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
湖汉群英
  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一章
  官道沿涡河河谷向上蜿蜒盘升,光秃秃的童山,加上盛夏的烈日,与及滚滚的黄尘,走在这条路上的旅客,火气旺是不难了解的。
  这条太行山中的大官道,旅客其实并不太多,天灾人祸频仍,百姓们生活愈来愈苦,哪有闲工夫东西两头跑?天下汹汹,每一座城都谋生不易,跑来跑去只有苦了自己,到了别的地方同样找不到谋生的活计,往何处跑?所以这几年来,这条大官道旅客愈来愈少。
  愈少并不是没有,路西尘头起处,十余匹满载的健骡,正以不徐不疾的脚程,在九名骡夫与三位保镖打扮的骑士押领下,向上又向上徐徐东行。
  后面里余,一辆华丽的轻车,也不徐不疾地向上行驶,健壮伟岸的车夫显得相当悠闲,并不急于赶路,遮阳帽盖得低低地,似乎正在打瞌睡,任由两匹健马信步小驰,赶车的长鞭干脆就插在车座上不取下来使用。
  车后,四匹枣骝十分雄健,但四骑士可就不怎么样了,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显得像样些。
  另三位,一位美丽的少妇,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位十二三岁神气的娃娃。四男女都穿了质料甚佳的天青色骑装,鞍后带有马包,前面有长形鞘袋。四匹马跟在车后面,不像保镖,不像家眷,很难猜测他们的身份底细,岔眼得很,令人犯疑。
  车窗是开启的,但看不见车内的人,大概天气炎热,人在车内睡着了。
  绕过前面那座形如龟背的龟背山,东麓就是驻马坊,是一处歇脚的山中小村集,西距东赵镇约二十里,往东三十里是寿阳县的榆沟集。
  驻马坊有晋州车行的休息站房,这条线上的驿车,终站是京师的真定府。从真定府往京都,必须换乘冀鲁车行的长程驿车。
  骡队的前面,也有一辆大车。所谓大车,也就是民间用来载货兼载人的骡车,三匹骡一匹领队马,长辕、大轮、加蓬的敞车厢。
  如果不赶长程,就不需用领队马,改为四匹骡,行驶时稳健、耐重负,但不能加速赶路。
  大车载了货,还有炊具等等杂物,里面坐了三个人,用巾包住口鼻以避尘埃。
  大掌鞭是个骠悍的大汉,轻摇着丈八赶车鞭,不时轻灵地抖出一朵鞭花,在领队马的上空发出清脆的、并不急骤的悦耳响声。
  大车是骡队一伙的,骡队走得慢,所以车也慢慢走,人与牲口都感到轻松。
  渐渐地,接近龟背山的北麓。官道绕山北麓而过,地势起伏不定,坡度倒还平缓。
  山脚下已可看到凌落的树林,路北三里外的涡河河岸,杂树茂草业生,有两里宽的干枯河滩,河面宽不过百尺,再不下雨,可能就变成一线溪流啦!
  光秃秃的山头,突然竖起一面大红旗,在烈日下迎风飘扬。山上山下相距约五六里,官道上的旅客,看不清旗下站着的那个青衣人,只能看到小小的模糊轮廓,但那面大红旗,远在十里外也可看得真切。
  “呜……”牛角声划空传来,是从东南角另一座山峰上传来的。
  官道前后的车马,与及零星散落的步行旅客,都被大红旗和牛角声所吸引,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安、惊疑的神情,脚下的速度有了快的改变。
  尤其是大车里的三个人,一蹦而起向前面大掌鞭的车座靠,向山颠的红旗察看。
  “有点不对。”那位大马脸青衣人拉掉面巾,向同伴不安地说:“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希望不是五虎寨的那群混蛋。”
  “五虎寨用的是黑虎三角红幡。”同伴眉心紧锁:“咱们不怕强盗,张镖师与强盗们打交道经验丰富,吃不了亏,我只怕……”
  “怕什么?”
  “怕那些天不收地不留的猎食者。”
  “这……”
  “这红旗是信号旗,牛角传讯瞬息百里,恐怕有许多人在这一带鬼混猎食。”
  “可能吗?”
  “可能的。这两年,梁钦差把陕西搜刮得烈火焚天,天天闹刺客,运贡物的队伍不断受到劫掠。他的贡物不时假道咱们山西这条路,影响咱们的安全。老天爷!希望这些家伙,不要把咱们误认是陕西的贡物。”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大马脸拍拍前面大掌鞭的腰背:“沉着些,老三,速度照常,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那就有大麻烦。”
  “三五十个毛贼,干脆杀光屠绝以免麻烦。”大掌鞭老三不打算示弱,语气强悍凶狠:“这段路沿途是非多,要接近娘子关才安全,太过示弱,反而会碰大钉子。老大,放手干吧!没错。”
  “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老大提出警告:“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希望引来大批蛇神牛鬼。万一出了大纰漏,咱们不用混了。”
  前面山脚下的松林前,出现一个背手相候的青衣大汉,腰带前斜插着一把连鞘狭锋刀,左胁下多带了一把绿鞘红缨匕首,靶上刻着一只犀牛头。
  大车保持一贯的速度,渐渐接近松林。
  八匹健马风驰电掣似的,从西面向东赶,后面黄尘滚滚,极为壮观,蹄声如雷。
  轻车因听到牛角声,速度慢下来了,当然也看到了龟背山山顶的奇怪大红旗。
  “公子爷,前面出了意外的变故。”健壮的车夫扭头向车厢叫:“后面那群健马,恐怕不是五台来的人,可能情势失去控制,不易收拾。”
  “不必担心其他的事。”车内传出平静的语音:“卓勇,注意赶你的车,让路给他们。”
  “是的,公子爷。”
  轻车往路左靠,让出路给飞驰而来的八匹马先走。
  蹄声如雷,八匹马到了五十步以内。
  “咦!这些家伙没安好心。”少妇骑士大声说。
  八匹健马几乎是齐头并进的,占了整条路面。大官道可容四辆大车相错,相当宽,八匹马齐头并进,依然绰有余裕。但前面有四骑加上一部车,可就容不下啦!势必撞得人仰车翻。
  “哈哈哈哈……”八骑士中有人狂笑,八匹马速度骤减:“我所料不差吧?在前面埋伏堵截,不如从后面赶上,果不其然,咱们抢先一步啦!”
  轻车刹住了,两男两女四骑士也勒住,驻马道旁冷然目迎八名骠悍的骑士。
  八匹马勒住了,尘埃向前一涌,久久方消。
  “把车留下,坐骑也留下。”为首的佩刀大汉在鞍上向四骑士沉声说:“人,站到一边去听侯处治。”
  “大哥,恐怕不对呢!”另一名大汉说:“怎么有小女人?可别弄错了。”
  前面是官道折向处,驮队与大车已被山脚所挡住,看不见前面的情景。
  “不会错,一部车,几个人……”大哥不认错。
  “你们干什么?”少妇骑士粉脸一沉:“劫路的?你们还是不劫的好。”
  “小女人,少给我反穿皮袄装佯。”大哥的大嗓门像打雷:“咱们要车里的东西,也要命。少废话!下马!”
