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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得道
  清代小說。一百回。
  題“無垢道人着”。由自序知其祖籍四川,少孤失學,流落成都,從師於清雲觀志元法師。因念道統衰落,故作本書。
  故事多處取材《四遊記》,模擬《封神演義》寫法,匯集不少歷代知名的神話傳說故事。
第一回藉竜丹仙人助孝子 起貪念惡吏索神珠
  列公聽者,從來說:“神仙們本是凡人做,衹怕凡人心不堅”。可見仙凡二途,原是一個來頭。既有凡人,怎見得沒有凡人修成神仙。列公不信,讓著書人說點證據出來,給大傢研究研究如何?自來神仙甚多,而神仙中最為世人所共知共聞,人人敬仰的,尤莫如八洞神仙。今人大概簡稱他們為八仙。
  著書人自幼好道,曾經讀過許多世不輕見的天庭秘籍,海上奇書。肚子中着實收藏了許多神仙故事。怎奈人事太生疏了,說將出來,未必動人信仰。還是摭舉八仙得道始末,和種種實事顯跡來談論一下。此等事跡,或為婦孺所詳,或有古跡可憑。
  顯見著書人不是撒謊兒哄人罷!
  說那八洞神仙的修真得道。始於何時,經歷多少年代,包含若幹情事,正似一部二十四史,不曉從何說起。經作書人很費了一番苦心,纔覓到一個小小端緒。列公們可曾聽得古今傳說,有句什麽二竜治水的故事兒麽?這事說起來平淡無奇,不道經作書人仔細考查的結果,竟和這八仙歷史,有些小小的關係。按着事從跟腳起的規矩,要說八仙之事,竟不能不藉重這兩位竜君,作個開場的引子。
  原來這兩條竜,一在天之西,一在海之南。當那太古之時,南贍部洲西方一帶,都是很大的澤國。其地稱為灌口,是玉帝外甥二郎神所封之地,所以稱為灌口二郎。如今四川地方,還有一個縣分,名叫灌縣,就是這個出典了。那時候,二郎神鎮守灌口一帶,時顯靈異。附近水陸居民,無不虔誠奉祀,神廳中香火,不消說,是盛極的了。誰知那水國之中,嚮來有條老竜,因懼二郎神威,終年不敢出頭,衹在海中潛身修煉,得壽萬千年,已成不壞之身。二郎神神通極廣,衹消慧目一觀,神機默運,這海底海面之事,沒有一件瞞得他耳目。也因此竜苦修已久,既不敢出來害人,何苦和他作對!所以裝個馬虎,不去理會他。這日也是合當有事,那岸上有個孝子,姓平,名和。
  自小來便沒了父親,衹剩寡母王氏,守節撫孤,把他養成一個勇健兒郎。偏偏王氏因作工過度,把一雙眼睛都弄瞎了。平和千方百計,求神拜佛的,想要治好母親的眼。可總沒有效果。
  不覺大怒道:“我娘這樣好人,為何得此慘報?可見天道是靠不住的!神佛是沒靈感的!”這樣一來,便把一個好好的孝子,激成了一種憤懑躁烈的脾氣。不過王氏病已難治,他兒子如何發急,兀自沒有用處。這平和惱怒多時,也竟無計可施,衹有刻苦勤勞,掙了錢鈔,奉養這位慈母。王氏雖然瞎了眼睛,卻得兒子如此孝順,心中也就寬慰了不少。常常聽得兒子怨天尤人那種不平的說話,兀自懇懇切切地訓誡他。平和因此稍知斂跡。每天除了作工養母之外,絶不敢多跑一步路,多說一句話。
  王氏益發喜悅,便對平和說道:“兒呀,我雖瞎了雙眼,有你這樣兒子,本來用不着我自己出去賺錢,就沒了眼睛,也害不着什麽!”平和道:“娘休這般說,兒子孝順父母,都是應分之事。像娘一生忠厚貞節,還得這等毛病,那是不應分的!兒子要能上天入地,無論如何,必要查明這個原因。弄些仙藥,治好娘的眼睛,纔肯罷休!”王氏衹當他是一句孩子話,也便一笑置之。不道平和一面勤力做工,一面仍是到處訪問,可有醫治瞽目的法子。
