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馬翎 Sima L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3年1989年七月)
武林強人
  作者:司馬翎
  第 一 章 大江堂秘聞
  第 二 章 怒劍斬師爺
  第三章 雞婆婆這是那個人
  第四章 和尚不是真和尚
  第五章 黃金琵琶魔音功
  第六章 高手中的高手
  第七章 竜虎生死鬥
  第八章 忍者殺手
  第九章 九葉一枝花
  第一章 十年刀上淚 臨風灑嚮誰
  第二章 相逢常恨晚 從此別繁華
  第三章 偏入蛟竜窟 江晚正愁濃
  第四章 載愁悲歸槳 鑄錯憶芳樽
  第 五 章
  第一章 相憐一爵酒 千古恨難消
  第二章 雖將軍難免 看翠帶拂花
  第三章 自惜好身手 鼠輩卻橫行
  第四章 消沉二十年 居然見天日
  第一章 人間春滿後 一葉報秋來
  第二章 郎心竟如鐵 報應在眼前
  第三章 千裏送美人 花落嗟無主
  第四章 愚人常口說 智者卻心行
  第五章 劫多人命賤 言重黃金輕
  第一章 舊怨消難盡 新愁逼人來
  第二章 話語滔滔說 黃金滾滾來
  第三章 強人顯神通 更上一層樓
  第四章 撲朔兩迷離 雌雄難分辨
  第五章 蛟竜睏淺水 竭智出生天
  第六章 慘問今何世 父子同飲血
  第七章 淫行如禽獸 姦污師妻女
  第八章 竜門三老道 直搗長春門
  第九章 稚子何處去 玉人何處尋
  第十章 古道馬蹄疾 馳救女紅妝
  第十一章 強中自有強 勝惟勝於心
第 一 章 大江堂秘聞
  “命運”最可怕之處是不能解釋不能預知。
  正陷於艱難辛苦者不必說,就算名成利就樣樣順利的人亦暗暗恐懼敬畏“命運”,因為境遇順逆隨時可以變化。而最聰明的人都不能預先知道亦不能解釋為何會變化?
  所以“命運”最可怕。
  佛傢的“業力說”,西方教會的“神意說”對命運作瞭解釋,但可惜“順從”意味太濃。真正勇敢的強人才敢拒絶命運擺布,纔也嚮命運抗爭。
  但最後結局“成攻”或“失敗”誰又能說不是“命運”呢?
  世間形形色色的人,有形形色色的性格。
  但不論是“強人”或者“弱者”,每日在他們身邊發生種種事情,處理方法應付態度總有某種公認許可形式。
  如果不離這範疇就叫做“正常”,反之,就是“不正常”、“反常”、“變態”等等。
  當然,正常與不正常,界綫往往含混不清,但必須有公認共許範圍卻是毫無疑問。
  衹不過有些人擅長掩飾作偽,外人實在很難看出真相。
  象總舵在鎮江的“大江堂”,百年來威名赫赫。由南京到海口祟明島都是大江堂勢力範圍。而世襲此一基業的堂主嚴溫,暗中卻有許多畸行怪事。
  但外間人很少知道,甚至連大江堂數千幫衆亦知者不多。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江南春雨杏花盛開時節,就算你躲於畫船中聽着瀟瀟雨聲,仍然美得迷離,亦不氣悶。
  嚴溫的船,不但是裝飾豪華精美的畫船,同時亦兼快艇、戰艦特長。
  茫茫東流大江中,這艘明月舫,所過之處,黑白兩道無不側目而又敬畏。
  但嚴溫本人卻很少在舫上,這個秘密衹有幾個人知道。
  他外號空前絶後,人傢當面阿諛奉承說他傢傳大江流劍法有空前絶後之威。但背後卻是詛咒他絶後沒有後代。
  不過大江堂三香、五舵八位名震當時高手(也是大江堂老臣子)卻都知道嚴溫有一個兒子,這也是一個秘密。