  女骑士哼了一声,突然高举右手。
  “不要亮名号。”车中传出公子爷的叫声。
  女骑士应声把手放下,随即打开鞍前长大的皮鞘囊口。其他两男一女,也沉静地揭开囊口露出剑把。
  车门开处,下来一位英俊绝伦,身材修长的年轻儒生,穿水湖绿长衫,手中有一把纸摺扇。
  “这条路上强盗多,似乎诸位并不是强盗。”公子爷轻摇摺扇缓步而来,语气带有嘲弄味:“本公子是黑吃黑的专家,正好等你们孝敬一些金银财宝。喂!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乖乖掏出来。本公子要钱不要命,你们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你们如想要我们命,又当别论。”
  “太爷先打破你的臭嘴!”一名大汉怒叫,右手猛地一抬,金虹破空,链绳怪响。
  是一个流星锤,可远攻三丈外,锤大如饭碗,要是击中了,何止是嘴破?脑袋整个会烂掉,存心要人老命。
  公子爷哈哈一笑,摺扇一挥,显得毫无力道,像是赶苍蝇。
  强劲的流星锤挟风雷而至,小小的纸扇接锤,简直是开玩笑,不要命了。
  锤头一顿,突然贴上了纸扇,扇一收一绞,锤链在扇上绕了一圈。
  “哎呀……”流星锤的主人骇极狂叫,向前飞离雕鞍,飞越马头,砰一声大震,尘土飞扬,摔落在公子爷身前八尺左右,向前滑。
  太快了,其他的人来不及抢救。
  “留一个活口。”公子爷高叫,缠在扇上的流星锤脱扇飞出,速度比流星锤的主人所发要快三倍,金虹一闪,击破了为首大汉的六阳魁首。
  同时,脚向前轻挑,靴尖吻上了流星锤主人的顶门,这位仁兄立即停止滑动,手脚开始抽搐挣扎,口中已发不出声音,天灵盖已经碎了。
  两男两女四骑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策马冲上,剑从鞘囊中拔出,马到、人到、剑到。
  那位十二三岁的小骑士,简直就是一个熟练的玩剑人,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滚鞍侧挂,一冲错之下,便干净俐落地卸落一名大汉的右小腿。
  这瞬间人重翻上鞍,剑顺势反抽,大汉的右臂分家,健马丝毫不曾停顿,出手之快与切割的熟练,令人大叹观止,小小年纪杀人如此精练,不是好兆头。
  稍年长一两岁的小女骑士也够泼辣,她的剑用来吸引对方封架,致命的武器在左手,单一发射小小的牛毛小针。
  针仅可看到淡淡的金芒,剑出针至,一名大汉的眉心便毫无所觉地贯入一枚金针,三寸针入颅两寸半,小小一绺金线定向穗垂在鼻准上,人算是完了。
  公子爷背手旁观,对杀几个歹徒强盗毫不在乎。
  男骑士的马最先退回,左手抓住一名被制昏的大汉,抓住背领像是提着一只猫,将人往公子爷面前一丢,跳下马一脚踢开大汉的穴道。
  “这位仁兄剑上的劲道可圈可点,已可发出剑气伤人。”男骑士微笑着说:“公子爷,问口供请让甘锋代劳,以免玷污公子爷的手。”
  “好吧!你问。”公子爷转身向轻车走:“要快,看他们到底要抢什么,如果不是正主儿,你瞧着办好了。”
  大汉穴道一解,猛地跳起来,刚一拳攻出,便被男骑士一把扣住大拳头拖近,来上两记阴阳耳光,加上一脚踢得跌了个手脚朝天,满口流血。
  “你们想抢什么?”男骑士英俊的面庞有令人宽心的和蔼笑意:“我姓甘,已经是两个孩子的老爹,很好说话。但问起口供来,而对方胡说八道乱招,那就不好说话了,而且心硬如铁,残忍冷酷,一点也不像做老爹的。现在,你回答。”
  大汉狼狈地挺身坐起,只感到中一凉。自已的七位同伴,已没有一个活人了。两女一男三骑士,正在检查死者身上的物件。
  “抢……抢太原孙中官的……的私囊……”大汉绝望地说:“听……听说……”
  “不许说听说,你们是何来路?”
  “在……在下姓……姓罗,罗定一……”
  “哦!蒲州十杰的快剑罗定一,你的剑一点也不快。”甘锋眼中有疑云:“你们蒲州的十杰,有大半是半匪半豪的货色,你快剑罗定一并不是最坏的一个,怎么千里迢迢纠合一群泼贼来扮强盗?”
  “这……人无横财不富……”
  “奇怪,孙太监在天下百余名税监中,不算是最坏的一个,比起邻省的梁剥皮好一百倍,你们不抢陕西的贡物,却抢孙中官的私囊,真该死。”
  “孙中官是矿监,他在山西负责开矿,金银宝石算是无主之物,不沾百姓的血腥,所以……”
  “所以你们要抢?”
  “是的。孙中官送往京都的贡物有官兵保护,直接送交两厂接收,所以他自已中饱的金宝不敢附载,私自派人偷运返京,被我们查出底细,所以……”
  “你们真可怜,事先没侦查清楚,糊糊涂涂见人就抢,抢错乃是意料中事,你看我们像是……”
  “不能怪我们。”快剑罗定一为自已的错误辩护:“闻风赶来发财的人很多,前前后后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一带等机会,发动攻击的信号已经传出,谁不想争先抢着得手?偏偏碰上你们在这抢劫区出现……”
  “打发他走,甘锋。”车旁的公子叫:“这家伙不算太坏,破了他的气门,叫他快滚。”
  “是,甘锋遵命。”甘锋欠身恭敬地答。
  听说要破气门,快剑罗定一心向下沉,猛地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仅跑出第三步,感到背领一震,被人第二次抓住了。
  “放我一……马……”他心胆俱寒狂叫。
  “放心,你死不了。”甘锋说,砰一声将他摔翻在地,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们在这里掩埋尸体,慢慢跟来。”公子在远处说:“记住,非必要不许露名号,小心了。”
  声落人动,但见淡绿的身影像流光,一两闪便消失在路旁的树林内。
  山脚下的松林血腥刺鼻。
  大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四匹健骡不安地喷鼻踢蹄,刹车已经拉紧,车子不易拉动。
  车侧,摆了两具尸体,是车夫和那位大马脸老大。
  两匹无主健马,散处在路右的松林内,其他的坐骑与驮骡,皆踪迹不见,显然已被抢劫的人牵走了。
  抢劫得手,应该远离现场,这是江湖朋友必须知道的金科玉律,可知那些下手的人,早已远出十里外了。
  林内散布着十五具尸体,有七具是骡夫,一个保镖,其他七具是抢劫的人。
  更远处,也陆续发现尸体与无主坐骑。
  抢劫的人不是一批人,而是许多批,从尸体的穿章打扮不同,与及坐骑的配具可知端倪。至于哪些人得手,就无从猜测了。
  公子爷出现在大车旁,背着手游目四顾。
  车上的杂物曾经被澈底搜查过,一些锅、篮、箱、笼都被打破抛散在车旁。
  “宝物藏在那些驮骡货包内,被手快的人抢走了。”他自以为是地自言自语:“这里经过一场疯狂的搏杀,抢劫的人付出了相当重的代价,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来晚了,没有什么事好做了,下一步该是……”
  他忽然转身,眼中有警觉的光芒乍现乍隐。
  两个全身黑衣,黑包头黑巾蒙面剑系背上的人,出现在他身后的路旁松树下,两双怪眼放射出阴厉的光芒,浑身散布出阴森、冷厉、诡奇、摄人的气氛。
  “你把他们都摆平了?”一个蒙面人用刺耳的嗓音问,阴厉的目光紧紧地捕捉他的眼神变化。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泰然地否认。
  “你说谎!”语音更厉了。
  “我姓乔的为人也许很坏,但不屑说谎。”
  “哼!你的党羽把东西掳到何处去了?”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阁下,我刚经过此地,不知道此地发生了什么变故,够明白了吗?”
  两个蒙面人走近车旁,瞥了两具尸体一眼。
  “哼!能一剑贯穿马夫子心坎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仍是那位蒙面人向他发话,站在他面前一丈左右:“小辈,你是真人不露相,亮名号。”
  “哦!你是说,这个人是京都三大剑客之一,绝剑秀才马扬?”他指指大马脸的尸体:“老天爷!他死得好窝囊,死时手中没有剑,他不该扮商贾掩去本来面目与杀手打交道,他是被人出其不意一剑杀死的,枉有一身拳剑绝学,却在知已不知彼之下枉送了老命,衰哉。”
  “你还没回答老夫的话。”蒙面人厉声叱问。
  “没有必要。”他沉静地说:“在下是刚路过此地的人,根本不曾目击任何事故……”
  “亮名号!”
  “无此必要。”
  “哼!唯你是问。”
  “在下……”
  蒙面人右手疾抬,扣指疾弹。
  他吃了一惊,倒飞两丈外。
  指风破空厉声尖锐刺耳,劲道远及丈外,听声便知这种指功的可怕程度,用来突袭必定万无一失。
  但这种突袭的心态十分卑鄙,有这种造诣的人,武林中寥寥无几,足以跻身特等高手之林,决非无名小卒,不可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突袭。
  如果不卑鄙,又何必蒙上脸?
