了一驚,奔近驚喜地叫:“忠伯伯,你老人傢老多了,三年啦!你老人傢還認識我嗎?”
  忠伯伯輓了他便走,顫聲道:“少爺長高了不少,但臉貌末變哪!天可憐見,讓老奴等到你了。”
  “咦!忠伯伯,你……你老人傢哭了,你……”
  “快走,到廟中再說。”
  “到山神廟嗎?為何不進城?”
  “進城?進去就糟了,你……”
  他站住了,訝然問:“忠伯伯,到底是怎麽回事?”
  忠伯伯將他拖入廟中,廟祝在裏面作炊,懶得過問外面的事。
  “少爺,你是不是在仙人峰殺人了?”忠伯伯驚惶地問。他吃了一驚,脫口叫:“老天!我會殺人?差點兒便被人所殺呢。”
  “老奴知道少爺不會殺人,謝天謝地。”
  “咦!你怎知道仙人峰的事?”
  “少爺,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將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怪事,你怎麽知道仙人峰的命案?”
  忠伯伯將竜飛登門問罪的事一一說了,他怒火上衝,憤然叫:“這姓竜的好不要臉,他憑什麽敢指證我是兇手?如果他真是雲竜雙奇,他該感謝我纔對。哼!我到永福客棧找他論理去。”
  “不可,少爺,去不得。”忠伯伯急急阻止。
  “為什麽?”
  “他已一日咬定你是兇手,有理也說不清,找他豈不自投虎口?”
  “先別管,我回傢嚮爹稟明經過再說。”
  “老天,你還能回去?老爺已聽信那姓竜的花言巧語,正在盛怒頭上,你一回去,有千張口也無法分辯,有理沒理,便得先被老爺打斷雙腿,划得来麽?”
  他急得雙目垂淚,跺腳握拳切齒大駡:“這個浪得虛名的混蛋!簡直豈有此理!我要回去嚮爹訴說。”
  “你千萬不能去。”
  “不行,我……”
  “你如果回去,便是不孝。”
  “什麽?我回去反而不孝?”
  “俗語說,小杖受,大杖走。老爺正在盛怒激憤中,見到你必定火上加油,必定先打斷你的雙腿,將你交給姓竜的。你既然沒有錯,老爺打斷你的腿將交出,日後真像大白,你豈不是陷親於不義,大大的不孝麽?”
  “天哪!我……我該怎辦?”他痛苦地叫。
  忠伯伯掏出兩錠銀子遞到他手中,沉聲說:“你快走,遠走高飛暫避風頭,找到真正的兇手,你才能回來。”
  他一陣遲疑,不知如何是好。
  “少爺,當機立斷,走吧。”
  他一咬牙,推金山倒玉柱屈膝下拜,泣道:“忠伯伯,我聽你的話.這就遠走高飛。爹媽必定哀痛欲絶,請你老人傢多加勸慰與照顧。”
  忠伯伯也跪下了,顫聲道:“少爺請放心,衹要老奴有一口氣在,不敢懈怠。少爺請起。老奴福薄,不要折了老奴的壽。”
  他再拜而起,揮淚道:“忠伯伯,我走了,我全回來,請多保重。”
  “少爺保……重”忠伯伯老淚縱橫地叫。
  從此.披雪閣宣告關閉。從此,方傢閉門謝客。從此,碧峰山下的方傢與歡樂絶緣。
  從此,江湖上掀起了無窮風波。
  竜飛在桐城守候了十天,方動身走了。
  這天近午時分,安慶府府城集賢門內的張府,來了一個不速之各,登門求見本城名武師張繼忠師父。所投的名帖寫的是:“武林後學竜飛拜”。
  張武師是一位年近花甲的人,五短身材,短小精悍,接到拜帖吃了一驚,匆匆迎出客廳。
  竜飛離座抱拳行禮,笑道:“區區竜飛,來得魯莽。前輩可是張師父麽?”
  人的名,樹的影,張武師豈敢托大?慌不迭行禮,客氣地說:“老朽正是張繼忠。竜大俠駕光臨捨,蓬蓽生輝,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僕人獻上香茗,竜飛客套一番,方道出來意,說:“晚輩久仰前輩大名,如雷貫耳,白道誰不知安慶府仁義張師父的大名?因此晚輩不揣冒昧,特地到府拜候,同時希望獲得前輩的幫助,尚請鼎力成全。”
  張繼忠呵呵大樂,說:“竜大俠誇奬了。其實,老朽無能無德,衹是朋友們擡愛吹噓而已。竜大俠名震天下,舉世同欽,如需老朽供奔走,不勝榮幸,自當略盡地主之宜,力所能逮,不敢推辭,但不知竜大俠有何需要老朽盡力之處?”
  竜飛取出一捲圖形在桌上攤開,笑道:“晚輩要查一宗命案,因此前來懇請前輩相助。
  瞧,這是要犯方士廷的畫像,兇手是桐城方傢的一位小後生,在十天前逃離桐城,即可能從此地乘船逃走了。晚輩衹知他在外遊歷,是以遊學名義請領路引的。再就是他外表健壯清秀.全無暴戾之氣,不像是個作姦犯科的人。”
  “但他卻是個兇犯?”
  “是的,他在舒城春秋山仙人峰.連傷六命,安排陷阱要誘殺晚輩。”
  張武師吃了一驚,訝然間:“他與你有仇?”
  “不知道。”
  “是受人驅使?”
  “可能。”
  張武師離座而起,說:“晚間請竜大俠至捨下一行,屆期必有報命。這樣好了,竜大俠何不與老朽至各地走走?水路碼頭及衙門的朋友,他們不會令老朽失望的。”
  “好吧,事不宜遲,晚輩與前輩倍引,一切皆仰仗前輩了,但請前輩暫時勿透露晚輩的身份。”
  “那是當然,咱們走。”
  當晚,果然查出方士廷於十天前曾至府衙請換路引,去處是四川成都。次日在碼頭乘船,怪的是不往上走而往下定南京,所乘的確是武昌至南京的長程客船。
  竜飛心中有數,嚮張武師表示,這位兇犯必定已經知道被追蹤了,巧布疑陣要將追蹤的人引入迷途,顯然是犯案的老手。
  當竜飛離開安慶時,謠言立即不腔而走,雲竜雙奇追捕方士廷,春秋山雙方鬥智的流言,以奇速嚮四面八方轟傳,成為江湖朋友酒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也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註意,方士廷不再是默默不聞的人。
  方士廷並非故布疑陣,而是另有打算,他確是想入川避風:頭,可是他衹有忠伯伯給他的廿兩銀子,盤纏尚不足到武昌,因此先乘船東下,到南京找朋友藉川資,張羅了五十兩銀子,再乘船西上。這一來,無意中替自己找來了麻煩,反而跟在竜飛:的後面了。
  竜飛斷定他必定入川,並未嚮下追,乘船先到湖廣,明查暗訪勢在必得。他從南京上行,來回耽誤了十天半月,無形中雙方距離已經拉近了,他重新經過安慶府時,竜飛衹在兩天前離開安慶乘船上航。兩人的船,衹差了兩天行程,他反而走在竜飛的後面。
  江西九江府,水陸要道,三省的咽喉。
  船在申牌初靠上了九江鈔關碼頭,客貨船必需在此地了碇。船上船下一陣忙,稅吏們登船查驗貨物,巡檢司的人則盤查研究。
  方士廷身上衹有八十兩銀子,隨身衹帶了一個包裹,別無長物,僅需交驗引路。
  查驗路引的共有七名公人,為首的人像是位副巡檢,穿了從九品的宮服,神氣萬分。
  旅客皆排列在艙面,在本地登岸的人皆須將路引交出查驗,過境的旅客則可免了這重麻煩。
  六名公人在依次查問即將登岸的旅客,副巡檢大人則背着手在各處走動。
  這位副巡檢年約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生了一雙似可透人肺腑的鷹目,顧盼間冷氣四射,給人的印象是精明,機警,陰狠,像一個餓狼,有狼的兇殘和狡詐。
  方士廷並不知道自己已成為江湖名人,但卻知道竜飛並未報官。這是說,也不是有案的人,姓名不會在官府的黑名單中,對六扇門中人也無顧忌。他站在艙側,手扶舷板註視着碼頭上忙碌的人群,心中不住盤算。這次他打算入川暫避風頭,但所帶的盤纏有限,來日方長,以後的日子怎樣過?想起來便感到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去找那名叫丁彪的師兄弟兩個兇手,天下茫茫,他又不是汀湖人,沒有江湖朋友,從何着手?
  他愈想愈心煩,不由自主長嘆一聲。
  驀地,身後傳來了清晰陰森的語音:“你,不在本城登岸麽?”
  他轉身回顧,接觸到副巡檢大人銳利陰森的目光。不怕官,衹怕管,出門人和氣生財,他堆下笑,說:“草民要到武昌,不在貴府登岸。”
  “你作何生意,不像是生意人哪!”
  “草民遊學四方。”
  “咦!遊學?那麽,你該是生員,可有功名?”
  “草民不不曾入學。”他有點心虛。
  副巡檢將手一伸,陰陰一笑道:“行走長程,你該有路引,給本官看看。”
  是福是禍,難以預料。路引交出,真像大白。副巡檢不住嚮他打量,眼中一亮,陰陰一笑問:“到四川經商?”
  “訪友。”他信口答。
  副巡檢臉上涌起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這笑容令心懷鬼胎的人心中發毛。
  “哦!春訊期間,入川行程艱巨,閣下如果乘船,恐怕會有風險哪!”副巡檢緊盯住他的眼神問。
  “呵呵!這年頭,出門哪能沒有風險?走旱路同樣會擔驚受怕哩!”他泰然地答。
  副巡檢遞回路引,呵呵一笑徑自走了。
  入暮時分,兩個公人登船,找到了方士廷,其中一人亮了腰牌,抱拳一笑說:“在下第三,奉府推官大人手示,請方爺到府衙一行,請隨在下前往。”
  他一怔,訝然道:“小可與貴府的人素昧平生,也無親無故……”
  “在下衹知奉命行事,方爺請即啓程。”
  “哦!要帶行囊麽?“他沉重地問。本官負責地方治安,操有生殺大權,既然派人前來催請,怎敢不去?
  “不用了,也許方爺會很快就回來的。”
  “兩位請稍候,小可先略為拾綴。”
  “好的,方爺請自便。”
  九江他曾經來過,兩年前他曾經在廬山留連數月,因此不算陌生。走着走着,他感到不對了,問道:“這不是府後街麽?走錯了吧?”
  一名公人嚮前一指,笑道:“沒錯,迎駕的人就在前面巷口。”
  巷口迎出四名青衣大漢,不是公人,穿一式青緊身,帶了刀劍,一個個健壯如牛,像貌兇猛。四人左右一分,劈面攔住,為首的人嚮兩公人抱拳施禮,笑道:“有勞兩位大哥了,請代嚮趙大人致意,敝長上將面致谢忱,兄弟這就接手。”
  兩人呵呵笑,其中一人說:“劉兄客氣了,人交給你啦!再見。”
  另一人拍拍方士廷肩膀,怪笑道:“姓方的,他們是接你的人,咱們不送了,後會有期,日後多關照。呵呵!”
  兩公人大笑着走了,他莫名其妙。
  “你是方士廷麽?”為首的劉兄怪腔怪調地問。
  “正是區區,你們……”
  “咱們是奉命接你的人。”
  “奉誰的命?“他訝然問。
  “屆時自知,走。”
  他已看出不妙,這些人勾結公人,不是什麽好東西。身上懷有八十兩銀子,這是他入川的盤纏,如果被這些壞蛋擄走,豈不糟透?他一咬牙,把心一橫,看四周無人,府後街是最偏僻的地方,想叫喚也不會有人出面相助,他衹有靠自己了。
  “到底怎麽回事?”他問,已接近劉兄。
  劉兄雙手插腰,站在他面前不耐地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嚕蘇?少說話,多看,便不會有麻煩,走。”
  他扭頭便走;說:“抱歉,在下要返船。”
  劉兄伸手搭住了他的右肩,喝道:“站住!你難道敬酒不喝喝罰酒麽?你給我乖乖轉頭,隨咱們去見長上。”
  他一扔肩頭,扔脫落在肩上的手,仍嚮前舉步。
  “你這小傢夥該死。”劉兄叫,一手扣住了他的後頸,扣住他往後拖。
  他左肘一頂,“噗”一聲頂在劉兄的左肋上。
  “哎唷!”劉兄狂叫,跟隨後退。
  第二名大漢一怔,猛地飛撲而上,也要勒他的脖子。
  他壓牢對方的小臂,一聲長笑,俯身將大漢摔出,大背摔幹脆利落,絶不拖泥帶水,“蓬”一聲大震,大漢飛出兩丈外,跌了個手腳朝天,立被摜昏。
  三、四兩名大漢也在這瞬間撲上,“雙竜抱柱”勢如猛虎;四條鐵臂膀合圍。
  人影乍合,勝負立判。他反手一掌,劈在右方大漢的右耳門上,左腳一挑,同時挑中左方大漢的下陰。說快真快,快逾電光石火,四條臂膀衹摸觸到他的衣衫,便立即滑開了。
  “砰蓬!”兩大漢同時倒地。
  四個人衹有一個劉兄是蹲着的,抱住肋部直不起腰不住叫停。另三人全倒,兩人昏厥,一個抱着下陰發抖臉色死灰,叫不出聲音。
  他正待轉身離開現場,驀地身後人影紛現,八名青衣人陸續從對街的小巷中竄出,喝聲似沉雷:“好小子!你敢行兇?大爺要教訓你。”
  喝聲中,第一名黑影火雜雜衝到,“金雕獻爪”劈胸便抓,帶有隱隱風雷似的破風聲,奇急奇快奇猛,這位高大的黑影手上的勁道相當可怕。
  雙方貼身相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噗噗噗噗”他崩開來爪,兩記連環掌劈在對方的有肩左頸上。
  “啪”黑影也在他的右肋上擊了一掌。
  兩人同嚮後退,黑影多退了兩步。
  “好傢夥!打!”黑影站穩身軀,怒吼着重新撲到,“推山填海”雙掌齊攻,竟然是硬碰硬的招術,剛纔那兩掌,似乎對這位仁兄不起作用。
  他心中一凜,心說:“這傢夥練的是混元氣功,是個勁敵。”
  另七名黑影四面合圍,但並不參與搏擊,遠在三四丈外袖手旁觀。
  他不想和對方鬥力,還有七位仁兄要對付呢,假使那七位仁兄也同樣高明,用車輪戰鬥他,他栽定了。
  他嚮有一閃,左手刁出來一記“帶馬歸槽”,刁住對方的左腕嚮後帶。右掌劈出,閃避、出手、扭身,掌劈,一氣呵成,捷逾虎豹。
  “噗!”劈在黑影的左肩後琵琶骨上,如中韌革。
  黑影前衝,衝出四五步。
  他如影附形跟上,大喝道:“轉身!”
  黑影聞聲大旋身,怒吼道:“給你!”
  黑影攻出的是“吳剛伐桂”,力道如山,罡風虎虎。
  他卻身形下挫,不接吳剛伐桂,用“狂風掃葉”’出右腿攻下盤。
  “噗!”他的右肩被劈中。
  “噗”同一瞬間,黑影的右膝挨了一記掃擊。
  黑影失去重心,右腿側蕩,上身前傾。
  他長身反手就是一掌,這一掌用了入成勁,“噗”一聲正中黑影的背心,如擊敗絮。
  黑影練了混元氣功,禁得起打擊,可是力道太重,雙腿與脊梁卻支持不住如此沉重的壓力,腿一軟,嚮下爬倒。手一撐地,人即跳起。
  他不再客氣,對方上體尚未站宜;他的鐵拳已發似狂風暴雨,“砰砰啪啪”一連七八聲暴響傳出,黑影的耳門、雙頰、下級、小腹,幾乎同時被鐵拳擊中,像是連珠花炮爆炸,兇狠絶倫。
  黑影雙手狂亂地封架,連一拳也沒封住,直嚮後衝去丈外,但仍未倒地。
  他如影附形,最後在對方的胸正中肋骨處來上一記重拳!
  “哎!”黑影終於發聲叫喚了,嚮後倒撞,“砰”一聲大震,背部撞在一座院門上,坐倒在地。
  不遠處另一座院門下暗影中,傳來了嫩嗓的叫聲:“好!這叫做狂風暴雨打殘花,好快的拳腳,妙!”
  另一名黑影接近方士廷,動刀了,撥出佩刀叫:“好小子,太爺要給你一刀。”
  兩人拉開馬步立下門戶,開始準備拼搏。
  第三名黑影聽筒了語聲的來源,嚮院門一躍而上叫:“王八蛋!叫什麽好……哎唷!”
  最後的叫好聲震耳,人已飛跌而出,“啪嗒”兩聲跌出街心,連接兩匝方止住滾勢。
  院門下升起一個小巧的黑影,拍着手叫:“這叫做癩狗滾沙,嘻嘻!妙!”
  這瞬間,街心的惡鬥也開始了,也結束了,開始得快,結束也快。黑影衝上來一招“力劈華山”,方士廷卻鬼魅似的從刀側切入,一手架開對方握刀的手,另一手在對方的胸口劈了一掌,黑影便嗯了一聲仰面倒地。
  小巧的黑影嚮街尾撤腿便跑,一面叫:“呆子,還不快走?”
  他也撒腿狂奔,後面的兩名黑影跟蹤便迫。
  小黑影奔入一條小巷,扭頭叫:“從這裏走,快!高手快到了。”
  他不假思索地嚮小巷跟入,小黑影腳下奇快。小巷中不時可看到門燈,這條僻巷似乎無人走動,左右的小房屋有燈光淺出,全是些早睡早起的住戶。
  奔出百十步,前面十餘戶人傢懸了門燈,燈光明亮,恰好看到對面奔來了十餘名大漢。
  小黑影火速回頭,低叫道:“那是九江之虎,快往回走。”
  他終於看到小黑影的面貌了,原來是個十四五歲的後生。黑油油的頭髮胡亂的輓了一個道士髻,瓜子臉污泥一塊塊,那一雙奇大奇亮的眼睛光閃閃如同午夜朗星。穿一襲髒兮兮的破直裰,腳下一雙破靴裂開了大嘴,腰帶上插了一枝斑竹簫,懷中鼓鼓地大概是百寶囊,揣了不少法寶,原來是個小要飯的。
  又奔了五六十步,小花子叫了一聲糟!
  前面奔來了七八條大漢,提刀帶劍來勢洶洶。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衝過去。”他鎮靜地說。
  “衝不得,那是廬山三兇,不可冒險。”小花子低叫,閃在墻角又問:“你會高來高去?””
  “可以。”他點頭答。
  “咱們上屋走。”
  “好。”
  “兩丈高,你……”
  “試試看……”
  小花子抓住他的衣抉拖回巷中心,托住他的右肘叫:“我助你一臂。一、二、三、上!”兩人嚮上飛升,登上了瓦面。
  “躺!”他低叫,帶住小花子的腰部嚮下一僕。
  破風呼嘯聲刺耳,有幾枚暗器掠背部—上空而過,假使下伏慢了一剎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突然輓實小花子的腰,喝走“走”!貼瓦飛射而出,穿過屋脊,方挺身飛掠,像一道輕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追上瓦面的人以暗器襲擊,皆被他仍落在身後,暗器沒有他快捷,追他不上。
  小花子被他輓住飛掠,腳不沾地,起初尚想掙脫,卻無法掙開他的手,最後不在掙紮,遠出兩條街,方笑道:“好啊!原來你是個行傢,輕功超塵拔俗,害我白替你耽了半天心,早知如此,我該和你聯手,鬥一鬥九江之虎和廬山三兇。”
  他放了小花子,腳下一慢,示意快跳下街道,在屋頂上行走會引起是非。飄落處也是一條巷,他心中一寬,問道:“小兄弟,他們到底是些什麽人?”
