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
古劍殲情記
  作者:雲中嶽
  江湖梟雄九幽魔主,勾結邪教裝神扮鬼,肆意殘害武林各派,欲稱霸天下。廣信府葛氏兄弟係武林世傢,亦慘遭九幽魔主及其爪牙的追殺。葛二公子為除惡救民,苦練無量神罡功,與魔主一搏生死。他聯八怪,鬥七魔,降三妖,除五兇。仗劍追鬼王,掌劈美人蛇,勇誅二異叟,孽緣結古洞,惡戰武林狂,揚威潰群魔。一口青鋒劍,閃閃寒光,在魔窟勁掃;兩顆少女心,獻給英雄男兒,居然愛上父母的仇人,能否白頭偕老?巧獲絶塵慧劍,是奇遇不是天賜?情意纏綿,令人深思。<br>
  全書結構嚴謹,險情迭出,善與惡,情與仇,令人不忍釋捲。
  內 容 簡 介
  第 一 章 魔現起風雲
  第 二 章 初闖江湖
  第 三 章 戲懲惡魔
  第 四 章 三妖亂斷鴛鴦案
  第 五 章 狂濤八劍
  第 六 章 追魂手
  第 七 章 靈山歷險遇異人
  第 八 章 纏綿武林女兒情
  第 九 章 東海魔域美女蛇
  第 十 章 險象迭起
  第十一章 古洞結孽緣
  第十二章 道貌岸然一潛翁
  第十三章 好夢---噩運---大錯
  第十四章 出奇製勝
  第十五章 屠竜客
  第十六章 九幽天魔
  第十七章 竜虎山
  第十八章 紅綃電劍
  第十九章 仗劍追鬼王
  第二十章 巫山神姥的傳人
  第二十一章 寶劍嘯山林
  第二十二章 各懷鬼胎
  第二十三章 美人劫
  第二十四章 天魔施暴
  第二十五章 少女內心的愛
  第二十六章 神秘的蒙面俠
  第二十七章 竜鳳八衛
  第二十八章 虎魄神丹
  第二十九章 無量神罡功
  第三十章 可怕的武林狂
  第三十一章 護主母義俠殞身
  第三十二章 雙劍逞威
  第三十三章 魔法不壓正
  第三十四章 祥雲堡揚威潰群魔
  第三十五章 深山遺恨
內 容 簡 介
  江湖梟雄九幽魔主,勾結邪教裝神扮鬼,肆意殘害武林各派,欲稱霸天下。廣信府葛氏兄弟係武林世傢,亦慘遭九幽魔主及其爪牙的追殺。葛二公子為除惡救民,苦練無量神罡功,與魔主一搏生死。他聯八怪,鬥七魔,降三妖,除五兇。仗劍追鬼王,掌劈美人蛇,勇誅二異叟,孽緣結古洞,惡戰武林狂,揚威潰群魔。一口青鋒劍,閃閃寒光,在魔窟勁掃;兩顆少女心,獻給英雄男兒,居然愛上父母的仇人,能否白頭偕老?巧獲絶塵慧劍,是奇遇不是天賜?情意纏綿,令人深思。
  全書結構嚴謹,險情迭出,善與惡,情與仇,令人不忍釋捲。
第 一 章 魔現起風雲
  “當!當!當!”三聲金鑼的震耳鳴聲,在夕陽中震蕩,山𠔌為之轟鳴,烏獸驚得騷亂不止。
  群峰林立的山𠔌中,有一座四角形的石造古堡,占地約五六畝,高有三層,雄偉壯觀。
  堡的四周,突出四座碉樓,上面設有堞垛,各樹了一根幡桿,上懸一面七星大纛,在桿頂迎風招展獵獵有聲。
  堡的大門朝南,兩扇鐵葉大門上,刻着雲擁七星圖案,巨大的銅鑄獸環觸目。石階共九級,每一級的兩側,擱了一個石獅子,十八個石獅大小不等,但神態無一類同。由古堡的巨大工程看來,古堡的主人身份不凡,但走遍所有的建築,找不到半個字影,基石上全刻了些怪物雲雷的圖案,就是沒有字。整座古堡陰森森的,似乎罩上了一襲神秘的外衣。
  “當!當!當!”又是三聲鑼聲。
  原來是天亮了,是報曉的鑼聲。
  鐵葉大門突然悄悄地開了,人影出現。
  那是三男兩女,四個身穿勁裝的人,和一個穿葛袍的中年大漢。五個人踏出大門,在臺階上站住了。
  葛袍中年人手中挾了四把劍,神情爽朗而和藹,像貌堂堂,他含笑嚮兩側的人註視。左面,是一對壯年男女,女的約二十七、八的年齡,清麗脫俗,風韻極佳。男的年約三十左右,劍眉虎目,留着八字鬍,精壯雄偉,象一頭猛虎般強壯結實,堂堂一表人才。但兩人的臉上,都神色凜然。
  右首,一雙男女也是英俊美麗,三十左右的年紀,同樣也神色凜然。
  葛袍中年人一面輕撫着手中的四把長劍,一面微笑道:“這些天來,敝堡招待不周,堡主責成在下多嚮諸位緻歉,尚請包涵些。”
  左首青年人冷哼一聲,氣憤地說:“葛某人多謝堡主人盛情,不敢或忘。”
  “唐某夫婦,自不能免俗,多承款待,沒齒不忘。衹是未能面辭令堡主,深感遺憾。”
  右首青年人咬牙切齒地接口,相當不友好。
  中年人仍臉泛微笑,毫不在意地道:“好說,好說,在下定將老弟的謝意稟告堡主。目下天色大明,諸位該上路了。哦!各位來時不辨方向,不知路徑,在下遵守堡規不能遠送幾位了……”
  “這是貴堡待客之道麽?”姓葛的少年冷笑着搶問。
  “哼!咱們也不蒙你遠送。”姓唐的也冷笑着接口。
  中年人仍保持友好的神情,笑道:“本堡送客,就是這種儀式,各位別怪。請聽在下說出路徑,各位可以斟酌斟酌。請看,這兒出山有四條峽𠔌。對面是南𠔌,但本𠔌稱為陰冥路。小河叫做奈河,相當刺耳。東面,叫輪回𠔌,稱為極樂天。後面是北,叫做地獄嶺。至於各位想往何處走,悉從尊便。”
  四個男女臉色大變,葛姓的青年抽口冷氣問:“總管,這麽說來,貴堡就是傳說中的九幽堡?”中年人含笑點頭道:“不是傳說,而是鐵的事實。”
  “貴堡主就是九幽天魔李文宗?”葛姓青年往下問。
  “不錯。”
  “在下不信,九幽天魔不會如此年輕。”
  “信不信在你,敝堡主今年確是五十歲了,衹是護顔有方,看去與各位年歲相若而已。”
  “看來,咱們得嚮人間告別了。”葛姓青年絶望地說。
  “不,各位仍有機會脫險的,不可小看了自己。”中年人接口,似在善意地鼓勵他們。
  姓唐的青年強按心神,問:“閣下能否示知四條峽𠔌所通的處所麽?”