  這天因傢中柴草已盡,一早入山,砍了些枯枝,背在肩上,慢慢下山回來。行至半山中間,忽見一個道人,相貌清奇,神情飄逸,行動之間,似有一種祥光瑞氣,裹住他的身子。平和料他有些來歷,慌忙丟下柴,上前唱個肥喏,問道:“仙長何來?”那道人笑道:“我不是仙人,衹能替人醫治病痛,算個走方的醫生罷了!”平和聽說,心中一動,忙問:“不知仙師可能醫治多年的瞽目?”那道人答道:“百病都治,衹除瞎子不醫!”平和聽了,不覺呸了一聲,拾起柴枝,架在肩上要走。
  道人笑道:“你這孩子,怎恁般性急!”平和道:“我傢衹有一個老娘,我娘身體都好,就衹雙目失明,偏你這道人百癥皆治,不醫瞎子,分明好像有意和我作對一般,我還和你講什麽來!”道人又笑道:“我雖不醫瞎眼,可知還有一個專醫瞎眼的先生,我不舉薦與你,你卻何處去尋!”平和見說有這等醫生,忙又丟下柴,嚮道人打躬說道:“小子實因出來久了,怕老娘盼望,所以急於回去。方纔言語失檢,道長休怪!道長出傢人慈悲為本,既有這等醫生,千乞告訴小子,好去上門請他。
  果能醫好我娘,一則是仙長陰功,二則小子必要重謝仙長呢!”道人點首笑道:“你一個窮人,一天到晚,掙錢養娘,還不得寬裕,怎說謝我的話。倒是出傢人慈悲為本,這話卻有些道理。
  也罷!你我在此相逢,多少有點前緣,貧道也敬你母子節孝,指示你一個去處罷!離這山三十五裏大水之中,有條孽竜,修煉甚久,每天子午二時,一定昂頭水面,吸取日月精華,口中噴出紅珠一粒,光照水面,閃爍晶瑩,乃是他煉成的丹。你可前去伏在水邊,等他噴珠之時,念一句庵哩烘哩烘的咒語,用手一招,此珠必飛至汝手。可急藏回傢中,挂之室前,憑你愛甚要甚,衹須嚮珠默祝,都可應念而至。至於你母眼病,衹須一觸珠光,便能回覆從前光明,包他一輩子再不眼瞎。”平和已知這位道者必是仙人,聽了這話,拜伏於地。道人笑着扶他起來,說道:“不必多禮,牢記咒語,必可得手!老竜見珠入你手,必來搶奪。彼時有我在暗中幫你,不致誤事。放膽去吧!”說畢,一陣風起,那道人化陣金光,瞬息不見。平和大為驚異,忙又望空叩謝。肩柴而歸,因恐母親膽小,卻不對他說知。候到晚上三鼓嚮盡,獨自一人,出了後門,如飛趕到道人指示的所在,找了一個蘆葦叢中,把身子蜷伏起來,連呼息也不敢透,衹呆呆的望着水中,直至子時光景。果見一陣紅光,從水底直透水面,驚得那些魚蝦之類,紛紛逃開。那紅光升上水面,有一丈多高,嚮着月光,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升沉着。同時似有一種白如銀、淡如煙的稀霧,圍住紅光。平和哪有工夫去瞧那水底的竜身,一見紅珠,喜歡得幾乎跳將起來,慌忙鎮定神思,默念一句“庵哩烘哩烘”。一面伸手嚮紅珠一招。一霎時間,覺那紅光嚮眼前直飛過來,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平和顧不得死活,拼命伸出兩手,想要圍住紅光,探取紅珠不料紅光漸少漸稀,自己手中卻似握住一物,仔細一瞧,不是那粒晶瑩閃爍光芒四射的紅珠是什麽。平和這一喜,更是非同小可,待要起身出來,忽地一陣狂風,嚮這蘆葦深處捲將過來。一霎時,天昏地暗,月色無光,耳中衹聽得轟隆之聲,宛如雷鳴一般,衹在平和頂門上盤旋下來,嚇得平和握珠伏地,衹叫“仙師救命!”“仙師救命!”猛可裏聽得空中有人喝道:“孽竜不得無禮!