  三香、五舵大江堂八大高手似乎很忠心。不讓嚴溫傷半絲腦筋仍能保持興旺強大的局面。
  但不可不知,嚴溫卻有一個嫡親伯父血劍嚴北,號稱古今最偉大第一殺手,所以你若身在大江堂想不忠心也不行亦不敢。
  當然嚴北是最大秘密。大江堂中衹有三香、五舵八大高手曉得,連他們的妻子兒子都絶對不知道。
  嚴溫三十多歲,清秀溫文,尤其對女性體貼溫柔有禮,見過他的人都會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這樣的人為何被詛咒絶後?答案很簡單:
  --明月舫永遠直駛,絶不慢下來或者閃讓其他船舶。所以被此舫撞沉的船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可以保證你的船一撞便碎得四分五裂。
  --大江堂捕獲的人,不論同行中對頭、敵人或本堂失職兄弟,審問時如果嚴溫忽然出現在當中座位上,被審者最好能立刻自殺。
  死亡誠然可怕,但嚴溫那套酷刑更可怕。何況有理沒理都一定要受刑,結局也是死亡。
  幸而他不常出現,同時對本堂八大高手十分禮敬尊重,所以他受無數人詛咒而大江堂仍然興旺強大。
  華燈紅燭照耀下,嚴溫好像比白天更漂亮也更溫柔。
  外面靜寂或噪吵完全不相幹。這個寬大華麗房間蕩漾充滿旖旎氣氛,溫暖明亮的燈燭,名貴舒適的各式傢俱,地上還有厚厚的地氈(從西域買回來的),美酒佳餚一應盡有。
  最重要的是兩個主角,男的是嚴溫,溫文爾雅,面貌俊美。每句話都有趣又有情。
  女的稍稍有點鄉氣,很美麗,尤其是她裸露軀體,晶瑩雪亮麯綫起伏,可感到她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亦非大傢出身。她很美很誘惑,任何人見了一定會流唾涎,這就夠了,出身高低貧富完全沒有關係。當一個人赤裸軀體之時誰還能想到權勢金錢等等?
  嚴溫微笑着欣賞她。王若梅的確是值得欣賞享受的美女。可惜她自動送上門,而且還是千方百計自動送上門。她一定想不到我完全沒有胃口,凡是自動自願送上門的就算美如天仙我都沒有這個胃口。
  不過王若梅跟別的女孩有點不同。她全身肌肉特別勻稱有彈性。這一點由於全身一絲不挂更瞧得清楚。平躺時乳房很高挺。
  嚴溫手掌落在她胸前和身體各部分,她觸電般輕顫扭動。
  任何人都知道跟着會有何種情景出現,但那是一般男人。嚴溫忽然起身走到房間中央站定,他甚至連外衣都沒有脫掉。
  王若梅赤裸的身體放鬆後又縮緊,微微睜開眼睛,恰好碰到兩道冰冷如電的眼光。在這要緊關頭他為何走開?為何面色眼光都那麽冷峻?嚴溫連聲音也很嚴冷,道:“我想知道我們究竟有沒有緣分?”
  剛纔的瀟灑溫文俊雅,還有淫褻或柔情笑語哪裏去了?
  王若梅茫然睜大眼睛,沒有回答,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哪能回答?
  嚴溫又道:“床頭有兩條綢帶一紅一黃。你任選一條用力拉一下,就知道我們究竟有緣沒有。”他轉身走出,房門發出沉重聲響,使人感到房門既堅厚又沉重。
  王若梅定定神,床頭靠墻邊果然有兩條綢帶透過天花板垂下來。
  王若梅舉起玉手,胸前高挺的乳房變了形,卻充滿誘惑。
  五衹玉指先捏往右邊紅綢帶,忽又改抓黃綢帶,其實扯動哪一條一樣都無所謂,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有何區別?
  黃色綢帶猛然動了一下,王若梅眼睛凝註房門,房門若是打開,進來的難道不是嚴溫?
  如果不是他會是誰?會不會闃然無人?
