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
护花人
  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一章
  近乡情怯的感觉,充塞在他的心头。
  同样的山,同样的水,也只有这里的山水,能给予他亲切温柔的感觉,虽则这里的山水,比不上其他名山大川那样巍峨壮丽。
  任何人经过八年离乱,八年刀头舔血的生涯,在尸堆里入睡,在死神的掌心跳舞,一旦活着归来,重新嗅到故园草木的芳香,重新看到生长的地方,心头难免会涌起这种强烈的感情,除非他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八年,恶梦似的八年。
  白衣军、铁骑兵、江左盗寇、蜀汉顺天王……十三年的动乱,血流成河,他竟然参与了最后的八年烈火焚天的世代,经历了八年血海生涯。
  他活过、他死过、他爱过、他哭泣过……
  终于,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重回他生长的故园。
  离开时,他十八岁,乳虎似的黄金岁月;现在,他觉得自己好老好老,至少心境已不复当年。
  临汝镇已消失在后面的山崖后,前面便是故乡的地界。大道一分为二,道旁竖立着指路的将军箭。
  右走河南府,左走伊阳县。
  蹄声得得,枣骝驰上左面的大道。
  这条路其实不能算是大道,因为平时行走的商旅相当稀少。这里,统称伏牛山区,其实在地理上,应该称之为外方山区,以南才是伏牛山。
  其实,附近千里内千峰万峦,到底是什么,谁也弄不清楚,每座山都有好几个土名,随便你怎么称呼,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不管是哪一座山,人走在山间的道路上,除了需防备猛虎、金钱豹、熊、狼之外,就是亡命在山中的土匪、强盗、亡命……
  丛山峻岭中,唯一的好处是不管天下战火漫天,血流成河,都与山里面无关,决不会成为战场,没有可“争”的城镇,更不值得“争”。因此,尽管天下汹汹,烽火漫天,这一带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
  但像临汝镇,可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自衣军三度过境,边军铁骑也七次往来,全镇只剩下十余栋稍完整的房舍,十室九空。
  盛夏时节,但山区里近午时分,依然可感到清风徐来,带来清新的草木芳香。
  喀勒勒……喀勒勒……
  蹄声打破了山野的沉寂。
  他这匹枣骝并不太雄健,是从汝宁府买来的坐骑,好在他是最优秀的骑士,所以控制自如。
  大道在汝河的北岸伸展,在山间蜿蜒,不时与急湍的河流会合,然后又分开。
  他并不急于赶路,八年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急的?
  喀勒勒……喀勒勒……
  蹄声逐渐清晰,原来后面有坐骑赶路,速度比他的马快得多。
  凭他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远在三里外,他便估计出至少有十匹健马,正从后面向西赶,而且不是走在一起的。
  “最好不是山里面的好汉。”他自言自语。
  不管是些什么人,他都得提防。
  八年的刀山剑海生涯,经验告诉他,任何时、任何地,都必须保持警戒,时时提防意外。
  因为,他就是从事杀戮生涯的人。
  他将遮阳笠的前檐拉低,掩住他上半部面孔。
  解开青直裰的外腰带,露出里面穿的黑色骑装,那六寸宽的皮护腰相当精致名贵,一颗颗银钉耀目生花。
  更耀目的是,刀插上端那一排光亮的飞刀靶。
  五寸柳叶刀,细而沉重,致命的玩意。
  左胁旁扣带上,佩了另一把刀,长仅两尺二寸,倒有点像匕首,但确是刀。狭锋、弧度小,一看便知道这种刀不能用来挡架,太轻太短,像女人的饰剑一样,中看不中用,排不上大用场。
  这种刀也称尖刀,仅适宜切割。
  谁要是认为他这把刀中看不中用,派不上大用场,那就错得不可原谅,鞘黑、靶黑,知道这把刀的人不少呢。
  三匹健马出现在他身后,清一色的枣骝,比他的枣骝雄骏得多。
  他向右靠,让对方超越。
  三骑士竟然慢了下来,第一名骑士与他并骑缓驰。
  他鼻中嗅入一丝颇为高雅的幽香。
  当然,对方在后面百步左右,他便已发现是三位女骑士,坐骑鞍后带有长程马包,当然不可能是山里的强盗。
  山里面,也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强盗。
  “请问。”女骑士银铃似的悦耳嗓音像唱歌:“到伊阳还有多远?”
  问得相当客气,落落大方毫无女性的忸怩矜持,予人十分好感。
  “二三十里。”他用马鞭向前一指:“前面有座小村庄,可以午膳。”
  “什么二三十里,到底有多远呀?”
  “四十里只多不少。”
  “你怎么乱说?”女骑士显然要大发娇嗔了。
  “一点也不奇怪,天下有一大半地方,向人问路就会有这种含糊的答覆。只要路没走错,走就是啦!诸位,连指路碑上所刻的里程也靠不住,何必问。”他善意地说。
  “这天杀的贼胚!”第二名女骑士可就不好说话了,策骑急驰数步,二面大骂一面将马鞭抽出:“他定然是混世魔王那群强盗的媒子,揍死他……”
  鞭突然被抓住了,同时一声惊叫,手腕也被扣住,脚离镫臀离鞍,被拖飞过坐骑,毫无反抗的机会,变化太快措手不及。
  “哎……唷……你……”女骑士尖叫,挣扎。
  娇躯被仆按在鞍前,隆胸、细腰、丰臀,恰好压陷在鞍前,手脚都软了。
  “二娇吴燕,你未免太大胆了。”他一手扣住那恰好一握的柳腰全力压得牢牢地,怪腔怪调地说:“你是生得贱。好,我要把你剥光送给混世魔王。只有你这种又浪又骚的风尘荡妇,才吃得消他那种磨死人的绝招。”
  前一位与后一位女骑士,刚发现不妙,刚吃惊地想跃离鞍桥抢救同伴。
  他一抬头,露出全部面孔。
  剑眉入鬓,虎目神光炯炯又亮又冷。
  英俊的古铜色健康面庞,绽起怪怪地、邪邪地、不怀好意地笑意。
  这种笑,好人认为是好笑,坏人认为是坏笑,反正怎么想,就有怎样的结果。
  被压伏在马背上的二娇吴燕,可没看到这种笑容,想扭头上望也力不从心,反正在他的大手压制下,全身力道尽失,连挣扎也没有多少力道。
  “你混蛋……”二娇吴燕唯一可做的事,是手脚乱动尖声咒骂。
  “叭叭叭叭!”四巴掌重重地拍在那令人心荡神摇的丰臀上。
  骑装把曲线玲珑的胴体,衬得刺目突出,巴掌揍在上面,香艳已极动人绮思。
  “哎……哎……”二娇终于痛苦地尖叫。
  另两位女骑士,像是见到了鬼,惊恐地策马后退。本来已紧抓住剑靶的手,似乎觉得剑靶上有利刺,急急地松手,放弃拔剑飞扑的念头。
  “飞灾九刀李……”后面那位稍年轻些的美丽女骑士,失声脱口惊呼。
  “你们江南三娇记性不错嘛!”他脸上的坏笑更浓了些:“快四年了居然还记得我,真够情义的。”
  “你……你们……”
  “你们放心,现在,我已经不是兵部的边哨营密谍。不过飞灾九刀李大爷的名号,依然保持着不至于更改。”
  “你想怎佯……”
  “快滚!”他将二娇吴燕抓起,抛飞出两丈外:“当年我向你们讨消息,并没把你们三娇怎么样。现在,更没有剥光你们的胃口,尽管你们当年巴不得我动手剥。”
  “你……总有一天……”二娇吴燕抓缰扳鞍上马,羞怒交加尖叫:“我发誓,我跟你没完没了……”
  “你嘴硬是不是?”他策马欺近。
  “不……不要追来。”二娇策马急驰:“你不是个男子汉,你……你是条猪!猪……”
  蹄声急骤,三匹马绝尘狂奔。
  “哈哈哈……”他捧腹大笑。
  身后,蹄声徐止。
  他扭头一看,笑声徐歇。
  又是三位女骑士,翠绿骑装,月白薄绸蔽阳披风,胁有囊,腰有剑,头上有水湖色轻纱宽顶遮阳帽,鞍后有长途大马包。
  真俏丽,十七八岁,比江南三娇年轻得多,也因此而稍欠丰盈,但也够玲珑透凸了。
  后面两位更年轻些,十五六,看打扮便知是侍女,虽则穿戴同样华丽。
  光芒四射,美得脱俗。
  “你把她们怎么啦?”女郎亮晶晶会说话的明眸,颇感困惑地睥睨着他。
  年轻而出身高贵,却又才艺不凡的小姑娘,通常眼睛长在头顶上,嘴上从不饶人,手上也不饶人,所说的话有时锋利得像刀刃。
  有时候,甚至比刀刃更利,利得足以伤人。
  这是责问,而不是问原因。
  “没怎么。”他不笑了:“小意思,揍一顿而已,她们该挨揍。”
  “为什么?”小姑娘咄咄迫人。
  “她们先动手揍我。”
  “我不信,你……你一个……”
  “我一个大男人,是吗?”