  “咦!你不知道這此人的路數?”小花子訝然反問。
  “我知道?兩個公人將我從……”
  “將你從別處誆來,我已聽到他們所說的話了。他們是威鎮大江南北,宇內聞名的黑道梟雄七星盟的黨羽。七星盟……哦!你總不能說不知道吧?”
  “我確是不知道。”
  “你不是故意假裝的?”
  “小兄弟,真不騙你,我是從南京乘船到武昌的人,船剛到泊岸不久,便被那兩個公人誆來了。”
  “哦!你不像是說謊的人。”小花子目不轉瞬地嚮他註視,在門燈的朦朧光綫下,把他的臉容照得一清二楚。
  “我說的是實話。”他沉靜地說,又道:“請信任我,我衹聽說過天下各地,有幾位風塵俠客而已,沒聽說過什麽虎什麽兇。”
  “你一定不是江湖人。”
  “不是。”
  “原來如此。七星盟共有七名兇殘惡毒的黑道兇梟,組成了橫行大江南北的七星盟,他們與官府的人暗通消息,狼狽為姦。”
  “怪事,我並未招惹這些黑道梟雄,他們為何要派這許多人計算我?”
  巷口有腳步聲傳來,小花子一拉他的衣袂,說:“走吧,你跟我到城隍廟走走。”
  “到城隍廟?”
  “是的,我帶你去見見名震天下的怪傑九指狂乞,看他老人傢有何妙計對付七星盟的歹徒們。”
  驀地,瓦面上傳來一陣梟啼似的怪笑,有人叫:“老夫正要找那老乞兒算帳,你兩人就帶老夫前往吧,省得老夫浪費功夫窮找。”
  兩人擡頭一看,兩邊屋頂鬼影俱無。小花子吃了一驚,說“咦!怎麽不見有人?發話的人卻如同在耳畔發聲,難道真有鬼?”
  他遙指十餘丈外的一處脊角,低聲附耳道:“這是千裏傳音絶學,那人可能藏身在那兒窺視咱們的舉動。這人不但練了千裏傳音絶學,恐怕已練成了佛門至高無尚的禪功六識術,不但聽得見你我的說話,也看得清楚你我的一舉一動。快走,這人可怕,但願咱們能走得了,快!”
  兩人發腳狂奔,出了小巷;便是東門城根的郊區。
  “桀桀桀桀……”怪笑聲破空而至,如在耳畔發聲,顯然對方已經追來了。
  “糟!我們應該鑽入民宅逃走的。”他惶然地說。
  “桀桀桀桀……學老鼠鑽房捨也逃不掉的。”刺耳的聲音字字入耳。
  他一咬牙,再次輓住小花子的腰部,吸口氣提氣輕身,展開了絶頂輕功,嚮遠處的茂林飛掠恍若電射星飛,他要掙脫那可伯的神秘人物的追蹤。
  “你走得了?走吧?讓你們先走……咦!”怪聲停止,顯然超絶輕功已令神秘人物吃驚了。
  他全力飛奔,一口氣奔出百十丈。經過一棟破房前,他pD耳說:“小兄弟先躲一躲,我引他走。”
  小樹與荊棘已將視綫擋住,他將小花於嚮草中一放,嚮前一竄,便遠出丈外去了。
  前面百餘步便是矮林,左面百十丈是城墻;右面半裏地便是郊區的小街窮巷。
  他全力施展,距矮林已不足三十步了。
  身後黑影冉冉而至,追的人像是用縮地術狂追不捨。
  “站住!”喝聲傳到。
  他一提氣,嚮前飛射。
  驀地,背部勁風壓體。危機來了,生死關頭已到。
  他立即散去護體真氣,渾身肌肉完全放鬆,身軀前射,絲毫不加抗拒,心中暗叫:“我死定了,但願能保住心脈。”
  一陣無可抗拒的潛勁襲到,他的前射身軀突然加快,衹感到氣血一陣劇烈翻騰,身不由己,以前所未有的奇速,嚮矮林撞去。
  噗簌簌一陣枝葉響動,他衝入林中,枝葉紛飛。他的衣衫挂破了不少裂縫,最後是“蓬”一聲大震,他衝倒在樹下。
  林矮,人進入其中,便不易發現,藏身不難。他不言不動,順手抓起一塊碎泥嚮側拋出。拋出後,他感到似乎力竭神昏、有不支之象,背部發熱,有被灼痛的感覺。
  “我沒死,好險。”他心中暗叫。
  追到的黑影站在林外,用那梟啼似的口音說:“咦!還有一個呢?呸!正主兒小花子溜掉了,走得了麽?”
  他從樹木透過葉隙外瞧,天宇中萬裏無雲,明月高照,看得真切。但相距在五六丈外,而且有枝葉擋住視綫,他衹能看到一個修長的幽靈似的黑影。
  黑影不見了,無聲無息地走啦!
  他沉着地潛伏不動,定神調息,洶涌的真氣徐斂,沸騰的血液開始沉靜。他發覺自己並末受傷,不由額手稱慶速叫僥幸,心說:“如果我事先不知這人功臻化境,不用藉力卸力術自保,而運功相抗的話,恐怕五臟六腑全被這神奇的掌力所震碎了,好險!”
  他伏下調息,不言不動,認為那位恐怖的高手可能在附近潛伏等候他出去,且定下心神等候時機。
  三更天,他到了破草屋,不見小花子,衹好嘆口氣走了,越城而出,穿越碼頭,避過巡夜的兵勇,平安地回到所乘坐的客貨船。
  碼頭共泊有上百艘大小船衹,風燈搖曳,除了水聲,碼頭上寂靜如死。
  踏上跳板,便看到艙面睡了五名船夫。三月暮春,仍然寒意甚濃,船夫們為何睡在艙面?
  他無暇多想,希望趕快入艙取回包裹,必要時溜之大吉,不再乘坐這艘船。
  他輕手輕腳通過艙面,尚未接近艙門,五個船夫突然一躍而起,四面一分。
  艙頂上黑影飄落,共有五個穿夜行衣的人。
  “糟了!我自投落網。”他心中暗叫。
  他正想衝上碼頭或躍至臨船脫險,喝聲已入耳:“方士廷,想死你就走吧。”
  他抄起一根短棍,戒備着問:“你們是什麽人?方某並末招惹你們。”
  “咱們是救你的人。”一名五短身材,穿夜行衣的人答,語氣倒是溫和,而且中聽。
  “救我,別開玩笑。”
  “你不信?雲竜雙奇已傳下俠義柬,天下的白道朋友皆出動追捕你這位兇犯,除了敝長上之外,沒有人敢救你,也救不了你。”
  “你們……”
  “敝長上派兄弟專誠前來請你。”
  “我……我能考慮片刻麽?”
  “沒有考慮的必要了,你去,對你有好處;不去,咱們衹好將你交出任由白道朋友處治你了。”
  “貴長上是誰?”
  “屆時自知。一句話。你去是不去?”
  ‘他心中暗暗叫苦,暗駡雲竜雙奇豈有此理。
  “好,我跟你們走。”他斬釘截鐵地說。
第二章
  府城西關外有一條小河,稱為箸山河,路通建昌,武寧。在女兒橋的右半裏地的河灣茂林修竹深處,有一座靜謐的小村莊。
  十名大漢帶了方士廷繞城而走,過了女兒橋,五更初便抵達村口。
  一群不發吠聲的異種獒犬把守在村四周,像一群窺伺獵物的狼。暗影中有人伺伏,是村中派出的警哨暗樁。
  如果無人帶領,陌生人接近村落,保證兇多吉少。
  有兩名青衣人在村口柵門相迎,與為首的大漢耳語片刻然後帶着方士廷從一棟大廈的側門進入經趨客廂。大漢推開一座雅潔客房的門,讓在一旁笑道:“老弟請先在客室安頓,天色尚早,請放心睡上一覺,老弟的行囊已經安頓在房內了。請註意的是,如果聽到外面有任何動靜,請不必理會。”
  方士廷已橫了心,他不在乎身在何處了,微笑道:“在下理會得,謝謝關照。”
  “不是敝長上慢客,而是府城中到了幾位神秘的人物,敝長上已經外出查探,以致無暇相晤。”
  “哦!是不是一個身材修長的人?”
  “不知道。老弟請安歇,少陪了。”
  直至日上三竿,方有一名小廝前來伺候他洗漱。他一面洗臉,一面信口問:“小兄弟,這裏是甚麽地方?”
  “不知道。”小廝笑答,看神情,可能真不知道。
  “昨晚上發生了些什麽?”他再問。
  “不知道。”
  他會意地不再發問,問也不會問出頭緒來。
  小腸走後不久,來了一大漢,笑嘻嘻地說:“三爺有請,請隨我來。”
  大漢領他進入一座頗為雅潔的小廳,裏面已經擺了一席大魚大肉酒香撲鼻的筵席,已有五個男女在座,上首是位眉目如畫,穿了一襲紫緞勁裝的少婦,粉臉桃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流波四射。看年歲,約在廿四五之間。成熟女人的風韻極為動人,勁裝將她那噴火的身材暴露得更為突出,高挺的酥胸水蛇腰,一覽無遺令人心動神搖。
  可是,眼前的的景象令他不敢恭維。酒宴已近尾聲,這位胴體豐盈臉蛋出色的美少婦,用她那雙纖纖玉手,拈了一隻雞腿在啃。這那像是女人?簡直是村夫蠻漢,令人不敢領教。
  左首,是一名粗壯如牛的虯須大漢。一名身材高瘦,留了虯須臉色薑黃的中年人。
  右首,是兩個中年大漢,已有了五七分酒意,都是滿臉橫肉的兇猛人物。他感到兩人有點面善,再一想便恍然大悟,原來是昨晚小花子所說的廬山三團中的兩個,昨晚在街燈下他曾與他們有過一瞥之緣。
  少婦看清了他,眼中一亮,趕忙放下雞腿,取過在旁伺候的女僕遞來的手巾,一面淨手,一面笑道:“請坐,你便是方士廷麽?”
  領他入廳的大漢搬動下首的一張長凳,笑道:“老弟請入席,上首的是咱們的三爺!”
  “中國英雄人間女丈夫,稱爺並不足怪。瞧這位小後生的驚愕神情,像是見到精靈妖怪似的,哈哈!”
  “李鬍子,不許鬍說。”少掃三爺沉下臉叫。
  “是,三爺,都怪兄弟這張嘴不好。”李鬍子笑答,並沒有多少恭敬的成份。
  方士廷淡淡一笑,從容就座,沉着地說:“區區正是方士廷,三爺請指教。”
  老實說,他確是大感意外,不僅是一個青春少婦被稱為三爺不倫不類,而且這些人待客之道也令他頗有反感,用殘餚冷酒待客,豈有此理?
  僕婦替他斟上一碗酒,酒以碗盛,可知這些男女全是些不講禮數、隨隨便便的人。
  少婦三爺倒還不錯,嚮他舉碗笑道:“昨晚上多有得罪,我這碗酒權算陪禮。能喝多少你盡可斟酌,你年青,我不會勉強你喝。”說完,哈哈哈幹了碗中酒,面不改色。
  他心中好笑,心說:“這女人不像是女人,倒像是個山大王。”
  但他不敢笑,也回敬了一碗酒,笑道:“小可不敢當,藉花獻佛,小可也敬諸位一碗酒。”兩碗酒下空腹,不是老酒蟲必定受不了,他神色從容,俊臉神色不變。
  李鬍子一驚,拍着大腿鼓着大牛眼叫:“好哇!可找到一位酒將了。小老弟,有空咱們很好好喝幾斤。”
  “你又鬼叫了,要不要我趕你走?”少婦三爺笑問。
  “好,不說不說,可以了吧?”李鬍子一面說一面抓一塊肉脯往大嘴裏塞。
  少婦三爺大概知道自己的吃像不雅,不再用手抓食物,婿然一笑,說:“方兄弟,咱們這裏不講俗禮,每個人都以兄弟姊妹相稱,處世無奇但率真,初來你也許不習慣,日久你便知道其妙處了,我先替你引見在座的弟兄。”
  李鬍子綽號虯須客,真名叫李三。三是排名也是名字,當時以秩序為名不算稀罕,而是習俗使然。
  臉色薑黃的中年人,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病虎童仁。
  右首的兩位是廬山二兇的老大老二。老大叫金錢豹戚威,因為他左頰有一顆金錢癬,治了十餘年始終沒治好,不大也不小十餘年沒走樣。老二飛蜈蚣謝信,使用的兵刃是蜈蚣鈎,脫手飛擲取敵發無不中。
  最後介紹她自己,她是七星盟創始人之一,排行第三。在七位創始人中,她稱老三或三姐三妹。在盟友之中,她被稱為三爺。在九江,她是九江盟壇的主持人,黨羽們當面稱她為三爺,背地裏稱她為長上。
  她姓楊,名娟。在七星盟中,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少女或是少婦,她的身世如謎,是否有婆傢,她絶口不提;也沒有人敢問,據猜想,她該是個沒出傢的大姑娘,因為她的姓名並未冠以夫姓,她的綽號是紫燕,不俗。
  方士廷不認識這些人,他在外遊歷三年,走遍天下的名山勝境,衹知遊山玩水,根本不知江湖事。隔行如隔山,他完全外行,衹從人們的口中聽說過幾位盡人皆知的俠士和大賊,從未與這一階層的人接觸過。
  紫燕楊娟替他引見畢,欣然嚮他說:“我這裏不敢說這裏高手如雲,但可說人才濟濟,在座的幾位兄弟,衹是負責城廂調遣的人而已,比我高明的人多的是。方兄弟,請問你今年貴庚?”
  “在下十八歲。”
  “哦!這麽嫩?”李鬍子怪叫。
  “咦!昨晚擊潰咱們派去請你的人,真是你麽?”病虎童仁訝然問,“小可情急拼命,多有冒犯,恕罪恕罪。”方士廷客氣地說。
  紫燕楊娟迷惑地打量着他,說:“我很難相信你是個練武的人,可是事實又不能不信。
  我要試試看,過來。”
  說完,離座而起,伸出纖手,纖手品瑩紅潤,不像個練武的人。
  一名僕婦立即送來一條長凳,擺放停當。
  方士廷不得不應戰。占住了下首笑道:“姑娘手下留情,在下是第一次與女流較力。”
  兩人肘相抵,蹲下雙掌扣實。但方士廷的手臂長,不得不吃點虧,挪肘後移,手臂便成為斜臂了。
  李鬍子權充證人,一聲令下,兩人真力倏發,筋肉開始綳緊。客側主攻,方士廷一搭上對方柔若無骨的手,尚未來攻勢,柔若無骨的纖手已突然變為一隻大鐵鉗,潛勁如山。
  他逐漸發勁,不久,便發覺自己已可控製對方,女人耐力畢竟要差些。
  他並不進攻,適可而止。扳平,要扳得漂亮並不容易,必須不露形跡,以免令對方難堪。他心中有數,外表看他已用了全力無所保留,其實他衹用了五成勁。旁觀的人衹看到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跳動。
  一雙手形成拉鋸,誰也沒占上風。
  “主客易勢!”李鬍子叫。
  紫燕楊娟主攻了,真力倏發如潮,衹片刻問,便將他的手扳下三寸。衆人喝采中,他的手卻重行上升,恢復了原狀。
  紫燕楊娟收勁,一笑放手道:“你練了正宗氣功,火候已可完全控製真力收發由心。請問令師尊姓大名?”
  “傢師是敝縣的一位郎中,姓何,人皆稱他為何郎中。”他泰然地答。
  衆人皆表示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紫燕楊娟再問:“令師目下在何處?”
  “他老人傢已在三年前至外地採藥,至今音訊全無,下落不明。
  “哦!原來如此。方兄弟,能將你與雲竜雙奇,結怨的經過說來聽聽麽?”
  衆人的目光皆嚮他集中,聚精會神等待下文。
  他心中一動,忖道:“這些人不是甚麽好東西,我何必嚮他們訴苦?”
  他淡然一笑,說:“說來不值一提、在下無意中捲入一件莫名其妙的血案中,被雲竜雙奇硬指是兇手,如此而已。”
  “你與他交過手?”
  “沒有,衹與竜飛照了一面。”
  “他放你離開?
  “不,在下見機撤走的。”
  衆人一驚,紫燕楊娟竟似不信地問:“他會讓你平安撤走,然後再四出追捕你歸案?”
  “山高林密,在下熟悉地勢,擺脫了他。”
  “你能在九江城大街之中,擺脫了廿餘名高手的追襲,自然很了不起。”
  “楊姑娘誇奬了。”他客氣地說。
  紫燕楊娟聽她.稱她為楊姑娘,似乎頗感新鮮,笑道:“多年來沒聽人稱我為楊姑娘了,我似乎也忘了自已是女流啦!”
  “姑娘將在下叫來,不知有何見教?”他問上正題。
  “一句話,咱們請你入夥。”病虎冷冷地說。
  “入夥?入甚麽夥?”
  “要你加入咱們七星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李鬍子口沫橫飛地說。
  “七星盟?這是……”
  “這是一個為江湖主持正義的秘密組織。”紫燕楊娟加以解釋。
  “在下不明白。”他搖頭說。
  “哈哈哈哈!”李鬍子怪笑,笑完說:“你聽清楚了。你知道,俗話說:若要發,須在窮人身上颳。那些大富大豪,豪門貴族們有的是金銀財寶,有的是車馬奴僕。告訴你,他們的財富皆得來不義,全是些造孽錢。以本府的前任府大人來說,他是河南信陽的破落戶出身,未出仕前傢無隔宿之糧。從七品縣太爺升任知府,前後廿六年,目下是信陽的名門貴族,傢有良田千頃,房捨連雲,奴僕上百,富甲一方。老弟,這些錢從何而來的?他一個知府,正四品官歲祿是三百石,即使他廿六年的奉祿完全不用不吃不支,也買不了百頃良田。
  老弟,這些是不是不義之財?去年他卸任至此,咱們給他算了一次總帳。”
  紫燕楊娟噗嗤一笑,打斷李鬍子的話說:“李鬍子話太多,不易說得條理分明。簡要地說,本盟的弟兄,認為替那些有錢人花掉不義之財,不但是替天行道,也是行俠仗義。”
  金錢豹戚威呵呵笑,接口道:“人活在世上,強存弱亡。咱們是強者,應該替那些弱者解除痛苦。人死了痛苦也就消失了。”
  飛蜈蚣謝信也大笑道:“本來就是的,人死如燈滅。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活着時不享福,生不帶來死不帶擊,辛辛苦苦的窮苦一輩子,我可不幹。要活,就活個痛快;水裏火裏咱們不在乎,殺人放火不過是消遣而已。看了那些活得不如意與太如意的人,委實替他們難受,不如送他們早升極樂,也是一大快事。”
  方士廷聽得毛骨悚然,心說:“這些人都瘋了,還自以為是呢。”
  “但白道人卻認為是兇殘惡毒之徒。稱你們三人為廬山三兇,哈哈!”李鬍子大笑着說。方士廷沉靜地喝了一口福,嚮飛蜈蚣謝信笑問:“謝兄是否也認為在下活得不如意?”
  “當然,被雲竜雙奇追逐,怎能如意?”