聽我法旨,我乃九天縹緲真人,汝修煉多年,不成正果,又念平和孝心格天,特藉汝丹,救彼母親,兼立功行,普濟世人。你失丹之後,軀殼不保,生魂可仍在此間,切不可離開一步,三年之後,他應逢災難。彼時魂托汝身,汝倆合身為一,自有一番功果。你和平和各得其所,正是一舉兩得。此時不必相仇!”說罷,風定雷止,依然一輪皎月懸挂太空,照耀得萬頃煙波,光明皎潔。衹見紅珠出現之處,水面現出一個老竜頭,望空點了幾點,躲下水去,一點聲形都不見了。平和也慌慌忙忙,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頭,爬出蘆葦,挾珠歸傢。
  此時東方發白,紅日高升,他娘正在牀上摸摸索索地披衣起身哩。平和不敢驚動,仍和平日一般,走進他娘房內,剛叫了一聲。他娘忽然把眼睛睜了一睜,道:“孩子,你手中捏的什麽?這般紅紅的,真是好看。”平和見娘已能見物,驚喜巳極,卻不及稟明原因,先把紅珠取出,嚮他娘面前一晃,他娘猛可地立起身來,大聲說道:“我的兒,你從哪裏弄來這個寶貝,我一見此物,兩眼大明,竟比年輕時候還來得個爽利明澈咧!”說時,伸手嚮平和要這珠子。平和忙說:“娘且莫性急,這寶貝可不是這麽玩法,待孩兒想個法子,將他懸挂起來,娘可時時看他,包你一輩子眼目清明,不再會生出病痛來。”他娘依言,跟着平和一同走至中堂,看平和把珠子用綫拴好,挂在中間,便有一團紅光照徹內外。從此以後,不但王氏眼病若失,母子倆身體、精神,都覺得十分爽健,十分快活。而且,這珠子真可稱得上如意珠,無論需要什麽東西,衹要對他默默地禱祝一遍,這需要的東西,自然會出現在屋子裏,真是取之不完,用之不盡。傢中得此有力扶助,母子倆衣食一切,都用不着憂慮了。
  偏這平和性情奇怪,傢中雖有此寶,他卻一天不肯偷閑,仍和日常一般勤苦作工,風雨寒暑,概不休息。
  一天,王氏對他說道:“兒呀,這如今得天之幸,你我衣食無虧,生活有着,你的年紀不小,也該留心訪尋一位有纔有貌的姑娘,早早完了婚姻之事,也好叫我了卻一件大願。”平和聽了,答道:“母親慈命,孩兒敬當遵從。怎奈孩兒自蒙仙人賜珠,治愈母親目疾以後,曾許下一個大願,要立下五百功行,纔敢講到婚姻之事。如今看看過了一月多了,也曾出入留心,並沒什事可容孩兒施展的,這便怎樣?”王氏見說,猛可醒悟道:“孩兒,那也不難,想仙傢至寶,原為濟世之用。我兒既然得之,還該公之於人,不但自己積德,也替那位仙師和老竜爺立些功行。”一句話還沒說完,歡喜得平和直跳起來道:“畢竟是娘的見識高,孩兒怎麽竟想不到!如今孩兒就去做個走方的醫生,凡人有難治之癥,衹用紅珠一照,包他祛病延年;再有貧苦人傢,衣食不敷的,孩兒還可默禱紅珠,把些銀米與他。恁地時,不上一年,敢則立了千把件好事了。”王氏連說:“很好!我兒見義勇為,不可怠慢!既已想着,即日就去試辦,看行得行不得!”平和笑道:“寶貝是不認人的,既能治母親之病,自然也能治別人的疾;既能照應我娘兒,又能救別人的困苦。”王氏笑道:“恁地時卻不是好!”於是平和也不去做工了,天天挾着紅珠,往來遊行,凡是有病的人,經他把珠光一照,病人得了寶氣,無不痊愈。