  “你……”
  “你就想揍我。”
  “这……”
  “你最好不要试,连想都不要想。”
  “你……”小姑娘又要冒火了。
  “我对你们开封灵剑周家,保持有三五分好感。”他拉低遮阳帽,挡住上半部面孔:“就让这三五分好感继续保持下去吧!”
  “你知道我……”
  “你鞍前鞘袋上的双剑图案,已经表明你的身分了。”他一抖缰,健马扬蹄疾驰。
  “这人岂有此理!”小姑娘冲他的背影说。
  这一停顿,后面驰来的四匹健马到了切近,似乎没打算缓下坐骑,鱼贯急驰而至。
  马壮,人也魁梧,是四个相貌狰狞的四十来岁壮汉,鞍袋中都带有重家伙:刽刀、虎头钩、霸王鞭、开山斧,一件比一件沉重。
  三位小姑娘一惊,急急策马避至路旁。
  为首小姑娘刚想骂人,但一看清四骑士的长相,吓了一跳,乖乖闭嘴,以免祸由口出。
  第一位骑士那乱草窝似的黄虬须,真像个刺猬,加上铜铃眼和满脸的横肉,瞄一眼就令人浑身发毛,消失面对面的勇气。
  “咦!”骑士突然怪叫,勒住了坐骑,铜铃眼一翻,狠狠地打量三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目光不住在明显凹凸部位停留。
  “喂!”骑士扭头向后面的三位同伴怪叫:“你们说,深山野岭里,是不是真有狐仙什么的?”
  “有就妙呀!”第二位青黑脸膛,长了一双死鱼眼的大汉嗓门像打雷:“可以捉来做押寨夫人呀!你说妙不妙?但这三位小娘子不是狐仙,我保证。”
  “你保证你娘的头!”虬须大汉说:“小娘子们的佩剑一定很锋利,你听说过狐仙用剑的?我龙须虎还用着看,等你来告诉我她们不是狐仙?混球!”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那位长了个大酒糟鼻子的大声急叫:“她们一定是藏剑山庄请来助拳的人,小小年纪敢前来赶热闹,决非庸手,小心她的剑……”
  小姑娘突然飞离鞍桥,升至顶点,寒芒暴射的剑已绰在手中,飞越三丈空间,身剑合一凌空下搏,剑幻出一道白虹,猛扑鞍上的龙须虎。
  “厉害!”龙须虎滑下鞍的这一面,滑下时刽刀已经在手。
  沉重的刽刀向上一伸,等待剑虹下落。
  刀长,手长,小姑娘的剑下刺,必定先一刹那被刀尖所伤。
  披风敛张,剑虹也闪缩,眼一花,俏生生的娇躯斜落,不但避过刀尖的贯体,剑虹反而贴刀下滑,有如电光一闪,剑气陡然迸发。
  “哎呀!”龙须虎惊叫,倒退丈外。
  握刀的右小臂,袖裂肌伤。
  “我要打掉你们的狗牙!”小姑娘俏立马包上,似乎毫无重量,柳眉倒竖,杏眼睁圆,要发威了。
  这一剑神乎其神,身法之轻灵美妙,无与伦比。
  “真是妖怪!”龙须虎惊叫:“她会变化,咱们四大猛兽捉住她快活。”
  其他三猛兽撤兵刃下马!
  龙须虎则大吼一声,操刀冲进,刀发似奔雷,根本不理睬右小臂上的皮肉小创伤,这点点伤毫不碍事。
  小姑娘飞腾而起,出其不意扑向刚拔出虎头钩的大汉青狮。
  青狮不该急于拔钩,还来不及挥出封架,左肩便挨了一记靴尖,踢裂了肩外侧的三角肌。
  总算不错,青狮不但练了护身气功,而且皮粗肉厚,抗力和反弹力都相当猛烈,伤势甚微。
  “哎呀!”青狮吃惊地急退厉叫:“她真会变化。老三,小心!”
  小姑娘已扑向红鼻熊,快逾电光石火。
  红鼻熊的霸王鞭,猛扫射来的快速剑虹。
  剑虹像灵蛇,闪烁两下反而推偏了鞭,人已近身,小蛮靴吻上了巨熊的右膝。
  “砰!”
  红鼻熊斜摔出丈外,滑至马腹下方停住没有滚,霸王鞭丢掉了。
  风扫残云,三头巨兽在片刻间受挫。
  怒吼连声,金钱豹像疯子般扑上,开山斧一阵挥劈,声势惊人。
  小姑娘轻灵地闪动,垂着剑不招架,脸上绽起慧黠的笑意,绕着巨大的金钱豹身躯游走如飞。
  “大名鼎鼎吓死人的江湖四猛兽,怎么这样稀松?”她笑嘻嘻地说:“浪得虚名,可把我吓了一跳呢!嘻嘻!给我滚!”
  砰一声大震,金钱豹腰背挨了一脚,向前重重地扑倒,再向前翻滚,开山斧扔出三丈外去了。
  江湖四猛兽确是大名鼎鼎,在天下大乱期间,哪一带有动乱他们就往哪一带跑,大发动乱财。
  他们不是强盗,更不是贼,只是四个强悍的猎食者,四个人足以冲散一队兵,或者赶走一队贼,来去自如。
  他们到底是兵是匪?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江湖朋友对他们十分头疼,摆出霸王姿态,任何一群城狐社鼠,也乖乖接受他们勒索。
  以龙须虎那把大刽刀来说,一流武林高手的脖子,也禁不起轻轻一推一拖,脑袋保证可以干净利落掉下来,七八成火候的气功也抗拒不了。
  任何人看到他们的长相、身材、气势、德行,手脚都会吓软。
  小姑娘起初心中发毛,原因在此。
  可是,一交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然这并不表示四猛兽真的浪得虚名,而是小姑娘的真才实学太强了。
  金钱豹的背腰,禁得起千斤巨锤重击而不至于撼动马步,却被她一脚就踢翻了。
  青狮练了不怕刀砍斧劈的混元气功,左肩竟然被踢伤了一层皮肉。
  “这小臭妖狐厉害,咱们并肩子捉她!”袖破肌伤的龙须虎大叫大吼:“不要乱,结阵!”