  公子爷发现死者的身份之后,知道绝剑秀才死于突袭,便油然兴起强烈的戒心,严防意外。
  有许多功臻化境的高手名宿,常会在不明不白中死去或失踪,很可能发生了不寻常却又不足惊异的变故,说不定是死在一个仅会挑水劈柴的俗人手中。
  心中早有警觉,就不会上当了。
  果不其然,对方突然下杀手。
  “穿云指!你这卑鄙无耻的老狗,老杂种!”他破口大骂:“乌龟王八也比你高三级……”
  骂得粗野,泼辣,刻毒,与他的书生打扮一点也不相配。
  蒙面人怒火焚心,猛地闪电似的扑上,一爪抓出。
  指功惊世的名家,抓功也一定不错,这一虚空一抓,真有石破天惊的声势,真可以在八尺内抓石裂碑,沾体骨碎肉裂。
  他凌空倒翻腾,间不容发地两空翻远出三丈外,犹感到劲风扑面生寒。
  原来不仅是一爪,而是三爪,分别抓向他的左右,像是同一瞬间三爪同发,不论他倒退或向左右闪,皆难逃致命一抓。
  但他是凌空上升后空翻脱身的,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后空翻比后退要慢得多,但上升却可以摆脱爪劲的直冲急袭,他成功了。
  另一个蒙面人电射而至,远在两丈外便双手齐挥,两枚隐冷灰蓝色的淡芒,发出刺耳的怪异破风声,向他飘落的身影集中。
  “贯日毒虹!”他吃惊地叫,人顺势向下一挫,突然幻化流光,但见水湖绿身影似是委地而没,眨眼间便重现在右面五丈外的松林内。
  “一无所获,在下犯不着和你们天南双煞玩命,后会有期。”他扬声说。
  “你走得了?”两个蒙面人同时叱喝,身形急射。
  一声长笑,水湖绿人影冉冉消失在林深处。
  片刻,天南双煞失望地重返大车旁,显然将人追丢了,怒意仍挂在脸上。
  “这小王八到底是何来路?精明机警轻功超尘拔俗,而且知道咱们的底细,真得提防他报复。”发射贯日毒虹的人咬牙说。
  “别管他,一个怕死鬼,不值得提防。”具有穿云指绝学的人察看大车:“先找出线索,看到底是些什么人在些地行凶。看光景,不是那小王八做的好事,好像他除了一把摺扇之外,别无其他兵刃……咦!什么人?”
  三个青衣人从对面的松林中,以奇快的轻功飞掠而来,来势汹汹。
  两男一女,年岁皆在半百上下,武器是一刀一剑一笔,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佩剑的中年女人,真像一个阴厉的怪巫婆。
  “人还在。”佩刀的三角脸怪人老公鸭嗓子十分刺耳:“要他们招供。”
  “拉掉你们脸上的遮羞布!”手按在判官笔上的丑怪中年人咄咄逼人:“让在下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货色。”
  “中条三丑,少在老夫面前狂吠。”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傲然地说,但手上已经按上了剑靶。
  先前面对公子爷,这家伙不屑拔剑,这时放弃使用绝学穿云指,反而准备用剑,可知口气虽然够强够傲,其实暗怀戒心,对中条三丑怀有顾忌。
  “你们三丑不是好东西。”另一蒙面人接口:“劫宝的人一定有你们一份,你们该死!”
  丑怪女人不理会男人们斗嘴,像个旁观者,独自走近大车,察看死者和车中的凌乱景况。
  “即然知道咱们中条三丑的名号,依然敢如此狂傲,该死一百次。”佩刀的丑怪厉声说,向前逼近:“我要你们真的死一百次……”
  刀光乍闪,罡风厉啸,人与刀浑如一体,突然发起可怖的狂攻,真不像个成名人物,与天南双煞一样,似乎对出其不意突袭学有专精。
  天南双煞对突袭学有专精,对防止突袭也经验丰富,刀气及体,剑亦同时出鞘封出,由于暗中已经运功戒备,剑出自然力道如山。
  “铮!”龙吟震耳,狂野的刀光剑影乍合乍分,凛冽的刀风剑气激荡,澈体生寒。
  双方刀剑上的劲道皆空前猛烈,功力也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双方皆被震得斜飘出丈外,脸上都变了颜色。
  蒙面人的退向真不妙,恰好向车旁飘落。
  丈外的丑女人背向撞来的蒙面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记倒打金钟向后拍出一掌,掌出无声无息,相距近丈,这一掌毫无劲道,绝对不可能伤人,旁观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在攻击,还以为是信手后挥的习惯性小动作,何况她正在察看死尸,不可能知道身后有人退近。
  “呃……”身形未定的蒙面人惊叫,身形一晃,剑无力地下降,被掌劲结结实实击中胸腹交界处。
  这瞬间,蒙面人的左手也向后一扔,灰芒出手。
  “该死的贱女人……”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厉声咒骂,发现同伴受袭,咒骂着拔剑冲出抢救同伴。
  “铮!”判官笔在半途截住了,笔剑相交,火星直冒,罡风似殷雷。
  双方功力悉敌,同被震退。
  身形震弹的始动瞬间,穿云指出手。
  使判官笔的丑怪人笔上的潜劲稍弱一分半分,护体气功在这一震之下,护体的功能最薄弱,更没料到蒙面人具有如此可怕的穿云指绝学,即使看出有异,也来不及闪避了,想抗拒更是力不从心。
  眉心正中,出现一个指头大的洞孔,鲜血如注,不等身形稳下,鲜血已流至口部。
  “砰!”发射贯日毒虹的蒙面人倒了。
  “噗!”丑怪女人也同时栽倒。
  “啪!”使判官笔的丑怪人同时摔倒,眉心要害一击致命。
  几乎在同一瞬间,倒了三个。
  “救……我……”发射贯日毒虹的蒙面人战抖着缩成一团,向同伴呼救:“阴……
  煞潜……潜能……”
  同伴已无暇救他了,同伴已被使刀的丑怪人缠住,一刀一剑疯狂地挥动,穿云指力被刀风一一化解,刀气的威力空前凌厉,漫天澈地的刀光也慑人心魄,拼命单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尘埃滚滚中,剑已萎缩得递不出招式,只能无望地全力防守。
  丑怪女人似有一口气在,吃力地向蒙面人手脚并用慢慢爬近,腰脊上,露出两寸长、灰蓝色闪光浮动的贯日毒虹尾部。
  那是一种锥形暗器,尖重尾轻,不需使用定向尾穗,是专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
  “咱们交……交换……解……药……”丑怪女人一面爬动,一面吃力地叫。
  “我……我同……同意……”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蒙面人,语音完全走了样,脸孔也因蒙面巾掉了而出现,脸色冷灰嘴唇发青,牙齿震得格格怪响。
  可是,丑怪女人无法爬越这丈余距离,爬至中途突然浑身一震,向下一伏,头向浮泥近尺的路面一搭,气息渐绝。
  “我要……解……药……”蒙面人狂叫,身躯伸展不再蜷缩,冷得全身肌肉抽紧的双手伸出,向丑怪女人爬去,他不想死。
  可是,丑怪女人死了。
  “解……药……”蒙面人爬近了,抓住了女人的右手,向自已身前拖。
  “解……药……”他狂叫。
  叫声摇曳而止,头向下一搭,身躯仍在发抖,但气息已有出无进,渐渐气绝,死在女人身上。
  死一般的静,附近已经没有人了。
  具有穿云指绝学的蒙面人已经逃走,临行一指击穿了使刀丑怪的左耳轮。丑怪岂敢甘休?丢下同伴不管,发疯似的狂追,两人消失在临河一面的荒原旷野中。
  轻车徐徐接近,埋葬尸体是很费事的。男女四骑士跟在轻车后面,缓缓东进。
  他们看不见松林斗场,官道左弯右折依山势转向,所以即使接近至半里内,也无法看到松林。
  公子爷重新出现在大车旁,盯着新增加的三具尸体摇头叹息。
  “生有时,死有地”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杀你,你却注定了要死。”
  他指的是蒙面人,天南双煞的一煞,那家伙的贯日毒虹,几乎要了他的命,假使脱逃的轻功绝学没练到家,另一煞的穿云指也会送他下地狱。
  他重新察看大车,突然发现车前的车座有异。一般大车的驾车座,建造得十分简单,而这辆车的车座是密闭的箱座,有心人稍一留心,便可以发觉异处。
  心中虽动,但并没特别留意,他开始释放四匹健骡,让骡自求生路,一面打量那可疑的车座。
  路东车声辚辚,一辆华丽的轻车,在八名男女骑士的陪同下,掀起滚滚尘埃,轻快地飞驶,转过半里外的山嘴,便看到松林,片刻即至。
  公子爷刚将四匹健骡释放,轻车已接近至三十步外。领先的两骑士更是快,疾驰入林到了三丈外,一声马嘶,一男一女两骑士轻灵地一跃而下。
  “对,就是他,没错,瞧他那一身淡绿。”廿十五六岁英气勃勃的男骑士,用马鞭向他一指,亮开大嗓门叫嚷,一付指证贼的嘴脸似乎理直气壮。
  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气势汹汹。
  轻车停下了,车门开处,下来一位刚健婀娜,风华绝代的青春少女,一双动人的凤目冷电四射。
  有了五分怒意的美丽女人,会令男人害怕,即使是使小性子,也会令胆小的男人却步。她那左胁下的大革囊,也令人害怕。
  这位少女的怒意,确是令人害怕,发起雌威还了得?