  先是專替近村之人醫治,後來大傢傳說開去,竟有遠道之人,不遠千裏前來求治。平和一心濟人,不但不取銀錢,就是送來禮物,不能推辭的,也分送給村中貧睏人傢;還有些誠實規矩的人,因時運不濟,弄得生活艱窘的,便嚮紅珠求點銀米送他。如此一來,不消三年工夫,這平和大善士的名氣,早鬧得遠近皆知。而且平和性情爽直,從不曉得撒謊欺人。人傢問他怎的一旦學得恁般本領,他便說,都是紅珠之力,自己是一點不知道的。再問他何處得此紅珠,他也總不相瞞,老老實實告訴他們。因此便惹動一個人的註意。這人非他,便是灌口地方的官長,姓毛,名虎。聞得自己治下有此異事,便想傳那平和一問,要是果有此寶,當以官長勢力,嚮他要這珠子。想定主意,就和妻子鬍氏商量。鬍氏喜道:“若有此寶,可先着他治好我女兒的病,寧可多化些銀子,嚮他買了來。若是一味用強,恐惹百姓議論。”毛虎依言,打發兩個差人,下鄉來傳平和。平和問起原因,差人說:“本官小姐患癡迷之癥,聽說府中有治病的神珠,特請先生揣去,治好小姐之病,自有重報。”平和辭別母親,就要前去。王氏聽到官中相召,不覺皺眉道:“孩兒,這官場之事,不是容易幹的。此去務要小心在意!”平和應聲:“曉得!”跟了差人,同到衙門。
  毛虎聽說請到了神珠醫生,心中大悅,親自出來,以禮相待。動問得珠緣由和此珠功效。平和從直稟告過了。毛虎聞言,也還似信非信,便請他進去醫治小姐之病,平和相隨入內。見那小姐面白如紙,目定神迷,分明是妖鬼附身。平和取出紅珠,嚮他一晃。這珠原是靈物,那些山精野鬼,怎能擋得這等靈光。
  但聽“阿呀”一聲,這小姐嚮後就倒。平和收了靈珠,小姐又蹷然而起,見父母都在一邊,不覺大哭道:“爹娘啊,孩兒好苦也!”毛虎夫妻都喜歡得說不出話來,齊嚮平和拜謝道:“小女自得此病,已有半年,不省人事,就是傢中親人,也不大認識。今蒙先生神物一照,立時清醒。先生真我傢恩人也。”平和忙着謙遜。這小姐自言:“春間在後花園玩耍,忽然一陣腥風,觸鼻而暈。以後所作所為,全沒主意,也不曉什麽道理。”平和道:“這不消說,是一種什麽妖精,附小姐身體,來享人間福食。”毛虎把平和請出外廳,酒筵款待。席間,動問平和可肯將此珠出賣。平和笑道:“小民雖得此珠,卻不能算是自己的。將來期限一滿,少不得仍由仙師收回,還給老竜。小民斷然不得擅賣。就是老爺得去,也不能久長,何必多此一舉呢!”毛虎衹當他是推托的話,再三懇商。平和究是孩子心性,怫然而起道:“小民得此神珠,先為醫治傢母眼癥,後來纔替別人治病。左右不過藉此立點功德,從來也不曾得過人傢一點好處。若是放在老爺府中,老爺哪有閑空時間替人治病,卻不辜負此珠。老爺是大貴之人,穿的、吃的、使的、用的,哪一件兒不遂心。就得此物,亦不過將來珍藏起來,究竟有什麽用處,卻不耽誤了小民行道的功德。似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勸老爺少做為是!”毛虎聽了,不覺大動肝火,便命差人將平和捉住,搜出他的珠子,免他妖言惑衆,弄出不軌之事。平和見衆差上前來捉,心中大怒,立刻離席而起,伸起右足,踢翻了一人。又一拳,打倒了一人。衆差發聲喊,各持兵器,一擁而上。
  平和恐怕有失,取珠在手,大呼道:“老爺不必動怒!衆位哥,也不必廝打,聽小人一言。”毛虎衹當他願意獻珠,忙命衆人且慢動手,看他有什麽話。衹見平和從容稟道:“老爺是小的長官,老爺有命,小人怎敢違背!怎奈此珠委實不是小人所能久占。小民若擅獻老爺,將來仙人責備,老竜索取,小民也逃不過一死,還不免負一個監守不慎的罪名?若是依了老爺之意,也不能出得衙門,總是一死,小民寧願死在老爺貴衙之內。死後有知,還能求諒於仙師。老爺不信,請看小民立刻把此珠吞下肚去。小民當然不能活命,就是一時不死,任憑老爺刀斬斧砍,小民不敢有怨言。”說罷,張開口,把顆大如李子、紅如丹霞的紅珠,塞了進去。一仰頸,咽的一聲,滑入腹中。毛虎忙命衆人快搶,卻已來不及了。衹見平和顔色大變,面如金紙,眼若銅鈴,嚮外面直走出去。毛虎不敢攔阻,由他出了衙門。