  “好,我要斗你们一斗,猫猛兽。”小姑娘兴奋地叫,让四人结阵:“看你们有多厉害,免得你们在天下各地吓人。”
  她胆气大壮,初见面时的惊恐一扫而空。
  “哈哈哈哈……”大道东面传来狂笑声,两个灰青色的人影电掠而来,笑声发自前面那位中年老道口中。
  “你们四个混球,蠢笨得像快死的老牛,怎对付得了开封灵剑周家的子女?”后面那位中年大和尚一面飞掠,一面怪叫:“滚开!她是我无法和尚的。”
  “两个侍女是我无天法师的鼎炉。”老道也摆出主人的面孔:“你们四个蠢货快滚!”
  一个无法,一个无天。
  小姑娘大吃一惊,向坐骑飞跃。
  “快走!”她向两侍女急叫。
  “帮佛爷拦住她们!”无法和尚大叫。
  远在三十步外,真不易追近。
  四猛兽与小姑娘并无仇恨可言,只不过为人凶悍,一时兴起向小姑娘调笑开开心而已,输了也不认为是丢人的事,但无法无天一僧一道先骂他们,他们变成被挑衅者,感觉上就不同啦!
  “去你娘的混蛋!”龙须虎不但不拦阻三位小姑娘,反向狂奔而来的一僧一道破口大骂,刽刀一领,拦住去路:“你和尚是什么东西?”
  驰出三四十步外的小姑娘,勒住了坐骑,转首回望,不走了。
  “去你娘的!”狂冲而至的无法和尚怒吼,沉重的方便铲挟浑雄的劲风,拦腰便扫。
  红鼻熊的沉重霸王鞭,先一刹那从侧方伸到,双手握鞭来一记雷震五岳,全力下砸。
  一声暴响,方便铲向下一沉,霸王鞭却崩起三尺高,红鼻熊巨大的身躯踉跄急退五步,脸色一变。
  “佛爷再给你一铲!”无法和尚怒吼,抢进又来一记横扫千军。
  红鼻熊手上有千斤神力,却知道碰上了劲敌,虎口仍感发麻,不敢再接,拖鞭急退。
  龙须虎刚想用刽刀攻和尚的胁背,突然老道无天出现在身旁,罡风及体。
  “你死吧!”无天老道怪叫,左掌已到了龙须虎的右胁下。
  同时,右手的拂尘,急抽在青狮的左肩胛,怪异的劲道及体。
  变化太快,结束得也快。
  龙须虎骤不及防,青狮也没有看清无天老道是如何接近的。
  砰匍两声大震,两人向两面摔飞出丈外,如中雷殛,呻吟着挣扎难起。
  无天老道懒得察看两人的死活,人化流光,向远处的三位小姑娘飞掠。
  红鼻熊有千斤神力,无法和尚却有万斤,一铲落空,大旋身一声怪叫,铲奇准地拍中金钱豹的沉重开山大斧,火星直冒。
  这种浑铁方便铲,比开山斧更沉重,尺二长的长形铲头,后端的厚度足有一寸。这是说,铲头就比斧头的分量重,铲柄长,力道也就倍增。
  “哎呀……”金钱豹惊叫,连人带斧斜震出两丈外,几乎失足跌倒。
  “和尚可怕,快走!”红鼻熊大叫,一手将龙须虎扛上肩,往山林中一钻,溜之大吉。
  无法和尚扭头一看,一跃三丈。
  原来两位侍女牵走了主人的坐骑,小姑娘留在原地,亮剑等候掠来的无天老道。
  “她是我的!”无法和尚一面飞掠一面大叫,原来怕老道抢了先:“那两个才是你的。”
  两侍女三匹马,已经远出百十步外,正飞骑向西急驰,赶不上了。
  “妖道慢来!打!打!打!……”小姑娘跃入路侧,左手接二连三打出一段段八寸长的小树枝。
  她闪动间有如鬼魅幻形,刹那间便退入树林。
  无天老道当然不愿让树枝沾身,拂尘飞舞中,树枝纷纷化为碎屑,狂怒地紧追不舍。
  小姑娘智珠在握,不敢与老道接近,仗神奇的快速身法,将老道引入树林追逐。
  “妖道接法宝!”她大叫,手中剑一拂一挑,一段小树枝随剑拂出,破空呼啸向疾冲入林的老道射去。
  左手,暗藏的另一段树枝随后发射。
  “你该死!”无天老道怒叱,拂尘信手一抖,脚下没停,毫无顾忌地狂冲入林。
  树枝化为粉末,但第二段却乘隙而入,但一近老道的胸前,却被老道的护身怪功一激,向斜上方旋转着升飞,力道锐减。
  嗤一声怪响,划破了老道所背着的包裹。
  真妙,包裹很大,里面的金银首饰衣物,洒了一地,跌散在及膝的草丛中。
  “该死的小贱人!”老道止步转身跳脚大骂:“我的包裹财物……”
  他发疯似的捡拾,无法去追小姑娘了。
  “嘻嘻嘻……”小姑娘远在五六丈外,手扶住树干笑得花枝乱抖。
  蓦地,她突然僵住了。
  她忘了还有一个和尚。
  错不了,她嗅到和尚身上的臭味。
  喜欢吃狗肉蘸蒜泥大快朵颐的老饕,身上就散发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怪臭,加上汗臭、体臭……真够受的。
  身后伸来的巨手,像大铁箍一样,连胸带胁箍实了她,她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榨散了,这巨手比钢铁似乎坚硬三倍。
  “我……完了……”她绝望地想,心中一急,便失去知觉。
  和尚的方便铲柄,轻轻地敲在她的后玉忱上,她怎能不应手昏厥?与心急失去知觉无关。
  无天老道当然不是好东西,修道人敬天,他的道号却叫无天,哪能好?
  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江湖上四个令人恨之切骨的老道,他无天就是其中之一,是个什么都不修,仅对财对色有强烈爱好的妖道。
  包裹中,有他用各种可怕手段,搜刮来的金珠宝贝,任何一件他也舍不得丢。
  好不容易拾齐所有的物品,他一面咒骂一面打包裹,将一些稍贵重的金珠,塞入胁下吊着的乾坤袋内。
  他知道和尚已经走了,带了擒住的小姑娘走的。
  他不怪和尚不等他,事实上他的确想早一步把小姑娘擒走。
  两个侍女先走了,能把和尚争着要的小姑娘弄到手,毕竟是开心的事,谁先弄到手就是谁的。
  只要弄到手,他同样会先溜之大吉,先享受再说。
  以后的事,管他娘!以后再说。
  刚包妥包裹,便发现前面出现一双马靴,猛抬头,便看到遮阳帽已放落在背后的飞灾九刀,站在他面前不足四尺,面面相对。
  他戒备着挺身站起,三角眼中冷电暴射。
  “你怎么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在此地?”他不悦地问,目光落在对方的刀上。
  当然,他没忽略特制皮护腰上的森森飞刀光芒。
  “你看我像个鬼吗?”飞灾九刀笑问。
  “贫道在问你!”
  “我不是在答复你吗?”
  “你知道贫道是谁?哼!”
  “听说过你这号人物。”飞灾九刀满不在乎地说:“一个无恶不作,对财色有特殊嗜好,横行天下,妖术与武功皆出类拔萃,人见人怕的妖道,无天法师,江湖四恶道之一,没错吧?”
  “知道贫道的来历,你小辈居然敢如此……嗯……哎……”
  一阵拳掌及体,像暴雨般落在胸腹头肋各处,拳拳着肉,掌掌凶狠,每一记皆力道千钧,可怕的劲道直撼心脉,因警觉而先运气护体的玄门先天真气,像是被针刺破了的气球,一泄而散。
  “嗷……”他厉号,砰然跌了个手脚朝天:“你……你小辈偷……偷袭……”
  “你混蛋!”飞灾九刀踢了他两脚:“我是面对面,在你已经运功护体,已有充足时间戒备时,迎面强攻揍你的,你敢否认?”