  “那麽,謝兄……”
  “所以咱們要替你解脫,加入咱們的七星盟,咱們也好替你對付那兩上狂傲自大的匹夫。”
  “貴盟是否對雲竜雙奇有成見?”他轉嚮紫燕楊娟問,神色不變。
  “不錯。”紫燕楊娟沉靜地說,眼中掠過一道冷電,冷冷一笑又道:“黑白不同道,冰炭不同爐,這兩個匹夫先後已傷了本盟甘八名盟友,咱們正積極準備對付他的。衆志成城,你一個人勢孤力單,多你一個人,本盟也多一份實力,你認為怎樣?”
  “在下要入川,不希望介入你們這些江湖恩怨之中,在下也不想與雲竜雙奇計較。”
  “但他們卻要找你。”
  “讓他們找好了。”
  “這是說,你已拒絶與本盟合作了?”李鬍子沉聲問,推凳而起,虯須蝟立,不怒而威。
  “不要迫他。”紫燕楊娟此喝。
  方士廷淡然一笑,說:“在下不是拒絶合作,而是不願介入。”
  “恐怕你已騎上虎背,別無選擇了。”紫燕楊娟頗為煩惱地說。
  “姑娘要強人所難,迫在下入夥麽?”
  “這……老實對你說,竜飛昨天早上方離開九江上航武昌,他在本地整整查了三天三夜,方失望地離開。我昨晚已放出消息,水陸兩途皆以專差傳信,說你在九江藏匿,引竜飛返回九江找你。”
  “你……”
  “本來,本盟準備將你請至廬山石門澗,引誘竜飛前往找你。本盟的人布下十面埋伏,要將那匹夫埋葬在石門澗中。”
  “如果在下不答應與貴盟合作呢?”
  “你會答應的。”李鬍子斬鐵截釘地說,一字一吐,不致令人誤解他話中的含義。
  “你如果不答應合作,咱們把你捆在石門下,讓竜飛去找你,他同樣也難逃一死,你也活不成。”病虎冷冷地說,陰陰一笑。
  “在下似乎已無可選擇了呢。”
  “不錯。當然,我們希望你能衷誠合作,兩蒙其利。你年青有為,在本盟可說前程似錦,各位金銀、婦女玉帛,應有盡有。本盟的戒律,衹有一個義字,你可以為所欲為。”紫燕場娟笑吟吟地說。
  他遊目四顧,暗中留心形勢。紫燕楊娟似已看出他的心事,笑道:“你不必鬍思亂想了,必須打消任何古怪的念頭。本村可說是藏竜臥虎之地,高手如雲,你走不掉的,放心進食啦!不管你是否肯合作,此事已勢在必行,快信已經傳出,明日午前,石門澗七星聚會,替竜飛送終。”
  李鬍子離座而起,怪眼彪圓,說:“閣下,等你一句話。”
  病虎、金錢豹、飛蜈蚣三人同時離座,三面一分。
  廳外,青影紛現。後堂,刀光雷雷。
  紫燕楊娟仍安坐上首,笑靨如花。
  他籲出一口長氣,暗暗叫苦。
  “說吧,閣下。”李鬍子大喝。
  要做大丈夫,便不能在暴力下低頭。但真要做到威武不能屈的地步,確是不易,他也認為雲竜雙奇是傳聞中的俠義,春秋山仙人峰的血案純屬誤會,衹要與竜飛當面解釋,不難洗脫他的嫌疑。丁彪師兄弟决不是無名小卒,在江湖上找他們不致太睏難,洗脫的事該無問題。他怎能一錯再錯。斷送俠名滿天下的雲竜雙奇?
  但目下的形勢,已令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七星盟志在必得,他是否答應已無關宏旨,左右不了七星盟的大計。
  “說呀!”李鬍子不耐地叫。
  他一挺胸腹,說:“大丈夫不輕於言諾,茲事體大。在下必須三思而行,貴盟須容在下一天工夫思量。”
  “廢話!”李鬍子怪叫。
  “反正一天工夫……”
  李鬍子不等他說完,大叫道:“你出去,到院子裏說話。”
  “且慢!”紫燕楊娟搖手相阻,轉嚮他笑道:“我不明白,竜飛的死活,也等於是你的死活;他死你生,你生他死,你還有甚麽三思的理由?這是比青天白日還要明白的事,你不是故意給自己過不去麽?”
  “話不是這麽說,立身行事,不能走錯一步……”
  “你已經走錯了,錯就錯到底吧。”
  “錯了就改……”
  李鬍子大為不耐,喝道:“這小子豈有此理,先擒下他再說。”
  病虎一聲長笑,突然戟指使點,,身形一閃即至,直取胸前七坎大穴,用的是點穴術,先下手為強。
  方士廷更快,左閃半步右手疾出,一把便扣住了病虎的右手脈,猛地一扭,左手便扣住了病虎的脖子製住咽喉,喝道:“讓路,送在下出村。”
  雙手一接觸,勝負已判,誰也來不及救應,把所有的人皆鎮住了。
  李鬍子吃了一驚,訝然問:“這小子好快,我來對付他。”
  “誰敢上?在下先斃了這頭病虎。”他沉喝。
  “你也活不成。”紫燕楊娟冷冷地說。
  “活不成小事一件,反正在下已經夠本。你們不是講義氣的兄弟麽?難道就不顧病虎的死活了?”
  正想衝上去的李鬍子一怔,不敢再進。
  紫燕楊娟臉上重新綻起明媚的笑容,揮手道:“送客,讓他走。”
  “三爺,你……”李鬍子急叫。
  “我說放他走,沒聽清麽?”紫燕楊娟語音冷厲。
  “這……屬下知道了。”李鬍子欠身答。
  飛蜈蚣領先出廳,嚮外大叫道:“弟兄們退!送客。”
  青衣大漢們紛紛退去,外面人影俱杏。紫燕楊娟仍然安坐不動,伸手嚮外虛引道;“小兄弟,你可以走了,沒有人攔你。”
  方士廷反而一怔,做夢也沒料到居然這般順利,遲疑地說:
  “楊姑娘,在下深感盛情,謝謝。”
  “你快走吧,以免本姑娘變卦。”
  “再見。”他頜首為禮,轉身挾着病虎嚮廳門走去。
  這瞬間紫燕楊娟欣然一笑,放在桌上的手一場,一枚談談針影從桌下飛出,聲息毫無,而且幾乎難辨針影,一閃即沒,隱入方士廷右腿彎。
  方士廷並未運功護體,即使運功。也擋不住這種銳利霸道的可破氣功的針形暗器。他衹感到腿彎癢癢地,並末介意想伸手摸摸,但雙手皆抽不出來。
  剛推着病虎跨出門限,突覺眼前一黑,昏眩感無情地襲到。
  他吃了一驚,想用手按摸太陽穴,豈知手腳一軟,力道全失,身軀一晃,不等他轉念,突然昏厥,擺擺晃晃地嚮後栽。
  李鬍子兇悍如獅。一縱而上,不等他倒地,一把劈胸將他抓住,一掌劈下。
  “不許打他。”紫燕楊娟急喝。
  李鬍子及時收功勁,扭頭問:“三爺,是不是馬上押赴廬山?”
  “不,早着呢。竜飛接到消息趕回,該是兩天後的事了。等埋伏佈置停當,再押送前去並為未晚。”
  “先囚在水牢?”
  “不,送到後院,我要勸勸他。”
  “是,不過,這小子頑強得很,三爺小心了。”
  病虎不住揉動着咽喉,且色泛灰地說:“這小子果然了得,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要不是三爺的七步追魂針一針中的,兄弟這條命完了。三爺,下手殺他時,可將他交給兄弟動手。”
  李鬍子將方士廷交給一名僕婦,笑道:“童兄弟,你不會有殺他的機會了。三爺親自在私室勸說,這小子保證會加盟。哈哈哈哈!這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
  “李鬍子,你給我少鬍說八道。”紫燕楊娟笑駡,臉色不改。
  方士廷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這一覺他睡得好甜,不知時光飛逝。
  神智一清,他便知糟了,氣門穴被製,他已暫時成為平常的人。他正想詳細檢查被製的手法,一名俏侍女已送來了一碗參湯,嚮他笑道:“方爺請用參湯,主人不久便可到來。”
  肌腸轆轆,口幹舌燥,不吃難以支持。他一口喝幹了參湯,苦笑一聲問:“貴主人用甚麽暗器將在下打昏了的?”
  “那是主人的七步追魂針,中時不覺,不出七步便會昏迷不醒。如不用解藥,需十二個時辰方能醒來,不會致命,但體力耗損甚巨。”
  “在下昏迷多久了?”
  “六個時辰,主人已給你施瞭解藥,取出毒針,並給服下一些安神藥物,讓你好好安睡以恢復體力。”
  “貴主人呢?
  “在前廳與幾位大爺商議。村附近發現兩個可疑的花子,正派人追查。”
  他心—動,忖道:“很可能是九指狂乞與昨晚的小花子,他們知道我陷身在此了。”
  “兩個花子呢?”他問。
  “大白天,居然被他們溜走了,主人正在不悅呢。方爺請下床洗漱。小婢即替你準備食物。”
  小侍女溫柔有禮,天真無邪。他不好發作,趕忙起床洗漱。
  這是—間佈置華麗的房間,沒有內間,有一座妝臺,衾枕有脂粉味,一看便知是婦女的香閨,紫燕楊娟被稱為三爺,但人並不男性化,舉動雖力訪男人的粗豪,但骨子裏仍然是女人。女人天生愛美,看他那身噴火的勁裝,麯綫玲瓏,且薄施脂粉,可知仍然以女人自居,並未將自己看成男人。
  膳畢,他聽到處傳來了呼哨聲。
  已是掌燈時分,似乎緊張的氣氛充滿室中。他從侍女的表情中,看出村中發生了變故。
  侍女共有兩名,始終有一個人在他左右監視,沒有機會檢查被製的人道。想用真氣疏通經脈,真氣始終無法疑聚,氣機衰竭,英雄無用武之地。
  二更初的更打聲入耳。室外傳來了腳步聲。
  房門俏然而開,他眼前—亮,哼了一聲。
  一位紫衣麗人當門而立,紫羅窄袖春衫,同色小坎肩,流蘇珠光閃亮。紫燕楊娟腰帶將水蛇腰綰住,纖細合度。滿地紫羅裙,裙下走動間三寸金蓮隱現。燈光下,好一位眉目如畫體態輕盈的美嬌娃。
  她,巧笑倩分,盈盈入室,正是那位日間在府上用手抓雞腿啃食,大碗喝酒的三爺紫燕楊娟。她完全換了一個人,脫胎換骨,這纔是真正的女人;她明眸中流光四轉,輕盈地入室,婿然一笑問:“怎麽呢!不認識我了麽?”
  方士廷從未與一個如此明豔照人的異性站得這麽近,更沒有與陌生異性相處一室的經驗,這是極難抗拒的誘惑。
  侍女悄然退去,臨行嚮他神密地一笑。
  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個色情狂,看了一個絶色美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會動邪念。但在內室中,衹有兩個男女,那就完全不同了,任何事也可能會發生,這就是所謂暗室虧心是也。
  先天的衝動本能,必須由後天的教養加以控製。他到底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入斂心神泰然一笑道:“在下確是大感意外,很難相信姑娘是晝間酒席上高居首座的三爺。”
  “你不用稱我三爺了。”
  “對,理應稱你為楊姑娘。”
  “我比你年長,不介意我叫你一聲小弟麽?”
  “這,恐怕不便……”
  “那我就不客氣,叫你士廷。”
  她愈走愈近,兩人已面相對了。他有點心猿意馬,嗅到的幽香愈來愈濃,動人的服體呈現眼前,伸手可及。他深深吸了口氣,說:“楊姑娘,在下昏睡一整天,可否讓在下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已經二更天了,到外面走?今晚恐怕將有強敵入侵,任何人未奉命外出,嚴禁在各處走動,這樣吧,隨我來,我們到樓,上走走。今晚月色大佳,樓上憑欄賞月,也是一大快事,走。”
  說走便走,她毫不避嫌地輓住他的手,蓮步輕移,雍容地舉步出室,親妮而不放蕩。表面上看,她象是輓着一個親密的愛侶,也象是輓着他的小弟弟,不做作,也不誇張,是那麽自然,似乎她倆已是多年的脫俗老朋友,而不是兩個陌生男女。
  二樓是一座閣亭式的建築,四面懸空,外設扶欄,看格局,便知是可俯全村,可作為監視各處的理想所在,也是全村最高的一座建築。
  皓月當空,全村燈火全無,寂靜安詳,夜深了。
  兩人倚欄而立,紫燕楊娟的嬌軀,似乎完全倚偎在他的身上。
  她緊輓着方士廷的臂彎,微仰螓首,柔聲問;“士廷,能將你的傢世告訴我麽……”
  他想回避對方火熱的目光,也希望避免嗅到她服體所散發的幽香,但辦不到,連掙紮的力道也消失了,衹能仰望天宇的皓月,低聲說:“我沒有什麽可說的,自小喜歡遊山玩水,傢父過去也愛山水的人。出外遊歷三年,還不知傢中目下怎樣了。楊姑娘,你呢?”
  “我?先父是鄱陽富豪,碰上了一個破傢的知縣,莫須有三字之下,傢破人亡。那時,我衹有六歲。”她渾身戰慄地說,語聲中包含忿怨的倩絲。
  “哦!抱歉。我引起了你心中的痛苦記憶了。”
  她搖搖頭,搖落了秀目下兩串淚珠,說:“沒什麽,能找到一位知己傾吐久鬱的塊壘,也是一大快事。傢破人亡,慈雲庭一位老尼收容了我。八歲;老尼姑將我賣給為富不仁的饒州府之霸廬三爺。十歲,羞辱臨頭,姓廬的老賊要將我收房,恰好鄱陽湖大盜鄱陽蛟洪濤洗劫廬傢,將我帶出火坑。從此,我受到溫暖照顧。從此。我成了鄱陽大名鼎鼎的如女水賊。
  六年前,洪老前輩金盆洗手隱退武夷山,我也女扮男裝闖蕩江湖,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建立了七星盟。這就是我的身世。”
  “你受了不少苦……”
  “是的,這就是人生。我要報復,別人如何對待我,我加倍奉還,專殺貪官土豪,也殺那些可惡的三姑六婆,這些人都該死。”
  “楊姑娘,這不是太過分偏激了麽?三姑六婆……”
  “咱們不談這些掃興的話,談談眼前。我看你文質彬彬,心地善良,不宜在黑道上廝混。”
  “你不是要我加盟……”
  “我改變了主意。”
  “什麽?你……”
  “反正引誘竜飛入伏的事,你在不在場已無關宏旨.我何必拖你下水?”
  “但加盟之事……”
  “你如果真想加盟,我也不同意。一入黑門出更難。毀了你我心難安。”
  “這……”
  “老實說,我並不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不瞞你說,見到你之後,我確是希望與你長相廝守。但我已改變主意,你不是我所能守的男人,你還小,我也不是你心目的窈窕淑女,久而久之,便會反臉成仇。”
  “楊姑娘……”
  “士廷,聽我說。明天,我送你離開九江。雲竜雙奇不死,你將永無寧日,我會替你盡力,為公為私,不殺雲竜雙奇决不罷手。”
  “楊姑娘,他們是俠義英雄。”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黑白道勢同水火,冰炭不同爐,水火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不殺他們,他們反而俠名不彰……”
  “楊姑娘,你似乎有點缺乏信心。”
  她嘆口氣,苦笑道:“不錯,我確是有點思得患失缺乏信心。那竜飛乃是四明怪客公孫明的親傳弟子,公孫明又是武當祖師張三豐傳於四明一支的直係門人。竜飛的奔雷三劍,霸道神奇鬼神莫測。威力之大,駭人聽聞,出道多年,年僅廿餘歲,至今未逢敵手。除非藝業比他高明,不然二十名高手圍攻,誰也逃不出奔雷三劍之下,根本近不了身。”
  “那麽,你們又何必和他拼命呢?為了我……”
  “不是為你,你不過替我們造成機會而已。七星盟前後廿十八名盟友慘死雙奇劍下,這筆帳早晚要結算的,與你無關。”
  “那……那又何苦,明知……”
  “這叫做盡在其我。你也不必替我們耽心,如果真沒有把握,全無勝算可言,我們也不會有此舉動。”
  驀地,村東南角的小巷暗影中,有物嚮村內驚竄,可隱約看到奔竄的黑影之輩。
  紫燕楊娟冷冷一笑。低聲道:“入侵的人,用虎豹丸投入,把在外面把守的警犬嚇得嚮村內逃。”
  “有人入侵了?”
  “正是,還早,人還在百十丈外。”
  “是些什麽人?”
  “不知道,反正以白道人的成份最大,决不是雲竜雙奇,但也不是無名之輩。”
  他心中一動,問道:“楊姑娘,你聽說過一個叫丁彪的花甲老人?”
  “丁彪!好耳熟。”
  “他還有一位師弟,另一位朋友稱定老……”他將三人的像貌與使用的兵刃說了。
  楊姑娘點點頭,說:“我知道,那是潛山老怪魯常,與湘西八怪中的神偷與鬼竊鬍林師兄弟。這三位老怪物,皆與雲竜雙奇結下不解之仇,他們的門人子弟,幾乎全被雲竜雙奇鋤除淨盡,恨重如山。”
  “哦,原來如此。”
  “走,下樓,恐怕不速之客已經侵入村中了,至今尚無聲無息,入侵人必定是可怕的高手名宿。”楊娟一面說,一面親呢地倚在他懷中,相輓而行。
  驀地,東面欄外人影一閃,兩個一高一矮的黑影已翻入欄內,怪叫道:“好呀!你這騷狐狸果然手段高明,找到了好面首啦,高樓賞月,雅興不淺。”
  紫燕楊娟一驚,將方士廷嚮樓門口一推,低叫道:“快下去,我掩護你。”
  他尚未舉步,樓門口掠出二名侍女,叫道:“小姐接劍!”
  紫燕楊娟接住拋來的劍,拔劍出鞘丟掉劍鞘,徐徐揚劍迎上兩黑影,沉聲問:“能無聲無息進入本村,已經是了不起的人物了,登上此樓而未被發覺,更是超塵拔俗的高人,亮名號。”
  “哈哈哈哈!你如果不認識我老要飯的,還用在江湖上混?”
  “你是……哦!……九指狂乞。”
  “哈哈哈哈……”
  “本姑娘曾經昌犯了你閣下麽?”
  “不會。衹是你昨晚派人攜走了老要飯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誰?”
  “就是你身邊的人。”
  方士廷這纔看清了小的黑影,是昨晚插手相助的小花子,叫道:“是小兄弟嗎?昨晚都人沒追上你,謝天謝地。”
  小黑影嚮他招手,叫道:“快過來,那鬼女人就是昨晚派人捉你的主謀,七星盟的七匪首之一。”
  紫燕楊娟嚮侍女揮手叫道:“决把方爺帶走!”
  九指狂乞一聲長笑,衝上叫:“不留下人,老要飯的衹好教訓你了。”
  叫聲中,打狗棍閃電似的來一記“枯樹盤根”攻下盤。與婦女交手,不能直攻胸腹,必須保持風度,根如果不點攻胸腹中宮,已沒有多少地方發揮了。
  楊姑娘一聲嬌叱,劍出“劃地招天”先下錯來杖,乘勢而進轉攻胸頸要害。
  “好啊!打!”九指狂乞豪氣飛揚地叫,撤招換招嚮側一閃,棍上拂“錚”一聲崩開一劍,棍嚮下叫落,“丹風點頸”棍尖敲嚮對方的天靈蓋。這時,侍女已將方士廷帶走了。小花子尚未追至樓門口,西端長笑震耳,一個修長的黑影飛入樓中,怪叫如雷:“老花子,你還想躲到哪?打!”