  左面墻壁一道帷幕忽然沙沙移動,露出另一道門戶。
  那道門緩緩無聲逐寸拉開。但王若梅沒有錯過,因為她現在一直在盯住這道門。
  富麗房間華燈照耀得很明亮,但忽然有一種詭秘妖異氣氛。
  左墻上的門終於大開,門內很黑,燈光居然照射不到,突然一個黑袍人鬼扭般飄滑出來,一下子飄到床邊。
  他面孔也用尖頂黑巾罩住,神秘亦如鬼魅。
  王若梅赤裸身子大大顫抖一下。因為那蒙面黑袍人手有一把尺半長鋒芒閃閃的短刀。
  鋒利尖銳的刀子指嚮她心窩,那黑袍人聲音嘶啞難聽,道:“找不到嚴溫,先宰了你也是一樣。”
  短刀化為一道白光刷地插落,鋒快刀鋒刺透厚厚褥墊深插床板,發出篤的一聲。
  王若梅已滾入床裏面,動作矯捷之極。雪白映眼的雙腿突然翻踢上來,一隻腳踢中黑袍人背後,一隻腳落在小臂上。雙腿勁道十足,黑袍人有如被巨大鐵鉗夾住動彈不得。
  但別人看來,黑袍人卻享盡豔福,白細醉人的大腿,高挺乳房纖細腰肢,卻在他的眼前咫尺之處而已。
  王若梅雙手扣住黑抱人另一隻手,纖指宛如鋼鈎。
  她露出微笑,道:“你想暗殺嚴溫?你是誰?”
  黑袍人道:“我跟他勢不兩立,恨不得食他的肉寢他的皮。”
  王若梅聲音很冷靜,與她年齡似乎很不相稱,說道:“你究竟是誰?”
  黑袍人道:“我不會告訴你,你快殺了我嚮嚴溫領功吧。”
  王若梅道:“你真不告訴我你姓名來歷?但如果我放了你,你還會殺我麽?”
  黑袍人訝道:“放我?為什麽?”
  王若梅坦然道:“因為我和你是同路人。”
  黑袍人道:“同路人?”聲音更驚訝道:“你也想殺死他?”
  王老梅道:“當然啦。匕首已藏在床墊下面。你太冒失了”
  黑袍人昂起頭,於是把她看得更清楚,尤其她的腹部和大腿簡直近在眼前,他呼吸急促道:“放開我,快點……”
  王若梅看來完全沒有殺他意思,道:“為什麽?你怕我?”
  黑飽人道:“你好香好白。唉,如果我不是男人就好啦。”
  王若梅全身一直屈麯得像蛇一樣,但她好像一點都不會纍,她道:“你還未回答亦未答應我。”
  黑飽人忙道:“我叫李二郎,我决不嚮你動手。”
  王若梅的面孔忽然扭到他眼前,道:“你為何想暗殺他?”
  李二郎道:“報仇!我小妹子進了嚴府就從此失去了消息,後來聽說她已死了,死得非常的悲慘。”
  王若梅道:“聽說的話靠得住麽?”
  李二郎道:“靠得住,我花了三千兩纔買到確實消息。”
  王若梅忽然放開他,坐起身道:“那麽你不會跟我動刀子了吧?”
  李二郎收起短刀,眼光卻離不開她胸前高聳的山丘,還巡視她小腹下以及兩條大腿。
  他道:“不動刀子了,絶不動刀子。你是誰?為何也要殺他?”
  王若梅道:“跟你一樣,但被害的卻是我姐姐,為了接近他,我衹好這樣。”
  李二郎咽一口唾沫,道:“便宜了那狗賊,我得走啦。”
  但他的目光仍然沒離開王若梅身體,尤其最隱秘的部位,他簡直不掩飾貪婪心意,以至王若梅忽然全身發軟,發出呻吟聲,道:“你快走,快走,我求求你。”
  李二郎那雙眼睛從黑巾後閃動射出奇異光芒。身上黑袍忽然解開像蟬蛻委墜,黑袍內沒有其他衣物,故此一望而知是男人的裸體。
  王若梅全身微微發抖,眼睛也變得水汪汪,她低聲自言自語道:“不,李二郎,快走,這樣做太危險,你為何不走?”