  “你……”
  “你敢侮蔑在下偷袭?”飞灾九刀又踢了他两脚。
  “哎……哎……不要再踢了,我的肋骨……”
  “断不了。”
  “你小辈是……”
  “先别问我是何来路,我问你。”
  “你……”
  “这条路上突然热闹起来了,牛鬼蛇神都往伊阳赶,为何?”
  “你……你小辈不知道?”
  “去你娘的!知道还要问你?我吃饱了撑着了不成?快说!不然再给你一顿加重的,哼!”
  “江湖四霸的南毒程星,要和藏剑山庄的路庄主讲理,贫道是应邀前来助拳的。”
  “哦!奇怪。南毒程星的势力范围,北不过大江。神拳电剑的江湖行业,南不伸出武胜关。
  两人的中间,隔了一个鬼面神蓝天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引起纠纷呢?谁冲了谁啦?”
  “好像是年初,两人的朋友在襄阳冲突,其中有藏剑山庄的子弟涉入,所以南毒要来讲理。”
  “原来如此。”
  “你小辈是……”
  “不关我的事,你滚吧!”飞灾九刀又踢了他一脚。
  “哎……你……”
  飞灾九刀已经不见了,他狼狈地爬起破口大骂。
  无法和尚的背上也有包裹,不便背人。手中有一根沉重的方便铲,再抱了一个香喷喷的小姑娘,在树林中奔跑,的确十分不便,尽管他力大无穷,但奔出两里外,已感到有点气喘。
  大概老道不会追来了,死鸭子是飞不了啦!
  放下小姑娘,他解下包裹隐起身形,留意来路的动静。假使老道不死心追来。他当仁不让,也许彼此之间,将有一场猛烈的火并。
  这一对无法无天的搭档,彼此的修为相当,经常为了利害而打打闹闹,但事后依然走在一起狼狈为奸。
  打打闹闹不算一回事,算是江湖道上尽人皆知的妙配,谁也弄不清一僧一道怎么可能走在一起的?
  等了片刻,山林寂寂,鬼影俱无。
  “老道大概走了,哈哈!”他现身得意地大笑:“想浑水摸鱼?别做梦,老道。”
  回到藏人处,小姑娘刚好神智清醒。
  他手急眼快,急急俯身先制小姑娘的气海和右章门穴。气海受制,便无法使用内劲真力。
  章门受制,全身发软活动困难。
  “不要碰我……”小姑娘惊恐地尖叫。
  “我不碰你,我要抱你,妙人儿。”他支起方便铲,坐下伸手捏住小姑娘的牙关得意地狞笑:“昨天在汝州客店,佛爷与老道便发现你们的芳踪啦!
  本来打算到了藏剑山庄之后,将你送给南毒。
  他可以利用你胁迫你老爹脱身事外,没想到碰上了四猛兽四个混球,佛爷们只好提前下手啦!妙哉!南无阿弥陀佛!”
  “嗯……”小姑娘只能绝望地嗯嗯叫。
  “佛爷是欢喜佛再世,平生所好不多,只好女色。哈哈!在把你送出之前,佛爷必须先快活快活……”
  小姑娘急得要嚼舌自杀,但牙关被控制无法可施。
  “哈哈!”和尚得意地淫笑,用另一手先解小姑娘的佩剑皮腰带。
  小姑娘痛心疾首,万念俱灰。
  这瞬间,突然看到上面缓缓垂下一只绳圈,缓缓降向和尚有戒疤的巨型脑袋。
  那绳圈也够大,大得恰好套住光脑袋。
  小姑娘心中一动,刚想抬眼察看绳圈的来源,绳圈突然一抖一沉,奇准地滑下和尚的脖子。
  “嗯……”和尚狂叫,手上本能地一紧。
  小姑娘也嗯了一声,立即闭气昏厥。
  昏迷的前一刹那,看到和尚的身躯手舞足蹈向上升,枝叶摇摇,像要升天。
  无法和尚非常了得,据说在横行天下期间,还没碰上真正的敌手。
  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在毫无戒心之下受到袭击,天大的本事也无从施展,与普通的凡人并无不同。
  一阵疼痛,他突然苏醒。
  双颊火辣辣的,耳光声仍在耳中隐传。
  “谁……谁打我?”他含糊地狂叫。
  “是我,你不是叫无法的无法无天秃驴吗?”耳边传来清晰的中气充沛的语音。
  他完全清醒了,这才知道是被人打醒的,口角在溢血,眼前发黑。
  “咦!你是夜叉秦……秦超施主……”
  “不错,是我。”相貌像夜叉恶鬼,年过花甲的人阴森森地说:“你怎么啦?吃饱了活腻了,在这儿假上吊,干嘛啦?”
  他这才发觉,自己一双手被捆住,吊在横枝上,双脚尖恰好着地,不至于吊坏了臂筋。
  “混蛋!不是你整我的?”他怒叫。
  “我整你?呸!你是见了鬼啦!”夜叉秦超大骂:“我夜叉秦超一辈子只杀人,不整人,你他娘的狗蛋!难道不知道我老人家的规矩?你再说一声试试看?哼!”
  “我……罢了,佛爷可能真碰上鬼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
  “混蛋!你不打算先把我解下来吗?”
  “你这杂种变成这鬼样子,传出去有人会把大牙笑掉了,好可怜哦!”夜叉秦超放下手中的双股猎叉,开始拉断吊绳:“我住在南面的朝天岭下,今早出来打猎活动筋骨,却碰上你这头猪一样的货色,怎么一回事?”
  “我怎知是怎么一回事?”他一面揉动手腕活血,一面将经过说了。
  “该死的!以你这功臻化境,十丈内飞花落叶也可以分辨的一等一高手,居然不知道头顶的树上有人暗算你?你是完蛋了!”夜叉秦超摇头叹息。
  一个高手名宿,被人不明不白地打昏吊起来,真要传出江湖,那还用混?
  “我发誓,我要把这见不得人的混蛋找出来剥皮抽筋。”他切齿叫骂:“不然决不甘休。”
  “你又不知道是谁所为。”
  “我只要找周家的小泼妇,她敢不招出来?”
  “她老爹灵剑周元坤如果赶到,你最好躲远一点。”夜叉秦超冷笑:“那老鬼手中的一枝剑出神入化,内功火候炉火纯青,而且朋友众多,你不是他的敌手。”
  “哼!你不要长他人志气……”
  “你这混蛋就是听不见老实话。”夜叉冒火地说:“你侮辱他的女儿,他有一千个找你决斗的理由。
  如果你认为宇内十大剑客之一的灵剑不在你眼下,你已经死掉一半了,你算老几呀?你!”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
  “好吧!也许你真的很了不起。”夜叉秦超挟起猎叉:“你要找死,谁也阻止不了你。后会有期。”
  “咦!你不去藏剑山庄?”他拾回自己的包裹和方便铲:“你和南毒不是颇有交情吗?”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交情也有限得很。我躲在朝天岭避祸,算起来与路庄主倒有邻居之谊,我为何要参予你们的恩恩怨怨?算了,走也!”