  紫燕楊娟正被九指狂乞迫得不出招式,打狗棍宛如通靈的活物,滲入重重劍網,但見棍影漫天徹地而至,封不住架不着,勁氣令劍身遲滯,如同在水中揮劍,壓力奇大,令她心中駭然,正感吃驚,這怪影來得正是時候纔聞聲趕忙撤劍暴退。
  紫燕楊娟看清入侵的人是九指狂丐,便知大事不好。她對這位遊戲風塵的怪傑,可說又恨又怕。但對方既然找上門來,她不得不硬着頭皮拼命。正危急間,突然有人出面嚮狂乞叫陣,在她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機會,立即聞聲暴退。
  “啪”的一聲響,罡風呼呼.怪黑影一腳踢開九指狂丐的打狗棍,揉身切人,“推出填海”雙掌嚮狂丐拍出。
  九指狂乞一聲狂笑,丟掉打狗棍雙掌一翻,也來上一記“推山填海”硬碰硬拼上了。
  怪黑影真力倏吐,用上了十成勁。
  豈知狂丐用的卻是誘招,突然身形一扭,掌雙斜引,一聲長笑,閃電似的脫出糾纏,抓起打狗棍叫:“你這老冤鬼冤魂不散,呸!走啊!老要飯的要辦事,少陪。”
  兩股掌勁一合,被引出匯成一股暗勁斜嚮涌出,“蓬”一聲大震,將八尺外的一根本柱震倒,樓面搖搖。
  小花子追蹤侍女衝下樓梯,好快。
  “這是什麽人?”紫燕楊娟悚然自語,被掌勁石破天驚的一擊嚇了一大跳,忘了小花子已不在場。
  “哈哈哈哈……”狂丐的狂笑聲搖曳,人已不見了。
  黑影一閃即逝,追逐下樓,從欄外飛墜。
  “兩個老怪可惡。”她心中咒駡,也飛躍而下急迫。
  她無法追上,瓦面轟隆隆大震,被兩人登斷了屋梁,跌入下面屋內去了。
  全村大亂,所有的高手,皆被兩人所吸引,但無法阻止兩人東奔北逐九指狂丐故意將黑影引嚮房屋最秘處,打破門窗往裏竄,再破門毀窗出,村中的高手誰也休想近身,在八尺外便被打狗棍一點倒。
  紫燕楊娟追了兩棟房屋,突然心中一動,心說:“這兩個老鬼有意搗亂,用的是調虎離山計,讓那小花子有機會救方士廷,不好,我得去照應。”
  她醒悟得太晚了,回到樓下內室,發現侍女被人打昏,方士廷已蹤跡不見了。
  方士廷無力反抗,被侍女挾下樓,剛進入內室,小花子已鬼魅似的跟到,一掌相在侍女的背心上,伸手輓住他低叫道:“方兄,你要不要走?”
  他站立不牢,不住搖晃,說:“謝謝你前來求我……”
  “不要說了,大概你捨不得離開溫柔鄉。”小花子憤憤地況。
  “小兄弟,別開玩笑好不好?”’
  “你並不想走。”
  “咦!你……”
  “你看,你就賴在此地,你不走我可要走啦!瞧你在樓上與那瘋女子的親熱纏綿勁,我後悔多事,不該來的,拆散你們確也是罪過。憑良心說,那瘋女人其實不太壞,你……”
  “小兄弟,你少駡人少說兩句好不?”
  “你不想走……”
  “我怎能不走?氣門穴被製……”
  “什麽?你……”
  “昨天挨了楊姑娘一記毒針,傍晚時分方纔醒過來,發覺氣門穴被刺,目前除非你背我……”
  “背你,這……”
  “你背不動?”
  小花子不語,久久,突然叫:“抱着我的肩,手不可亂動,我帶你走。”
  他嘴裏不說,心中卻想:“那就怪了,雙手要抱緊你,怎可亂動,你這小娃娃真怪。”
  老花子與黑影在東南角大鬥,像是拆村。他與小花子從北角離開,閃過不少暗樁,平安出村繞出小徑,直奔女兒橋。
  小花子的藝業值得驕傲,背着一個比本身超重一半的人,依然縱躍如飛,輕靈快捷毫不費勁。在橋北的一株柳樹下,小花子將他放下,低聲說:“這裏是我與狂乞約定會合的地方,咱們在此等他。我會解穴,也許能解你的穴道……”
  “不行,你太年輕。”
  “你小看我了,方兄。”
  “小兄弟,不是小看你,而是必須用真氣解穴術,你的火候難以胜任。”
  “哦!看來,衹有等狂丐老前輩前來可解穴了。”
  “小兄弟貴姓?還未請教你的大名呢,失禮。”
  “我姓彭,南昌人。”小花子信口答,衹說出姓,並未通名。
  “我叫方士廷。”
  “今天我們已經查出你的底細了。”
  “是嗎?你認為……”
  “我認為也許雲竜雙奇找錯了人,方兄,你怎麽與雙奇結怨的?你决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不然昨晚在小巷的纏鬥中,七星盟那幾個小流氓便不會有命。”
  “我根本就是個無辜的人,從未與任何人結怨,也不會殺人,從不知江湖人是指那些行業……”
  話未完,遠處黑影來勢如奔馬,狂笑聲震天:“哈哈哈哈!老冤鬼,者要飯的認為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憑你那兩手畫符,最好少現寶。”
  “那是什麽人?”他嚮小花子問。
  “就是昨晚追我們的人。”
  “要命,昨晚他一掌幾乎要了我的命。要不是見機,恐怕屍骨早寒了。”
  “昨晚我也不知是他,好險,要不是你帶我走且引他去追你,恐怕咱們兩人都會死在他手中,他叫夜遊神梅天化,本來是個風塵怪傑,衹是為人乖癖,性情古怪,因此極易引起反感,算是亦正亦邪的怪人。他與老花子為了一句戲言,反臉成仇恨死了老花子,冤魂不散似的死纏不休。其實他的修為比老花子差不了多少,衹是每次碰頭都被老花子戲弄得啼笑皆非,卻又不肯服輸。你等着瞧,他又得灰頭土臉了。”
  老花子已到了女兒橋中心,突然止步叫:“慢來慢來,咱們先把話說清楚。”
  夜遊神在丈外止步,氣勢洶洶地叫:“少廢話,老夫又參悟出三招奇掌,先拼掌再說。
  要飯的準備接招。”
  老花子嚮橋右退,一面笑道:“老冤鬼,你這毛燥脾氣,何時方改?死纏不休亂打亂殺,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昨晚上,你就幾乎惹下了殺身之禍。”
  “廢話!”
  “廢話?你這老冤魂老匹夫,火來了下手不知輕重,昨晚你追我那位小友,你知道他是什麽人?……”
  “老前輩,別告訴他。”小花子大叫。
  “狂老前輩是說你嗎?”方士廷低聲問。
  “他說的是你,你是雲竜雙奇要找的人。”小花子不假思索地說。
  “夜遊神的掌力我已領教過,似乎他不至於怕雲竜雙奇呢。”
  “雲竜雙奇要略勝一籌。老二竜飛的師父四明怪客最為護短,即使夜遊神敢嚮竜飛叫陣,不論是勝是負,一個老前輩嚮小輩叫陣,即是以引起四明怪客興問罪之師,後果極為嚴重。”
  言談間,橋上即將有變。
  老花子嚮橋右退,逐漸遲近扶欄,扶攔高僅三尺,橋下河流滾滾,掉下去如果不善水性,準會淹死。
  已經退至扶欄了,老花子呵呵大笑,說:“老要飯的决不騙你,昨晚如果你傷了他,將是天大的禍事。”
  “老夫從不信邪,你少廢話,準備接掌。”夜遊神嚮前近恨恨地說。
  老花子將打狗棍嚮側一丟,立下門戶叫:“好吧,看來我老要飯的不接下你認為了不起的三招奇學,你是不會甘心的,上吧!老冤鬼。”
  夜遊神哼了一聲,一步步迫進,雙掌提至胸前不住搓徐徐動,一步一頓迫進。
  接近至六尺左右,正等進擊。老花子突然叫:“慢來慢來,讓我看看你的掌內,是否有迷魂暗器等下流玩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撐得萬年船,老要飯的不信任你。”
  “呸!你這是什麽話?”夜遊神怒叫。
  老花子將手伸出叫:“不給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
  夜遊神雙掌一分,伸出怒叫道:“你這老囚,看就看吧。”
  兩人相距不足五尺,雙方伸手,雙掌便已接觸,老花子突然抓住了也遊神的雙掌嚮前一送。
  夜遊神不知有詐,適當了,本能地反抗嚮前推。
  老花子真快,順勢一拉,人亦躺倒,雙腳蹬住夜遊神的雙胯,一聲長笑,手拉腳送真力齊發。
  夜遊神驟不及防.凌空嚮上翻飛,飛過橋欄,驚叫着咒駡着嚮下掉,撲通通!夜遊神落水。
  老花子躍起扶着欄桿嚮下叫:“哈哈哈!好好洗個澡,下次再來,下次再來。”
  聲落,拾起打狗棍嚮橋頭,嚮迎上的小花子叫:“快走,等老冤鬼爬上來。便走不掉啦!”
  小花子挾了方士廷在後緊跟,將近城根。小花子叫:“老前輩,何不替方兄解了六道再走?”
  老花子往路邊一竄,說:“小搗蛋,你何不早說,何穴被製?”
  “氣門穴被製。”方士廷急急接口。
  “晤,氣門穴被製很討厭。小搗蛋在路旁把風,老冤鬼來了千萬不可聲張。”
  用真氣疏穴術,得花上不少功夫。三更將盡,三人逾城而入,不走城隍廟,老花子一馬當先,鑽入城東能仁寺的後園破敗禪房。
  能仁寺是城內第一寺,但由於房捨衆多,而憎侶日漸減少,後園的兩列禪房皆用來堆積雜物,也成為一些無傢可歸的浪子們臨時的棲身所。
  鑽入一座禪房,老花子嚮外叫:“你們在外面等,我點起燈再進來。”
  小花子嚮方士廷附耳道:“老前輩為人嫉惡如仇,古道熱腸,他要問你與雲竜雙奇結怨的經過,如果你是無辜,他會替你……”
  話未完,裏面“砰”一聲大震,風聲呼呼。接着,又是一聲暴響,房門被人從內擊倒,倒在地上轟然爆響。
  “好啊!兔崽子倒會撿老夫的便宜哩!滾!”裏面傳出老花於的怪叫聲。
  “嘻嘻嘻嘻……接上你了。”是另一人的語音,那刺耳的怪笑聲極為難聽,不像是發自人類之口。
  “蓬啪”兩聲大震,禪房內塵埃埃滾滾嚮門閃涌,罡風激射,勁氣襲人。
  “啪達!”破窗崩碎,術片外飛。
  “呔!老叫化你死期到了。”又是另一人的叫聲,像是老公雞在叫,嗓音沙嘎有氣無力。
  顯然裏面惡鬥滿激烈,房中漆黑,看不見交手的情景,聽話聲知道是二打一。
  “快進去助狂丐老前輩一臂之力。”方士廷低叫。
  小花子閃在門側,低聲道:“不要緊,老前輩應付得了,咱們在外面,準備打落水狗。”
  “三大一……”
  “三打一也無妨。”
  “知道裏面是誰麽?”
  “聽口聲,傢是湘西八怪的笑無常和癩頭僧。”
  方士廷心中一動,問道:“你認識湘西八怪的神偷丁彪與鬼竊鬍林麽?”
  “不認識,但聽說過這幾個人。湘西八怪中,我衹認識四個。”
  “可知那兩個老賊的下落嗎?”
  “早些天有人發現他們走陸路到武昌去了,鬼鬼祟祟像是追蹤甚大戶準備下手作案了。
  咦!你認識他們麽?”
  “認識,我正要找這兩個惡賊。”
  房內突然傳出一聲怪叫,是笑無常的聲音,
  “他正召喚黨羽,外面必定還有人。”小花子說,立即嚮下一伏。
  方士廷也伏在另一邊,剛伏下,園中的花樹叢枝葉簌簌而動。
  “來了,不可貿然出手。”小花子低聲叮嚀。
  共來了三個人影,疾衝而至。
  第一名黑影手仗鬼頭刀,最先衝到猛房門撲來。
  小花子貼地一腿掃出叫:“人屠,留下雙腿。”
  人屠大吃一驚,嚮上一躍。
  “哈哈!滾!”房內九指狂乞大笑。
  一個黑影從房內飛出,真巧,“砰”一聲大震,撞倒在剛躍起避腿的人屠身上,兩人同時嚮外跌出廊下。
  幾乎同一瞬間,一個和尚從房內縱出,用沙啞的嗓音道:“風緊扯活!利害!”
  後到的兩個黑影一手仗劍,一手握了一把黑木杖,聞聲止步,在四五丈外倏然嚮下一蹲,想先看看情勢。
  小花子不敢上前,嚮房內叫;“來了五怪,快出來除怪斬笑無常與癩頭僧撒腿狂奔,被撞倒的人屠也一躍上屋,如飛而遁。
  小花子不見狂丐追出,趕忙嚮裏—鑽。
  “窮寇莫追!”裏面傳出狂乞的叫喚聲。
  可是,方士廷已經不見了,原來他目力超人,已看到後到的兩個黑影,正是神偷鬼竊兩個老賊,不但身材依稀可辨,一手劍一手蒼木杖的姿態,他一看便知,猛地暴起忽衝而上。
  兩黑影已聽清扯活兩字,扭頭狂奔竄入花樹從中。
  方士廷吸入一口氣,跟蹤便追。可惜雙方相距在五丈外,無人整修的花樹高與人齊,不易施展,等他追到西面的墻下,兩賊恰好越墻而出,嚮下飄落時往民它中一鑽,老鼠般逃掉了。
  他不死心,仍窮追不捨。
  前面寺中的僧人,已被響動聲所驚起。有人持燈嚮園中奔來察看。
  他追了兩條街,追上了兩個更夫,兩個老賊早就失了蹤。他不甘心,一咬牙,上了屋面,發往般四處亂闖,希望看到夜行人的身影。可是,他失望了,搜了半個更次,除了打更的與巡商民壯外,一無所見。
  等他回到能仁寺,老小兩花子都不見了。
  他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找不到任何能幫助他的人。行囊與八十餘兩盤纏,皆放在紫燕楊娟的傢中,目下他是孑然一身,身無分文。酒是英雄財是膽。出門人身無分文,豈不糟透?
  天亮了,第一件事是今天沒有錢買食物充饑。如何是好?
  拖至午間,饑腸轆轆,他再也耐個住了,一咬牙。出城徑奔女兒橋。
  白天看這座村子,與晚間完全不同。怪,他人得材來,看不見半個穿勁裝的人,全是些殷實誠樸的村民。男女老少與其他的村落並無不同。
  他嚮村人訂聽楊姑娘的下落,村民們一問三不知。楊姑娘所住的那間大廈,竟然是鄉長的住宅。鄉長不但一口否認有楊姑娘這個人,而且聲張起來,引來了一群村民,衆口一詞指責他有意登門訛詐。要將他送官究治,他衹好乖乖地,狼狽地出村。
  他必須找到場姑娘討回銀子行囊,不然就槽了。
  他想起楊姑娘說過在石門澗設伏的事,心說:“我何不到石門澗去找她?我非找到她不可。”
  到石門澗,遠着呢,澗在池山與鐵船峰下,兩山並峙如石門,壁立千仞,石門澗從中流過,懸流飛瀑,怒流相激,聲如奔雷急鼓,聲聞數十,極為壯觀。因為地近第一大寺天池寺,因此是一處名勝區,確也是廬山的山北第一絶勝。
  他嚮廬山啓程,走的是雲峰寺大道。這條路因為從新修整天池寺,太祖高皇帝御賜一座周顛仙人碑,指定要樹立在白鹿升天台內,為了搬運這塊禦碑,出動了無數民夫丁役,把這條路拓寬,每隔一裏建一座亭,十分方便,遊山與天池寺的香客,皆走這條路入山。
  暮色四起,登山道路沒有行人。
  接近九十九盤,已是暮色蒼茫。他饑火中燒,餓了一天,在他來說,這是破天荒第一道,確是十分難受。
  前面出現—座歇閑亭。居然還有三個香客在亭中歇腳。廬山以出産猛虎著名,末牌以後行人絶跡有,如果有,那必定是不怕猛虎的人。
  相距十餘丈外。便可看清亭中人的像貌。一個穿儒衫的中年文士,一個短發僧人,一個中年大漢。儒士佩劍,中年大漢佩一把七星刀,短發僧人支了一把方便鏟。當年是出傢人,並不一定剃光頭,披短發的僧人不算稀罕,俗稱帶發頭陀。這位頭陀好威猛,獅鼻海口,虎目炯炯,穿便袍,腳下多耳麻鞋頗為堅牢,一看便知是一個走方僧人。
  三人坐在亭中聊天,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大包鹵萊,兩衹酒葫蘆,一面進食一面談笑自若。看到大踏步而來的方士廷,全都用頗感意外的眼光嚮他註視。
  酒香與菜香吸引了他的註意力,情不自禁地進入小亭,籲出一口長氣,在亭腳下落坐。
  他决不想嚮人討食物,人窮志不窮。他做夢也沒有料到有這一天,目下是窮途末路,舉目無親,落魄的滋味真不好受。他說不出自己真想歇腳呢,抑或是被食物所引誘而在此停留。
  中年儒士目光如炬,突然說:“小兄弟,相見也是有緣何不坐近來聊聊?如果不急趕路,喝兩口怎樣?你穿的是單衣,由此往上走,沒有棉襖難禦山中清寒,喝兩口酒正好暖暖身子。”
  中年大漢也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過來坐坐,年青人不要婆婆媽媽,爽快些方能顯然出豪氣。”
  他整衣而起,臉紅耳赤地說:“諸位大師盛情可感,小可……”
  “坐下來再說,先裝些東西下肚。”帶發頭陀用打雷似的洪亮嗓子說,取半衹鹵雞遞過。
  他心中十分感激,先嚮衆人長揖為禮。苦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可打擾諸位大叔了。”
  他坐下進食,半衹雞他幾乎沒吐骨就送入腹中了,狼狽的情景可想而知。
  頭陀遞過一塊肉脯,笑道:“你該有一天未進食物了,年青人怎能少得了食物?貧僧閱人多矣,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種落魄的怪人,我不信你是個迷失在山中的遊客。”
  “小可從府城來想上山找朋友。不瞞大師說,小可整天沒有粒米進唇了。本來小可出外遊歷,隨身帶了八十餘兩銀子作盤纏,昨晚在城中被人偷光了,目下是身無分文,狼狽已極。”
  中年文士一怔,笑道:“哦!原來如此,那麽,目前你需要朋友援手了。”
  “是的。”
  “有希望找到朋友嗎?”
  “這個……很難說。”
  “找人接濟……”
  “小可不是嚮人乞討的人。”
  中年文士呵呵笑,說:“對,年青人必須有志氣,衹要年青力壯,這世界餓不死人。小兄弟,廬山山區你不熟?”