  肌肉相觸裸體碰到裸體,王若梅雙手推拒,但用的力道卻連稻草人也推不開,她忽然看見抓捏於乳房上的手,五指纖長白細幹淨,指甲有如塗油般光亮濕潤。
  肌肉充滿彈性。
  可是她右手忽然多出一把匕首,鋒刃明亮如鏡,顯然極為鋒利。
  修長的大腿突然變成兩根鐵柱,李二郎不但馬上發現背心要害碰到尖銳刀尖,那刀尖卻又毫不停頓嚮要穴刺入。
  就算大羅神仙背處要害被刺中這一刀也活不成,但王若梅雙腿忽然不再是鐵柱,恢復滑膩彈性。那衹匕首掉落床邊地上。王若梅閉上眼睛,這種情況中的女性多半閉上雙眼,但她眼角卻淌出一顆晶瑩淚珠,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生光。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李二郎站在床邊,手中拿着撿起來的匕首。
  他披上黑袍道:“你全身肌肉的彈性,掌手和腳板的厚皮,還有每個動作,我是早發覺你練過武功,而且還很不錯。”
  聲音居然是嚴溫,除冷酷味外還含有譏曬。
  嚴溫又道:“但你如何能夠瞧出我不是李二郎而是你想殺的人?”
  王若梅不能開口說話回答,因為當她匕首狠狠刺落時忽然全身一麻,連開口講話都不行,更休提任何有威脅的動作。
  嚴溫聲音透過蒙面黑巾又道:“我全身上下唯一可能透露綫索,揭破秘密,衹有這雙手,你很細心,居然能從這雙手認出了我,但如果你沒認出我,日子過得一定快樂得多。”
  他把匕首伸到王若梅眼前,還用鋒刃颳颳她白嫩透紅的面頰。
  冰冷的刀鋒使人聯想到死亡。王若梅眼睛睜得很大瞳孔迅速收縮,流露出心中的駭懼。
  嚴溫道:“別怕,我會叫一個很醜陋,像野獸的男人,很強壯,我要他糟踏你,然後你仍可活下去,如果,你肯永遠跟着他。”
  那男人的確很醜陋,突出唇外的犬牙又尖又黃,赤裸黝黑身體好像很污穢,但果然很強壯,由胸口直到下腹長滿黑毛,嚴格一點說,他像野獸比像人還多。
  嚴溫指一指王若梅。那男人便像野獸一樣撲上去。
  嚴溫的密室,大概當得上天下最秘密,最堅牢的地方。所謂密室並非衹有那麽一間密不透風的房間,而是一幢高大的房子,鐵質大門之內,有廳房還有天井。天井能透天光和空氣,但有八層鐵枝焊牢的網嚴密覆護。
  所以他的密室不如稱為密屋。
  密屋內有三條密道之多可以通出外面,其中兩條根本不能通行,除非利用預先已備妥的鐵鏟鑿通尋丈泥土纔可透出地面。但另一條密道卻可通行,出口是一座幽靜院落。
  這座院落就在嚴府後園中,大江堂以及嚴府任何人都不準踏入這座沁紅院,假如他知道沁紅院中住着的是血劍嚴北。
  整個嚴府占地甚大,房屋連綿銜接,最少可容上千人居住。但嚴府上下衹有五十名僕婢,其餘都是護院和嚴溫隨從衛士。真正屬於姓嚴的人衹有三個,老的是嚴北(一輩子獨身),中的是嚴溫(發妻已亡),小的是嚴星。
  嚴星這時衹有六歲,由乳娘盧大娘以及十二個丫環傳養,住在內宅。
  嚴府另有密道由外面直通嚴溫書房(不是密室),所有賣身甚至擄劫回來的女子都從密道運入。所以嚴府大門很莊嚴幹淨,兩衹巨大石獅高踞傲然地看着街上行人。
  王若梅僅僅是由密道運入的第七十八個妙齡少女,她後來死了也好活着也好,都不過像大海中一點小小的泡沫。存在或不存在對於廣阔無限的人海全無影響。
  繁華富庶的地方,歌舞升平的時代,黑社會勢力必定迅速興盛,賭。娼是供應養份的兩大血脈。此外一些奇異的命案竊案亦往往於此時此地出現。
  但杭州五年來,比任何時期還平靜安寧,衙門沒有一件未破懸案。全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由江洋大盜至無賴地痞之輩,好像忘記了中國還有這個富庶城市。