  “你这不够朋友的胆小鬼!”他冲急急走了的夜叉背影大叫。
  两位侍女藏身在路左的树林里,坐骑拴在一株大树下。
  两人伏在林前的草丛中,透过草隙,眼巴巴地注视着东面大道折向处,盼望主人早些出现。
  炎阳当顶,她们等得心焦。
  无天老道过去后不久,四猛兽到了。
  两猛兽气色灰败,像是大病了一场,坐在马上直不起腰来,显然受伤不轻,被无天老道用奇功震伤,几乎要了他们的命。
  不久,无法和尚也狼狈地西奔。
  “秋姐。”另一名侍女小冬不安地说:“好像不妙,我得回去找小姐。”
  “冬妹,急什么?”小秋却不同意:“所有的人,都陆续过去了,可知小姐确是成功地诱走他们。小姐的轻功世无其匹,引走这些人决不会有危险的。”
  “我……我总有点不放心。”
  “再等片刻好了。咦!树后有声息。”
  两人同时听到枝叶摇动声,但跳起来仔细倾听,却又一无所觉。
  小秋不放心,急窜入林。
  “哎呀!小姐!小姐……”里面传出小秋的急叫声。
  小冬大吃一惊,急窜而至。
  小姑娘被放在鞍上,像是睡着了。
  “小姐,醒一醒……”小秋将人抱下,放在枯枝败叶上急急叫唤。
  小姑娘突然一惊而醒,倏然挺身坐起。
  “咦!贼和尚呢?”她惊叫。
  “和尚早就向西走了。”小秋心中一宽:“小姐,你怎么爬伏在鞍上睡着了?”
  “我睡着了?”
  “是呀!”
  “咦!老天爷!难道是菩萨显灵救了我?”小姑娘将经过说了,余悸犹在。当然,以后的变化她并不知道。
  “小姐,菩萨不会用套索将贼和尚吊起来。”小秋肯定地说:“会直接吹口气,把他吹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投生翻身。”
  “那……那是有位身手高明得无形无影,无声无息的人,暗中救了我,而且把我送到此地来。”小姐满脸困惑:“会是谁?”
  “恐怕只有找贼秃驴才知道了。”小秋说:“贼和尚气色差得很,但追上去,奈何不了他也是枉然。”
  “我不怕他,非找他了断不可。”小姐跳起来,咬牙切齿羞怒交加。
  将坐骑牵出林,骑影入目。
  一匹枣骝停在十余步外的大道中,马上的青衫骑士正好奇地向这一面注视。
  “嗨!是周姑娘呢!”年轻英俊的青衫骑士欣然叫:“令尊来了吗?”
  “家父过两天才能赶来。”小姑娘扳鞍上马:“路少庄主,可知道对方来了些什么人吗?”
  路少庄主路维中,正是藏剑山庄主人——神拳电剑路武扬的长子。
  神拳电剑路武扬,与小姑娘的父亲开封灵剑周元坤,同时名列宇内十大剑客之一,是名号响亮的武林高手名宿,辈高位尊,颇孚人望。
  神拳电剑路武扬,是河南地区江湖同道的仁义大爷。他自己在许州建了栈号,自设车行,经营五谷杂粮油坊糖厂,算是半个殷商。
  灵剑周元坤则在开封,开创武镖局和承销官盐。
  八九年前白衣军横扫河南,两家所经营的行业损失惨重,迄今元气未复,不过,他们总算撑下来了,而且生意日渐兴隆。
  两家的交情,也极力深厚。
  “汝州我们派有眼线,已经来了的人真不少。”路少庄主策马并驰,有点忧心忡忡:“看样子,南毒这次藉故生事,决心不在襄阳的闲气,而志在将魔爪伸入河南来。”
  “家父也有这种看法。”小姑娘摇头苦笑:“要来的,终须要来,是祸躲不过,只能尽其在我了。”
  蹄声一紧,四匹枣骝放蹄奔驰。
  --------
  无涯 扫校,
第二章
  健马缓缓驰入重阳街,十余户人家星罗棋布,不成街的格局,但土名的确称“街”。
  这“街”,不是城内的街道,而是大道旁的一座小村落,位于山口的高原上。
  西面五里是练溪山,山下有龙潭,还有一座西龙台。
  再往西五里地,是汝河的水口紫逻山。
  据说大禹治水,像大河上游的龙门一样,凿开这座山口泄水,可惜没有大河的龙门壮观。
  再十里,便是小小的山中伊阳城。
  街中段居然有一座挂有酒旗的食店。
  赶不上宿头的人,可以在店中借宿;胆子大不怕吃人肉包子的人,不妨在这种小野店吃食住店。
  店门的牲口栏,系了几匹坐骑,显然有旅客午膳。
  四猛兽的坐骑不在内,不在店中进膳,想必另有地方安顿。
  气氛不对,村民们极少在外走动。
  到了唯一的岔路口,街道中分形成十字街。
  一位长像朴实的老农,不住好奇地打量马上的飞灾九刀。
  “是杨大叔吧?”飞灾九刀扳鞍下马,抱拳行礼:“多年不见,大叔依然朗健如昔,你老人家好。”
  “哎呀!是九如小哥。”老农欣然叫:“八九年了吧!回来了?”
  “回来看看。”他苦笑:“至少,小侄该回来整理爹娘的坟茔,替夫子的坟头添土。这几年,苦吧?”
  “还活得下去,小哥。”老农杨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好壮,我真不敢认你呢!归根了?”
  “暂时不打算,过些天,还得走。”
  “小哥……”
  “我知道,大叔。”他笑笑:“有一天,我也许会归根,但不是现在,我还年轻呢!改天,再来拜望大叔。”
  “好,你先回家安顿。”
  他扳鞍上马,目光向北街瞥了一眼。
  北街,小径通向五里外的藏剑山庄。
  南街,三里外是他的家园、田地。
  重阳街李家,最近三十年来一直人丁不旺,很少引人注意,乡亲们只知道他们家是本份的殷实农家,有百十亩地,算是中上人家。
  这一带山多地少,有百十亩地已经不错了。
  健马小驰,身后的重阳街已被树林挡住了。
  小径窄小,两侧草丛生。
  路有的密林传出一声轻咳,踱出一位高年老道,和一位面目阴沉,牛高马大的年轻大汉。
  老道一表人才,须发如银,仙风道骨,真有几分神仙气概,所佩的七星宝剑古色斑斓,是锋利的杀人青钢剑,决非驱妖撵鬼的法器。
  “就是他!”年轻人发疯似的厉叫。
  他缓缓扳鞍下马,将马驱至路旁,淡淡一笑,向拦路的两个人走去,顺手摘下遮阳帽,信手一挥,帽飞旋而出,准确地旋落在马鞍的判官头上。
  “贫道松风稽首。”老道冷冷地欠身说。
  “晚辈不敢当。”他急急行礼,按理他该先行礼致意的。
  “施主是……”
  “李九如,在五湖四海混了几年,有个不雅的绰号,很难听……”
  “飞灾九刀,刀刀致命。”老道抢着接口:“不论佩刀或飞刀,每一刀都可以构成横祸飞灾。”
  “晚辈其实很少用刀,除非必要,宁可不用刀。晚辈的用刀宗旨是:以牙还牙。”
  “恐怕施主今天非用刀不可了。”
  “是吗?”
  “你侮辱了贫道的门人。”
  “道长可曾问过令徒,他受侮辱的前因后果吗?”
  “贫道不远千里而来,在贵地相候了三天,不是为了问前因后果而来的。”
  “老道,你给我听清了。”他虎目怒睁:“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三年前,令徒在兴国州,乘江西宁府的班头,扮盗洗劫城厢的机会,纠合大江三龙趁火打劫,杀人放火老幼不留。
  在下追至江心洲,屠绝大江三龙二名盗伙,刀劈令徒结义三兄弟。令徒腿快,弃友逃生,跳水逃得性命。你问他,他该不该受侮辱?”
  “贫道……”
  “事过境迁,在下也脱除军籍,令徒的罪行,已经与在下无关。你们走,走了就不要再来,知道吗?”
  老道松风哼了一声,知道不能说理,说理自己一定理亏,只好不再饶舌。
  他们不是来说理的。
  一声剑吟,师徒俩同时撤剑。
  “好。”他脱掉外衣丢至路旁:“阁下早年的绰号叫血魔,你活得太久了。”
  “哼!贫道目前仍是血魔。”
  “所以,在下向令徒的爪牙,透露在下的住处,与及返乡的日期。老道,该明白在下的用意吧?”