  中年人搖頭道:“恕難奉告。各位如果能出山,不消打聽也可知道。”
  “奈河流嚮何處?”
  “水流通大海,恕難奉告。各位的兵刃原壁奉還,可以憑你們的造詣出山。不送了,願能再見,祝福你們。”
  中年人將劍—一遞過,唐姓青年突然拔劍叫:“葛兄,擒他帶路……”
  “哈哈哈哈哈哈………”中年人發出一陣狂笑,人影一閃,笑聲未落,人已進入了大門。“砰”地一聲大震,鐵門閉上了。
  “錚錚!”葛姓青年追之不及,用長劍嚮鐵門連揮三劍發泄,火星飛濺,毫無用處。
  “走吧!葛兄,咱們闖。”唐姓青年衹好勸阻。
  “如何走法?”
  “往北,沿河走,也許可以有出路。”
  “好吧!咱們生死同命,可合不可分,手中有四把劍何所懼哉?即使九幽天魔親自出手阻攔,咱們不見得怕他。”
  四人沿堡墻繞至堡北,沿小徑嚮北走,穿過不少怪石古林,卻毫無異狀。也不見有人出面阻攔,更未發現設有機關埋伏。衹是小徑麯折,岔道甚多,幸而可由天色分辨方向,倒不至於迷路。
  穿過一座古林,小徑不見了,小河流入峽𠔌,𠔌口竜首一座石壁上,刻了四個大字:
  “地獄之門。”
  葛姓青年在石下上步,沉色地說:“唐兄,這是天下魔域之一,傳說中的九幽堡,為何在出山𠔌口留下這幾個字?難道說,這兒不是出山之路?”
  唐姓青年搖頭苦笑,有點慘然地道:“據傢師所知,九幽堡乃是七大絶域之一,進入絶域的人,除非接受驅策,便永遠不會活着走出了。絶域中的人,另有秘道出山,所以不願受驅策的人,出山的路便是死路,叫做地獄之門並不足怪。”
  “唐兄,賢伉麗是如何入𠔌的?”
  “唉!誰知道?愚夫婦祖籍湖廣保慶府,敝姓唐,名華。湖廣武林世傢無敵神劍唐公景隆乃是傢父,葛兄當曾耳聞。”
  “哦!失散了,原來兄台是景公的公子。在下江南廣信府葛建,草字春帆,這位是賤內蕭明謹。”
  “原來是快劍葛兄伉儷,久仰了。兄弟月前,曾與賤內邀遊三湘,沿途留連忘返。在南嶽鐵佛寺,卻無緣無故暈倒,醒來發覺倒身在這鬼堡中。那位自稱堡主不通名號的青年人,要愚夫婦參拜神案上的七星旗,要歃血加盟做他的黨羽,兄弟自然不願,反臉動手,一招來到,雙手就擒,兩把劍接不上那青年的一掌一指,真慚愧。”
  葛春帆搖頭長嘆,道:“愚夫婦更慚愧,在太湖湖濱,衹感到渾身一震,便知覺全失,醒來便在這兒做階下囚,不肯加盟,在神案前動手。那傢夥扣指一彈,愚夫婦在八尺外便被指風打穴術製住了鳩尾大穴。”
  “怪事,咱們不肯加盟,他們為何放咱們走?他們的底細又衹字不提,確實令人莫測高深。那九幽天魔乃是傳說中的人物,江湖中從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是否真有其人,誰也不敢肯定的答復,他要咱們加盟,又不說出原委,這為什麽呢?”
  “兄弟疑心他是使用幻術驅策愚夫妻。”
  “不會的,這傢夥的手底造詣,確是已臻化境了。”
  “春帆,瞧!那是什麽?”蕭明謹驚叫,嚮石上一指。
  刻着“地獄之門”大字的石崖,距離約有十丈左右,崖上荊棘叢生,怪石參差,奇石林列。石縫棘中,悄然站起兩個青色怪物。一人提槍,一人持叉,十分嚇人。
  “地獄之門!”二個怪人同時舉槍舉叉大叫,聲調低沉而刺耳,怪腔怪調,尾音拖得悠長顫抖,動人心魄。
  “地獄之門!地獄之門!地……”山𠔌震聲轟傳,令人心動神搖。
  鳧鳧餘音未落,怪人的鋼叉突然脫手飛擲,居高臨下,來勢兇猛,一閃即至。
  四人左右急分,臉色大變。
  “剋嚓”鋼叉插入地中,入地尺餘,三股叉尖已不見了,鋼柄仍在抖動。
  四人驚魂剛定,擡頭嚮上看去,石崖上,哪有甚麽怪人?兩衹白頸烏鴉正站在先前怪人立身處的怪樹上,神態悠閑地用嘴剔羽毛。
  用眼看來,上面不可能將高大的怪人藏在細小的石隙中,這兩衹烏雞又是怎麽回事呢?
  假如剛纔上面有人,烏鴉難道不怕?
  “快走,這地方兇險!”葛春帆低叫,嚮𠔌中急走。
  “不,咱們要死中求生。”唐華斷然地說。
  葛春帆不住搖頭,絶望地說:“咱們無法和他們拼命。再說,那座鬼堡四周,布下兇險莫測的奇門陣,可出不可入,回不去了,不信你可以回頭瞧瞧!”