  在一男一女另两位骑士的随侍下,少女真像个女王般昂然而来,酒红色的劲装,佩剑挂囊,头抬得高高地,因此原本高耸的酥胸显得更为突出,更为撩人,足以令道学先生想入非非。
  在小腰肢扭动的幅度中,有心人一定可以看出,这位少女并不怎么有教养,扭动几近夸张,虽则在发怒之下,仍然在无意中流露出三分媚态。
  一点不错,确是天生媚骨一型娇娃。
  公子爷背着左手,右手摺扇轻摇,目迎神气地昂然而来的美娇娃,似乎颇感意外,也感到困扰。
  随着接近的脚步,女郎脸上的神情也一步步在变,原来五分的怒意,接近至丈余,怒意已减至两分,甚至还不到两分。
  公子爷的人才、气质、风范,以临风玉树来形容并不为过,在重围下毫不动容的胆气,却也令人刮目相看,有许多成名的英雄人物,在这种情势下,也无法保持真正的英雄气概。
  “这是你的暗器吧?”在他左首戒备的男骑士将左掌伸出,掌中有三颗姆指大的飞蝗石:“还给你。”
  声落手扬,破空锐啸刺耳,三颗飞蝗石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向他连珠攒射,衔尾射向他的胸口七坎大穴,劲道极为可怕。
  一照面就下毒手,以劲道估计,练了气功而火候不够的人挨了一下,即使不能贯体而入,也将击毁穴道成为废人,男骑士的发石内力,已用上了七、八成。
  他不想过早暴露所学,间不容发地向侧闪,左手疾伸,低喝一声,抓住了最后一颗飞蝗石,似乎接得相当勉强,将手举在眼前察看片刻。
  “不是我的暗器,我的暗器是铁莲子。”他摇头否认:“这种飞蝗石不是特意磨制的,在河床里到处都可以找得到。”
  “你说谎!”男骑士沉叱:“你在前面树林里,躲在草业中暗算咱们的人,打伤了车夫。你逃走的身法十分了得,但快不过在下的眼睛,你这身水湖绿衣衫的颜色比草色浅,一看便知。是你,没错,狗东西你敢否认?”
  “这厮不是好路数,在这里杀了不少人。”女骑士也厉声指责:“他身上没带兵刃,在短期间杀了这些人,大概自以为了不起,所以不逃走而在这里等候我们,以杀人来恐吓。”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忿然说:“我看我是走了亥时运,恶运当头见了鬼啦!两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说谎,岂有此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事,这些死尸也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来没用飞蝗石暗袭什么人,我否认你们所指责的一切。不要激怒我,诸位。”
  “大胆!”女郎左后方的男骑士沉叱。
  “胆不大就不至于在凶杀场的尸堆中逗留。”他冷冷地说:“在下与诸位素昧平生,犯不着结怨。要想活得平安,好朋友不妨多几个,仇人愈少愈好,对不对?诸位,不要在我身上下工夫。”
  男骑士怪眼一翻,踏前一步准备动手。
  “这位公子爷可能说的是实情。”女郎举手示意命男骑士退,脸上剩余的怒意完全消失了,换上了闭月羞花的可爱神情,凤目中,水汪汪的动人情怀媚笑取代了冷电,缓步接近两步:“用飞蝗石暗袭的人可能另有其人,不过,你的衣着确是涉有重嫌。请问公子爷贵姓大名?”
  “在下姓乔。”他的气消了:“姑娘带了大批随从,轻车骏马戒备森严,居然受到不知底细的人用暗器偷袭,而不知凶手的真面目,凶手的武功与轻功,必十分了得,却怀疑到在下这个三流江湖浪人头上,错得不可再错。”
  “乔公子气概超绝,会是江湖浪人?”女郎嫣然一笑,媚态横生,水汪汪的媚目紧吸住他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风情:“真是三流的?嗯?”
  “如假包换的三流。”
  “能在我这龙凤八卫连珠暗器手法急袭下,居然能接住最后一颗飞蝗石,会是三流的浪人?”
  公子爷一怔,心中恍然。
  “龙凤八卫?”他脸色微变:“姑娘一定是……”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
  “原来是威麟堡的范姑娘……”
  “江湖朋友都知道,威加宇内第一堡。”女郎傲然一笑,酥胸挺得更高了。
  “我知道。堡主浊世威麟,威加宇内有三大法宝:法轮,狮吼,空灵香。”他摇头晃脑如数家珍。
  “可惜你事先不知道我是威麟堡的人,尤其不知道堡主是家父。”
  “你是说……”
  “你知道得太晚了些。”
  “哎呀……”他身形一晃,拍拍脑袋摇摇欲倒:“空……空灵……香……”
  他知道得的确太晚了,翻着白眼仰面倒,手中的摺扇抛出,想击向得意万分的女郎,却失去准头,斜飞出三丈外,跌落在大车下,地面画出一道奇怪的痕迹。
  “带走。”女郎得意地下令。
  一名女骑士抢出,要将人抱起。
  路左的松林中,狂风似的冲出五个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手中有刀剑锥斧。
  “天杀的混蛋!”最先到达,挟着开山大斧的人怒叫:“骡袋内盛的全是麦豆,一块金子都没有,咱们上了大当。你们!是不是你们弄到手了?说!”
  “搜那辆车,动手!”肩抗着八角锥的人怒叫,向轻车一指,举步冲出。
  “站住!”女郎娇叱,凤目中冷电重现:“该死的东西!你们干什么的?”
  “小泼妇,你……”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龙凤八卫四男四女,八支剑同时出鞘,同时高呼。
  五个人先是一愣,那位刀隐肘后的人脸有惧容。接着互相瞧了一眼,互打眼色。
  “威麟堡的人,吓唬不了咱们这些无主孤魂。”挟开山斧的人大吼:“上啊,毙了他们。”
  路右的松林内,也冲出七名男女。
  “见者有份!”一个骠悍大汉举刀高叫:“咱们带走的两匹驮骡,里面也没有金宝,咱们岂能白来一趟?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里,咱们也捣翻他的三十三天。怕死鬼让开,咱们上。”
  东面的官道上,也狂风似的冲来七、八个人。
  发现上当的劫宝贼去而复来,各路人马重行聚集,人多易乱,情绪激动那管利害?
  谁都希望先到手,不约而同向轻车涌去,声势汹汹不可收拾。
  女郎已别无选择,撤剑下令攻击,龙凤八卫分为两组,以女郎为中心交叉掩护进攻。
  车内跃出两名侍女,加上赶车的车夫,全力阻止接近车的人,立即陷入重围。
  一埸残忍搏杀天地变色,为名为利奋不顾身,死了拉倒。
  混战中,所有的人皆忘了被空灵香迷翻的公子爷。
  公子爷的轻车,在搏杀将近尾声时到达,但不向前接近,远在五十步以外停车驻马戒备。
  甘锋两男两女骑士,则下马列阵备战,而且小心地向后退,退出是非埸。
  威麟堡的轻车,被拆得稀烂。
  地上,又增加了一批尸体。
  有了死伤,谁也不甘心,一阵疯狂的追逐搏杀,人都走散了,龟背山附近,成了你追我杀的屠埸。
  公子爷的人不曾参事,幸而没遭波及。
  人都不见了,公子爷的轻车继续上路东行。甘锋与少妇骑士,把那部成了破空壳的大车,推翻在路旁。
  后来经过现埸的旅客,发现大车已经被砸毁拆散了,支离破碎,与威麟堡的轻车遭到同一命运。
  轻车在山东麓的驻马坊停住,向村民借宿。这期间,公子爷一直不见现身,男女四骑士也毫不介意。
  龟背山以南,童山濯濯的景况不再那么严重。
  这一带的山岭起伏坡度不大,愈往南山愈深林愈茂,正是太行山的所谓深山绝地,高原山岳隐蔽区。
  以东,是东下的山区,山势迥然不同,不时出现陡崖绝壁,官道愈来愈险窄,正是所谓车不可方轨的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险道,齐、赵的交界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险要,娘子关井陉关控制了这条官道的上下出入。
第二章
  人一逃进以南的山区,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熟悉门路,就没有困难。
  倦鸟归巢,野兽出穴,天色快黑了。
  一条山涧旁建了三栋木屋,孤零零地与世隔绝,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这里耽久了真会发疯。
  不过,风景还真不错,青山绿水,禽兽见人不惊,,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确是参禅修真的好地方。
  不过,一个真正想证菩提升仙道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苦修,禅的空,道的无,在于修持者的心境,能为外物所诱,怎能奢谈空与无?