  “贫道不管你的用意,只要你的血,来洗清贫道门人所受的侮辱。”
  “老道,如果你连这点用意都不明白,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可怜你们。”
  “小辈,就算你在这里布下了千军万马,地网天罗,贫道也会毫不迟疑地前来杀死你。”
  “我这里什么都没设下,只有一座八年没人住的空农舍。”他泰然自若往路中一站:“我猜,你血魔虽说自命不凡,但来了三天,却不敢住在舍下等我。”
  “哼,你那座破败的农舍,连老鼠都不屑做窝。小辈,你准备好了吗?拔刀!”
  “对付你这种一条腿已跨入棺材的货色,还用得着准备?”他用令对方感到厌恶的目光,注视着这杀机怒涌的一双师徒:“该拔刀时,我自会拔刀,用不着你好心提醒我。”
  双剑向前一伸,慑人的强大气势陡然澎湃而起,剑势已将他控制在有效的威力圈内,下一刹那,将是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两把青钢剑立即传出隐隐龙吟,剑身的松纹幻出蒙蒙的震波。
  这瞬间,他一拉马步。
  立即引发狂猛的攻击,剑发霹雳青虹乍聚。
  他的身影在剑虹聚合的前一刹那,消失、幻现。
  剑气激发的砭骨涡流,传出天风骤临的簌簌异鸣。
  他幻现在三丈外,退出威力圈。
  “三元剑气!”他脸色一变:“血魔,你快要修至通玄境界了,难怪你敢小看我飞灾九刀。”
  血魔也脸色一变,眼神也变,似乎不相信他能脱出剑气的笼罩,弄不清他是如何遁走的。
  一声刀吟,狭锋尖刀出鞘。
  刀比普通的刀短八寸,狭锋、薄刃、身直,晶亮如一泓秋水,打磨得精细润滑,光可鉴人,锋利无比,冷气森森,好刀!是尖刀中的极品。
  一声清叱,血魔师徒再次发动抢攻!
  这次不是快速直攻狂扑,而是两面绕走聚合。
  人影蒙蒙,剑影蒙蒙,狂风乍起,淡雾涌腾。
  四面八方突然传出不可思议的龙吟虎啸声,不知到底有多少个人,多少支剑,突然以他为中心汇合。
  他身形左右闪动,前后旋转,刀徐徐作小幅度的挥拂,罡风振衣,衣袂飞扬猎猎有声。
  他像是在狂风与走石飞砂中旋动,神色庄严,刀拂动时,与罡风接触发出刺耳的锐鸣。
  片刻,罡风益厉,地面尘埃激荡,沙石向外飞抛。
  他的移动突然加快,身躯也似乎随着缩小。
  “天斩刀!”沉喝声如天雷狂震。
  随着沉喝声,刀光陡涨。
  人影似乎幻灭了,只可看到可怖的熠熠刀光狂野地闪烁不定。
  利刃破风声中,传出割裂肌骨的异鸣。
  蓦地风止雷息,一切异象突然消失,只剩下波动的尘埃,随即人影重现。
  血魔师徒仰躺在路两侧,咽喉破裂,右胁被割开,躺在自己的血泊中,身躯仍在抽搐,咽喉仍在冒血泡气泡,手中仍死死抓牢长剑。
  他站在路中,冷然瞥了两具尸体一眼,再看看没沾有丝纹血迹的刀,呼出一口长气,收刀入鞘。
  不久,马拖了两具尸体,向南走了。
  田地已生长出比人高的小树,成了草木丛生的野林。
  八年不曾耕种的田地,就是这般模样。
  由围墙保护着的两进大院,门窗倒还齐全,但屋顶已有多处崩塌,事实上只有几间厢房还可蔽风雨,不适宜居住了。
  每年,有邻居前来稍加整理,但无法整修。
  邻居们心中有数,自从李宅的主人死后,唯一的儿子离家找活路,谁知道何时返回?
  少主人离家时,才是十八岁的青年,天下汹汹,兵荒马乱,谁敢保证能活着回来?
  两天工夫,破败的房舍不可能恢复旧观。
  宅后的小冈上,李家的八座祖坟却整修得焕然一新,墓碣清刷得干干净净。
  李家三代人丁都不旺,三代单传,三代人只有八座坟茔。
  山冈的左侧,另有两座坟。
  是李家的长工的坟,同样建得庄严肃穆。
  其实,两位不是长工,而是目下少主人李九如的恩师。
  这天未牌初,烈日炎炎。
  他在整修院门,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筋骨,拉动巨型解锯,解一根合抱大的巨木。
  这种解锯通常需两个人使用,将巨木分解成木板,这种匠人称为解师,专门锯木板。
  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不便使用高木马,当然不能用平锯,所以站在矮木马上面,四寸宽四尺长的解锯,在他手中轻如鸿毛。
  院门已经腐烂了,他需要木板做门。
  蹄声打破了单调的锯木声,五匹健马小驰而至。
  他不加理睬,聚精会神锯他的木板。
  院门外的广场已经过整理,草木皆加以刈除。
  五匹健马在三丈外止蹄纷纷下马。
  他停止拉锯,高高屹立在大木上,炯炯虎目冷然向五骑士注视,神态不怎么友好。
  “咦!是他!”那位女骑士讶然轻呼。
  他认识这位女骑士:开封灵剑周家的女儿。
  另四位男骑士中,他认识为首的年轻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路维中。
  藏剑山庄在重阳街北面五里左右,而他的家则在街南三里地,虽说两家相距不过八九里,但一向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
  其实,藏剑山庄的人,根本就不屑与重阳街的乡亲往来。
  路家那些不三不四的所谓武朋友,甚至经常在重阳街惹事生非,重阳街的村民,把在藏剑山庄出入的人当成毒蛇猛兽。
  路家的子弟其实并不坏,坏在那些往来的江湖朋友,因此,重阳街的村民,把藏剑山庄的人看成地方恶霸,是自然而然的事。
  所以,路少庄主对李九如不算陌生,小时候多少曾经碰过面,但却不知道李家的底细。
  李九如离家八年,路少庄主当然也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李九如是威震天下的飞灾九刀。
  江湖人上重视绰号,有些人根本不用真姓名在外闯荡,所以“李九如”三字知者不多,天知道世间到底有多少个叫李九如的人?
  但叫飞灾九刀的人,却只有一个。
  每一刀都是飞灾,每一刀都是横祸。
  路少庄亡不介意小姑娘的惊讶轻呼,踏入散布着碎片木屑的工作场。
  “你真回来了?李九如。”路少庄主的脸上,涌起一丝热诚,只是呼名道姓有点托大:“离乡八载,音讯全无,在哪儿得意呀?”
  “哪称得上得意?”飞灾九刀淡淡一笑,“混口食,玩命,活得还不错就是了。”
  小姑娘目不转瞬注视着他,没来由地红云上颊。
  他那赤着上身的粗野外形,在异性的眼中,的确具有相当强烈的震撼力。
  “回来两天了?”路少庄主像在盘问。
  “对,两天零一个半时辰。”
  “很巧,不会是意外吧?”
  “在我,并非意外。”
  “有多少人和你一同返乡呀?”路少庄主脸上所涌现的一丝热诚消失了。
  “就我孤家寡人一个。”他剑眉一挑:“你以为我李家还有几个人,回来听你们路家的使唤呀?”
  藏剑山庄的人,自命高人一等,重阳街十余户村民,谁也得听路家子弟的呼来喝去。
  庄主神拳电剑很少在家,子侄们成为横行乡里的豪门子弟,并不足怪。
  路家的人不但在重阳街高高在上,在县城同样令人侧目。
  “你介意我到你家看看吗?”
  “我当然介意,你为什么要到我家看看,看什么?”他的态度当然不友好,对方的用意已经一明二白,不是看,而是搜。
  “看到底来了些什么外人,来本地兴风作浪。最近有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在这一带神出鬼没,露宿山野不时在村内外忽隐忽现。你没收容这些人吧?”