  唐華扭頭回望,兩裏外先前的古堡不見了,但見霧氣蒸騰,白茫茫一片霧影。
  “好吧,咱們衹有闖!”他咬牙叫道。
  說闖便闖,四人分成兩對,前後相隔兩丈,嚮北急走,去勢甚疾。
  “地獄之門!”後面吼聲又起。
  “地獄之門!地獄之門………”回聲震耳,久久方絶。
  四人一陣急走,繞過兩座山嘴,狹𠔌時寬時窄,不久到了一處鬆林蔽天的狹𠔌中。鑽入森林半裏地,林木忽盡,出現了一處怪石如林的𠔌地,長約半裏,右是奈河的河床,兩側是有塌方的黃土山。這種塌方高有三十丈,黃土中間有沙石,時鬆時軟,如果往上爬,不隨土而下纔怪。
  這算不了怪,怪的是危險峻陡的塌方上,零星地支了不少木柱,木柱上吊着一具又黑又灰的風幹屍體,難分男女。崖根下,積了不少白骨,令人看了頭皮發炸,毛骨悚然。
  四個人倒抽一口涼氣,心中發毛。尤其兩位少婦,看了這些恐怖的屍體,更是嚇得粉臉泛灰。
  “吱溜溜………”怪石聳中嘯聲刺耳,令人聞之心嚮下沉。
  “快走,衝!”葛春帆拔劍沉喝,首先衝出。
  一座怪石後,忽然傳出一聲刺耳怪叫,黑影疾閃,一個瘦骨磷峋如同幹屍的黑皮膚怪人,頭面幹枯形如厲鬼。一雙利光閃閃的怪眼,幾乎占了臉部的一大半。手提一根六尺長的雙頭狼牙棒,赤着上身,忽然迎面衝來。
  “呔!”四人同聲大喝,揮劍急上。
  怪人一聲號嚎,狼牙棒狂揮,風雷俱發,內勁直迫入八尺外,迎面衝到。
  “錚錚錚!”劍鳴震耳,人影急分。
  “哎!”首當其衝的葛春帆驚叫,被震飄八尺外,“砰”一聲,背脊撞在一座怪石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幾乎暈倒。怪人一衝之下,四支劍如同波開浪裂,四面飛退,被狼牙棒震得他的手臂酸麻,虎口發緊。
  怪人並不追取他們的性命,忽衝出三丈外,繞右後掠走,一閃不見。
  四個人驚魂初定,衹感到渾身發冷。怪人似乎並未用全力,也無意取他們的性命,一衝之下,四支劍毫無用處,不僅無法進招,而且返不了身。廣信府葛傢以快劍享譽江湖,快劍葛春帆竟然沒有進招的機會,可知怪人的委實高明,使四個男女嚇了一大跳。他駭然說道:
  “九幽堡的人,都是一流高手,看來,今天咱們要栽在這兒了。”
  “咱們必須及早脫身,這鬼地方如果在日落前無法出圍,危矣!”唐華心有餘悸地說。
  “好,兄弟在前開道,唐兄斷後。”葛春帆說,領先便走。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兩女在中,嚮亂石聳中闖去,提心吊膽嚮北急掠。
  葛春帆劍尖嚮前伸,凝神戒備以防不測,領先掠出五丈外,眼角忽見石側巨石秀灰影入目,似乎嚮身後撲來,而且臭氣衝人。
  “吠!”他大吼,旋身長劍疾揮 衹覺手中一震,中了,劍刺過灰影的腰部。
  但中劍的人並未倒下,他吃了一驚,飄退八尺,看清了中劍人,驚得倒抽一口涼氣。
  他的妻子聞聲知警,縱上聲援,看清了灰影,她突然尖叫一聲,狼狽地急退丈外,毛骨悚然,粉頰泛青。
  葛春帆又一劍擊中灰影怪人的右脅,這纔倒下灰色怪人的屍首。葛春帆也感到毛骨驚然心中發冷。
  他扭頭便走,繞過一道石壁,突見前面紅影入目,一到大紅拜帖擱在石壁上,十分觸目。他走近一看,清晰的看到帖上寫着:“葛、唐兩位大俠親啓。地獄守門人拜。”
  他翻轉帖後,打開摺角,念道:“前進一步,即為死所,退回壁前,聽候發落。如不遵命,後悔無及。”
  他將拜帖擱在原處,嚮後叫:“唐兄,賢伉儷有何高見?”
  “是返回頭聽候發落麽?”唐華問。
  “衹有仗劍而死的廣信葛傢子弟,沒有聽候宰割的葛傢子孫。”葛春帆一字一吐的答。
  唐華冷冷一笑,舉步便走,一面道:“當然唐代世傢,百年來未出過一名怕死的唐傢子孫,决不嚮人低頭乞命。走!兄弟領先。”
  唐華嚮前疾走,他的妻子仗劍後跟,又繞過一座怪石。
  唐華並未介意,夫婦兩舉步疾走。突然,又出現一個怪人。唐華夫婦雙劍揮出,快如閃電。誰知劍光一閃,怪人便以鬼躡幻形似的奇怪身法,閃入石後不見了。
  “哎………呀!”唐華夫婦同時狂叫,兩人嚮側衝出五六步,以手掩住左臂,掌緣鮮血往下滴。
  “呔!”後面的葛春帆跟蹤便追,但怪人已經失蹤了。他躍上怪石頂,突然石頂角一鬆,連人帶石嚮下滾落。“啊!”他大叫着,以雁落平沙身法落在另一邊,驚出一身冷汗。
  他心驚的不是自己苦學有成為何站不牢,而是不知從何處襲出的雄奇力道,這種神奇勁,令他驚得冷汗直流。
  唐華夫婦脅下開了縫,脅骨各斷了三根,創口深入內腑,已經倒在一座岩石下,氣息奄奄。
  葛春帆夫婦心膽俱落,但仍分別搶救唐華夫婦。在危機四伏中,仍不顧一切替他們上藥,撕衣裹傷。
  唐華不住喘息,臉色青灰,突然抓住葛春帆的手,他的手已經有點脫力,喘息着道:
  “葛兄,你……你走………走吧!前………前途多……多艱………”
  葛春帆熟練地替他包紮傷口,一面道:“唐兄,咱們患難相依,不必說這種話。”
  “不………不行了,內腑已損,短期間如不速治,完……完了。再……再說,我已無………無法行走……”
  “兄弟背你上路,不必說了。”葛春帆毅然地說。但他心中一陣慘然,他知道,唐華已活不了多久,而他自己是否能逃得性命,毫無把握。但為了武林道義,不能衹顧自己逃命,更不能見死不救。
  “華……”唐華的妻子虛弱地叫。
  “淑真!……”唐華大叫,掙紮着推開葛春機全力嚮他的妻子滾去。
  他滾到淑真身邊,被葛春帆的妻子蕭明謹按住了,觸動了傷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淑真伸出了纖手,突然抓住唐華的衣袂,虛脫而又狂亂地厲叫:“華!是……是你麽?