  原因說來簡單,浙省總捕頭瀋神通本人坐鎮杭州。
  瀋神通衹有四十歲左右,人很和氣,身材高瘦,他出身决不簡單,是全國欽仰的神捕中流砥柱孟知秋的得意門生之一。他亦不愧是孟知秋得意門生,任何奇怪神秘命案到他手中必是迎刃而解。尤其江湖黑道人物衹要踏入浙省地面,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因此沒有人願意輕易招惹如此神通廣大的公門強人。越是高手就越懂得這個算盤。
  但即使有瀋神通坐鎮,杭州城內強姦、搶劫。鬥毆、謀殺等案仍然不斷發生。這是人性和社會環境關係,與瀋神通威望無關。你總不能要一個強姦或謀殺犯,在動手前先考慮到瀋神通吧?杭州財勢雙全的馬傢,秘密請瀋神通前去,馬二爺摒退左右僕從,私下要求瀋神通秘密偵查一宗姦案也就不算稀奇。
  瀋神通踏勘現場,是宅內一座右樓的二樓上,查明二十四名護院武師巡邏時間路綫,還有十衹靈警兇猛巨犬助陣情形。
  在靜室中衹有馬二爺和他。清香撲鼻的熱茶和精緻果子點心,點綴些許氣氛。
  此時馬二爺道:“總座,此案非你親自出手不可,傢兄已嚮朝廷告假回傢省親,到時定親自來叩謝。”
  馬二老爺的兄長便是馬大老爺,官居刑部左侍郎。不但有錢有勢,還恰好是瀋神通上司。
  瀋神通心中嘆口氣,欠欠身道:“豈敢當得大老爺枉顧,府上的不幸事件,本來就是在下應盡的責任。”老實說即使沒有馬老爺的權勢,即使是普通窮苦百姓,衹要瀋神通知道了,亦從未有過疏懈不管的。
  瀋神通又道:“在下勘查之後,有一點最重要的卻無法判斷。”
  馬二老爺道:“哪一點?我幫得上忙麽?”
  瀋神通簡直嘆氣出聲道:“二老爺當然幫得上忙,但……”
  馬二老爺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决,道:“那就請說出來,我馬仲海永不後悔。”
  馬二老爺默然想一下又適:“一定受得了,就算少這麽一個孫女也受得了。”
  瀋神通道:“此案很特殊,很難判斷,在下除非耳聞眼見經過情形,否則不能判斷出手。”
  馬二老爺點點頭,親自入內宅安排。
  一盞熱茶後,瀋神通又處身二樓香閨內。他並不孤單,一個頭髮蓬鬆的少女坐在窗邊,夕陽霞彩使她面龐不至於太蒼白憔悴。
  她很嬌俏,長眉飛鬢,顯示出固執任性的性格。但現在她有如病貓,毫無性格可言。
  瀋神通道:“玉儀姑娘,先回答我一句真心話,你想不想破案抓到侵害你的惡徒?”
  馬玉儀半晌沒作聲。瀋神通很有耐性,徐徐將問題又說一遍,過了一會兒,馬玉儀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瀋神通面上,她輕輕道:“這一問真有必要麽?”
  瀋神通道:“有。我認識一個女孩子,七年前,也遭遇同樣的不幸,當然那時不在我轄區亦未認識,但現在提起舊事,她衹有傷心而並不想報仇。”
  馬玉儀惆然想了一會兒,道:“我不懂,這種傷害還不夠深巨?”
  瀋神通道:“她被傷害後甚至還有了一個兒子,你當想像得到她處境何等的苦,況且她傢一嚮相當窮睏。”
  馬玉儀打個冷戰道:“莫非你看我像哪個女孩子?”
  瀋神通道:“不,你一點不像,我衹不過告訴你,世上具有這種事情。”
  馬玉儀連嘆數聲,纔道:“我希望你抓到他,請問我該怎麽辦?”
  瀋神通站起身,凝立如石像,目光嚴肅冷酷得能使人連打十個寒噤。
  馬玉儀不敢看他的眼睛,垂頭道:“真的請告訴我應該怎麽辦?”