  三座木屋,分别住了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双年约半百的夫妇。
  他们代表了三种人:想成佛的苦行僧;想升仙的清修方士;忏悔逃世的江湖凶枭。
  在数千里人迹罕至的太行山区,这种人为数甚多,受得了清苦生活就是化外之民,受不了就做强盗,各走极端。
  屋前的空地紧邻着飞珠溅玉的山涧,三丈宽的涧两岸怪石峥嵘,草木葱荣。
  第一座木屋前,席地端坐着年届花甲的老僧,合掌垂肩不住念佛号。
  中间木屋前,眉长过目相貌清瘦的老道也在打坐,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不时涌现出一阵阵冷森的光芒。
  中年夫妇并肩站在柴门前,神色漠然冷静。
  范姑娘站在空地的中间,手中的宝剑血迹斑斑,本来动人的媚目不再动人,涌发阵阵煞气。
  她的五个随从,分别扼守着两旁的木屋外缘。两男卫、两女卫、一个骠悍的车夫。
  另外的两男两女卫,与及两名侍女,不可能再追随她了,已经被杀死在官道劫宝现埸。
  “不了僧无亏散人,你们如果不将无影刀那几个人的下落说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们。”她的话充满凶兆和威胁:“他用无影刀杀了我两卫,我一定要他偿命,天下虽大,决无他容身之地。”
  “贫僧确是不知道他的下落,范姑娘何苦煎迫?”不了僧不再念佛,张开双目,目光迟滞:“他和他那些同伴,从来就不曾涉足贫僧苦修的地方。
  “和尚,你要我相信?”
  “贫僧句句是实。”
  “哼!是他把你们收容在这里避仇逃世的,本姑娘不相信你的鬼话。这里可以算是威麟堡的近邻,也是威麟堡子弟往来必经的出入孔道,对附近的动静,本堡岂能掉以轻心不加留意?所以你们三年前一到此地,不久本堡就得到一些风声了。无影刀的巢穴有好几处,本姑娘已经毁了他三处秘窟,找不到他的藏身处。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哼!”
  “贫僧再说一遍,贵堡所获的消息,只是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猜测,与事实不符。贫僧与无亏道友在此苦修,来去皆与无影刀周施主毫不相干。姑娘无端登门强索,委实强人所难。”
  “和尚……”
  “姑娘还是走吧!”不了僧态度转硬了。
  “和尚,本姑娘耐性有限。”范姑娘咄咄逼人,态度坚决强硬。
  “可恶!”无亏散人的修养,可就没有不了僧到家:“即使是令尊浊世威麟在此,也不敢如此嚣张。小小年纪,就这样目中无人自大狂妄,会闯出大祸来的。”
  范姑娘的确狂妄得离了谱,猛地左手一扬,一道淡淡的四寸大圆形物,以闪电似的奇速,急剧旋转划出一道奇异的光弧,向无亏道人飞去。
  青影一闪,无亏散人的青道袍突然膨胀,罡风乍起,随即形影俱消。
  浊世威麟令武林朋友胆寒的三法宝之一:法轮。
  范姑娘比乃父的法轮小了一倍,也薄了一倍,是钹形的轮状暗器,锋利的锯齿状轮缘,击中人体比钢刀更可怕,所飞行的路线变幻莫测,假使用内力封架,会随劲加速旋入,防不胜防,极为霸道。
  老道大概知道厉害,因此用骇人听闻的遁形术走避。
  小法轮如同活物,似受神奇的劲道遥控,转向两丈外的不了僧折向急旋而去。这时,方听到破空飞行的锐利呼啸声,可知法轮的速度比声音要快些。
  不了僧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掌出霹雳震耳,好精纯的大天雷掌力。
  法轮在丈外侧转、折向,速度骤增,自右切入,被浑雄无匹的大天雷掌力阻了一阻。
  “还不错,难怪你猖狂。”不了僧一面说,一面站起,右袖向右后方一拂。
  将及体的法轮突然再次侧转,发出更尖厉的啸声,随着大袖的拂向电射而去,喀一声切入木屋的垒木墙上,切入三寸以上。
  范姑娘冷哼一声,剑向不了僧一指,作势扑上。
  “小心空灵香!”怪叫声传自屋后。
  不了僧凌空飞升,登上屋顶一闪不见。
  淡淡的青影自小涧一侧电射而至,自范姑娘身后扑上。
  “小心身后!”远处的车夫急叫。
  范姑娘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突然迸发的剑气,有如天风疾临。
  剑术惊人,内力修为惊人,反应惊人。
  “啪!”无亏散人手中的一段树枝,与剑接触突然断了近尺枝尖,被剑气震裂成碎屑。
  青影斜掠而走,老道知道厉害,再次遁走。
  “哎唷……”同一瞬间,传出龙凤二卫的惊叫声。
  那一双中年夫妇失了踪,想拦阻的龙凤二卫被神奇的掌风震倒出丈外,封锁失效。
  车夫出现在屋顶,是从屋后飞登的。
  “小姐,不见人影。”车夫不安地说:“这个出声警告的人,可能已练成幻形遁影轻功无上境界,比一僧一道更高明,再不走,恐怕会……会栽在此地呢!”
  “不!”范姑娘愤怒地取回法轮:“我非把他们毙了不可,我的人不能白死。”
  “小姐……”
  “你少说些没出息的话!这些浪得虚名的往昔风云人物,如此而已,我有把握制他们的死命。”
  “嘻嘻嘻嘻……”第三座木屋的屋角,传出饱含讽刺意味的怪笑声。
  水湖绿色的人影闪出,是一个脸白唇红、丰神绝世的出色小书生,宽大的长衫飘飘,好俊的美少年。
  所穿的水湖绿长衫,确与姓乔的公子爷相同,但人却不同,年纪与身材有异,一看便知不是同一个人,化装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改变成高矮不一的人。
  “你……你是谁?”范姑娘一怔,愣住了。
  “我就是我,不是鬼。”小书生轻摇著名贵的描金摺扇说:“我知道你是威麟堡范堡主的女儿范梅影,这就够了。”
  “你……原来是你用飞蝗石,打了我的车夫……”
  “是呀!”
  “你……”
  “因为你美呀!我忍不住要追求你呀……”
  范姑娘气往上冲,粉脸涌起一抹嫣红,一声娇叱,身剑合一突然急袭。
  小书生一声轻笑,人似电火流光,出现在斜方向三丈以上。
  车夫一声不吭,自天而降,手脚箕张有如怒鹰下搏,控制丈余空间,凶猛地下扑。
  小书生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描金摺扇向上一挥,身形随即出现在原来现身的屋角。
  “呃……”尚未着地的车夫闷声叫,被扇劲在八尺上空击中了。
  “砰!”车夫张开手脚平摔而下,像是巨石下砸。
  “小娘子,嘻嘻!”小书生用轻薄的口吻说:“你压箱子的本领,我已经先后全部看到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拥你入怀好好亲热啦!不要回堡吧!我陪伴你再在江湖遨游双宿双飞……”
  “该死的!你……休走……”范姑娘火冒三千丈。
  小书生飞掠而走,脚下似乎不沾草木尘埃。
  “有我陪伴你,保证你不会吃亏。”小书生一面掠走一面口上占便宜:“威麟堡的所谓龙凤八卫,其实是你老爹的帮凶。你所带来的八卫,只是唬人的货色而已。我一个人,就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有胆你就不要扮兔子逃命。”范姑娘一面狂追,一面怒叫:“胆小鬼!站住……”
  “今后,你到处加倍闯祸闹事,都不必怕有人干涉问罪,我不允许任何人招惹你。”
  小书生不加理会,说得快意已极:“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保护心爱的人不受欺负,是男子汉的责任。”
  后面四卫与车夫,已经落后了百十步,快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了,而且天快黑啦!