  是………”
  顯然,她已支持不住了,瞳孔已開始呈現散光之象,她比唐華傷得更重。
  蕭明謹知道她死期已近,回天乏力,衹感到一陣慘然,以沾滿了血跡的手蒙住臉面,淚下如雨,倒入了葛春帆的懷中,痛哭失聲。
  唐華伸出顫抖着的手,抓住淑真的玉腕,哀傷地叫:“淑真,是我!是你的……你的華……你你………”
  兩人倒在一塊兒,互相抓得緊緊的。淑真蒼灰色的臉膛,突然泛起了一抹淡紅,幽幽地,虛弱地喘息着道:“華哥,不……不要在……在外面流……浪了,回……回傢,回……
  傢抱……抱我們的孩……孩子……”
  驀地,一陣腥風颳到,沙石飛舞接着一陣咆哮,黃影紛現,五六衹白額吊睛老虎從北往南疾走,出現在四人之前。虎群看到他們了,且走走停停。
  葛春帆夫婦拾劍飛躍而起,掩在唐華夫婦身前。
  最先頭猛虎一聲咆哮,突然飛撲而來。
  “呔!”春帆也怒吼,揮劍跳出迎上,劍發風雷,狂野地揮出一劍。
  猛虎似已通靈,突然止住衝勢,飛爪連抓,“錚錚”兩聲暴響,猛虎的右爪連擋雨劍,爪傷毛落,接着,猛虎挫身後退,不住低吼,總算軟了虎威,不再進撲。
  六衹猛虎在附近巡走,咆哮聲震動山嶽,許久方退去,春帆夫婦驚出一身冷汗,暗叫:
  “好險!”
  等他們回到唐華夫婦的身旁,淑真已經在唐華的懷中溘然長眠。唐華像個瘋子,死死地抱住淑真逐漸變冷的屍體,不住喘息,不住狂吻淑真的頭面。
  葛春帆一陣慘然,半晌方道:“唐兄,嫂夫人已經平安地去了,人死……”
  “不!我不信她死了,淑真!淑……”唐華嘶啞地喊叫,突然撫屍大哭,淚下如雨。
  𠔌地四周怪石頂端,幾乎同時出現八名臉上塗了彩粉,奇形怪狀的黑衣怪人,一手舉着黑幡,一手拿着三枝長香,青煙鳧鳧。
  昏眩中的唐華突然咬牙切齒,一聲狂叫,抓起地上的長劍,瘋狂地衝嚮最近的一名黑衣怪人,身劍合一飛躍而上,雙足未踏實,劍已揮出。
  黑衣怪人一聲怪叫,幡桿一抖,“錚”一聲脆響,唐華的長劍被震得脫手而飛。幡桿再抖,“啪”一聲點中唐華的左胸,入肺三寸有餘。
  “啊……”唐華慘叫,飛墜而下。
  同一瞬間,他左手一楊,在身軀開始下墮的剎那間,三枚宇內聞名的三棱針出手。
  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怪人一聲慘叫,丟掉長香,打出一枚奇形暗器,貫入唐華的右臂肩窩。
  兩人都倒下了,唐華跌在剛趕到石下的葛春機雙肩之內。所有的怪人,同時隱身不見。
  “吼……”虎嘯動人心魄。
  葛春帆將唐華放在他的妻子屍體旁,夫婦兩左右仗劍戒備,但不見有人獸出現,更不知他們是否會重新出現。
  “葛兄……”唐華高聲叫喊。
  “唐兄,怎樣了?”葛春帆感到心往下沉,顫聲問。
  “請……請聽兄弟……”
  唐華手按肩上的暗器,那是一枚尾有風車形狀,而又小巧的尾翼,衹消看一眼,便知這種暗器打出時可以旋轉,可破內傢氣功,十分歹毒。
  他撐起上身,臉上肌肉扭麯.大顆冷汗珠嚮下滾落。倚在乃妻的屍體上,嚮坐在身旁的葛春帆強忍痛楚低沉地道:“將我們帶到這兒的人,自稱是九山天魔的爪牙,同時說他們的堡主是九幽天魔,是否事實,不須疑問。如果是,咱們必定是處身在傳說中的七大絶域的九幽絶域中了。要脫身勢比登天還難。但葛兄,我希望你能脫險,至少我在九泉之下,魂魄會在賢伉身旁全力相護……”
  “唐兄,你必須保住一口元氣。”葛春帆搶着阻止唐華往下說。
  “晚了,我不行了,淑真死了,我活着又有何意義?我悔不該不聽她的話早早回傢,我在九泉之下……唉!我必須及早說出心中的話。葛兄,我連死在何處也弄不清,死不瞑目!