  “不算太熟。”
  “由此到五老峰,你……”
  “到五老峰從此地前往,山路崎嘔很不好走,而且危險,不如出淨慧寺趨江邊,乘船從南康登岸上山。猛虎太多,最近數年來,斃人百餘,早兩年虎入天池寺,連噬六香客。至五老蜂,確是不宜從此地前往。”
  “你怕虎嗎?”頭陀笑問。
  “小可……衹消有一棒在手,三兩頭虎尚能應付,多了就難說了。”
  “那你就帶上一根捧吧。”中年文士笑道。
  “大叔之意……”
  “在下想請你捎書一封,至五老峰下白鶴觀,找一位虛雲道長呈交,當以白銀廿兩為酬。”
  “這個……”
  “你當然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施捨,如果說這廿兩銀子施捨給你,這是對你的侮辱,但以勞力換酬,自然不同。要知道信從此地送往,是要付出代價的,運氣不好碰上了虎群,一切都完了。而且信必須在明晨辰牌初正之間送到,遲延不得。你能辦得到嗎?”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他一咬牙,說:“好,小可必定將書信帶到。”
  中年文土從懷中取出書信,中年人也掏出了兩錠銀子,一並遞過說:“小兄弟,如果虛雲道長不在,書信可留交該觀觀主太初道長。如有所詢,請告知觀主務必於明日午正之前,到達石門澗。”
  他本已將銀子與書信納入懷中,石門澗三字令他心中一震,訝然問:“石門澗?石門澗不是在天池寺附近麽?”
  “不錯。不瞞你說,咱們都是武林人,為朋友兩肋插刀,前往石門澗追捕一個姓方的兇犯。明天你如果在午間尚未能找到朋友;務必早早離開山區。那兇犯有不少黑道朋友保護,留在附近足以引起池魚之災。”
  他心中狂跳,但仍能控製自己的神色,笑道:“捉一個兇犯,得勞師動衆來這麽多人麽?”
  “這兇犯藏匿在石門澗,有一群兇悍的人物保護,那群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已被咱們控製了外圍,恐怕一個也走不掉。好吧,你走吧,天色不早了。”
  他含笑道謝,告辭走了。
  “我必須趕快通知楊姑娘,遲恐不及。”他一面走—面想。在他的心目中,紫燕楊銷例不算是壞人呢。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遠處的山林中,中年人笑嚮中年文士問:“懷德兄,你真認為這是七星盟的眼綫麽?”
  “可以說,八九不離十。”中年文士肯定地說。
  “但看他的餓像,卻不像是偽裝的。”
  “不然怎會令你相信他是個前來訪友的人?”
  “那……你豈不是故意透露消息給他嗎?”
  “正是此意。”
  “懷德兄,兄弟可真被他弄糊塗了,你的主意真多,也令人莫測高深,故意透露消息,到底有何用意?”
  “哈哈!咱們衹來了幾個人。竜飛老弟從不要朋友介入他的事,單人獨劍獨來獨往。俗語說、雙拳不敵四手,好漢也伯人多,他怎能對付得了七星盟上百高手的轉攻?即使加上咱們幾個管閑事的朋友,也嫌勢孤力單。如果這人真是七星盟的眼綫,等他將消息傳出,七星盟以為竜老弟帶來了衆多高手,必定急急撤離。同時,必定認為竜老弟已查出詳情,豈肯因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公然與竜老弟作對?我保證他們將留下姓方的,其他的人將溜之大吉。”
  “那……為何要他傳信給虛雲道長?”
  “呵呵!咱們已知虛雲道長不在,所以不白跑一趟。這封信如果落在七星盟手中,保證令他們屁滾尿流,逃得更快,他們怎敢與字內三劍的虛雲道長作對?”
  “哦!果然妙極,懷德兄老謀深算,佩服佩服。”
  帶發頭陀挺身起立,取過方便鏟說:“天色不早,咱們該走了,快找地方安歇,明天可能有一場好廝殺呢。”
  中年文士喝幹酒葫蘆的酒,整衣而起,笑道:“如果此人是眼綫,明天使不會有廝殺,竜老弟一人便可應付,用不着咱們出面打落水狗。呵呵!走!”
  驀地,路左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數聲冷笑,聲不大,但入耳清晰。
  帶發頭陀反應奇快,猛地身形一閃,飛躍出亭,嚮冷笑聲傳來處飛撲而上,輕功之佳,令人乍舌。中年文士舉手一揮,嚮左飛縱。
  中年人嚮右掠出,捷逾飛鳥。
  林深草茂,又是暮色蒼茫時分,入林兩丈後,對面不見人。三人一合,發覺林空寂寂,鬼影俱無。
  “咦!什麽人在此地窺伺?”中年文士訝然低聲說。
  “會不會是七星盟的暗樁?”帶發頭陀凜然地問。
  “不可能的,這附近咱們先前曾經……”
  話末完,左方不遠處又傳來了一聲冷笑。這次笑聲更清晰如在耳畔。
  中年文士突然凌空飛升,升上了兩丈高的樹權監視着四周。
  帶發頭陀與中年人左右一抄,發狂般急搜。
  仍然一無所有,三人開始有點毛骨悚然。
  當他們重新聚在樹下時,突聽前山下傳來了腳步聲,中年文士舉手示意,退回林緣。
  “瞧!那人影!”帶發頭陀嚮山上一指,低聲叫。
  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嚮山上走去,相距約在十丈外,穿的青衣,因此像是一個黑影,袍袂飄飄,腳下無聲。
  山下,也有一個人影嚮上走,相距近些。約在六七丈外,腳步聲韻律有度,從容不迫,也是個穿青袍的人。
  中年人踱出路面,喝道:“什麽人?留步。”
  上面的人沒留步,下面的青影仍嚮上走,近了。
  “咦!你們怎麽還不找宿處,不怕野獸嗎?”上來的青影問。
  “你是什麽人?”中年人間。
  “貧道是太乙觀的道士。”
  “前面那人是誰?”
  “不知道。”
  上面的青影已看不清形影了,卻傳來了清亮的歌聲:“遁隱深山數十年,百年世事不勝悲……”
  “追!”中年文士低叫。
  “剛纔發冷笑的人是他。”帶發頭陀也說。
  “我知他是誰了。”。老道走進說。
  “是什麽人?”中年文士問。
  “如果是他,諸位施主千萬不可無禮。”
  “他是……”
  “他是隱居九奇峰的一位老叟,為人孤僻乖戾,不許任何人走近他的居所。他在九奇峰結廬而居,衹有半年左右,把東林寺派往採藥的僧侶打得頭青臉腫不亦樂乎。你們……”
  中年文士舉手一揮,喝聲“追!”領先奔出。
  三人一走,老道搖頭,苦笑道:“你們這些武林人,就聽不進稱贊別人強的話。你們這一追,不灰頭土臉纔怪,真是自討苦吃。”
  三人不聽老道的警告,放膽狂追,認為老傢夥剛纔躲在林中嘲笑他們,他們自命不凡,這口氣怎受得了?腳下一緊,不顧一切奮勇急趕。
  不到半裏地,青影在望。繞過一度山尾,便追了個首尾相連。最快中年人,已接近至青影身後兩丈左右了。
  “站住!閣下。”
  青影頭也不回,像是聾子,大袖飄飄徐徐前行,腳下無聲不像是真實有形質的人,極像傳說中的鬼魅。
  中年文士大怒奮力嚮前一躍一丈。
  青影突然飄出三丈。仍保持兩丈的安全距離。
  “站住!”帶發頭陀大吼,急跟而上,超越了中年文士。
  原來中年文士先前追得最快,發現青影神奇地嚮前飄動,不由心中大駭,腳下一慢,便被帶發頭陀超越了。
  青影不加理睬,歌聲又起:“老夫高臥九奇峰,夜來風雨滿蒼穹……”
  “老不死,不站住貧僧可要駡你了……哎呀!”
  帶發頭陀不知利害,迫近了一丈,但用盡了吃奶力氣,再也無法拉近半步,心中一急,說話便不好聽要駡人了。豈知話未完,青影突然回身,挾着的竹杖—閃,剛好敲在頭陀的大牙上,大牙掉了兩顆,驚叫出聲,滿嘴是血,駭然止步心膽俱寒。
  青影已遠出三丈外,突然加快,宛若破空而飛,眨眼間便走了個無影無蹤。
  中年文士與中年雙雙扶住了帶發頭陀,還不知頭陀掉了兩顆大牙,衹用駭絶的眼神,目送青影冉冉而逝。
  “我的天!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中年文士屏息着,久久方叫出兩句話。
  “咱們碰上鬼了,快走。”中年人抽口冷氣說。
  方士廷熟悉廬山的各處名勝,他想趕到天池寺藉宿,以便一早先傳信白鶴觀,再折返石門澗找七星盟的人通風報信。天池寺以南,衹有難以分辨的小徑,晚上决難摸到五老峰,必須在天池寺藉宿。
  他的腳下一緊,連越兩座山腳,突覺後腦癢癢地,有物在搔爬。他以為是蟲子,不介意地一掌拍在腦後軀趕蟲子,仍嚮前趕路。
  又有蟲子在爬了,他又是一掌。
  第三次有物搔爬,他動了疑,猛地扯頭回顧,嚇得打一冷戰,嚇然止步,毛骨悚然。
  一個修長的穿長袍黑影,緊貼在他身後,像是他的影子,在他扭頭回顧時,黑影方飄出路側面落入草叢。同時,耳中聽到了一聲冷笑。天色已晚。看不清面貌。
  “你是人是鬼?”他駭然問。
  “你怕鬼麽?”黑影用洪亮的嗓音反問。
  “不怕。”
  “為何不怕?”
  “在下一生中,從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無所謂伯。”
  “真的?你多大了。”
  “真的。在下虛度十八春。”
  “哦!難怪,小娃娃嘛,是一顆赤子之心並不足奇,難怪你不怕。”
  “你是……”
  黑影嘻嘻一笑,突然一閃即逝,閃入路旁的樹林,聲息俱無。
  他吃了一驚,自語道:“我以自己的輕功自豪,比起這人來,差得太遠了,我得痛下苦功。被一個附身在後許久而一無所知,我真是不中用到這種可怕的程度,白練了十年武藝,唉!”
  他重新趕路,心事重重。
  黑影在二三十丈後在他身後,他一無所覺。
  他腳下一緊,心說:“世間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多的是,我這點雕蟲小技真得痛下三四十年苦功。”
  當晚他宿天池寺,虎吼聲令他心中不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收了別人廿兩銀子,信必須要送到,萬一在路土遇到虎群,送掉性命豈不誤了別人的信?他當然知這這封信不利於七星盟,但已經受托他必須送到。
  五更初正之間,下弦月尚未落山。他便啓程動身,攀山越嶺奔嚮五老峰。
  至五老峰須經山神竜宮,穿越九奇峰。神竜宮在江西山西面的深𠔌中,宮左便是白竜潭。潭的下遊,便是石門澗。
  他知道這時無法找到紫燕楊娟,須等到天色大明方有希望,便徑自南上,認準方向急走,苦不堪言。
  身後,黑影仍然緊釘着他。
  夜間摸索,走了不少冤枉路。天色初曦,他攀上一座山脊四面張望分辨方向,發覺自己到了九奇峰的西南,後面的一座山峰赫然是傳說中,夏禹、漢武、秦始皇、太史公,曾經到過的上霄峰。
  “真要命,欲速則不達,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他嘆口氣說。
  正待舉步繼續南行,聽到左後方傳來一聲輕笑,笑聲十分耳熟。
  他吃了一驚,迅速轉身。不遠處一株古鬆下,石頂上坐着個須眉皆白,臉色陰沉,膝上擱了一根斑竹杖的人,目不轉眼地註視着他冷笑。
  “老伯,你老人傢早。”他抱拳恭敬地說。
  怪老人拾起竹杖,點着身旁另一座大石,冷冷地說:“過來,放下。”
  “放下什麽?”他訝然問。
  “你懷中的書信。”
  “咦!老伯怎知……”
  “廢話!過來放下。”
  “你……”
  “你敢不聽……”
  他撒腿便跑,用上了勁力,展開了輕功絶學飛掠。
  掠出十餘丈側微風凜然,老人一閃而過,超前丈餘。
  他扭頭狂奔,折嚮飛掠,心中大駭。
  連換六次方向,皆被老人迫及超越在前等侯,在第七次超越時,老人不再客氣了,杖影一入便搭在他的左肩上,像山嶽般下壓,壓得他雙腿發軟,肩痛如裂。
  但他不甘心,乘勢挫倒,奮餘力一液,便脫出長杖下,遠出丈外挺身躍起大喝道:“住手!老伯。你要書信有何用意?”
  “你別管;拿來便是。”老人陰側側地說。
  “小可不能給你。”
  “為何不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封書信對你沒好處。”
  “小可明白,但小可已經答應送到,必須送到。”
  “你沒有機會。”
  “小可必須盡力而為,除非我死了,你休想取得書信。”他怒聲說,俯身拾起了一根五尺長的手臂粗樹枝,立下門戶。
  “把書信交出,你可以平安離開,老夫放你走。書信是否交到,你知我知,你何須那麽愚蠢,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真是愚不可及。”
  “小可不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你要書信,來吧!”
  怪老人嗤嗤怪笑,突然閃電似的衝到,竹杖來一記“毒竜出洞”,當胸便點。
  他招出“怪蟒搖頭”,急搭來杖。可是,樹枝突然折斷,“噗”一聲響,鳩尾穴挨了一點,仰面摔倒在地。
  在府城中,老、少兩花子焦急地徹夜查訪方士廷的下落。
  同一期間,紫燕楊娟也出動了不少七星盟的弟兄,也在尋找他的下落,誰也沒料到他已經上了廬山。
  江上傳來了消息,竜飛正乘快船趕來九江。
  方士廷知怪老人要書信有何用意,但他為了遵守信諾,不肯將書信交出,明知不是怪老人的放手,但他仍然不顧一切挺身而鬥。
  怪者人的竹杖宛若靈蛇,一照面便點中了他的七坎穴,雖他已然運功護身,而且也在千鈞一發個硬將上體後移,穴道雖擊中,但一移之下,卸去對方不少力道,穴道末被製住,可是兇猛的點勁仍然將他震倒。移動上體下盤即虛,不倒纔是怪事。
  怪老人以為他已被製住,收報狂笑。但笑聲剛出口,他已滾出八尺一躍而起。
  怪老人的笑聲僵住了,訝然叫:“咦!你小子不簡單呢。”
  他從懷中掏書信,抓成一團,冷笑道:“在下不怕你了,吞下腹中當無睏難,你一動,在下便將書信吞下,想要書信,閣下最好不動。”
  怪老人一怔,笑道:“咦!你這小於似乎很重視信諾呢。”
  “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你是大丈夫麽?”
  “雖不是大丈夫,但希望做一個大丈夫。”
  “這麽說來,你不是七星盟的眼綫了。”
  “誰說我是七星盟的眼綫?”
  “用廿兩銀子要你傳信的人。”
  “鬼話。”
  “你說老夫說的是鬼話?打!”
  考人說打便打,疾進兩步一杖搗出。
  他火速嚮後一跳避招,將書信往曰中一塞。
  老人止步不追,大喝道:“且慢吞下,我有話說。”
  他戒備着取出揉成一團的書信,冷冷地問:“說吧,你有什麽話說?”
  “你姓什名誰?身子矯捷,機警靈活,必定出於高人門下。首先你得明白,老夫時你並無惡意。”
  “小可姓方,名士廷。老伯如果對小可並無惡意,可否高擡貴手讓小可走一趟鶴觀?”
  “咦!你姓方?”
  “是的。”
  “那……你該是他們要捉的人了。”
  “誰要捉我?他們又是誰?”他硬起頭皮問。
  “咦,你為何不改名易姓?看你的神色,老夫便知你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小可為何要改名換姓?小可一未犯國法,二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伯什麽?”
  “他們是什麽雲竜雙奇的朋友。”
  “哦!原來如此。即使他們是雲竜雙奇的人;這封信在下仍然要送到。小可身無分文,這廿兩銀子對在下十分重要。”
  “你不怕鑽入他們的牢籠?”
  “小可送了信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是到石門澗把七星盟的人引走,以免被雲竜雙奇所害。”
  “雲竜雙奇是什麽人?”
  “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
  “那你……”
  “小可是安份守己的人。那雲竜雙奇一時糊塗,把一樁謀害他們的血案硬栽在小可頭上,迫得小可有傢難奔,有國難投。為了避開他們,小可逃走在外,不想在九江丟了盤纏,走投無路,衹好出此下策替人傳信。”
  怪老人嘿嘿笑,說:“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以你的武藝來說,足以在江湖上稱雄道霸,丟了盤纏,你不會去搶大戶?九江府大戶多的是。”
  “呸!你這是什麽,你這是做長輩的人的態度麽?見你的大頭鬼。”
  怪考人鷹目一翻,冷笑道:“老夫不問江湖事,但一聽七星盟三個字,便知不是些什麽好東西,你既然加入七星盟……”
  “你少血口噴人,小可的盤纏,便是被七星盟的人所留下的。他們要小可加盟,並利用小可引雲竜雙奇在石門澗决鬥,小可不肯,所以方落得如此狼狽。”
  “咦!你倒象是一位有骨氣的人呢。”
  “不敢當,小可不願沾惹這些江湖人。”
  “但你卻又說要引走七星盟的人。”
  “小可不願他們利用小可的姓名興風作浪,也知七星盟中也全非壞人,他們决難與雲竜雙奇論短長,因此不忍心他們血濺廬山。”
  “你呢?你勝得了雲竜雙奇麽?”
  “不行,小可甘拜下風。”他坦然地說。
  ‘怪老人的眼神,未放過他的變化,老眼中神光似電,凌厲地瞪着他,不言不動,似可看穿他的肺腑。
  他無愧於心,也冷然直視,無所畏懼。
  久久,怪老人咧嘴一笑,說:“石門澗的事,早着呢。你將信送到之後,趕快到此地找我。”
  “老伯你……”
  “虛雲老道不在傢,你將信交給太初觀主,並替老夫傳話。”
  “這……”
  “你說九奇峰的老不死怪客人,要他少管閑事。”
  “老伯”
  “去,快去,少給我老人傢嚕蘇。”怪老厲聲說。
  “小可不明白……”
  “這封信是要求太初觀主出山,到石門澗幫助雲竜雙奇捉你。你把我老人傢的話傳到,他就不會來了。走!快回來,者夫在此地等你。”
  他籲出一口長氣,抱拳一禮說:“小可遵命,老伯可否告訴小可你老人傢尊姓?”
  “不必了,回來再告訴你。老夫在此地作客。太初觀主是知道的。”
  “好,小可必定將話傳到,告辭。”
  “快點回來,愈快愈好。”
  “遵命。”他欠身答,行禮告辭徑奔五老峰。他糊糊塗塗離開了怪老人,等到離開五十步之後,似乎神智一清,暗駡自己糊塗,為何要答允回來?回來幹什麽?這怪老人打什麽鬼主意?
  他必須拒絶,怎能隨隨便便答應這個功力奇高行徑怪異的人回來?回來自投羅網麽?斷難應命。
  怪老人不見了,像幽靈般消失了。他用目光回身搜視,一無所見,附近草長及膝,僅有幾株蒼鬆,不可能藏人,怪老人怎麽平空消失了?
  他搖搖頭,自語道:“這怪人簡直像是妖魅,可怕之極。”
  廬山道觀甚多,真正有名氣的衹有三座,太乙觀、太平宮、白鶴觀。白鶴觀在五老峰下,凌霄崖的西南。這—帶人跡罕至,古木參天,空寂寂,是修真的最佳妙境。這一帶的鬆林,與五老峰的奇鬆完全不同。五考峰上的鬆,百年樹齡高僅兩三尺;這裏的鬆百年樹齡,則高有五六丈。
  他走在至觀門的小徑上,幽寂靜寥之感油然而生。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令人平空生出出塵之念。
  “這真是清修的好地方。”他一面走一面想、任何人在這種地方住上一段時日,便會塵念俱消,清靜無為與世無爭,連一絲欲望也是罪過。
  正走間,前面麯徑中轉出一個小道童,甚感意外地嚮他註視,他走近至丈外,含笑拱拱手笑問:“小道友好,請問虛雲道長在不在?”