  范姑娘有点悚然心惊,看小书生的轻功与养气蓄劲术,自已相去有一段距离,不可能追得上了。
  “我发誓,一定要捉住你剥皮抽筋。”她不追了,止步发誓咒骂:“本姑娘遨游天下两载,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撒野,你这小狗……”
  “嘻嘻!我是小狗,你岂不成了狗婆了?”小书生不走了,回头反唇相讥:“小娘子,我也发誓,一定要把你抱在怀里。你一身媚骨,正是做妾的好材料。娶妾娶色,你的色够条件……”
  范姑娘咬牙切齿左手一挥,法轮再次出手。
  “已经知道特性的老把戏……”小书生嘻皮笑脸,描金摺扇运足劲道,一扇引出发出神奇扩导引力,要像不了僧一样吸引法轮折向斜走,身形则向相反的方向闪避掠出。
  法轮受外力一激,立即侧转、折向、加快旋转。这瞬间,法轮凸起的中心,飞出一枚构造精奇的小针,也像是钻或钉,粗如绿豆长仅两寸,太快了,事出突然,即使能看到,也无法闪避。
  小书生根本不曾看到,也没料到,太近了,小针一发即至。
  生死间不容发,小书生斜掠而出,没留意身旁的草业中有人潜伏,感到脚踝一紧,可怕的拉力传到,被人拖倒急拉。
  这瞬间,发觉利器击破护体神功的波动,知道要糟,但已失去任何应变机会了。
  要不是被人及时拖倒,无坚不摧的怪针,将贯入体内要害,太幸运了。
  右胁一震,怪针贯肌。任何神奇的内家气功,也抗拒不了这种旋转加速的神鬼难测霸道暗器,法轮飞行的劲道已经够可怖,轮中释放弹出的针劲道更是空前猛烈,针入肌气散功消。
  四丈外,范姑娘咬牙切齿飞跃而来,剑上已运足内劲,似乎真要一口气砍上十七八剑,才消心头之恨。
  由于小书生的倒势有异,所以她还不能肯定轮中藏针是否中的,因此谨慎地要用剑下杀手。
  一旁草深及腰,树林茂密,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人倒下便难见形影。
  真不妙,人不见啦!沿拖动的痕迹钻前三丈,便发现一条宽有两丈、杂草小树纠缠的山沟。
  没错,人溜下山沟了。
  沟下必定有蛇虫鼠类,深有丈余,她怎能跳下去追搜?黑暗中钻出一头小兔也会把人吓一大跳。
  “你们快来,给我下去搜!”她亮声招呼同伴:“夺命针一定击中他了,他走不了多远的,快!”
  片刻,同伴方气喘吁吁赶到。沟下,已经不易看清景物了,如何搜?
  天一亮,小书生被一阵鸦噪所惊醒,惊慌地一蹦而起,感到头有点晕,几乎摔倒。
  这是山脚下的茅草坡,草深及肩,两三百步外才有树林,睡在草中相当不安全,因为这种草坡,正是猛虎最喜爱的游戏埸所与猎食区。
  但对人却安全,因为这里反而不会引人特别注意,躲藏的人,大多选择树林内幽僻茂密的草丛隐藏,不易被人发现。
  一旁,公子爷以手作枕,星目炯炯,似笑非笑地向他注视。
  他脸一红,低头察看身上,脸更红了。不错,水湖绿长衫是完好的,没少了什么。
  但他知道,腰间里了伤巾,缠得实实在在,所以腰部显得坚硬臃肿。
  “你……你……”他脸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小姑娘,不害羞,追逐那位女少堡主,尽说些连男人都感到脸红的轻薄话。”公子爷躺得四平八稳,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我看,你也是一个很坏的不安份捣蛋鬼,甚至比她还要坏。”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这妖女有多坏?”
  “喝!不能怪你?好像你还理直气壮呢!”
  “那妖女藉威麟堡的声威,挟霸道的兵刃和超人的武功修为,带了大批狐群狗党,在江湖招蜂引蝶的两年期间,专门勾引良家子弟,稍看不顺眼就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简直就可恶透顶,令女性蒙羞,我……”
  “所以你扮英俊的男人戏弄她,为谁主持正义?为谁打抱不平出气?”
  “你少管……”
  “我才懒得管别人的闭事,救你只是凑巧而已,顺手牵羊并不费事,一方面也是为了报复她向我施展诡计。”公子爷挺身而起,伸手抛过一枚两寸长螺旋形怪钉:“这玩意淬有令人麻痹,毒性并不猛烈的毒,是浑钢铸造的,铸工之精,世无其匹。留着做个纪念吧!哈哈……”
  长笑声中,他飞掠而走。
  “喂!等一等……”假书生急叫,拔腿便追。
  “我有事。”公子爷头也不回高声答。
  “我姓司空,你……你贵姓呀……”
  公子爷一头钻入树林,蓦尔失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假书生本来轻功出类拔萃,但与公子爷相较,却又相形见拙,何况腰间不便,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这冒失鬼……”假书生跺脚大骂。
  山径向东面的山峡蜿蜒而下,平时很少有人行走,有些地方已被杂草野葛所掩覆,只能概略地看出是路而已。
  日上三竿,盛暑的丛山中依然带有凉意。不了僧与无亏散人,一双中年夫妇,四个人背了小包里,洒开大步向东行。
  “该死的!又得另找地方隐居避躲了。”不了僧一面走一面口出怨言:“无影刀其实与咱们毫不相干,那小泼妇打上门行凶,未免太过份了。”
  “法兄,咱们真不该在有强邻的地方隐身的。”无亏散人苦笑:“躲了两年而平安无事,已经够幸运了。哦!法兄真对付不了那小泼妇?”
  “不行。”不了僧自认不如。
  “咱们四个人也……”
  “她们人更多。”不了僧摇摇头:“浊世威麟有一子一女,不但家传绝学青出于蓝,而且另有明师兼具秘学。就她那神鬼莫测的法轮,贫道已经难以应付了。要不是早知她的底细,贫僧岂能忍受她的侮辱?哼!我不了僧可不是好相与的活佛。”
  “她真敢肆无忌惮使用空灵香?”
  “大概会的,所以才有人及时警告我们,她一定曾经使用来对付无影刀那些人了。
  唔!昨晚向我们提警告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刀的同伴……咦!”
  前面的一丛灌木后,幽灵似的飘出一个碧衣裙美妇,美得令人目眩,廿余岁的成熟女人,那种美几乎是无可比拟的,明艳照人,风华绝代,加上高贵的气质,蓦然出现,真可令人觉得是仙子下凡。
  异香入鼻,劈面拦住了,小蛮腰上的长剑装饰十分华丽,可不是摆样子的佩剑,而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气质与风华确是令人目眩,但美丽明艳的面庞,却罩上一层浓霜,可就不怎么可爱动人了,而且令人心寒而非心跳。
  “这表示你们的确是无影刀的同谋。”碧衣美妇显然已经完全听清不了僧的话:
  “不打自招。”
  四人一惊,悚然止步。
  “女施主是……”不了僧定下神警觉地问。
  “范梅影是我的甥女。”美妇冷冷地说:“我是从威麟堡带人赶来接她返堡的人,来晚了一步,你们意然不知死活,竟然下毒手杀死她的六个从人,罪该万死。”
  “女施主明鉴……”
  “住口!和尚,你还有什么好辩的?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乘乘就擒听侯发落。”
  美妇盛气凌人,态度横蛮自负:“我知道你们要弃家远走高飞,必定走这条路东下。小丽,把人赶过来。”
  “小婢遵命。”西面三二十步传来女人的回答声。
  “不必赶,在下自已走就是。”另一个男人的语音接着传到。
  不了僧一怔,心说:是昨晚提警告的人。
  昨晚提醒他们小心空灵香的人虽然不曾现身,但语音一听便知。这人不但提警告,也造成供他们逃走的机会,所以和尚认为是无影刀的同伴。
  小径前后都有树木遮住视线,人接近至十余步,方能看到身影。
  公子爷急步而来,水湖绿的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纸摺扇仍握在手中,在犹有凉意的早晨山林中,这把摺扇派不上用埸,只能权充装饰品。
  他后面,两个美丽的绿裳俏侍女,两把剑冷气森森,押解着他亦步亦趋,随时可能一剑刺穿他的背心,绝对可以有效阻止他逃走。
  “你为何跟踪他们?”美妇颇感意外,冷森森的目光在他身上搜索。
  “这些人很可疑。”公子爷镇静地说:“有僧有道,有男有女,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在下心中好奇,所以想跟来看看究竟,没想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反而落入诸位的埋伏中,真是冤哉枉也,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栽定啦!”