  這一帶全是黃土夾岩石地山嶺,不見有翠竹山藤生長,且有猛虎出沒,六月天酷熱難當,可看出有黃土嶺地斷層,可能是黃河兩岸的山區,極可能是山西或河南地境。葛兄如果脫離險境……”
  他將百寶囊吃力地取下,鄭重地交到葛春帆手中,喘息半刻,吃力地往下道:“拜托葛兄將這東西交給合弟唐堅,告訴他,能替兄嫂報仇固然很好,如果力不從心,切不可離傢在江湖闖蕩。囊中有我從醉佛忘我禪師那裏帶來的菩提真經,說是要交給捨弟參研其中佛門降魔秘訣。捨弟流落江湖四載,迄今未返傢,我這次遠遊各地名山大澤,主要是尋找捨弟的蹤跡,不想……唉!不提也罷。千萬拜……拜托吾兄務必送到……”
  他一陣劇烈喘息,嘴角出現了血泡,噴出一口血,叫道:“賢伉儷趕……趕快……突圍,兄弟在……九泉……護……護……”他手上用勁,突然拔出肩窩上的暗器,眼球似要突出眶外,竭力大叫道:“這……暗器,請交捨……捨弟,找……兇手。淑真,等……
  我………我……來………”
  話未完,他死在葛春帆的臂彎中。
  春帆含淚將人放倒,抹上唐華的眼皮,沉聲道:“患難中相遇,咱們同樣是不屈的大丈夫,你放心,如果我不死,我會替你辦到……明謹!”
  明謹原來在春帆身後飲泣,這時已經不見了。春帆感到愛妻已不在身邊,驚得狂叫着蹦跳起來。
  “明謹!明……”他瘋狂地叫喊,在怪石叢中狂搜。
  南面半裏地的密林中,明瑾追隨着三名鬼怪形的黑袍人嚮南急走,一名黑袍人用變了嗓的怪音調,得意地道:“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也决不會珍惜任何人的生命,葛夫人以為然啊?”
  “就算是吧。”明瑾臉無表情地說道。
  遠處突然傳來嗚咽的鬍茄聲,怪人腳下一緊,道:“堡主準備啓駕出山了,咱們趕兩步。”
  四人身形加快,嚮南如飛而去。
  葛春帆恰好搜近林邊,看見了愛妻隨在三個怪人身後嚮南走,她身上的劍和寶囊全在,不象是被擒的人。他無暇細想,狂追大叫道:“明謹!明謹!明……”
  三個怪人和明瑾同時轉身,他衹看到明瑾死死地瞪住他,相離甚遠,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她略一遲疑,突然把手一揮,和三位怪人如飛而去,三兩閃之下,俏影消失在密林中。
  “明瑾!明……,葛春帆的叫聲凄厲,回音在山𠔌中轟傳。春帆追了兩裏地,空山寂寞,已不知明瑾到何處去了。他形如瘋狂,仍嚮南狂追。
  他進入一座先前走過的樹林,不見有鬼怪出面阻攔。突見二三十衹金錢豹在眼前出現,把他將失去的神智拉回軀殼。這些大豹像是大貓,有些在樹下遊走,有些爬在橫枝上作勢下撲,呲牙張嘴低吼,緑森森的巨眼電芒閃閃,令人望之心膽俱寒。
  一兩衹他不伯,但二三十衹他卻心中發毛,如果同時嚮他進撲,做大豹的點心還不夠。
  如果是猛虎,可以上樹暫避,但對待豹子可不行,它們正在樹上等着哩!
  他為了愛妻的下落,他必須冒險衝過豹群,一聲大吼,拔劍嚮林中衝去。
  兩頭乳豹突然發威,閃電似的左右齊上,四衹巨爪伸出,銳利的爪牙倏然吐出。
  春帆別無抉擇,一聲怒吼,旋身揮劍,對付撲來的巨獸。可是,一把劍對付四條巨爪,想殺開一條血路,並未想到閃避而出招。
  “噗噗!”“嚓嚓!”
  兩衹巨爪應劍而落,但他的右胯左肩也被豹爪掃過,和無知畜牲拼命,畢竟愚蠢已極。
  他帶着輕傷嚮後飛退,衣褲破裂,鮮血泉涌,奇痛徹骨。兩頭巨豹一陣翻滾吼叫,聲震山嶽。
  豹群開始蠢動,樹上的飛撲而下,樹下的嚮前急竄,勢如排山倒海,吼聲震耳。
  他大吃一驚,忍痛回頭狂奔,奔嚮先前怪石如林唐華夫婦橫屍的地方,豹群方放棄追逐。
  唐華夫婦的屍身不見了,地下的血跡依舊。目下,衹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倚靠在一座巨石下,痛苦地叫喊:“明瑾!明瑾,你是怎麽回事?你……”激動的浪潮逐漸退去,他開始冷靜地思索了。
  按理,明瑾决不會如此馴順地隨怪人們往九幽堡去。可是,事實卻讓他難以相信,明瑾回頭看到他追來,卻忽然不顧地走了,以後再也不見回頭,怎麽回事?
  他開始假設,找出了四種結論:
  其一,他的愛妻背叛了他。
  其二,由於唐華夫婦的慘死,明瑾動搖了,被貪生怕死的念頭所軀策,離開他嚮九幽堡投降。
  其三,怪人們已用迷藥迷昏了她,她身不由己,神志不清,任由怪人們擺布。
  其四,明瑾定是九幽堡的人,在太湖被擒,全是她布下的圈套。
  各種結論死纏着他,思路像解不開似的,不管怎樣,目下愛妻確已落在怪人們手中,而且是甘心請願地隨他們而去的,這是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不用思索,也用不着懷疑。
  他意想愈恨,把牙一錯,高聲叫道:“除非我骨肉化泥,我定會找出其中原委!”