  平和一口氣趕回傢中,見了他娘,伏地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娘啊,孩兒如今再不能侍奉你了!”王氏大驚問故。平和衹說得一句:“紅珠已入腹內!”王氏不等他說完,已嚇得面如土色。匆忙之中,不擇言語,衹說:“怎麽好,珠是竜丹,丹入兒腹,是要變竜的呀!”一語未完,猛地狂風大起,烏雲四合。
  王氏衹覺眼前金光萬道,神眩目迷,半空中似有竜鳴之聲。定睛一望,果見一條金竜,婉蜒上下。再瞧平和,已不知哪裏去了。不知平和化竜以後,有何怪事,卻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兩點竜淚灑成望娘灘 一柄仙劍刺破篾竜眼
  卻說二郎神心血忽潮,已知平和化竜之事,又見一道冤氣,彌漫太空,料道平和吃這官長的虧,必思報仇雪恨,萬一竜身一轉,這灌口地方二千裏內,完全可成大海。忙命黃巾力士護法神兵,速去把孽竜打入深潭,切莫傷他性命。力士神兵奉了法旨,起在空中。正見那竜怒目張眉,尚在平傢屋頂之上連連下望,似乎戀戀不捨的光景。剛想施展法力,早有縹緲真人駕雲而至,嚮力士們笑道:“列位不消費心,小道和此物卻有一段因果,請列位把這事交給我辦。回去復旨吧!”力士們見是真人前來,不敢有違,躬身退去。縹緲真人把那竜帶到水面,念念有詞,喝聲:“水底老竜,你的化身到了,還不出來!更待何時!”言畢,一陣大風,起於海面。深水之中,又飛起一條同樣的竜,卻是有形無體的一個影子。兩竜相遇,宛如舊識,真人揪住竜影,嚮半空的竜頭,連拍三下。一霎時,竜形全消,兩竜合一。真人吩咐道:“從今潛修五十年,可登天庭,受敕封。如有鬍為暴行,我必以飛劍斬汝。”那竜恭受法旨,點頭道謝。剛待下水,心中兀自不捨他娘,禁不住回顧三次,滴下兩點竜淚。淚灑之處,頓時變成海灘。至今灌口地方,還有這灘的遺址。千古相傳,稱為望娘灘。就是這個出典。
  閑言慢提,再說縹緲真人把一樁公案辦了,駕雲而起,想歸他的洞府。雲頭剛起,忽見一朵彩雲冉冉而至,迎面一看,原來是師兄火竜真人。二仙停住雲間相見。火竜問道:“師弟何來?”縹緲笑道:“就為那孽竜之事,纔得了結,想回衡山洞府去等候師兄,辦好竜案,一同繳旨去。如今你的事情怎麽樣了?”火竜笑道:“你辦的是化竜,究竟通達靈性,容易打發,我辦的是繩竜,和你音同字不同,差這一點兒,卻多費許多手腳。如今正要前去東海,幹這公案咧!”縹緲也笑道:“正該快點去辦!不久下界大遭水劫,治水聖人快要出世,將來水陸界劃清楚,就是這兩條孽竜出頭之日了。若再遲延,誤了他們功果,可不是你我之罪?祖師面上,怎麽交代得過!”火竜大笑道:“你這野道,幾時學來這套風涼話兒!你把輕而易為的事情辦好,卻來我面上打這官話,真是豈有此理!”說得縹緲真人也大笑起來。二仙舉手而別。這火竜真人便嚮東南,直至東海岸上,辦他的公事去。