  瀋神通道:“根據我勘查所得,此案最辣手、最難判斷的是惡徒身份,他可能是普通人,也可能是武功超卓的高手,我第一步須得决定偵查方向纔不至於誤人歧途。”
  普通人和武林高手兩者相去懸殊,當然非有準確判斷不可。
  瀋神通又嚴肅地道:“因此,我不能不觸及你身心傷痛,找出最正確的判斷。”
  馬玉儀雖然全身乏力癱軟,但低低應道:“我該怎麽做你纔滿意?”
  瀋神通一個字一個字說出:“那天晚上一切過程全部重演一遍。”
  馬玉儀嘆氣點頭。
  瀋神通道:“別答應得太快,全部過程我投那惡徒,不但解帶脫衣手法動作照做,連最可怕的每個動作都照作。”
  他决不是開玩笑,因為他聲音嚴肅得近乎嚴厲冷酷。不知道他心中想什麽?如果每個動作都照做,馬玉僅這朵鮮花豈非又要遭一次風雨之劫?
  馬玉儀忽然擡頭直直望着他,竟不畏懼他冷電似的眼光。
  瀋神通道:“好,現在開始。”
  馬玉僅舉手輓攏頭髮,姿勢很好看很動人。接着她解開衣帶脫掉外衣,她身上衹有一件極薄,簡直透明的內衣以及一條短褲。於是晶瑩大腿都裸露不說,連胸前挺突的乳房也等如全無遮掩。
  任何男人看見就算不撲上去也必會心跳加速。
  瀋神通眼睛瞬也不瞬從頭到腳細細瞧着。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不受一點影響,好像衹在瞧一件非得細加觀察不可的事物。
  馬玉儀兩手又有動作,是扯脫僅有的短褲。短褲剛脫下一點,瀋神通道:“等一下,當時你沒穿褲子?”
  馬玉儀聲如蚊叫,細聲道:“我剛要穿上。”
  瀋神通道:“好。”
  於是那花朵似的少女變成半裸,除了上身透明內衣別無絲縷。
  馬玉儀走到床前,作出要穿內褲的姿勢。
  的確很難有這種強大誘惑力的場面,連瀋神通內心也不得不承認,所以移開眼光,道:
  “暫時不必如此逼真。”
  馬玉儀道:“那時窗戶已閉,窗簾也拉上,窗簾忽然開一下,不知何故我想到一個人,並且想到是那人鑽進來。”
  “當然我很害怕,因為那漢子淫邪的眼光叫人忘不了。”
  瀋神通對這消息好像不起勁,道:“你幾時見到此人?”
  馬玉儀道:“前天中午。”
  這件強姦案發生於前晚,她白天見到淫邪眼光盯着她的漢子,晚上出事,她自然就會想到他。
  馬玉儀又道:“那漢子有說不出的邪氣,面孔又醜得可怕,我心中想起他時,果然一個黑布蒙住頭臉身穿黑袍的人站在我身邊,而我居然駭得連聲都發不出。”
  瀋神通道:“如果你叫得出聲,有何後果?”
  馬玉儀道:“我知道樓下永遠有人巡邏,如果驚動他們……”
  瀋神通道:“好,清說下去。”
  馬玉儀咽住護院武師方面的話,又道:“他伸手摟住我。”
  瀋神通突然又站在她身邊,道:“是這樣子。”
  她用手指示對方的手,所以瀋神通左手摟住她纖細柔膩腰肢,而另一隻手卻落在她的乳房上。
  緊接着在她的指示下,瀋神通樓腰的左手從腰身滑到臀部。
  但瀋神通問的卻是右手,道:“這衹在衣服下面還是隔着衣服?”
  馬玉僅低聲道:“衣服很薄,隔不隔着有分別麽?”
  瀋神通道:“有,萬一你這透明內衣是天蠶絲織的,又萬一有移宮換穴奇功。他右手在內衣底下等如緊緊縛起,但如果在衣外,隨時可以捏斷喉嚨,分別是很大的。”
  馬玉儀道:“我記得在衣服外。”
  瀋神通忽然發覺她全身重量都落在他手中。如果鬆手她一定落在地上。
  馬玉儀又道:“那時我全身發抖也沒點氣力,我的心好像眼身體分了傢,很清楚看見他把我放到床上,又看見他脫掉黑袍,裏面沒有衣物,白白的一個身子,接着……”
  瀋神通忽然截住她的話,道:“除去他白白的身子外,還瞧見什麽?”