  “哦!出外雲遊三月了,你是……”
  “在下受人之托,帶信來的。”
  “施主來得不巧。如果不是急事,書信可由小道留交。”
  “虛雲道長術在。可否領在下一見貴觀太初觀主?緻信人有言,如果虛雲道長不在,可面呈太初觀主。”
  “好吧,請隨我來。傢師現在東坡亭打坐。”
  “勞駕道友引路。”
  東坡亭在觀左的一座石崖旁,是一座以木柱竹瓦搭成的小亭,石崖上刻了四個鐵筆銀鈎的大字,“玉佩琳琅”據說是蘇東坡當年遊觀時留下的勝跡。
  小亭中,一位面像莊嚴的仙風道骨老道,端坐亭中閉目垂足打坐,坐姿既不是玄門的五嶽朝陽也不是禮門的入定,而是左腿支起.右腳貼地,身直首端,自然中卻有壯嚴之態。
  小道士在遠處嚮亭中一指,低聲道:“施主請稍候,這時請勿前往打擾。”
  他搖搖頭,說:“在下另有要事待辦,未剋久留。這樣吧,請小道友將書信置於老師身前,可好?”
  “好,施主的書信……”
  他取出書信遞過,突又改變心意收回說:“在下親自前往放置,不打擾老師就是。”
  小道童點頭同意,他悄然嚮小亭走去,腳下輕靈如貓,不發出任何聲息。
  大初觀主像貌清瘤,發眉皆白,大有仙風道骨的氣概,一看便知是有道全真。
  他剛將信放置在太初的膝前,手腕突然動了,幹瘦的手指像五衹鋼鈎,扣住了脈門力道奇重。
  他本能地掙紮,但毫無用處,渾身都軟了,無法動彈,不由心中一懍。
  掙不掉便得進而反擊,他的左手不假思索地嚮扣住脈門的手肘疾劈而下。
  “噗”一聲響,劈在對方的手肘上,如中金石,衹感到手掌疼痛倏忽如裂。
  接着,左手也被扣住了,巨大的掀力傳到。“蓬”一聲大震,他被掀翻出兩丈外,跌了個頭暈眼花。
  遠處的小道童嘻嘻一笑,徑自走了。
  他狼狽地爬起,咬牙切齒地說:“你這牛鼻子表面上看是個有道全真,骨子裏卻是個無為無不為的惡道,豈有此理,你這是待客之道麽?”
  太初觀主整衣而起,笑道;“像你這種冒失鬼,不送掉小命已是萬幸了,你還敢無禮!
  悄然接近一個正在練氣功的人,你不知道後果如何嚴重?”
  他哼了一聲,說:“你並不是練氣行功,而是在打磕睡。好了,算在下倒黴,你是太初觀主麽?”
  “正是貧道。”
  “有人請在下捎書給貴觀的虛雲道長,說過如果他不在傢,書信可面交觀主留交。書信在下已經交到了,告辭。見鬼!這廿兩銀子真是賺來不易。”他憤憤地說。
  “好,書信收到了,還有口信麽?”太初觀主問。
  “口信?”
  “收信人不在,不該留口信麽?”
  “沒有。”他肯定地答。
  “好,你走吧。”
  他走了幾步,轉身問:“致書的人沒有口信,其他的人有口信,觀主是否肯聽?”
  “廢話,當然要聽。”
  “九奇峰的一位怪老人寄語觀主,要觀主少管閑事。”他一字一吐地說。
  太初觀主臉色一沉,一聲怒叫,飛掠而至。
  他已吃過苦頭,知道不是老道的敵手,趕忙撤腿便跑,去勢如勁矢離弦。
  “你走得了?”太初在後怒叫。
  他沿小徑飛奔,心中不住叫苦,駡道:“那老鬼害人不淺,這兩句話激怒了這個老雜毛。明知這鬼老道不好惹,我不該把話傳到的。”
  總算不錯,逃出兩裏地,後面已不見有人追來。他腳下仍不敢放慢,直逃至第五峰的東麓,方腳下一慢,已是汗流訣背了。
  他取路走嚮至三疊泉的小徑,拭掉滿頭大汗,籲出一口長氣說:“這些山野奇人,都是些怪物,久違世俗,性情都變啦!”
  前面的松樹上,突然飛來兩衹鬆球。他怎知上空有變?“噗噗”兩聲,頂門便挨個正着。
  他大吃一驚,擡頭一看準備逃走。
  原來是一頭猴子,正盯着他齜牙咧嘴做鬼臉。
  他摸摸腦袋,苦笑道:“時衰鬼弄人,連一個猴子也來找麻煩了,可惱。”
  朝陽從樹隙中透下,但寒意末消.他不想與猴子鬥氣,徑自匆匆而過,該趕往石門澗啦!天色不早了。
  前面裏餘,太初觀主與怪老人並坐在一株老鬆下。怪老人臉有得色,說:“老道,你認為那小夥子尚堪造就麽?”
  太初觀主撫須微笑,說:“論人品、氣質、心地。確是個可就之材。可是,他與我無緣。”
  “為什麽?”
  “你已經試過他的身手,他的出身必定是名門高弟,難道說,你要他欺師滅祖……”
  “你這人怎麽這般固執?”
  “固執?廢話。”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授之以藏,衹要所授得人,何必拘於禮俗,以師長自居?”
  “但你知道他肯是不肯?你知道他是不是與貧道一般固執?”
  “這就得看你我的手段了。”
  “同時,你尚未完全瞭解他的為人。”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以後有的是機會。老道,你雲遊天下,熟悉江湖大勢,那雲竜雙奇到底是何路數;”
  “你聽說過字內三劍麽?”
  “是不是公孫明那三個人?有一個虛雲在你觀中。”
  “不錯,他們都是與我們同輩的人,卻不像你我一般不求名利不求聞達。雲竜雙奇是兩個人,老大雲雷,是披雲小築女主人崔婆婆的弟子。老二竜飛。是四明怪客公孫明的門人。
  公孫明名列三劍之前,崔婆婆屈居第三。這兩位青年人,在江湖出人頭地,行道六年來,俠名滿天下,聲譽極隆,不愧稱俠義門人。”
  “哦!這麽說來,這位小夥子必是個面呈忠厚,必存姦詐的小賊了。”
  太初觀主呵呵笑,說:“你料錯了,貧道一生闖蕩江湖。閱人多矣!這位小夥子眸正神清,决非為非作歹的不肖子弟,據你所說,貧道認為他如果是那種人,貧道便把眼子製出來,從今不相天下士。你想想看,如果他真是不肖之徒,他會為了甘兩銀子替人傳信?會因身無分文而挨一天餓?憑他的人才、武藝,不要說偷偷搶搶,就是騙嘛,也會騙得三食果腹。明知這封信對他不利,他卻……”
  “別說了,這個我知道,也就是我欣賞他的原因。”
  “那你對他並無多大信心,何必說授藝的事?”
  “當然我並不知道雲竜雙奇的底細……”’
  “那你現在知道了,還不撒手不管?”太初觀主微笑着說。怪老人緊盯着老道眼神,一跳而起說:“好哇!你這牛鼻子也不是好貨。”
  太初觀主呵呵笑,也整衣而起說:“是好貨,也不至於仍是個孤傢寡人了。”
  怪老人大笑,說:“我警告你,少打歪主意。我先走一步,哈哈!”
  笑聲末落,人已遠出十丈外去了。
  太初隨手折了一根三尺長的小樹枝,拉掉樹葉,便成了條樹鞭。
  方士廷以為已擺脫了太初觀主,埋頭嚮九奇峰趕。怪老入給了他不少麻煩,但他仍然不肯失信,要看看怪老人有何吩咐。
  正走間,前面路當中人影徐升,笑聲震耳。
  太初觀主端坐路中,徐徐站起拂着小樹枝狂笑,攔住去路,笑完說,“小施主,這時纔來呀?”
  他大吃一驚,以為已將人扔脫,豈知老道卻在前面等他,豈不糟透?
  看樣子,逃也是枉然。他一咬牙,沉聲道:“老道,不可欺人大甚。”
  “咦!誰欺侮你了?”
  “你。”他大叫。
  “我太初觀主欺負你?笑話。”
  “在下衹是個傳信的人,並末得罪你,也沒動你白鶴觀一草一木,在下弄不清你到為何找在下的麻煩。”
  “你是不是雲竜雙奇要找的姓方的歹徒?”
  “雲竜雙奇要找我,確是事實,但在下卻不是歹徒,而是雙奇……”
  “住口!你敢說雲竜雙奇的壞話?”
  “在下無意詆毀他們,但他們這次找我確是找錯了人,在下……”
  “呸!雲竜雙奇一代豪俠,譽滿江湖,行俠仗去暴除姦,所行所事有口皆碑,豈會誣你是兇犯?你給我乖乖就縛,以免仇道多費手腳。”
  “哼!你們都是些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的人,一丘之貉在下不想多費唇舌解釋了。”他冷冷地說完,嚮樹林中飛逃。
  逃不掉了,老道身形一晃,宛如電光一閃,迎頭截住一聲長笑,樹枝迎面點到,快速絶倫。
  他心中大駭,止步斜掠丈外。
  “下挫右掠。”老道叫,樹枝拂出,急如星火。
  他本想嚮左閃避,但左閃如果比樹枝慢,必定受到更快捷更兇猛的追襲。老道手中雖是一根小樹枝,但卻以劍招襲擊,在高手手中,樹枝的威力並不見得比劍弱,甚至還要厲害些。飛花摘葉尚可殺人,何況一根樹枝?看遞來的力道與神速的來勢,便知老道是藝臻化境,練氣火候純青的可怕人物,他必須走險。
  老道叫他下挫右掠,正合他的心意。他認為老道所叫出的閃避身法,在此種情勢下,勢不可能,因此他必須辦到;如果辦得到,必定極為安全,而且可以乘勢反擊,如果手中有兵刃,這將是回敬的大好機會。
  他冒險嚮下挫,貼地右掠,樹枝拂過頂門,令他感到勁風壓迫得頭皮發麻,危險間不容發。
  一掠之下,老道的左膝與左半身,皆暴露在他的左手控製下,可惜機會稍縱即逝,他未能把握機會出手反擊,身形尚未定下,樹枝隨影襲到,喝聲入耳:“伏倒滾開。”
  他怎能不滾?僕下奮身右滾。罡風掠過背脊,使他打一冷戰。
  “回滾!”喝聲又到,樹枝攔腰劈下。
  他如受催眠,無暇思索,如果前滾,决難逃過第二次襲擊。他應聲回滾,便到了老道的腳前,大喝一聲,一掌嚮老道的膝蓋拍去。
  老道一聲長笑,嚮上縱起,前縱的剎那間,一腳後端,踹嚮他的腰背。
  他再次反滾,恰好避過一端,火速躍起。
  太初觀主八尺在外落地,大旋身一聲長笑,招出“亂酒星羅”,百十道樹枝的幻影。像是雨般射到,籠罩了他的全身中宮要害,喝聲也隨笑聲之後傳到:“倒射切入。”
  他仰面便倒,在樹枝樹及時避過一招急襲,背脊尚未着地,雙手先抵達,變不可能為可能,身形在雙手的一撥之下,雙腳前射,猛端老道的下盤,高及腹陰,他冒厲險反擊。
  老道如想下沉樹枝傷他,下陰必被端中,這一端非同小可,老道收招嚮前一躍,不和他拼命,似乎早已料到他必定用兩敗懼傷的打法,及時回避。
  之後,是一場快速絶倫的搏鬥,主動完全控製在老道手中,用一連串神乎其神的招術,迫得他隨喝聲閃避,脫睏,反擊,遊竄。
  在可怕的搏鬥中,他共挨了四擊。但也在這場激戰中,他體會到走險閃避與反擊的奇妙身法方法,體會到在危急中,該如何化不可能為可能;如何在習慣與本能的限製下,另闢蹊徑出奇製勝。
  他大汗如雨,但漸漸可以在生死一發中謀求自救了。
  老道的樹枝奇招迭出,雖則壓力漸增,愈來愈快速神奧,但他已可控製自己,威脅反而逐漸減輕,不再手忙腳亂慌張失措了。
  終於,他抓住了老道一擊失機的剎那、擺脫了樹枝的追襲,奮身一躍,竄入密林中,穿枝入伏溜之大吉,往荊辣叢中一鑽,如飛而遁。
  身後,老道的豪笑聲震耳欲聾。
  一口氣奔出五六裏,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往一座山崖下一坐,放鬆渾身肌肉運氣調息,他渾身衣衫,沒有一寸是幹的,脫下可以絞出許多汗水來。
  “好險!”他毛骨悚然地想。
  調和了呼吸,他精神一振,倦意全消,大踏步嚮九奇峰走去。他不願失信於怪老人,硬着頭皮走一遭,水裏火裏他也得如約定一趟。
  老遠便看到松樹下端坐着老怪,盯着他陰森森一笑,這種笑,令他感到心中發毛。
  他走近至兩丈外,抱拳一禮苦笑道:“老伯,小可多蒙厚賜,信已傳到,話也傳到了,但不知老伯還有何話說?”
  “哼!你倒是守信。”
  “哼!你倒是會害人。”
  “老夫害了你不成?”
  “你要小可傳的兩句話,幾乎送掉了小可的命。”
  “你是說……”
  “太初觀主聽了你的兩句話,發起脾氣來,把小可迫得好慘。小可有事在身,告辭。”
  “什麽?你要走?”
  “我為何不走?”
  怪老人嘿嘿笑,用手嚮不遠處的草叢一指,說:“去看看那裏有些什麽。”
  他走近一看,吃了一驚,說:“是兩把劍,你……”
  “一把是你的,取走。”
  “我要劍來何用?”
  “保命。”
  “我不要。”他斷然地說。
  怪老人放下竹杖,舉步走近。
  他扭頭飛奔,希望趕快離開。奔出半裏地,降下一處山𠔌,古木參天,怪石散處在各處草叢,極易藏身。
  前面一座怪石後,閃出怪老人的身影,白虹射到,叱聲震耳欲聾:“拔劍,看你能不能保命。”
  “哼”一聲響,劍插在他身前不足半尺,入地尺餘,仍在不住震顫。
  怪老人手持另一把劍,從三丈外飛撲而至,身劍合一來勢如電,好一招“笑指天南”,劍上風雷隱隱,內力已註於劍身。
  他已別無抉擇,老人來得太快,不能逃避。他火速拔劍,大喝一聲,招出“雲封霧鎖”。
  “錚錚”雙劍相交兩次,總算被他封住了攻來的狠招笑指天南。
  可是不等他有回敬的機會,劍芒如匹練,怪老人第二招“飛星逐月”又到,兇猛的衝刺銳不可擋,直攻中宮排空而入,劍氣迫體。
  他再對招,嚮左急閃,繞過一座石角,回敬一劍反擊怪老人的右脅,有了剛纔與太初觀主交手的經驗,他已獲得閃避的神髓,不再受到束縛,有劍在手,他可以乘機反擊了。
  怪老嗤嗤笑,一劍震開他攻出的一劍,電芒劍閃,劍已乘勢探入,喝聲震耳:“用換羽移宮。”
  他連換七次方位,從劍影重重中連封六劍反擊一劍,方化解了怪老人剛纔那招空前猛烈空前兇險的一招猛攻,對方的劍尖共有三次擦過他的脅腰與貼胸而吞吐,這表示他曾經從死神的掌心中進出了三次之多。
  人影倏止,劍氣一斂。
  怪老人未再進擊,站在丈外沉下臉說:“如果不是老夫後勁不足,最後一劍再上一招‘三星逐月’或‘七星聯珠’,你連封一劍的機會都不會有。上!我給你一次看的機會,看看老夫是如何接下你這幾招追魂奪命劍術,等你看清之後,老夫再用原招取你的性命,小心胸腹要害!殺!”
  怪老人一劍點到,他一劍錯開,立即乘勢探入,劍指對方心坎。
  怪老人一聲輕笑,用上了“換羽移宮”接招化招。衹搭了三劍,便將他潮水般攻出的進手狠招化解,換了兩次方位便反而控製了他的脅背。
  他拼命了,展開了所學周旋;在怪老人的叱喝下,漸能控製劍勢了。
  出了一身冷汗,受瞭瞭六次衹傷肌膚的輕傷,大概攻守了百餘招,最後他閃在一座大石後,脫出劍影的籠罩,抓住機會撒腿便跑。
  怪老人並未追來,他一口氣逃出五六裏,方丟掉劍歇息,衹感到渾身發虛,力道全失了。
  近午時分,他回到天池寺,花了一兩銀子,飽食一頓,方取道走嚮石門澗。
  石門澗西側不遠,建了一棟草屋,那是七星盟藏匿要犯的秘密所在,距石門約有兩裏左右。這一帶沒有路,前來觀看石門奇景的人,衹能到達石門下方三裏左右。水聲如雷,誰也沒有想到這兒是藏匿人犯的地方。七星盟有時收容被官府究追的要犯,等到風聲不緊,再將人放出,該要犯當然必須有足以令七星盟滿意的金銀財寶,不然一切免談。
  七星盟放出的消息,便是說方士廷藏匿在此地避風頭。
  午牌末,一個年青勁裝勇士,大踏步從澗下遊嚮上攀越。
  方士廷則從天池寺嚮下走。到達獅子岩,正攀下百丈梯,而年青的竜飛已經進入第一座石門,無畏地直迫二、三兩座石門。
  小徑一綫,人行走其中,必須手腳並用,稍一大意使可葬身於澗底的亂石中。這位一身是膽的年青俠士,單人獨劍便直搗虎穴竜潭,這份豪氣委實令人心折。
  正走間,前面怪石下閃出一老一少兩位花子,居高臨下攔住去路。
  竜飛一怔.嚮上抱拳一禮,笑道:“原是九指狂乞老前輩,幸會幸會。咦!老前輩收了一位得意門人麽?可喜可貿。”
  九指狂乞咧嘴—笑,說:“好說好說,畢竟是高人門下.嘴上甜得緊,這位小要飯的,是從石蛋裏冒出來的混世魔王。老要飯的福薄,還不配收他為門下呢。竜飛,你也到石門來觀瀑?”
  “不,晚輩前來找七星盟要人。”
  小花子眼一翻,哼了一聲說:“雲竜雙奇果然名不虛傳,單人獨劍便敢在七星盟的九江秘壇索人。”
  “小兄弟不服氣麽?”竜飛笑問。
  ‘喝!誰還敢不服氣?六年來,江湖是雲竜雙奇的天下,誰敢正視閣下一眼,準是天大的禍事。”
  “哈哈!小兄弟話中帶刺,客氣點好不好?貴姓?”
  “我姓彭,江湖小輩,那在你閣下眼中有份量?”
  “咦!彭老弟,是衝在下生氣麽?”
  “不敢,竜大俠,不過,今天恐伯你會不如意。”
  “小兄弟知道在下的來意麽?看來,小兄弟定是與狂乞老前輩幫助在下一臂之力了,謝謝。”
  九指狂乞搖搖頭,說:“竜飛,你千萬不要領錯情。老朽無意助你,你也不會接受老花子的協助,而是攔路警告你的。”
  “警告,老前輩言重了。”
  “你是找方士廷來的?”
  “不錯。”
  “這人與你有仇?有怨?”