  若說這件公事的起源,卻和上文所說那條孽竜差不多的時候,作者自恨一雙手,寫不得兩邊事,衹好說了一樁再說一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咧。原來火竜真人所說的繩竜,就出在東海之西,錢塘江內。如今的浙江省中部地方,有一處淺淺的水灘橫在錢塘江上下遊之中,今人都稱七裏瀧水。水淺灘急,行船不易。有時逢着大風,駛行便比較容易,所以歷來有兩句傳說,叫做:“有風七裏,無風七十裏”。這話凡是錢塘江船戶和兩岸居民誰不知道,這是後來的話。若在上古時候,卻不叫七裏瀧,稱為伏竜潭。這個取義,不消說,就因本書所說的繩竜,曾在此間潛伏的緣故了。再說繩竜之稱,不過是火竜真人一句戲言。其實這個繩字,還似是而非。按其實,乃是一條絶粗絶大的篾繩纜。彼時伏竜潭的名稱,既不曾發現,作書人也不曾考據到那個最初的潭名。總之這地方是錢塘江最深之處,所以稱為潭。古時器物粗陋,人民所用舟楫之類,也不甚完備,況且遇此深潭,危險可知。他們沒法可想,衹有連絡起許多大船,同進同退。一則增加船身的力量,免被巨風颳去;二則人手既多,照應易周。這等法子,別說他們笨拙,即如現在開明之世,那批鄉人駛行木筏,也還沿用這個規矩咧。不過現時所用聯絡各船的器具,多已改為鐵練。彼時卻統用衊纜。這是今昔不同之點。自從聯船之製發明以來,果然安全了不少。江中行舟,已不見得失事。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危險,就像這成竜的篾纜,即因子條大船,卒遇大風,沉沒潭底,船中人畜,果然一時三刻,死得幹幹淨淨。就是比較堅固的一應竹器具,和木板製成的巨大船身,不上幾年,也因黴而腐,因腐而化,和潭底土泥成一種混合性質。不料百物皆化之後,獨獨留下那條鎖船的篾纜。忽然大大的自由自在起來,有時浮到水面,漂個十裏八裏;有時沉下水底,躲個三年五載,看看過了三百年,不但不見腐化,反而閃閃生光,隱隱見彩起來。這個因篾性本較竹木雜物來得堅韌,而且體質不重,易於浮起,時而受日光之鍛煉,時而受月華之瀋浸,歷年既久,竟成一種轉世的生物,有機之靈體。正是日月無意栽培他,他卻得了天地自然之陶成,居然也成了一種竜體。渾身鱗甲和口鼻須髯,無不完全。衹差沒曾把眼目修煉出來,所以升沉出入,雖然活靈活現是條生竜,卻究竟苦於張不開眼,瞧不見花花世界、蕓蕓衆生,每天瞎動瞎撞摸點水産物類充腹。因他龐然大物,修煉有素,那些普通魚蝦之類,怎能和他一抗。每逢這瞎竜張口之時,少不得大批兒送到他的肚子裏去。一年到頭,經他殘殺的生物,自然數說不盡。可喜他早通靈性,夙種善根,除了飽食魚蝦之外,從沒吞舟傷船和噬食生人之事。不過身子太大,偶一轉側,就免不了作浪興風。有時因瞎眼之故,瞧不見世上人物,碰到舟船過此,略一現形,也夠嚇破人類的魂膽。這是無可如何之事。瞎竜雖無心闖禍,而受害之人也恨不在少數。
  也不曉是哪一時代,什麽年月,這位火竜真人,曾和兩位在朝作宰的正人,舟行過灘,正遇這竜出現,一霎時,天地暗黑,日月失明,那真人的坐船也隨着顛簸起來。真人怒道:“這是什麽孽畜,擅敢在此作祟。當喚兩岸土地的問話。土地們便把實在情形和這竜的來頭性情告訴真人。真人笑道:“一條練繩怎敢如此無禮!”那兩位宰官就問:“可有法子治他?”真人點頭道:“小小畜類,何足當我一劍!衹可惜他修煉多年,又沒做什麽壞事,所以不忍除他!”宰官都道:“此等畜生有什好心,現在他還沒有眼睛,幹不出什麽歹事。等他修成眼目,便如虎生雙翅,凡人安能抵禦。就是法師再要收拾他時,也沒今天那麽容易了。”真人嘆道:“罪狀未形,惡果未顯,怎忍擅開殺戒?”那宰官最有愛民之心,一聞此事,再也放不過他,忙說:“仙師既不肯開殺戒,我二人卻是朝廷大吏,理應為民除害,請藉法師寶劍一用,縱有天愆,某等願共任之,與法師無幹。何如?”