  他顧不了爪傷,手提長劍,嚮北急掠。他有自知之明,孤傢寡人一個,想到九幽堡生事,如同是羊投虎口,飛蛾撲火。唯一可做的事,是衝出絶域再設法糾集朋友前來報仇。離開了怪石叢,奔出二十餘裏,沿途屍骨零落,獸吼震耳,鬼嘯驚心,可是卻沒有看見有鬼怪出面阻道,也不見猛獸出現。
  狹𠔌嚮北婉蜒,叢山峻嶺綿綿無盡,二十裏後,𠔌道逐漸廣阔,奈河也愈來愈寬,水勢漸大,河床急劇下降,巳看到下降的山勢了。
  繞過一座山嘴,小徑從山腰繞過,下面百十丈的奈河水勢奔騰,水聲如雷,往下望,令人為之目眩。
  這條山腰中的小徑僅可容一人行走,上面是峭壁,下面是百丈深淵,稍一大意,必將粉身碎骨。
  驀地,他發現前面有一個嚮北行走的女人身影,穿一身湖水緑勁裝,背上係着帶囊長劍,腳下不緩不疾,頭上的鳳釵耀目,鳳嘴下的墜子是大紅鑽石所製,一幌一幌地反射着紅色的光華。
  有同伴了。他心中大喜,撒腿便追。
  女郎似乎不知道後面有人,泰然前行。驀地,她站住了,用奇快的手法拔劍,嬌喝道:
  “什麽人了”劍身很怪,似乎塗了一層銀漆。
  趕來的葛春帆以為是叫他,老遠便叫:“在下廣信府葛春帆。”女郎不理身後的人,衝出兩步揚劍冷喝:“讓路,為何阻道?”
  春帆看不見女郎前面的景狀,那是一處嚮左彎的轉角,便加快前掠,到了女郎身後,突然叫道:“姑娘,那是一個屍體。”女郎吃了一驚,往石壁一貼,劍順手一帶,劍尖指嚮春帆的胸間,粉面泛白地說道:“你……你是誰?”
  春帆本能地暴退八尺,也貼在石壁上,讓人用劍相指,最為犯忌,他不知女郎是敵是友,必須避開劍尖。
  女郎並不緊迫,春帆打量對方。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美麗小姑娘,五官無一不美,一雙大眼似深潭水,明亮得象午夜的星星,櫻桃小口十分誘人,苗條的身段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勁裝將她渾身的麯綫襯得玲瓏透剔,讓人神往。
  他的目光銳利,一眼便看出對方頭上所梳的三個髻,美好的右耳上有一顆小小朱砂痣,給他十分深刻的印象,果然不愧是江湖人,首先便在對方的五官上找出了易於記憶的顯著特徵。
  “你是九幽堡的人?納命!”少女厲喝,挺劍直上。
  “且慢!”春帆出聲喝上,一面嚮後退,又道:“在下是從九幽堡逃出來的,賤內明瑾,已經失陷在鬼怪之手。姑娘……”
  “別問我,我也是從堡中逃出來的。”
  “姑娘既不願說,在下也不勉強。哦!咱們何不攜手外闖!也許可以脫險?”
  姑娘收了劍,微笑道:“江湖上傳說的諺語,尊駕當不會不知?七大絶域五大堡,八怪七魔三奇妖。七大絶域中,九幽堡是五大堡之一,也是七大絶域的九幽魔域,堡主李文宗,也是七魔之一。你想想看,進入九幽魔域的人,豈能幸免?”
  “話是這般說,可咱們豈能等死?即使鋼刀加頸,刀落下前的剎那間,仍需掙紮求生。”
  “哦!尊駕不愧是廣信府葛傢的子孫,果然有大丈夫的氣概。”
  “不敢當,姑娘謬奬。這確是在下由衷之言,在下熱愛生命,决不甘心束手等死。”
  “葛大俠,別忘了妾身是一個女流。”
  葛春帆一怔,道:“恕在下愚魯,難道女流之輩,就不該熱愛自己的生命麽?姑娘……”
  “難道你不知九幽天魔的底細?”姑娘反問。
  “在下不知,天下間知道九幽天魔的底細的人,還未曾聽說過,難道姑娘知道?”
  “葛大俠是否認識八怪?”
  “在下略有耳聞,衹見過窮酸司徒威,其餘無一面之緣。”
  “八怪是一僧一道,兩女四男,除了僧道之外,都是復姓,極易記憶。那兩女之一的奼女司馬碧瑤,在八怪中年歲最輕,衹有三十來歲,見聞極為廣博,我就是在她那兒聽來的。”
  葛春帆感到這位少女不僅明豔,而且知之甚多。他的妻子已落在九幽天魔之手,吉兇難料,自然急於知道九幽天魔的為人,遂問道:“姑娘可肯見告?”
  姑娘凄然一笑,幽幽地感慨道:“那九幽天魔雄纔大略,英雄蓋世。唯一的缺點,便是喜愛頭上有一把刀的“色”字。你想想看,如果……”
  葛春帆衹感到心嚮下沉,失色大叫道:“完了!明瑾!明……”他以手掩面,叫聲如中箭的老猿哀啼。
  女郎幽幽一嘆,呼出一口氣道:“走吧!我們闖。葛大俠說得不錯,生命值得珍惜,值得熱愛,在鋼刀臨頸一口氣未斷之前,仍得全力自救,走!唉!冤孽。”
  她這一聲冤孽,不知是何所指?葛春帆心亂如麻,也不深究,茫然地舉步,臉上痛苦的綫條令人嘆息,他的英風豪氣似乎一下子全消散淨盡了。
  兩人到了轉角處,近石壁的角落裏,一看盤坐着一個臉色如古銅,身穿青攝的帶劍人,瞪大着死魚眼。半歪着腦袋,張大着口中已泛灰黑的大嘴,不言不動,呼吸早就停止了。
  春帆搶先走近,伸手一扳屍體的肩膀,屍體應手便倒,臀下出現一張便箋,字跡入目。
  春帆低頭念道:“山東大盜宋清,補入地獄嶺枉死鬼之名下,限七日後方可投下奈河,大總管上官。”
  “咦!是被殺呢,還是自殺?”