  “哼!看你文质彬彬,身上没带兵刃,居然敢跟踪不了僧这种宇内恶煞凶神,定不简单,我会刨出你的根底来。站到一边去,我先处治了这四个坏蛋,你千万别打逃走的主意,以免枉送性命。”
  “在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无所谓敢不敢跟踪。”公子爷硬着头皮说,脸上有惧容:“夫人,你这两位侍女好厉害,像无形质的幽灵,突然出现在身后,委实令在下心中发毛,真以为碰上了狐仙呢。”
  “你少给我贫嘴!”叫小丽的侍女冷叱,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背心上了。
  美妇放了心,认为他已经被制住了。
  “放下兵刃包里,你们。”美妇向不了僧四个人下令:“一个一个过来受制。”
  不了僧的兵刃,是佻着包里的山藤杖;无亏散人是拂尘;中年夫妇全佩了剑。
  “女施主,不可欺人太甚。”不了僧硬着头皮说。
  一个范姑娘已经够可怕,碰上范姑娘的舅母,那还了得?落在她们手中,那有好日子过?
  威麟堡的人,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凶神恶煞,从来就不饶人的江湖豪霸。
  “不了僧,你想反抗?”美妇声色俱厉。
  “贫僧……”
  “你该死!”
  “生有时,死有地。”不了僧丢掉杖上的包里,虎目怒睁:“我不了僧英雄一世,不是怕死鬼。就算我该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女施主,贫僧希望公平相决,不要用鬼蜮技俩使威麟堡蒙羞。”
  “你是说,你不了僧不使用解脱禅功,冯真材实学,与本夫人公平一决而不逃走?”
  “不错。”
  “其实,你想逃走也无此可能,你的解脱禅功火侯有限得很,速度还不够快。”
  “贫僧却是不信……”不了僧话未完,山藤杖突然脱手破空飞掷,势若雷霆。
  杖急剧旋转,控制了近丈空间,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向美妇迎面急袭,和尚的身形,却向后飞退。
  按理,美妇必须交将山藤杖击飞,才能从正面冲上追逐。和尚后退的速度骇人听闻,原地似乎人影仍在,身形却已电掠而出两丈外去了,留在原地仅是虚影而已,解脱禅功果然名不虚传。
  有些人将之称为鬼影功,佛门弟子则称为解脱禅功。
  美妇不闪避山藤杖,飞跃而起,但见一团碧影飞扬,前空翻迅若硕星横空,速度足以追及电掠而退的虚幻人影,超越三、四丈空间,匪夷所思。
  “砰!”不了僧突然重重地摔倒在三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难起。
  是被美妇从他的背部上空,虚吐出一记劈空掌击中了背心,阴柔可怖的神奇掌劲,在丈外便可伤人,不了僧的护体禅功,竟然禁不起虚空一击,相差太远了。
  同一时间,美妇的左手也向侧方三丈外的无亏散人悄然轻拂,在裙袂飘扬中,翩然落地。
  “呃……”无亏散人闷声叫,向下一挫,想举步却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倒下了。
  一枚头重尾轻,不需定向穗的三寸怪针,出现在老道的右肋下,是毒针。
  “你们,逃不逃?”美妇向中年夫妇一指,盛气凌人。
  中年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拔剑出鞘。
  “我无情剑也曾纵横天下将近半甲子,活了五十余岁,死了也不算短命,宁可轰轰烈烈死,决不苟且偷生耻辱地活。”中年人庄严地举剑:“老伴,我将以毕生精力行决死一击,掩护你脱身,准备了。”
  “老伴,何必呢?”中年妇人冷然一笑,语气毫不激动:“廿年夫妻,毕竟不是同林鸟。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何足挂齿?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多个老伴,是不是?
  我们上吧!”
  “这……好吧!你我夫妻双剑合壁,未必就稳输不赢,大有可为……嗯……”
  砰一声响,无情剑直挺挺倒下了。
  中年妇人身形一晃,剑尖手堕地:也倒下了。
  美妇冷哼一声,莲步轻移上前,拾起无情剑的剑,凤目中杀机怒涌,一剑下落,点向无情剑的背心。
  水湖绿的身影一闪即至,快得几乎无形无影,到了美妇身后方陡然显现。
  “去你的!”叱声震耳欲聋,啪一声怪响传出。
  美妇的脑颅穴挨了一指头,立即昏迷,同时丰满的臀部挨了一掌,人向前急飞,摔倒在丈外寂然不动了。
  “快把人带走,走慢了杀无赦。”公子爷向两个惊呆了的侍女警告:“我真该杀掉你们,带了人快滚!”
  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朝庭这一期所发的邸报中,有关吏部的消息共有十二项,其中一项并不引人注意,那是官吏们升迁调免的部令。当然,这也是今上万历皇帝的圣旨。
  消息很简单;在天牢待罪的三个无用知县,同时勒令致仕,永不叙用。
  这是说,这三个无用的知县必须立即滚蛋,滚回本籍永不叙用了。永不叙用是不许在京都逗留的,不可能再找机会送贿赂、通关节,走后门活动起复了。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老爷吃错了药,认为天下的大官小官都是饭桶,都不会替皇帝赚钱,要来何用?
  因此,所有的官,不论大官小官,免了职就不再补派,就让缺空在那儿。天下各地目下有百余名知府由同知代理,有三、四百名知县由县丞暂代。
  朝堂中,内阁大学士缺了一半,六部少了两位尚书,文武百官少了一半,快到了庙堂一空地步。
  赶走了三个知县,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
  妙的是三个知县的姓,音同字不同。
  山东博平县的知县阎忠;湖广应山县的知县颜耿文;山西介休县的知县严秉廉。
  阎知县是有名的贪官;颜知县是有名的青天;严知县是有名的酷吏。当然,这仅限于在该县地方有名,其他州县的人,谁知道他们是老几?
  妙就妙在这里,好的坏的一起赶,却不再追究他们到底所犯的罪,是不是该一赶了之?
  三个知县在逗留期限满时,乘乘带了家小行李,挟了所有的宦囊,出京返回故里。
  他们的本籍都在南方,往南必须走运河或者走南北大官道。
  他们走的是大官道,巧的是在同一天启程。
  车马轿出了都门的第一步,就掀起了无穷风波。
  真定府,大官道最重要的枢纽,也是附近千里内最大的城,紧扼着太行山的出入重镇。
  城愈大,是非愈多,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东门隆兴寺(大佛寺-有铜佛高七丈三尺)至三皇庙的横街上,就是本城最令捕快们头疼的是非埸,各种行业的店铺都有,什么肮脏勾当都有地方办理。
  这里,有流氓、骗棍、地老鼠、地头蛇、过江的强龙,娼寮的王八鸨婆,再加上真定卫与神武右卫的两卫军爷军户余丁参予,要多糟就有多糟。
  五福客栈,在横街算是金字招牌的第一流客店,仅店伙就有七八十名,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东主五路财神荆若天,不但号称真定之霸,在江湖道上,也是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
  住进五福客栈的旅客,几乎可以说保了平安险,金银财物打了保票,万无一失,谁要是想骚扰该店的旅客,真得先多吃几个老虎胆豹子心才行,说不定将是一埸灾祸。
  午后不久,居然有旅客落店。
  店门停车驻马的广埸够宽阔,东主恰好闲得无聊,背着手站在门外看街景。五路财神本来是个大忙人,今天却显得无所事事。
  一辆颇为华丽的双头轻车,四匹健马上四位骑士很岔眼,其中有一个大孩子,一个少女。那位赶车的雄壮车夫,赶车的技术好得不能再好了。
  车相当沉重,仅坐了一个旅客。从敞开的车窗,就可以看清这位旅客是个英俊的年轻公子爷,尽管月白色的绸长衫沾满了尘埃,头上的发结与脸膛,也有一层尘土,但风华与气度依然出众超群。
  但当车停妥,少女骑士下马上前打开车门,公子爷下车的一刹那,五路财神脸色一变。
  “小心伺侯他们。”他抓住一个匆匆迎出招呼旅客的店伙低声交代。
  “东主,他们是……”店伙忍不住追问。
  “别管,记住小心就是。”他不多解释,目光落在另一批投店的旅客身上。
  两人两骑,带了长程马包,骑士牛高马大,像貌狰狞带有杀人家伙。
  公子爷六个人进店去了,由那位健壮的骑士与美丽的少妇办理住店手续。
  五路财神到了两位高大骑士身旁,一名店伙刚接过绳。
  “小七,不要替这两位老兄安顿坐骑。”五路财神向店伙吩咐:“他们不住店。”
  店伙一愣。两骑士冒火了。
  “你说什么?混蛋!”那位满嘴乱胡子大汉怒吼:“你替太爷出主意?”