真人笑道:“大人們為國為民,有何大愆。既如此說,貧道就將佩劍奉藉。”說時,取出寸許長一柄小劍,迎風一晃,一化為二,指着說道:“這是雌劍,這是雄劍,聞土地說,這竜修成雌體,須用雌劍,方能斬他,大人切勿弄錯。”宰官把雙劍一起接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回,見那劍雖衹寸把長短,卻是光焰閃爍,冷氣逼人,近面一照,不禁打個寒噤,笑道:“竜大劍小,可能適用麽?”真人大笑道:“大人莫小覷此劍,貧道從元女學得天遁劍法,此劍又經三千年的鍛煉,能小能大,能隱能現,隨心所欲,無不如志。平時不用,就要小至無可再小,亦無不可。如今既要用他,大人愛他怎長,就得怎樣長,要他如何短,他就如何短。擲去如矢,其疾如風。鋒尖所及,千萬裏不為遠,百步內不為近,是真仙傢奇寶,豈世上所用凡火鍛煉之頑鐵所能比擬麽!”宰官大喜,正想尋覓瞎竜所在,驀地,那竜又是一個轉動,船身一陣大蕩。那真人坐在船尾,神色不變,指指點點,說那竜頭所在。那持劍的宰官,卻早慌得手足無措,把真人囑咐的話,忘記得幹幹淨淨。
  伸手一擲,把雄劍丟了出去。但見一道青光,嚮竜頭馳去。真人慌叫:“錯了錯了!怎麽用了雄劍!”一語未了,那劍已回至宰官手中。一霎時,風浪越大,水面上探出一個碩大的竜頭,在那雲霧迷離中,嚮真人等連連點了十幾個頭,方纔輕輕回身,嚮遠處漸隱入水,不可復見。
  這一來,把兩位宰官嚇得驚惶失措,神智不清。半晌說不出話來。衹見那真人嘆息了一聲道:“數之所定,人力真不可回。想此畜潛身水底,修煉多年,以一纜繩修到如此地步,卻又生成善根,不敢肆惡,這都是很難得的事,宜受天心眷註。雖有小小口腹之過,究竟情有可原。方纔貧道不肯除他,也就是體好生之德,憐嚮道之忱,絶非世人煦煦孑孑的小仁小義可比。怎奈二公不依,必欲為民除害。誰知倉卒之中,顛倒雌雄,錯用吾劍,害之適以愛之,殺之正以全之。本來此物百骸都備,獨少眼目,若要修成兩眼,至少還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劍一刺,戳破兩個窟窿,正好成為一對眼睛。倒不是大人玉成了他五百年苦功麽?”二宰官聽說,呆呆相嚮,不知所云。那真人把劍收回,入手就並合為一。此時浪靜風平,日色當午,真是光頭最足,熱力頂盛的時候。真人把劍嚮着日光一照,笑道:“此畜也着實可惡,我成全了他,他卻污了我的寶貝!”說罷,嚮陽一吹,那劍發出萬丈金光,耀得人眼花繚亂。再一凝視,真人衹剩一雙空手,不曉把寶劍藏在什麽地方去了。宰官定了定神,方問:“法師怎知此劍替他刺成雙目?況且一擊而中,自然衹有一眼,怎又說是兩個窟窿?”真人笑道:“陰陽相感,而生萬物。若兩陰兩陽,同性相遇,往往反以致害。此物既修成雌體,大人反用陽劍去刺,他陽氣所至,凡有所接,即相感而生。大人之劍,剛剛擲在他的頭額,豈非替他造成修煉未成的雙目嗎?再則以劍刺物,往往洞穿身體,一邊進去,卻從那一面出來,一出一進,豈非兩個窟窿?此皆數有前定,故能機緣巧合。想是此物命不該絶,坐享後福,所以得此巧遇。就連貧道與二位大人今日之遊,也似專為他刺眼而來,豈不奇怪呢!”兩宰官都道:“如此說來,將來他要害世禍人,反成你我之罪了!法師設法再施神術,趁早剪除了他,免得流毒人間,自增罪狀。”