  “我知道,你是准备搜我的屋。”
  “李九如,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毕竟你我是亲邻。”
  “好,好一个亲邻,你进去搜吧。”他跳下木马:“至于其他的人,请勿踏入敝舍,你请。”
  “这蠢村夫说话,怎么如此傲慢无礼?”一名巨熊似的中年骑士沉声说:“路少庄主,这混蛋对你缺乏敬意,让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该怎样尊敬你。”
  他虎目怒睁,突然顺手抓起外衣搭在肩上,一步步向骑士走去。
  小姑娘吃了一惊,伸手急拦口出不逊的中年骑士。
  “陈叔,不可鲁莽。”小姑娘急急地说:“路少庄主是本地的人,让他与本地的乡亲打交道好了。”
  “咦!周姑娘,你袒护这个村夫?”中年骑土陈叔大感意外。
  “不是袒护,他也不是村夫。”
  这时,李九如已经走近。
  路少庄主也大感惊讶,想不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李九如,一个殷实本分的农家子弟,出外混了八年,竟然一反常态,露出反抗的神态了。
  本能地,路少庄主怒形于色,拦住了他。
  “路维中。”他毫不客气地也呼名唤姓,指着中年骑士陈叔:“那个杂种是你的什么人?你纵容他口出不逊侮辱我,侮辱你的乡邻,你怎么说?”
  “你……”路少庄主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被他这种反常的态度所惊。
  从小到大,他一直不与藏剑山庄的人反抗。
  路维中比他小两岁,绎常在重阳街村民聚会的社学做小头头,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得听从指挥,吃定了他。
  陈叔哼了一声,大踏步而出。
  “少庄主让开!这狗东西胆敢骂我……”陈叔火爆地大叫。
  “骂你是杂种,你本来就是杂种。”他也火爆地说。
  “陈叔小心!”小姑娘急叫:“江南三娇在他面前亡命而逃,你……”
  急步冲进要出手揍人的陈叔大吃一惊,悚然止步。
  “周姑娘,你那天碰上的人就是他?”路少庄主更是吃惊。
  “对,是他,没错。”小姑娘肯定地说。
  江南三娇在江湖名号响亮,名头决不比灵剑周元坤或神拳电剑路武扬低多少,是比四猛兽还要令人害怕的江湖风云人物,经常用阴毒的手段整治对头,敢公然招惹她们的人为数不多。
  “你不害怕。”他冷笑,轻蔑地伸左手食指向陈叔勾勾:“我不会打死你,我要把你的牙齿打掉一半,以后你就不敢口出不逊了。”
  愿赌服输的赌鬼并不多;肯承认自己武功差劲的武朋友也为数有限,谁都以为天老爷第一,自己第二。
  陈叔本来有点心惊。
  小姑娘被路少庄主接至藏剑山庄时,将所发生的变故一一说了,却说不出赶走江南三娇的人是何来路。
  能赶走江南三娇的人,岂是庸手?
  陈叔难免心中有所顾忌,但经李九如声势汹汹的逼迫,怎受得了?怒火焚心,顿忘利害。
  发出一声愤极的怒吼,电掠而上,怒吼声中,左手一引,右手来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宫狂怒地切入,这一拳势沉力猛,急逾电闪。
  相距太近,出手却太快,谁也无法拦阻。
  拳是诱着,攻至半途,袖底吐出一把尺长的尖刀。
  袖底刀,非常歹毒无法防范的杀人利器。
  李九如的虎目,早已捕捉住对方的神意,陈叔眼中所流露的杀机恨意,难逃他的如炬神目。
  旁观的人只看到他身形略晃,手也略动。
  陈叔右袖底吐出的刀,锋尖似乎偏了八寸。
  哎一声惊叫,陈叔突然前仆。
  右腕被李九如扣实,带马归槽后拖,起右膝猛撞在陈叔的胸口上,前仆的上体上升。
  “劈啪劈啪!”四记正反阴阳耳光声震耳。
  “哎……啊……”陈叔狂叫,被打得乌天黑地,满口流血,牙齿往外掉。
  另一名中年骑士刚要上前抢救,刚抢出一步。
  “你也想试试?”李九如冷笑,右爪遥伸:“你将后悔一辈子,最好不要试,阁下。”
  “救我……”跪伏在地的陈叔狂号。
  中年骑士骇然退回原处,脸色大变,似乎李九如遥伸的手爪是怪物,避为之上,不敢上前冒险一试,不想后悔一辈子。
  路少庄主大骇,竟然不知道陈叔是如何被擒的,甚至没看清四耳光是如何抽落的。
  “李……李兄弟,请……手下留情……”路少庄主骇然急叫。
  这位神气的少庄主,知道低头了。
  李九如把陈叔拖倒,一脚踏住背心,扭转擒住的手向上抬,仔细察看袖中刀的机巧。
  “你知道这杂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杀我,我有权以牙还牙吗?”他向路少庄主质问:“藏剑山庄并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你父子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我要公道,你何以教我?”
  “我……”
  “我就用他的刀杀他,你反对吗?”
  周小姑娘拉住了惊怒交加的路少庄主,在有人受制的恶劣情势下,逞强绝无好处。
  “你能轻而易举赶走江南三娇,必定有惊人的声誉和地位。”小姑娘用软的,尽量保持神态沉静:“杀了陈叔,并不能多增你的威望,是吗?”
  “杀了他,至少可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何必呢!李爷,路家毕竟是你的亲邻,人不亲土亲,犯不着结仇哪!”
  “你不是说客的材料。”
  “你说过,你对我周家保有三五分好感。”
  “对。”
  “冲家父薄面,饶了陈叔一次,好不好?”
  “唔!好像年头大变,连黄毛丫头也知道用心计了。小丫头,你真孝顺,替你爹卖交情。好,日后我会向你老爹讨情面。”
  他一脚把陈叔踢得翻了两匝,陈叔痛得鬼叫连天。
  “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这杂种的嘴脸。”他向陈叔冷冷地说:“饶你这一次,你们还要搜吗?”
  “希望你不是南毒的人。”路少庄主恨恨地说:“如果是,家父会来找你的。”
  他回身重新跳上木马,抓起锯把。
  “我不管有谁来找我。”他开始拉锯:“在我失去耐性之前,来人是安全的;之后,没有任何保证。不搜,你们走吧!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路少庄主三个人,替陈叔推拿片刻,这才恨恨地扶了陈叔上马。
  这期间,周小姑娘一直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他奋力地工作,眼神百变。
  五匹马走了,空间里流动着他锯木的有节拍声浪。
  他有耐心地刨光锯妥的木板,双手万能,放下杀人的屠刀,他的手便成为木匠的手。
  他听到不远处房舍内有异样的声息传出,眼中突然涌现猎食猛兽所特有的光芒。
  自从路少庄主五个人走了之后,他便把杀人的所有器械,都带至工作的地方,提防意外,估计藏剑山庄的人不会善了,路庄主会带人来找他的。
  这些杀人器械,就藏在一旁的碎木刨花中。
  终于,他放下大锯,在木堆上坐下,提过水罐倒了一碗水,从容不迫地慢慢喝。
  身后三四丈的一堆原木处,传出一声轻咳。
  他慢慢转头回顾,两个年近花甲,神态冷森的青衫佩剑人,两双鹰目正紧盯着他。
  “你这地方很不错,距重阳街不远不近。”身材稍高,长了个大鹰勾鼻的人说:“只是房屋破败,好久没整修了。”
  “我正在整修。”他淡淡一笑:“整整八年没人照顾,破败是意料中事。”
  “你的?”
  “对,我的。”
  “就你一个人?”