  “两位是山里面的?”五路财神修养不错,不因挨骂混蛋而生气,信手往西一指。
  西面,是太行山;山里面的,指强盗。最近几年,由于天下各地税赋增加三四倍,山里的强盗则人数增加了五六倍;几乎天下各地的强盗都普遍增加了八九倍,似乎做强盗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活下去最重要。
  “你……”大汉脸色一变。
  “两位是跟着他们来的?”五路财神指指轻车:“大概从娘子关就盯上了,对不对?”
  “阁下有何高见?”大汉口气转硬。
  “赶快转回去。”五路财神直截了当挥手赶人。
  “什么?”
  “你们幸而没在半途动手,已经多活了三天。”
  “你说……”
  “那是名震江湖,亦侠亦魔的逍遥公子乔冠华。他不找你已经是大吉大利,你还想打他车中金银珍宝的主意?回去吧!快走,以后招子放亮些。”
  两大汉古铜色的脸膛,变成黑色的了,一言不发抢过店伙的缰绳,急急飞身上马,临行向店门眺望一眼。
  公子爷正站在门口,英俊的面庞有和蔼的笑意,一双晶亮的星目,正盯着两人微笑。
  喀勒勒蹄声急骤,两个强盗策马如飞而遁。
  五路财神在街上走了一圈,甚至远走北关南关,傍晚返店时,查了一查旅客流水簿,他的眉头皱得几乎连在一起了。他是本地的地头龙,消息灵通所以烦恼。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倍,因为他感到紧张,感到忧虑不安,平空生出大祸临头的感觉在心头。
  城内城外,客店中与及可以暂住的地方,来了许多七七八八形形色色的人。
  真定城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北至京师,南下河南,东出山东,西有至山西的唯一大道。
  他发现逍遥公子是唯一从山西来的人,其他绝大部分神秘人物,是从京师下来的,少数则从南边来。
  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在近期动身离境的打算。
  除了逍遥公子之外,他店里陆续住进一些人,一些令人耽心的神秘人物。
  店里共有五座食厅,供应不在房内用膳的旅客进膳。另设有一座酒楼,供旅客与及本城的人宴客聚会。
  他真不希望店中出事,有些人他是无可奈何的,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吃得住一些二流人物,但像逍遥公子这种超等的神秘怪杰,他的份量太轻了。
  他并不怕逍遥公子,这位神秘怪杰不是不讲理的凶神恶煞,两年前逍遥公子就曾经住过他的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而那时,正是逍遥公子出道已经将近一年,声威如日中天,遨游天下各地,所经处风跟雨随,把那些声威远播的成名人物,整得灰头土脸。
  这两年,似乎敢向逍遥公子挑衅的人,好像没有几个了,因此反而风平浪静,发生事故的机会急剧减少,似乎江湖朋友已经不注意这位年纪轻轻,敢向任何人叫阵,半侠半魔的神秘高手淡忘了。
  所以,那两个太行山的独行盗,糊糊涂涂跟踪而来,要打轻车中的金银财宝主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逍遥公子带了那位十二三岁的书僮,与及那位十四五岁的小美人胎子小侍女,出现在酒楼上的雅座时,五路财神不由心中叫苦。
  这位公子爷带有五个男女从人,包了一座客院,客院本身有食厅,应该在客院进食的,竟然在大庭广众间出现,岂不意味着即将有事故发生吗?
  楼上闹哄哄,酒香汗臭形成一种不调和的刺鼻怪味。天气本来就热,加上悬着的廿余盏明亮大灯笼,虽则四面大窗全启,也赶不走厅内的热浪。
  廿余副座头大半满座,生意不错。
  逍遥公子换了一袭淡翠色的长衫,腰间悬了垂饰结和绣云雷图案精致荷包,轻摇摺扇迈着斯文步,真像一位学舍中大户人家的学子生员,带了侍女书僮上酒楼,人生得英俊,穿得神气,难怪令人侧目。
  几十个酒客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了。
  店伙卑谦地领逍遥公子,在近北窗的一副座头入席。
  小书僮像个小大人,向店伙吩咐准备些什么酒菜,显然对主人的爱好一清二楚,任何事都不需主人烦心。
  邻桌是五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有三个腰间带了颇为美观的匕首,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汉。
  五双怪眼一直就跟着逍遥公子转,看了逍遥公子就侍女手中喝茶的神气模样,大概愈看愈不顺眼,眼神愈来愈不友好。
  先是一个大汉哼了一声,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
  然后另一个大汉啪一声放下酒杯,怪眼一翻。
  “兄弟们,你看看这小怪物。”大汉怪笑着用手向逍遥公子一指:“像不像京都的兔二爷?”
  北方人喜欢骂人为兔崽子,兔二爷的意思是龙阳君。在京都,好男风的人真不少,而且蔚成风气。
  逍遥公子一抖摺扇,合上了,淡淡一笑。
  躲在账房后看风色的五路财神心中叫了一声苦,急得头上的汗多冒了一倍,心一急,急步抢出。
  但来不及了,是祸躲不过。
  “小孤。”逍遥公子脸色毫不激动:“打掉他满口狗牙。”
  “遵命。”小侍女放下茶杯微笑着应喏。
  但见黛绿色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五大汉的桌旁,香风入鼻,裙袂仍在飘扬。
  “你过来。”侍女小孤向那位大汉点手叫,因为那位大汉中间隔了一个人。
  隔在中间的大汉没长眼睛,醉眼一翻,巨手一伸,按向小孤微隆的美好酥胸,想先开开心。
  “哈哈!小丫头你要……呃……”
  大汉是坐着的,轻薄的话说了一半,咽喉下便挨了一劈掌,几乎劈裂了气喉,仰面便倒。
  小孤一脚踏进,好快,近身了。
  先前发话损人的大汉刚发现不对,刚看到同伴向外倒,刚挺身站起,雷霆打击已经光临。
  “劈啪劈啪啪……”一连串耳光暴响,十记正反阴阳耳光似乎在同一刹那及颊。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昏厥了。
  小孤揪住大汉领口的左手不松开,右手抓起一双木箸,粗鲁地撬开大汉血淋淋的大嘴,察看牙齿是不是全掉了,脸上绽放着还带着稚气的顽皮微笑。
  另三名大汉惊得一蹦而起,两个有匕首的大汉迅快地拔出匕首。
  全楼的食客,惊骇地张口结舌,几乎全都不相信一个娇小的美丽小侍女,能在眨眼间击倒了两个粗壮如熊的大汉。
  五路财神总算赶到了,满头大汗拦住了三大汉。
  “住手!你们想找死?”五路财神厉声大喝:“你们的脏口没遮拦,天胆在逍遥公子面前撒野,你们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知道吗?”
  小孤将已昏厥了的大汉信手推倒,大概已经检查出大汉的牙齿全掉了,亮晶晶明眸,投注在一名大汉已经拔出的匕首上。
  “给我,匕首。”她晶莹的小手向大汉一伸。
  三大汉可能听说过逍遥公子的名号,黑褐色的脸膛突然冷灰,醉眼中出现惊怖的光芒,开始发抖。
  “公子爷,请放他们一马。”五路财神几乎在哀求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
  “叫他们快滚!”逍遥公子含笑挥手:“荆东主,冲你阁下的金面,放他们一马。
  但你得保证,今后这五位仁兄,不要出现在我左近,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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