  真人笑道:“這更不必,兩位大人不見那竜入水之時,嚮你我連連點頭麽,這就是十分感謝,虔誠施禮之意。你我既受了他的頂禮,怎能無端相仇?況且此物出身極賤,偏能具此烈性,有此福緣,可見不是作惡之輩,將來之事,倒也不必過慮。再說一句狂妄的話,假如此物修成全體,反肆暴行,你我自然免不得處分。事已至此,也叫做命中所定,要逃也逃不去的。衹有到了那時,再作道理。斷不能在他一心修道之時,忽而成全於他,忽又加害於他。似此反復顛倒之事,斷非仙傢所宜。要知違天不祥,背理不順。不順不祥,災必及身,倒不是懼那區區孽畜,不敢和他計較也。”兩宰相聽說,默默不語。真人又道:“話雖如此,貧道為防他作惡,勸他上進之故,可施點小法力,令他知儆知感,於他本人,也非無益呢!”說時,伸手嚮水底一招,那條巨竜又慢慢地騰身而上,饒是十分謹慎,十分矜持,兀自把水面晃得和波濤上下一般。看他昂起頭,朝真人點頭為禮。
  真人正色吩咐道:“你是一條篾纜,修成竜身,又得貧道一劍成眼,省去很多功行,你的福緣可算不淺。從今以後,你該加倍精進,勿怠勿懈,更不得多害生靈,禍及行旅。現今雙目已成,衹須三月功夫,便可完全發光,且係我仙劍所開,光耀比衆不同。近觀能察秋毫,遠望可及千裏。那真是千載難逢,可遇難求的機會。你若自甘滿足,不知上進,豈不可惜!不但正果無期,尤恐獲罪上天,負你多年功行。再若白恃些小技能,為非行歹,那麽,性命既難保全,死後當打人九幽地獄,不得超升!我如今為勉你上進,助你成道起見,離此百裏之內,設下一重刀閘,不僅是你,以後在此江內,凡以生物修道者,都要鑽過此閘,方可脫離塵俗,上登仙界,如不能鑽過,休想輕試。因此閘底蓋中間衹留一縫,其細如繩。非把法身化得細逾絲綫,决難過去,而且一觸此閘,底蓋猝合,立刻身首異處。這是最危險可怕的關隘。並非貧道有意和你等為難。一則見成道之難,而後顯出功成之可貴;二則有此一關,凡修持未至者,不敢自己滿足,卻可常以自敬;三則有此法力,便與神仙無殊,將來正果之後,不致被人輕侮。你看此法如何?”那竜連連頓首,現出萬分心服的樣子。真人喝一聲:“去吧!”那竜又把頭點上幾點,拂然而逝。真人做了此事,別了兩宰官,自回洞府。
  仙傢日月,比衆不同。轉眼之間,又過了七八十年,卻纔是縹緲真人在灌口點化平和,成全老竜之時。縹緲真人和火竜真人,同出老君祖師門下。他倆成全兩竜之時,原出無意,卻早被老君知道,算準東、西兩竜,該在兩位真人手下成道。成道之後,大有一番際遇。因此吩咐他們,各人把自己種下的因緣,速去收成結果。凡是物類成仙,必須先轉人身。縹緲既用兩魂合一之法,成全了灌口老竜。火竜也要設法,着那條篾竜,也去凡人肚子裏一轉。因此別了縹緲真人,急急忙忙駕雲前來,直至七裏瀧。知道篾竜開眼後,整整苦修了七八十年。先時還不免吃些生物果腹,後來習得道氣闢食之功,每天衹覓些水中葦草之類吞入肚中,便可不覺饑餓,而且把個身子修煉得能大能小,可粗可細,端的成為一條得道通玄的神竜。火竜真人如何不喜!施個召竜訣,把他喚上水面。那竜一見真人,也似悲喜交集的樣子,將自己身子繞成了絶大圈兒,周圍抱住真人,卻把個竜頭,對準真人面上點頭不已。真人少不得有一番嘉奬,帶着他渡過那個竜閘。那竜果然化成細如發短如蚓的身子,戰戰兢兢,嚮竜閘中間一鑽。那閘是仙人設立的機關,若有生物過去,上下兩鋒猛可地切合攏來。但聽水中一陣竜鳴,兩岸山𠔌一齊震動。未知此竜性命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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