  馬玉儀立刻道:“他的手,五指纖長白晰,連指甲也極幹淨而濕潤,好像塗過不帶紅色的指甲膏。”
  馬玉僅被放在床上,那麯綫玲球白晰的銅體,確實當得玉體橫陳四字。瀋神通也躺下,房間內,仍然是瀋神通和嬌美的馬玉儀兩個人,燈光不甚明亮,卻仍足夠使他們互相瞧個清楚。但不同的是,第一點:房間已不是馬玉儀杭州的閨房。第二點:兩人都穿着很整齊。
  瀋神通似乎心事沉重,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你犧牲多大?”
  馬玉儀看來姿採風韻嬌美動人,比初見時之憔悴相差很遠。
  她道:“我知道,瀋大哥,我不打緊,但可惜可恨連累你。”
  瀋神通陷入沉思中,過一會兒纔軒眉笑道:“衹要抓到他,我一生事業成就已達到巔峰,我敢打賭除去傢師之外,任何一個部門都抓不到他。”
  馬玉儀柔聲道:“難道你忘了殺身之險?還有辛苦掙到的地位?還有大嫂和侄兒女他們?”
  瀋神通喃喃道:“人生中任何遭遇都是命運,急也急不來,千算萬算不如老天一算。”
  提起命運,馬玉僅不覺愣住。出身富貴之傢,從小到大規規矩矩,未試過大膽頑皮踏出傢門,更不騙人害人或者為口腹殺生,也時時盡力幫助一些窮苦有睏難的親友。
  但命運為何如此殘酷?;身心的創痛幾乎連死亡也解脫不了?將來如何呢?還有將來麽?既然沒有將來,活下去又為了什麽?
  她忽然得到靈感啓示,這個靈感像電光掠過夜空,照亮她的身心。
  她故意長長嘆口氣,道:“瀋大哥,請告訴我,我……會不會留下孽種?”
  雖然她從靈感啓示中知道應該怎麽做,亦决心去做。但這種話仍禁不住怕羞面紅。
  瀋神通道:“絶對不會,出事至今一個多月,你很正常對不對?”
  任何女人如果仍有月事,當然證明在此之前沒有懷孕。
  馬玉僅低聲道:“幸而如此,但瀋大哥請你指點我,我此生既不能嫁人,我活下去好或者趁早死了好呢?”
  瀋神通吃一驚道:“你何必想到死?你……雖然遭遇不幸,但將來日子還長久得很。”
  馬玉儀細聲道:“我若不能嫁人,孤孤單單一個人活下去,日夜記着那件事,我為何要活下去?”
  瀋神通啞口無言。因為她理由堅強之極,她為任何其他緣故活下去都可以,但絶對不能為那件慘事守一輩子生寡。
  馬玉儀低聲道:“瀋大哥,我决定等你辦完事就結束這悲慘一生,你可肯幫忙我?”
  瀋神通大驚道:“幫忙?你要我……”
  馬玉儀道:“你不肯,難道要我痛苦這一生?為什麽?”
  瀋神通吶吶道:“我……我不能,我不知道。”
  馬玉儀忽然把聲音放得更低,道:“瀋大哥,你幫忙我並非必定要殺死我。”
  瀋神通比撿到一千兩黃金還要高興,鬆口大氣問道:“還有什麽方法?”
  馬玉儀道:“我若是為一個值得愛慕。欽敬、感激的男人守幾十年寡算得什麽?”
  瀋神通眼睛已睜得不能再大,再大眼眶就要裂開。而馬玉儀則粉首垂得更低,衹見到白嫩粉頸。但她又輕輕道:“瀋大哥,如果我有個孩子,這個孩子又是我最欽仰愛慕的男人給我的,我守一輩子寡絶無怨言。”
  話說得容易,一輩子時光卻長久得很,其間多少變化誰能預料?