  “哎!紙上的口氣,明明是被殺的,何用多問?九幽絶域的北𠔌,叫做地獄嶺,被殺的人,有名單一一詳記。”姑娘隨口答道。
  姑娘說的話,反而引起春帆的疑心,訝然道:“哦!姑娘似乎知道……”
  “我也是從奼女司馬碧瑤處聽來的,何足怪哉?走吧!”姑娘急急接口,看了他一眼。
  降下了最高點,小徑婉蜒下降,仍沿飛崖而行,可以看到三裏外一段小徑,在滾滾奈河的左面繞過一座山嘴,那兒距水面已有足五丈高下。
  降下一處小𠔌底,驀地一聲吼嘯,小𠔌中突然閃出三名手執托天叉的怪人,和兩名奇形怪狀的小卒。小卒手執狼牙棒,現身的身法,令人心中生寒,似乎腳不沾地,一閃即至,等看清人影,五個怪人已到了路中,迎面截住了。
  春帆大吼一聲,火速拔劍。
  可是晚了些,五個怪人看到了少女,怪人眼中現出驚詫的神色,一聲厲叫,突然嚮小𠔌如飛而去,一閃不見,隱沒在密林荒草中。
  春帆不知其故,順怪人的視綫扭頭看去,看到少女臉上的怒氣仍未全消,心說:“這少女好怪,她對誰發怒?對出現的怪人麽?”
  “快走!”少女的喝聲驚斷了他的思索。
  他急掠而過,到了𠔌對岸,突聽後面少女急叫:“小心,躲!”
  他本能地扭身回視,看到崖上有黑芒嚮下落,斜飛而下,正嚮他的背心。
  那是一把三股托天叉,叉沉力猛,來勢兇猛,假如不是少女出聲招呼,托天叉又毫無疑問會貫入他的後心。他嚮側急閃,纔躲過致命一擊。
  “錚”一聲暴響,鋼叉沒入地尺餘,叉柄一震即止,碎石激射,好厲害的一擊,力道委實駭人。
  他知道不可久留,放開腳程嚮下飛掠,不久便到了先前可以看到的山下小徑了,下面五丈餘寬奈河的水,浪花飛濺,嚮北洶涌急瀉而下。
  前面仍是無盡的叢山,古木參天,山勢嚮下降,河𠔌也愈走愈下,但順河𠔌前望,可以看出河𠔌在逐漸開闊,河床也逐漸增寬。
  春帆運輕功疾走,暗暗叫苦:“天哪!走了這麽許久仍未出山區,怎麽不見人煙和村捨?天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是山西呢?還是河南?不管山西或河南,似乎不該有石山,這一帶並非全是黃土的山嶺哪!”
  轉過一道崖壁,他大吃一驚,路當中,一個頭輓道士髻,以黑巾蒙面的高大人影背手而立,腰帶上係着一把古色斑爛的長衹劍,露出一雙陰森如鬼的眼睛。擋在路中如同陰魂出現,那一身黑袍象黑僵屍的怪袍。
  他本能地伸手拔劍,突覺身後劍氣着體。
  同一瞬間,他聽到黑袍蒙面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在同一瞬間,他又聽到身後的姑娘,突然暴發出一聲嬌喝:“着!”
  同一瞬間,他感到脊骨一麻,接着是天旋地轉嚮右一歪,“當”的一聲長劍落地,知覺全失。昏迷中,他覺得身子嚮下沉,心嚮上頂,“嘩”一聲水響,他便人事不省,冰冷的河水並未令他更蘇醒。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似乎感到軀體在飄搖,黑色的浪潮洶涌,淹沒了他,模模糊糊地一無所知。
  黑色浪潮!他在和黑色掙紮,神智始終全未清醒。
  終於,他感到眼前黑色浪潮退去了,卻見到模糊的雲霧似的怪影。
  “明瑾!”這是他叫出的第一句模糊的聲音。
  接着,他又昏過去了。許久許久,眼前雲影漸漸消退。身軀仍在飄搖,神智仍不清晰。
  首先,他看到了眼前有人影幌動。
  “水!給我水!”他能說話了。
  “謝天謝地!這人醒來了。”他耳中聽到了人聲,是一個蒼老的喉音。
  一碗冷水送到了口邊,他咕嚕嚕地喝幹,神智一清,他想爬起,但似乎身軀不是他自己的,不聽指揮。
  “我怎麽了”他駭極大叫,聲音連他自己也感到刺耳。
  一雙手扶起了他,先前的聲音在耳畔道:“青年人,你的脊骨已斷,且在水中浸的太久,你……已殘……廢了!”
  這人說話聲音甚輕,但在他耳中卻如焦雷般暴響,心中一急,眼前金星直冒,雙目一翻,昏厥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醒來,雙目瞪的大大地,淚水象山洪般流濕了衾枕。
  許久許久,他用似乎來自天外的陌生聲音問:“這兒是什麽地方?”
  “快到南昌了,目下你身在船上。”先前的老人答。
  “南昌?我是怎樣在船上的?”
  “青年人,老朽是九江平安船行的船老大,早些天在九江府,有一艘武昌來的貨船,將你帶到船行,主人便將你交給老朽,托老朽帶至南昌,交與南昌府熊大官人。”
  “老伯可知小可……”
  “據主人說,你是另一艘船救起的,你身上的兩個百寶囊都未丟失,囊中藏了你的路引,載明你是廣信府人氏,是廣信名族的子弟,路引上並載明你是到太湖訪友的,卻在大江中出現,且身受重傷,所以不敢報官,托老朽帶至熊大官人處,其他瑣事老朽便一無所知了。”
  “小可的百寶囊呢?”“在你的枕畔。目下你的手還不能動彈,不必……”
  “請告訴我,囊中可有一本菩提真經?”
  船老大取過兩個青囊,打開細看,說道:“沒有,衹有一些藥瓶,一枚古怪的八寸有翼銅錐,七衹八寸長的三棱針,一些金銀。聽說,原本有八衹三棱針的,但衹剩下七衹了。”
  “糟了!菩提真經丟了,我如何嚮湖廣唐傢交代?”他絶望地想。
  南昌府熊大官人,是他的妻子蕭明瑾的舅父,姓熊名良字世耀。在府城中,他是名門大族,擁有不少日産和店鋪,但是很少能看到他在江湖上露面。他在鄱陽湖濱建了一座隱秘別墅,被稱為虛幻廬主。在武林中,虛幻廬主熊世輝的大名,足以和八怪七魔三奇妖相提並論,但他很少和武林朋友往來,與世無爭。他有一具古琴,琴藝之精,號稱守內一絶。說可以降竜伏虎,以音殺人。
  “老丈,目下是三月的那一天?”他問,想從日期中找出九幽堡主地所在。
  “老天,目下已是七月十三了。”船老大答。
  他在太湖被擒是五月初,在九幽堡被釋放是六月初,想不到從中劍落水至目下為止,已過了將近兩個月了。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咬牙切齒地自語道:“我會記得那些地方的,讓三弟替我報仇。奪妻之恨,那畜生!一劍傷殘之恥,那耳有珠砂痣的賤女人!”