  “春秋山仙人峰下,六條人命要他償還。”
  “你親眼看見他殺人的?”
  “不錯,而且在下親自將他追入仙人洞的。”
  九指狂乞聳聳肩,扭頭用目光嚮小花子表示,人傢親眼看到,還有什麽話說?
  小花子卻不同意,冷笑道:“哼!他撒謊。”
  竜飛臉一沉,冷冷地說:“如果你年長些,說這句話便足以受到凌厲的教訓。哼!好沒規矩。”
  小花子哼了一聲,沉聲道:“你神氣什麽?憑你這種態度,就不配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你敢發誓,說你親眼看見他下手的殺了六個人麽?”
  竜飛當然不敢發誓,他根本就不曾親見方士廷殺人,衹看到方士廷要拖定老出來而已。
  如不是方士廷心急逃走,他也不會咬定方士廷是兇手了。
  小花子語利如刀。咄咄逼人,他一個成名人物,怎受得了。登時變臉、冷笑道:“小兄弟,禍從口出,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衝着狂乞老前輩的金面,在下不和你計較,在下不會與你這乳毛未幹的黃口小兒一般見識。”
  小花子子聲怒叫,嚮下奔來。
  老花子一把將他抓住,怪叫道:“小壞蛋,你怎麽啦?呸!你找錯人了。咱們不是說好了的,去找紫燕楊娟算帳麽?紫燕楊娟沒找到,你怎麽找起一條竜來了?走吧,少說兩句,免得舌頭長丁瘡。”
  小花子不再激動,衝竜飛冷笑道:“閣下,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這一天而且不會來得太遲。”
  竜飛也冷冷一笑,豪氣飛揚地說:“你大可放心,竜某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無愧於人,作下的事永不會後悔。”
  “好了好了,別鬥嘴了。”老花子打圓場,又嚮竜飛道:“竜飛,你真要硬往七星盟九江秘壇裏闖麽?”
  “晚輩正有此打算,而且往裏面闖。”
  “他們人多……”
  “羊再多,他不會圍得住猛虎,何所懼哉?”
  “壯哉!青年人。”老花子脫口喝采。
  “有勇無謀,匹夫而已。”小花子卻不屑地說。
  “小老弟,你說話給我小心了。”竜飛悻悻地說。
  小花子不理他,扭頭嚮老花子說:“者前輩,一個沒有容人雅量的人,奢言行俠,其危險可怕的程度,比真正的偽君子與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說對不對?走吧!人傢有朋友在暗中照應,還用得着你老人傢白擔心?走啦!”
  “好,走。小搗蛋,你的話似乎武斷了些,但不無道理,走啦!”老花子陰陽怪氣地說。
  竜飛臉上一沉,朗聲道:“老前輩,晚輩行事獨來獨往,不希望朋友們介入,更不希望朋友們相助或幹預。如果老前輩擡愛而插手相助,晚輩不領這份情,盛情心領了。”
  老花於一怔,不悅地問:“姓竜的,我老要飯的曾經表示過助你一臂之力?”
  “但願不會。”
  “哼!你簡直是臭螳螂帶花,臭美。”
  “老前輩別生氣。”竜飛仍然悻悻地說;
  老花子嘿嘿笑挾起打狗棍冷冷地說:“年青人猖狂,不是壞事。猖者有所不為,狂者進取。想當年,我九指狂乞也曾經年青,也曾經壯志凌雲,以行俠仗義拯救蒼生為己任。也曾經目空一切,舉目江湖,論英雄豪俠,唯我一人。曾幾何時?當年的伏魔劍客李天奇,管錯了一件事,冤死了三個無辜,事後真象大白,後悔得要從九華山捨身岩往下跳。最後接受了一位花子爺的勸告,留下抱憾終生的殘軀,以負疚的心情,斷一指以明志。卅年來,以九指狂乞的身份浪跡風塵,至今不敢奢言行俠二字。哼!你以為行依二字容易麽?你問問你自己,敦厚、質樸、遜讓、明辯,這些品德你具備了麽?衹有信心、勇氣、毅力,還不配行俠。九指狂乞生得並不賤,犯不着用老命來助你這種人行俠。”
  老花子心中有氣,說完冷哼一聲,輓了小花子轉身揚長而去。
  忠言逆耳,竜飛血氣方剛,怎聽得進這些話,衝老花子背影冷哼一聲,駡道:“老而不死是謂之賊也!哼!憑你也配教訓我竜某人未免太不自量了。”
  他緊了緊百寶囊,檢查胸前緊劍的帶結,脫下披風搭在手上,舉目四頭察看形勢,然後從容舉步上行。
  水聲如雷,逐漸接近了第二座石門。真正的石門是那兩座奇峰,附近怪石崢嶸,巍岩密佈,行走其間,衹須防備暗算偷襲,不怕圍攻,這裏沒有過於圍攻的地勢。
  前面兩峰左有的一座大石後,突然閃出兩名中年人,一帶刀一帶劍,健壯如牛,身材高大,臉色陰沉,一左一右攔住去路。
  身後有碎石滾動聲,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後面有人,退路已被堵死。
  他英俊的臉龐上,涌起了傲然的笑容,冷然註視着前面攔路的兩名大漢,從容嚮前舉步邁進。
  更遠些,約在十餘丈外的亂石蔓草,接二連三站起七八名勁裝男女,用凌厲怨毒的目光嚮他狠狠地註視。
  他仍然無動於衷,無視於眼前的危險,腳下並未減慢,神色絲毫未變。
  近了,已接近兩大漢左右。
  兩大漢反而被他那個人從容無所畏懼的神色所驚,臉色微變,不自禁地退了兩步。
  後面,有四名大漢徐徐跟進,臉色冷厲,眼中引起怨毒、仇恨、忿怒等等表情。
  他冷靜地踏進,冷靜地,一字一吐地說:‘原來貴盟已經知道在下要來,因此早就準備了。”
  誠如紫燕楊娟所預料,七星盟的人,並沒有必勝的把握。雲竜雙奇行道江湖,以擅長對付圍攻譽滿武林,除非對手比他們高明或者相等,一二十個人圍攻,無濟於事,反而枉送性命。因此,七星盟這次派出了最佳的高手,以對付竜飛不想枉送功力稍遜的弟兄,放棄圍攻的計策,要在這種崎嶇險阻地勢中,與竜飛生死—决。
  因大漢有所顧忌,顯然有點心怯,在竜飛的傲然註視下,不自禁地退了兩步。
  竜飛沉靜地說完,倏然轉身,虎目一瞪,冷電四射。
  身後想加快跟上的四名大漢,腳下一陣遲疑,臉色一變,不敢再進。
  第一名大漢手按上了劍靶,“嗤”一聲撥劍出鞘。
  第二名大漢也不甘人後,“剋勒勒”抖出了九節軟鞭,重兵刃上場。
  前面的兩大漢,也緩緩拔出了刀和劍。
  竜飛從容不過,徐徐撤劍沉着地問年紀較輕道:“誰是主事的人?站出來說話。”
  右前方六七丈外一座石崖頂端,出現了四男一女,一字排開並肩而立,為首的中年人鷹目大漢手撫八字鬍,用破鑼的大嗓門嚮下叫:“我,第二星神鷹鄧成。”
  竜飛擡頭上望,傲然一笑道:“七星衹來了五星,幸會幸會。”
  “閣下有何話說?”神鷹鄧成沉聲問。
  “竜某想嚮貴盟倩商,索取一個人。”
  “誰?”
  “閣下豈不是明知故問麽?原先竜某認為貴盟不知竜某的行蹤,但看情勢、竜某料錯了,貴盟不但知道在下的行蹤,而且是有意等侯竜某前來送死的。”
  “你這次料對了。”
  “哈哈!你們把竜某的墓穴掘好了麽?方士廷上次替竜某掘塞。這次他是否也參加了?”
  “姓竜的,石門澗就是你葬身之地,用不着掘穴了,是麽?”
  “江湖講死講埋,路死插牌,其實是用不着掘穴的,竜某不是嗜殺的人,貴盟的兄弟也並不全是歹徒,在沒有抓住任何人的罪證前,竜某不想入人於罪大開殺戒。閣下請將方士廷交出,在下帶了人稱謝告辭出山,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言之不預。”
  “閣下這些威脅的話……”
  “不是威脅,而是實情,竜某等尊駕一句,給不給人賞不賞臉,請說,竜某洗耳恭聽。”
  神鷹鄧成嘿嘿笑,問:“給又如何?不給又如何?”
  “給,竜某深感盟情。不給,在下衹好得罪貴盟,硬闖秘壇了。”
  “一句話,七星盟與閣下勢不兩立。”
  “這就是閣下的回答麽?”
  “你又不是聾子。”
  “原來貴盟想藉重方士廷’,報復年前的舊怨了。”
  “你明白就好。閣下,你還有後事交待麽?”
  竜飛哈哈狂笑,聲震九霄,壓下了如雷水聲,山𠔌為之應鳴,笑完朗吟道:“十年魔劍,問天下頭顱幾許?莫等閑……”
  一聲怒吼,前後共有四名大漢看不慣他的傲態,同時飛撲而上,四柄兵刃齊到。前面劍刺中宮,刀攻下盤,火雜雜地捲入。後面九節鞭來一記“橫掃幹軍”,豹尾搶攻出“拔草尋蛇”控製下盤。
  劍虹乍閃,風雷俱發,但見劍如匹練,前面刺來的劍芒衝出,然後劍虹往左右分張,“唰刷”兩聲被空銳嘯傳出,人影乍合。
  接着,劍虹回頭返飛,光芒四射,漫天澈地勢如排山倒海,快,快得令人目眩,接觸得快,結束也快。
  一聲慘號傳出令人聞之動魄驚心。
  人影倏止,風雷乍息,顫動着的劍身映日生光,時光像是凝住了,似乎萬物突然靜止。
  竜飛仗劍屹立原地,長劍斜指,劍尖的血珠緩緩沿血槽嚮下流動,他整個人象是一個石鐘,似乎每一顆細胞皆已停止活動,唯動的器官,是他那雙神光炯炯的大眼,眼神更為凄厲,更為冷酷。
  “蓬”一聲響。一名大漢突然撲倒。
  使九節軟鞭的大漢接着手一鬆,剋啦啦軟鞭落地,仰面便倒,滾到下面亂石去了。
  另兩人以手掩腹,一陣亂晃,終於叫不聲音,扭轉着摔倒在地。
  血腥觸鼻。地面上血跡斑斑。
  雷霆一聲,群雄喪膽。
  其他的人驚呆了,崖上的五個人目定口呆。
  竜飛籲出一口長氣,劍虹一閃,劍便隱於肘後,從容冷靜地邁出第一步。
  越過兩具屍體,他無畏地邁進。
  崖上的五個人紛紛飄落,神鷹鄧成當路一站,冷然註視着沉靜迫進的竜飛,憤怒地咬牙切齒,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
  紫燕楊娟在左面的一座圓石上,徐徐舉劍。
  右面是一個年僅甘歲青年,手按刀靶卓立,神色極為沉靜凝重,眼中散發着怨毒的寒芒。
  竜飛逐漸接近,旁若無人。
  神鷹的手,按上劍靶。
  紫燕楊娟面罩濃霜,劍全部出鞘,徐徐舉劍。
  一聲叱喝,左右的亂石草叢中,暗器出如暴雨,共有六七個人隱身其中,齊發暗器襲擊。
  草緑色的披風一捲,罡風乍起。劍芒流動,宛如火樹銀花,裹住了全身上下。竜飛整個身軀高不及三尺,披風與風雨不透的劍幕已將他完全裹住,所有的暗器全被披風所裹住或被劍所擊落。
  人影倏飛,他身劍合一猛撲左面的亂石後。但聽兩聲慘號傳出,兩名發射暗器的人被披風所拍飛,慘號着倏起八尺,飛出丈外,嚮下面三四丈深的澗底飛墜。
  “迫他下去!”神鷹大叫,急衝而上。
  一名大漢在側方閃出,抖手就是一劍,人亦虎撲而上鋼刀拍出“刀劈華山”,兇狠地攻到要將竜飛迫下澗去。這人是李鬍子,是九江盟壇紫燕楊娟手上數一數二的臂膀。“錚”一聲暴響,鋼刀反震外蕩,劍嘯聲刺耳,“喇”一聲異響,李鬍子的胸前裂了一條大縫,肺葉外流。接着是“啪”一聲響,李鬍子的身軀被披風抽擊得嚮澗下飛落,摜在亂石上血肉橫飛。
  人影似竜騰,竜飛以出神入化的輕功縱出,用上了絶學大地竜騰身法,飛躍四丈空澗,落在原鬥場稍下方的斜坡上,一聲冷叱,劍芒一閃,刺入一名大漢的胸口。一腳飛起,將屍體踢飛。
  他身形站穩,屹立如山,大喝道:“你們上!除惡務盡,竜某今天要掃庭掘穴,把七星盟連根拔掉。你們快上,誰也休想活着離開。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是你們惡貫滿盈的時候了。”
  他威風八面,氣吞河嶽,宛若大神當關,把住了嚮下走的唯一出路。
  這剎那間的兇狠襲擊,終於把七星盟的人嚇了個膽喪魂飛,鬥志全消,一個個臉無人色,有人在作逃走的打算了。
  可是,出路已被阻死。往上逃,必須冒險攀崖下澗,大過冒險。如逃入秘壇,也是死路一條。壇在山𠔌中,四面峭崖絶壁,衹有一條路出入,出路被堵死,便無處可逃,衹好拼命了。
  首先搶近的是那位年青人,鋼刀映日生光,衝上叫:“姓竜的,還我父親的命來。”
  “錚”一聲暴響,劍架開了刀,年青人連退四步,虎口出血。
  竜飛的劍急進,閃電似的點註年青人的胸口,喝道:“你父親是誰?你不是七星之一麽?”
  “傢父陳豪……”
  “哦!原來是太平府盟壇的總香主,滾你的!”
  “啪”一聲響,年青人右頰被劍身拍中,嚮側一巔,“噗”一聲摔倒在地。
  年青人不死心。狼狽地爬起重新舉刀迫進,雙目噴火,咬牙切齒地怒吼:“狗東西!你憑什麽替天行道?父仇不共戴天,我給你拼,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竜飛冷哼一聲,虎目中殺機怒涌,沉聲道:“陳豪慘殺乘船東下的客商,一船血人九屍十命,孕婦亦難幸免,慘無人道天下共憤,罪有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殺其父必殺其子,永除後患。你上,你父親在黃泉路上等你。”
  年青人正待衝上,已到了一旁的紫燕楊娟叱道:“陳希,退下。”
  “你是第三星,紫燕楊娟。”竜飛冷笑着說。
  “不錯,你我不陌生,雖則彼此不曾見面。”
  “你九江盟壇的所作所為,尚不致兇殘惡毒。”
  “本三爺受寵欲驚。”
  “但今天你將與貴盟的人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小意思。你不是要找咱們要方士廷麽?”
  “不錯,但目下你們已經倚衆群毆,復用暗器齊襲,在下已容你們不得,即使將方土廷交出,在下也不會罷手了!”竜飛豪氣飛揚地說。
  “七星盟也不會罷手,本三爺……”
  “饅來,你那七步追魂針最好少獻寶。不發針,竜某給你一次公平一决的機會。如想用針暗算,在下要將你示衆江湖。”
  神鷹鄧成與另兩名中年人舉劍迫進,叫道:“三妹,少給畜生磨牙,咱們聯手,四劍合壁,共誅此獠。”
  “哈哈哈哈!一起上,四星聚會,正好一網打盡,上啦!”竜飛氣吞五嶽地叫。
  高手圍攻,生死立判。四人四面一分,形成合圍。眼看要撲上生死一搏,成敗在此一舉。
  地勢崎嘔,衹好容下四名高手合圍,多一個人也插不進來,反而礙手礙腳。
  陳希衹好讓至一旁,在一旁候機進擊。
  正危急間,上面突傳來一聲長嘯,人影飛掠而下,喝聲沉雷:“住手,方士廷到!”
  紫燕楊娟大駭,退出叫:“方士廷不許下來。”
  七星盟的人紛紛讓開,不敢攔截。
  竜飛一聲長笑,笑完說:“兇手,投入七星盟,也保不了你的命。即使你逃上天,竜某也要將你擒住歸案。殺!”
  殺字出口,劍影飛騰,首先嚮神鷹猛撲,劍出“寒梅吐蕊”,直取中宮。
  聯手的陣勢因方士廷的出現而四人分心。無法應變‘神鷹衹好接招,用上了“虎拒柴門”,急封突來的快速劍影。
  “錚錚!”劍鳴震耳,火星四濺,竜飛不但震開了另兩人搶來接應的兩把劍,且能乘勢擊破神鷹封出的劍網,一招得手。
  “哎呀!”神鷹大叫,右胸挨了一劍,幾乎傷骨,鮮血透衣,連退三四步,臉色蒼白血色全無。
  這瞬間,竜飛劍比長虹,身劍合一攻嚮紫燕楊娟,意在先解决這四星,四星中楊娟的七步追魂針最為霸道,解决了楊娟,四星即會瓦解。
  紫燕楊娟正待出劍迎擊便是風颳到,方士廷已如飛而至,從後面搶近,手一奪過她的劍,將她嚮側一推,一聲暴叱,劍影山涌。
  “錚錚錚!”劍嗚連珠暴響,人影如雷,劍氣飛騰,兩人電光石火似的接觸,激烈地糾纏,可怕的快速衝刺捷逾閃電,每一劍皆危機重重,生死間不容發,兇險絶倫,劍招之神奧辛辣,令人目不暇給,分不出招式,看不清劍勢。
  竜飛不再狂了,丟掉披風,兇猛地衝刺、衝刺又衝刺,奮勇進擊,完全主宰了全局,以雷霆萬鈞的聲威搶攻,銳不可當。
  方士廷懾於對方的名號,本來有點心怯,但激於義憤,他不得硬着頭皮支撐下來,他封架、閃避、反擊,居然能在對方狂風暴雨似的可怕快攻下,接下了無數致命的劍招而未露敗像。
  最後“錚”一聲劍鳴,人影倏分。
  竜飛神色凝重,虎目中殺機怒涌,呼吸略現不穩,但持劍的手堅定沉穩如同鐵鑄,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凍結了,凌厲的眼神死盯在方士廷的臉上。
  方士廷已退了十餘步,呼吸一陣緊,本來,他站在上方,地勢極為不利,退了十餘步而末被擊中,已經是僥天之幸。
  他確是緊張,手心全是汗,這是最糟的情勢,心怯難當大敵。
  他身後,神鷹與七星盟的弟兄,被刺骨破肌的劍氣,與八方飛騰的劍影所迫,衹能隨着方士廷嚮上退。
  方士廷一咬牙,怒聲道:“姓竜的,衝方某人來,此事與七星盟的人無關,叫他們離開。”
  “不行,除非你去劍就縛。”竜飛堅决地說。
  神鷹哈哈狂笑,說:“方老弟,你這是什麽話?哈哈!七星盟的弟兄,不是貪生怕死的……”
  “你們還不走?”方士廷大叫。
  “誰也別想走。”竜飛豪氣飛揚地叫,疾衝而上。
  劍影開始更猛烈地吞吐,風雷驟變,兩人又纏上了,這次的接觸更為兇險,更為激烈。
  神鷹的人苦於插不上手,無法加入,衹能焦急地嚮上退。驀地,耳中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叱喝:“蠢材!還不帶人從山上逃命?可從紫石岩攀上至百丈梯的小徑走,你們留在此地,反而令方士廷身陷危局,快走!”