  “对,一个人。双肩担一口,一人饱一家饱。”
  “老夫打算借贵宅暂住一段时日。”
  “不行,那会妨碍我的工作。老兄,快把在屋子里穷搜的人叫出来,乱闯私宅,是犯忌的。”
  “哼!借你的破房子暂住,是瞧得起你,小子,放明白些。”
  “我和和气气要你们走,也是瞧得你们。老兄,不要在我这里撒野,彼此都有好处。”
  “混蛋!你知道你在向什么人说话?”这位仁兄冒火了,两人缓步接近。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他放下碗缓缓站起,随手抓起搁在一旁的手斧:“我也不过问任何人的事。
  这一带杀气一天比一天浓,人越来越多,各路牛鬼蛇神各显神通,即将掀起狂风巨浪。
  这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把我牵进你们的恩怨是非里。老兄,我说得够明白吗?”
  “该死的……”
  “老兄,你已经第二次骂人了,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你们如果住在我家里,藏剑山庄的路老大爷怎肯饶我?所以,你们必须离开另找落脚处。”
  “由不得你,小子。”
  “房子是我的,当然我作得了主。”
  “老夫住定了。”
  “那么,一切后果自行负责。老兄,我已经明白地警告过你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向工作台走去。
  “你这小******……”
  一声沉喝,他身形疾旋。
  第三次骂人,对方向他的警告挑战。
  一枚三棱镖化虹而至,射向他的后心。
  他疾旋的身法快得令人目眩,左手奇准地接住了三棱镖。
  同一瞬间,手斧破空电射,破风声似殷雷,速度骇人听闻,但见尺余圆径的快速飞翻淡影,一闪即逝。
  “啊……”惨叫声震耳。
  砰一声大震,鹰勾鼻青衫人倒摔出丈外,右肩被手斧柄扫中,骨折肉绽,震力空前猛烈,右臂算是完了,这辈子不可能用右手发镖从背后偷袭啦!
  另一位仁兄大吃一惊,愣住了。
  “你也要下毒手吗?”他冷冷一笑,举起接来的三棱镖:“这一镖你如果能躲开,保证可以横行天下,要不要试试?”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扶了受伤的同伴仓皇而遁。
  片刻,不远处的敞开大厅门内,鱼贯踱出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了劲装。男的英俊魁伟,年轻气壮。
  女的曲线玲珑,艳光四射。
  三人眼中有疑云,步入院子向工地接近。
  他已经拾回手斧,绰在手中冷然相候。
  为首的年轻人直逼近至两丈内,眼中疑云仍在。
  “你三言两语,便把我的两个人打发走了?”年轻人惑然问。
  “哦!他们是你的人?”他手一扬,将三棱镖丢在对方脚下:“其中一位仁兄,在我背后用这枚镖偷袭。
  看阁下人才一表,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恶棍,居然豢养着阴险偷袭的高手爪牙,我不喜欢你。”
  “你是……”
  “我姓李,这是我的家。你们偷偷在我家中穷搜,搜什么?但愿你能说出正当的理由来。”
  “要借你的地方住几天。”年轻人的理由相当霸道,随手拾起三棱镖察看:“我那两个人号称阴司双厉魄。你一定激怒了他们,平时他们不会偷袭的,他们的武功是第一流中第一流人物,你把他们怎样了?”
  “哦!阴司双厉魄。”他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了,你姓程?”
  “不错。”
  “程亨?程利?那位美艳绝伦,一身媚骨的美姑娘,想必是程贞了。”他的语气充满挑战意味:“南毒程星的三子一女,都是第一流中超第一流的高手。
  大江以南没有人敢不听南毒的号令。哼:你们走得太远了。你那两个什么厉魄,死不了,逃掉啦!”
  “是你?”
  “对,手下留情,他们很幸运。”
  “我不信,凭你?”
  “你要怎样才信?”
  “我,程亨。”
  “程老二,狂剑公子。看样子,你要拔剑证明。”
  “不错,你有兵刃吗?”
  “这就够了。”他举起手斧。
  “不知死活的东西!”狂剑公子火爆地叫,手一动剑即出鞘。
  “二哥,交给我。”美艳绝伦的女郎是程贞,南毒程星的女儿,笑吟吟地拔剑抢出。
  “大妹,你知道该怎办?”狂剑公子怒火甚炽。
  “我知道。”
  “小心了。”
  “你说你姓李,大名呢?”程贞笑吟吟地问,媚目中毫无敌视的神色。
  “荒村草民,姓名不雅,你看我壮得像头大公牛,就叫我李大牛好了。”
  “好吧!就算你叫李大牛。喂!李大牛,刚才你挖苦我那几句话,实在难听。”
  “是吗?”
  “所以,我不高兴,不高兴就要你好看……”
  声出剑随,蓦地电虹飞射,风动雷发,剑网乍合,快速绝伦的剑势惊心动魄。
  李九如手斧连挥,采守势见招破招,身形在五尺方圆的地面灵活地闪动,从容化解从四面八方聚合的阵阵剑浪,有效地封锁对方狂野的绵绵抢攻。
  “铮铮铮!铮!”手斧最后终于与连续飞刺的长剑接触,火星飞溅。
  有火星,受损的一定是剑。
  “叫令兄一起上!”他一面封架一面叫:“让我见识见识狂剑是啥玩意。”
  狂剑公子与另一位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双剑齐上,立即展开空前猛烈的狂野三面围攻,交织成可怕的绵密剑网,可怖的剑气猛烈无匹,似要在刹那间将他撕裂成碎片,压成血雨肉泥。
  他手中的手斧,形成泼水不入的铁壁铜墙,闪动如魅,有效地堵住了三面的致命攻击。
  在一连串猛烈的剑鸣,与金铁狂震声中,疯狂纠缠的人影倏然解脱。
  他轻易地脱出剑网的笼罩,出现在三丈外。
  “你们还不足与神拳电剑路庄主争短长。”他轻拂着手斧,裸露的上身汗光闪闪:“就算令尊南毒的剑术与劲道,比你们三人更强劲一倍,也只能与路庄主拼个棋鼓相当,胜算不大。你们走吧!走了就不要再来。”
  对方三人联手围攻了百十招,他完全采取守势,要考验自己的真才实学,所以连一招也没反击,应付狂风暴雨似的三面狂攻绰绰有余。
  程家的剑术,在武林享有极高的评价。
  今天,他总算见识过了。
  狂剑公子三个人似乎被羞怒刺激得麻木了,似乎仍然不相信三人狂攻毫无结果,三人身上汗湿衣衫,几乎可以挤出水来,可知所耗的精力极为可观。
  “我们在作绝望的攻击,徒然浪费精力。”程贞收了剑,眼中有疲容:“李兄,我们三支剑,在你眼中,毫无威胁可言,对不对?”
  “是的。”他坦然地说。
  “你比路庄主高明多少?”
  “我对与人比较毫无兴趣。”
  “他是你的亲邻?”
  “对。”
  “他知道你身怀绝学。”
  “对。”
  他并没撒谎,路少庄主灰头土脸而走,路庄主应该知道事实了。
  “你会帮助他吗?血比水浓,远亲不如近邻。”
  “他不需不相关的人帮助。何况,我这一辈子自小到大,决不会见过他十次,想帮他也没有机会,只希望自己不受损害就心满意足了。喂!你们不打算走吗?”
  “好,我们走,再见。”程贞淡淡一笑说。
  “再见!你们最好不要再来。”他神色一冷,语气冷森森:“我允许不明就里的人犯错误,不会原谅故意冒犯或计算我的人。你们如果再来,就不能算是不明就里了,千万不要误解我的用意。”
  他不再理睬,泰然自若向工作台走去。
  程贞向两同伴打出只有自己人才明白的手式,三人快步急急走了。
  --------
  无涯 扫校,
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