  他以為是那位少女嚮他襲擊,因為他聽到姑娘喝了一聲“着”。除了她還有誰?蒙面人在前面根本沒動手,傷在身後便是證明。
  八月初,葛府的僕人紛紛外出,僕僕風塵,去找三公子葛春風的下落。
  一封書信同百寶囊,送到了湖廣寶慶府唐傢。唐華的父親唐景隆,帶着次子後堅,奔嚮廣信府。
  唐華的弟弟唐堅,是八怪中的醉佛忘我禪師的弟子。醉佛在南嶽鐵佛寺,唐堅從八歲起便從師學藝,歲尾方回傢省親,受藝十二年,二十歲藝成返鄉,與父母團聚,春正月一過,便挂劍邀遊天下,一遊四年音訊全無。
  唐華和妻子譚淑真出外身找乃弟的消息,手足情深,千裏奔波,找到了鐵佛寺,從醉佛處帶回菩提真經秘訣,豈知下山之隙,被人擄到九幽堡,終至夫妻魂散九幽魔域。他的弟弟唐堅,卻在他離傢半月後倦遊歸來。
  由於唐華出身於武林世傢,唐傢的暗器三棱針名震江湖,劍術出自傢傳,可與武當的八卦劍法並駕齊驅,在湘西,唐傢影響潛勢力極大,湖廣的武林之中,唐傢勢力舉足輕重盡人皆知。
  武林風波大起,九幽魔城的消息第一次傳出江湖。
  葛春帆因雙親已經逝世十八年,原有兄弟三人,他自己居長,年紀二十望三。二弟春虹,但在四歲時被人從府城拐走,生死不明,如果仍在人間,該是二十二歲的青年人了。三弟春風,今年二十歲,自幼隨隱居西鄱湖的鄱陽漁隱公冶申學藝,每年歲尾回傢省親一月,目下已單人獨劍到江湖歷練去了。鄱陽漁隱公治申,與葛傢是世交,他的行蹤令人莫測,除葛傢外,極少與人往來,要找他的下落,確是睏難。
  這裏且表表浙江的括蒼山。
  括蒼山,在臺州府城西面四十裏,也叫蒼嶺,真隱山,天鼻山等等。這座山不但在唐朝大大的有名,甚至在漢朝便已為世人所知了。
  蒼山面對永安、緩旁有一條路,左至仙居樂,過叢山峻嶺抵處州府。右面到府城,衹有三十裏左右。
  山北臨溪一面,修建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道院,叫作“天知院”,在玄門弟子中,以“天知”命名的宮、觀,曾未有。
  這座道院真不象話,窩囊透頂,茅草為頂,壘木為墻,板為案,紮枝為幾。院分兩進,前一進占地有兩丈見方,衹供了一位神仙,綸巾鶴氅,袍帶廣阔,五官端正,方面大耳。神仙上寫着王方平的號、名、佛,天知道王大仙本人是不是這付德行?
  後一進和前進大小寬窄差不多,住了三個人,一個是照管門戶的香火道人,另一個是終日睡大覺的幹瘦老道,還有一個壯得象頭猛獅的小夥子。
  三個人照管着這座天知院,終年不見有香客上門,也幸沒有香客,多一個人衹會將這座天知院擠破。
  院中一年四季,不論晝夜冷冷清清罕見人影。香火道人白天開門,夜間關門,關門不是防賊,是防竄來兩條蛇影響安眠。之外,不見他人的面。
  至於那位不會念經衹會睡大覺的院主,附近的村民,似乎不知有他這麽一個人,總之,村人對他極為陌生。
  唯一不同的是猛獅般的小夥子,院門一開,他便將附近的落葉掃得幹幹淨淨,接着是上山打柴,或者下山到府城買油????柴米,他的勤快極得村人的好感。
  小夥子人生得俊,有近八尺的身材,劍眉入鬢,大眼睛清澈明亮黑多白少,鼻直口方,上唇留着一叢衹可算是乳毛的鬍子。古銅色而透紅的臉膛,和他身上的虯結肌肉相同。平時他極少穿上衣,露出一身虎人的結實骨架和肌肉,兩百斤的一擔柴,他兩根指頭便可丟入院後的柴堆。
  小夥子壯得象頭猛獅,為人極為隨和,見了村人笑嘻嘻,大叔老伯叫得挺親熱,但見了大嫂子小姑娘,他就會局促臉紅。
  附近村落中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喜歡這位小夥子,但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衹知他是天知院長大的人,不但能說本地方言,更可說一口漂亮的中原官話。久而久之,提起主石山的天知院,人們便會提起小夥子春虹,反而不知道院主和香火道人。
  春虹不受地方官吏管轄。他是方外人,但極少見他穿道袍,除非有道官前來查勘院務他纔披上道袍亮亮像。
  這天,他從府城挑回一擔糧食,放入米缸便嚮後院跑,推開中屋的木門低聲叫道:“師父,醒醒行不?”
  聽口氣,相當頑皮,不像是叫師父,倒象叫朋友。屋門窄小,但空氣倒是充足。小小的房間,卻有兩個天窗,室中明亮,木床上,衾被簡單而淨潔,床上盤坐着院主老道人,赤眉雪白,皺紋刻劃歲月的遺痕。
  他嘴皮略動,瘦削的頰巴跟着牽扯,但眼皮並未張開,先呼出一口氣,纔有氣無力地道:“孩子,天掉下來了麽?別慌好不?括蒼山比咱們的天知院高得太多,壓不垮咱們的,放心啦!”
  “師父,你老知道誰來了?”
  -------
首頁>> 文學>> 武侠>> 云中岳 Yun Zhongyu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0年2010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