  神鷹大駭,四顧無人,在如雷的水聲中,他居然聽到了這種小而清晰的聲音,豈不可怪?
  又在尋找聲源,耳中又聽到另一個的不快的語音:“混帳東西2還不帶了你的人滾蛋?”
  他毛骨悚然,發出了嚮山上撤的信號。
  紫燕楊娟大驚,拉住他厲聲問:“二哥,你是怎麽回事?”
  神鷹神色緊張,附耳道:“有兩個功力奇高的人在附近潛伏,以幹裏傳音絶學要愚兄帶人撤上百丈梯。”
  “見鬼,你……”
  “愚兄怎敢鬍說?你以為愚兄是貪生怕死的人麽?”
  正在相持不下,右方的三十丈高峭壁上,九指狂乞與小花子身影乍現,狂笑震天。
  “好,我們走。”紫燕楊娟終於讓步,扭頭戀戀不捨地註視着方士廷的背影失聲長嘆,方最後撤走。
  方士廷已到了生死關頭,已被迫着手忙腳亂,遞不出招式,發發可危,眼看要糟。
  他身上共挨了四劍之多,由於始終被迫在上方,因此傷皆在雙腿附近,四劍中有一劍稍為嚴重,傷在右腿側血流如註。
  竜飛攻了百十劍仍勞而無功,不由怒火上衝。地勢崎嶇不平,無法發揮劍術長處,威力大打折扣,加以方士廷采取後退回避術避重就輕拖延,他無法施拍迫攻。怒火一衝,便心中大恨,大喝一聲,開始毫無顧忌地迫進了,手上一緊,一口氣連攻五招十八劍之多。
  方士廷好不容易支撐住這次可怕的瘋狂迫攻,心中一動,忖道:“七星盟的人都走了,我何不用上與太初觀主及怪老人遊鬥的招路?衹要能找機會搶到上首,我便可嚮下面逸走脫身了。”
  心念一起,立即付諸行動,劍勢一變,完全以虛招周旋。不久,他終於獲得了搶上首的機會。
  竜飛一劍攻到,他嚮右一閃,劍嚮左封,竜飛的劍乍吞乍吐。“唰”一聲指嚮他的下陰要害。他身隨劍轉,“錚”一聲險之又險地架開一劍,一腳踢出,將腳下的砂石踢得嚮竜飛激射而下。
  竜飛冷哼一聲,手封雙目,一劍再吐。
  他突然扭身一劍下揮,“錚”的一聲將對方的劍往下拍,但對方的劍峰已劃破他左大腿外側,褲裂血出。
  他抓住機會奮身一躍,竟從竜飛的頂門飛越。人落地挫身嚮下滾。
  竜飛勃然震怒,旋身正待脫手擲劍,飛劍跟蹤追擊,必可將方士廷置於死地。
  生死關頭,劍正欲出手,突聽到耳旁有人大喝:“好啊!機警絶倫,孺子可教。”
  竜飛一掠,舉目尋找聲源,劍來不及發出,方士廷已經爬起撒腿便跑。
  “你走得了?”竜飛怒叫,奮起狂追。
  站在高處的老花子鼓掌大叫道:“小夥子,大佳大佳。哈哈!逃不掉的,竜飛真的要飛了,跑的那能有飛的快?跑啊!”
  這一追,又是舊事重提,方士廷落荒而逃,竜飛銜尾狂追。
  將脫離石門澗小徑進入山野,已迫了個首尾相連,危機又至。
  竜飛十分高興,相距已不足一丈了,大叫道:“兇手,你括翅難飛。我不信你上得了天,哎呀!誰在……”
  他突覺膝彎一震,挨了一顆小石子,打擊力甚重,幾乎將他擊倒,衹感到有膝一麻,奇痛入骨,幾乎栽倒。
  他勃然人怒,旋身止步扭頭回望。怪!那有半個人影?
  再扭頭一看,方士廷已經遠出十丈外去了。他一發狠,全力嚮前一縱。
  糟了,“啪”一聲響,左滕彎在半空中又挨了一擊,衹感到左半身全麻了,落地時左膝一軟,幾乎跪倒。
  他一咬牙,回頭一躍三丈。
  亂石、荒草、荊棘、矮林隨處皆可藏人。他發狂般四面窮搜,白費功夫一無所有,氣得他憤怒如狂,破口大駡道:“誰在暗中暗算竜某?見不得人的狗東西,給我滾出來看看你是什麽東西。”
  空山寂寂,鬼影俱無。
  前面,方士廷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後面半裏地,老、少兩花子正快步嚮下走。九指狂乞洪亮的歌聲,字字入耳:“石門無舊徑,披棒訪遺跡。時逢出水秋,清暈如古昔。嘗聞慧無輩,題詩此嚴壁;雲深毒苔封,蒼然無處覓。蕭疏野生竹,崩剝多年石……”
  他一跺腳,恨聲道:“罷了,白來了一趟。姓方的,你走不了,上天入地,竜某必須將你……”
  他看見左前方的矮林內人影一閃,立即一躍三丈,飛撲而上。
  一聲長笑,十丈外枝葉搖搖,來人發笑撤走,等他追出矮林。人影已杳。
  “咦!這是什麽人?”他駭然自問,心中暗懍。這是他第一次發現比他快的人,不由他不掠。
  方士廷逃出十裏外,已是精疲力盡,再也支持不住了,不辨方向中落荒而逃,在一座奇峰下找到一處草叢,丟掉劍往草中一躺,衹感到一陣昏眩,渾身都軟了。
  他身上共中了八劍之多,僅有兩處劍口稍為惡化,衹傷肌肉,血液已經凝住了創口。另六處傷了肌膚,出了一些血而已。
  許久,暈眩感消失,精力漸復,衹是尚感到些少虛弱而已,他拾回劍,心說:“我必須盡早離開廬山,避免竜飛這傢夥搜尋,如果再也碰上,我命休矣!這傢夥好很。”
  在離開山區之前,有兩件事他必須辦妥,一是找食物充饑並找地方裹傷;一是把這身血衣換掉,不然决難逃脫竜飛的追蹤,渾身是血引人註意,大意不得。
  他認準備方向朝北走,往北定可找到人傢。
  繞過山腳,前面樹林中突然跳出三個人,赫然是請他傳信的三位仁兄,帶發頭陀掉了兩顆門牙,嘴唇餘腫未消,像個豬八戒。
  “哼!是你!”’中年文士訝然叫,頓了頓舉步走近問道:“老弟,怎落得如此狼狽?”
  他沉着地以劍支地,鎮定地說:“閣下那廿兩銀子,幾乎送掉在下的小命。”
  “怎麽回事?”
  “太初觀主接了書信,不知為何變了臉,打得在下好慘。”
  “什麽?你和他動劍了?”
  “不錯。”
  “但你並未被他……”
  “在下逃得了性命。”
  “怪!你居然逃得了?那虛雲道長乃是早年的宇內三劍之一,太初觀主也是早年的劍道高手名宿,你居然能從他手中逃得性命?幸運極了,可喜可賀。”中年文士一面說,一面笑吟吟地走近,突然欺身直上,一腳踢嚮他持劍的手,五指如鈎伸到,急和他的左肩井,手腳齊發,迅捷絶倫。
  突起發難,按理必可手到擒來。豈知方士廷早懷戒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怎敢對竜飛的朋友大意?對方一動他便已警覺,扭身移位長劍打閃,大喝道:“住手!你這傢夥混蛋!”
  劍點在中年文士的心坎上,衹須輕輕一送便夠了。
  中年文士大駭,渾身發僵。
  中年人與帶發頭陀也駭然止步,不知所措。
  他冷哼一聲,說:“你們聽清了,方某是是安份守己的人。春秋山血案在下也是受害者之一,那竜飛恩將仇報,剛懼自用不問青紅皂白血口噴人……”
  “在下不信。”中年文士怒聲說。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在下也不寄望你們相信,可以告訴你的是,在到達九江之前,在下根本不知江湖人是怎麽回事。如果練武人都像你們一般鬍作非為,憑意氣用事挾藝殺人放火,你們衹能令武林蒙羞,不足為法,在下深感羞恥,你們卻深以為榮,難怪天下大亂。你們走吧,在下不忍心殺你們。”
  說完,他撤劍後退。
  中年人手按七星刀的刀靶,正待衝上。
  “咱們走。”中年文士沉靜地說,轉嚮方士廷說:“老弟,後會有期。”說完,抱拳一禮。
  他不言不動,冷靜地註視着三人離開。
  等三人去遠.他籲出一日長氣,苦笑道:“這些武林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都是些玩命的怪人?委實令人費解。”
  提着一把沒有鞘的劍,必會引來麻煩。他將劍丟棄,重新覓路北行。穿越前面的山崖,眼前山石怒涌,野草高與人齊,西北角則是一座幽靜的山𠔌,古林參天。他嚮西北疾走,進入了樹林。
  基地風生頂門,勁氣壓體。他心生警兆,猛地扭身便倒,同時反掌嚮身後劈出。
  “轟”一聲悶響,背心挨了一擊,衹覺氣血一陣翻騰,喉門發甜,眼前一黑,幾乎失去知覺,重重地摔倒在一株大樹下。
  “哈哈哈哈!又找到你了。”怪笑聲刺耳,眼前出現了夜遊神猙獰的面容。
  “哇”一聲他噴出一口血,撐起上身痛苦地叫:“你……你這卑鄙無……無恥的老……
  賊你為……為何……”
  “我要你帶老夫去找老花子。”
  “呸!你……”
  不遠處一聲怒嘯,九指狂乞到了。
  小花子的叫聲尖厲,發狂般尖叫着奔來:“梅天化,你這老狗不是人,你……”
  兩個人影接觸,瘋狂地出掌,“啪蓬蓬”連聲暴響,罡風四射,勁氣襲人,地面落葉飄舞,兩雙肉掌硬碰拼上了。最後“啪”一聲大震,人影暴退。
  夜遊神飛退丈外,雙手無力地下垂,鷹目中兇光乍斂,臉色蒼白。
  九指狂乞臉如豬血,怪眼彪圓,上身一陣晃動,腳陷入地中寸餘,籲出一口長氣,怒吼道:“你這無恥老狗,老要飯的一再讓你,你仍不知足,你好不要臉。找我你就找吧,為何一再嚮一個不相關的小後生下毒手?狗東西!今天老花子不斃了你,日後不知你要害死多少人。”
  老花子真是發怒了,須發無風自搖,一步步嚮前迫進,像一頭暴怒的猛獸。
  夜遊神立下門戶,訝然道:“這小於不是你的門人麽?誰知道他如此膿包?要拼命你就來吧,老夫正等着這一天到來。”
  另一面,小花子淚下如雨,扶起方士廷的上身,顫聲叫:“方兄,你……你中了老賊的玄陰掌,天哪!你……你怎樣了?你……”
  “我……我受得了,我……哇……”他又噴出一口血,又道:“我……我好冷,媽……
  冷……”
  小花子放下他,一蹦而起,嚮夜遊神衝去,發風似的狂叫:“老豬狗,你得死,你得死……”
  她從衣下取出一個紫銅打造,長尺二粗如雞卵的雕竜銅管,舉管前衝。
  九指狂乞神智一清,大叫道:“老狗快跑,那是火德星君的雷火九竜筒。”
  夜遊神大駭,撒腿便跑。
  前面灰影乍現,像是鬼魅幻形,從樹後閃出,迎個正着,但聽“噗”一聲響,夜遊神的左頸根便挨了一掌。接着,“啪啪”雨聲脆響,又挨了兩耳光。
  灰影是怪老人,一把抓住尚未倒地的夜遊神,另一手食中兩指扣住夜遊神的喉管,嚮瘋狂追來的小花子叫:“站住!要救方士廷的命,就該收起那根吹火棒,聽到沒有?”
  小花子丈外止步,伸筒厲叫:“你走開,不然連你也要變成烤豬。”
  怪老咧嘴一笑,說:“小姑娘,這老東西的玄陰掌衹有他自己有解藥,你炸死他,那小夥子還能活?”
  九指神乞到了,也勸道:“小鳳,快收起雷火九竜筒,不可無禮。”
  “不!我要將這老豬狗化骨揚灰。”小花子厲叫。
  “你不為方哥兒着想?”
  “我帶他回南昌找爺爺設法醫治。”
  怪老人呵呵笑,說:“小姑娘,你絶對趕不問南昌,衹有在半路替方哥兒送終。火德星君彭世澤是你爺爺?曾聽你爺爺說過孤山一鶴公冶鴻其人麽?”
  小花子一驚,放下雷火九竜筒訝然問:“你……你老人傢是……是公冶爺爺?”
  “不錯,你爺爺是老朽的師弟。”
  小花於拜倒在地,泣道:“公冶爺爺,替……替鳳兒作主。”
  “呵呵!小丫頭,這老卑鄙欺負你麽?”
  “方士廷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奇男子,這老豬狗……”
  “起來,看爺爺好好教訓這老卑鄙。”狐山已鶴笑道,將夜遊神嚮前一推。
  “蓬”一聲響,夜遊神跌了個手腳朝天,急叫道:“慢來慢來,公冶前輩,在下不知那小夥子……”
  “住口!你這廝可惡,以老欺少,居然出手偷襲。你還有臉……”
  “冤枉!在下以為他是老要飯的門下,那晚在九江城,他挨了我一掌,絲毫不會受傷,今天怎知他竟然受不了一掌?在下估錯了他,並非存心要他的命……”
  “你已經要了他的命了。”
  “我給他解藥,並奉送一瓶固本培元的人間至寶竜虎金丹。”
  “廢話!你那兒來的竜虎金丹?竜虎金丹是武當至寶,與少林的八寶紫金續命丹,同為天下二大仙丹聖藥,你的是甚麽狗屁竜虎金丹?”
  “在下去年夜探三元官,從丹房偷來的。這玩意在老年人來說,衹能救命,不能助長氣機培養元氣,送給他豈不物盡其用,也贖在下失手之罪。”
  “拿來我看。”
  夜遊神取出一隻玉瓶,站起遞過。
  孤山一鶴接過玉瓶,打開取出一顆指頭大的丹九,嗅了嗅開懷大笑,說:“好啊!你這老賊居然偷了牛鼻子十撤金丹,比湘西八怪的神偷鬼竅兩個惡賊高明萬倍,他們三上武當,連屁毛也沒偷到半根,被趕得屁滾尿流。老卑鄙,這件事如果傳出江湖,你有九條命也活不成。”
  “諸位當然得替我守秘了。”
  孤山一鶴將玉瓶遞給小風。笑道:“當然,當然。但我老不死衹保證我守秘,他們兩位我概不負責,我孤山一鶴從不做傻事,决不替人擔保。”
  “那……”夜遊神慌亂地叫。
  “老冤鬼,你放一百個心,但我警告你,日後如果你再找我老要飯的麻煩,這件事便會立即傳出江湖。”
  “好,我保證不纏你,算你贏了。”夜遊神一面說,一面再遞給小風一個小瓷瓶,說:
  “這是解玄陰寒毒的解藥。一顆便夠了。”
  小風接過藥欣喜欲狂,扭頭便跑,到了先前方士廷躺着的地方,失聲狂叫道:“方兄,方兄,方大哥,你在何處?”
  方士廷已經失了蹤,那有半個人影?小鳳急得淚珠滾滾,慌了手腳。
  “要見他,便得跟我來。”孤山一鶴若不其事地說。
  “公冶爺爺……”
  “別慌,跟老不死的跑一趟九奇,保證你可以見到他。走!”
  方士廷陷入昏迷中,衹感到一陣幽香入鼻,身子便被人抱起。等他神智一清,發覺抱他奔跑的人,赫然是紫燕楊娟。
  楊娟抱着他它逃,落荒而走,奔出裏外,她正想分辨路徑,突聽身後傳出安詳的語言:
  “嚮前走,繞前面的山東焰南行,到九奇峰。”
  她大吃一驚,身後站着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正嚮他善意地微笑。
  “道長你……”他駭然問。
  “貧道並無惡意,他必須到九奇峰養傷。”
  “好,弟子遵命。”她順從地答應。
  九奇峰,俗稱火焰山。東起含翻嶺,西迄上霄蜂,連山嵯峨,其峰有九。故名九奇峰。
  西南角的上霄峰更為詭奇,據說是夏禹治水時係舟的地方,崖碑上有不少蝌蚪文,傳說是秦皇漢武甚至更古老的先民石刻。
  在西南第二座奇峰下,茂竹修林深處,倚崖格建了一座木屋,樹木為架梁,編草為壁,剖竹為瓦,纖巧而雅潔。室內分兩間,內間是廚,外間是廳兼房,一張竹榻,一個蒲團,幾張以古樹纓剖製的幾案,極為古樸清奇。這就是風塵奇人孤山一鶴的隱居之所。
  小花子小鳳一踏入屋中,便看到了在竹棉旁替方士廷整理蓋被的紫燕楊娟,不由眼都紅了,一聲嬌叱,疾衝而上。
  太初觀主呵呵一笑,伸手攔住叫:“小丫頭,不可魯莽,楊施主把方施主救來,你不謝她還想打架不成?”
  “她是罪魁禍首,”小風尖叫。
  榻上的方士廷長嘆了一聲,虛弱地說:“小兄弟,罪魁禍首不是楊姑娘,誰也沒有錯,衹怪天意。請聽我說……”
  小鳳奔近,擠開鳳目紅腫的紫燕楊娟,將一顆丹丸送入他口中,說:“先吞下藥再說,多說話有傷元氣。方大哥,你宅心仁慈,不責怪任何人,可苦了你自己。”她一派純真,取過幾上的竹碗,扶起他的上身,喂他—口水度舟丸入腹。
  孤山一鶴與太初觀主在一旁微笑,老花子搖頭道:“這丫頭逃走在外,不找個人來管管她,保證會把江湖鬧個天翻地覆,十四歲的小姑娘,真主也該找條繩子把她拴上了。”
  孤山已鶴笑道:“我準備在此與牛鼻子花些工夫,把小夥子調教成材,他的根基深厚,可是未遇明師加以琢磨,十分可惜。把小丫頭也留下來好了,你可不可以跑一趟南昌,將經過告訴師弟?”
  “一句話,也許令師弟也會來一趟呢。”
  竹榻上,方士廷誠懇地嚮兩女道謝,定下心說:“多蒙諸位老爺子信任小可,其實小可是無辜的。”
  他將自己傢世說了,接着長嘆一聲,往下說:“春秋山的血案,小可目前無法解釋。雲竜雙奇一口咬定小可是兇手,死了的人死無對證,活着的人小可尚未證實他們是不是小可所懷疑的人,這時說出,反而有推卸罪責嫁禍於人的嫌疑。這件事小可必須查出那些人來,準備和雲竜雙奇對證,還我清白洗我冤屈。小可有一件事情求楊姑娘相助,尚請俯允。”
  “方兄弟,水裏火裏,你衹要吩咐一聲。”紫燕楊娟神色肅穆地說。
  “請代為查出湘西八怪的下落,尤其是神偷與鬼竊兩人的行蹤。”
  “哈哈哈哈!”九指狂乞大笑,笑完說:“這件事正抓着老花子的癢處,妙極。前晚他們五怪在能仁寺偷襲,老要飯的正要找他們算帳呢。”
  “方兄弟,我會出動所有的黑道朋友辦這件事。”楊娟斬釘截鐵地說。
  “方大哥,八怪與春秋山血案有關麽?”小鳳問。
  “目前恕我不能回答,抱歉。”他歉然地說。
  “好了好了,讓他好好歇息吧。”孤山一鶴亮聲叫。
首頁>> 文學>> 武侠>> 雲中嶽 Yun Zhongyue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0年2010年十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