  因此這件事直到三日後纔重提(以便慎重考慮),並且是馬玉儀提起。
  仍然是客捨房間內,已經點起燈,桌上有酒,有四式小菜,她道:“瀋大哥,已到了約定時間啦。”
  瀋神通那冷靜堅強的人,面上眼中居然露出緊張神色,連話也講得不很清楚,他道:
  “你考慮結果怎樣?”
  馬玉儀低聲卻堅决地道:“沒有改變,我為誰一輩子守寡呢?”
  瀋神通道:“如果這一次抓到惡徒,而我安然沒事,你我之間情形就很尷尬麻煩了。”
  馬玉儀道:“你放心,我會躲得遠遠,遠得連你也懶得找我了。”
  於是,馬玉儀豐滿、青春、嬌嫩。白晰的軀體再度呈現瀋神通眼前,不過上次瀋神通像石頭、像冰塊,除了模擬出事時的情況而大略表演,其實等於沒有碰她。
  但現在他像烈火,而她卻像能增加火勢的油,總之,房間內充滿使人心跳的聲音,也熱得教人不能忍受衣服的溫暖……
  纏綿熱烈而又隱藏悲慘的日子過了七天。地點是鎮江四海老棧的一間上房內。
第 二 章 怒劍斬師爺
  那書房寬敞得一點都不象書房,簡直比廳堂還大。門口右方一排軒窗。窗外院子也很大,有魚池假山。當然還有很多花草盆栽。但最特別的是院墻,高達三丈,一般富貴人傢的院墻不會超過兩丈,尤其是內院。越過高墻另一邊仍然是嚴府,近一點自然也是嚴府。但為何在自己宅第內還須高聳驚人的院墻隔開?軒窗下有張大書桌,兩邊靠墻巨大的書櫥塞滿了書,還有書架則擺放了不少簽箋捲軸。
  書房另一端除了一套八仙紫檀桌椅外,墻角另有一張太師椅。椅上一張虎皮,毛色斑斕,威風似乎不減嘯躍山林之時。
  不過剛剛一屁股坐於虎皮上的嚴溫卻毫無威風,簡直神情委頓。每天起床時他總是心神不寧,情緒壞透。從來沒有吃早餐(其實已近中午)的胃口。他懶懶打個呵欠順手拿起右邊旁幾的茶盅。忽然煩躁得連茶都不想喝,目光落在幾上另一件物事--一根長長細皮鞭。他眼中紅筋突然增加,扯動左邊由天花板垂下的黃色綫帶。
  轉眼間,一個女人“滑”進來,她每一步都至少五尺,所以看起來根本不是走路。
  她三十歲左右,長得還不錯。但可惜衹能發出嘶啞的“呵呵”聲,竟然不會講話。
  嚴溫暴躁道:“叫我兒子來,快!”
  “啪”一聲細長皮鞭象毒蛇伸縮,抽中啞女人身子。啞女人痛得抽搐一下,但她眼中卻閃出光芒--似乎興奮舒服而又滿足。不過她已稍稍俯首,所以嚴溫完全看不見。
  嚴溫又道:“叫你做事總是慢吞天,可惡!”“啪”“啪”兩聲,啞女人又挨了兩鞭,第二鞭勁道較猛,使她蹌踉差點跌倒。
  她疼得全身發抖,“啊啊”連聲連忙奔去。
  嚴溫精神一振。每逢打人(尤其是最親近的人)又知道對方痛疼難當,情緒就會好得多,精神也振作起來。
  啞女人自小就服侍他,自小就被他拳打腳踢,自小就被灌服一種藥粉而喑啞無聲。她從十五歲起就跟各種男人上床,也從那時起拳腳改為皮鞭。尤其每次嚴溫看見男人從她赤裸身上翻下來悄悄離開房間,皮鞭很快就猛烈抽打她雪白的絲緞似的皮膚上,根本不讓她有穿上衣服的機會。
  每次嚴溫狠狠鞭過她之後,心情就舒暢得多,並且很原諒她甚至親手替她塗抹白色的清涼的油膏。這時她雖然不能說話,眼睛卻能表達極熱烈深摯的感情。使他知道她一絲一毫都不生氣懷恨,甚至還知道她很感激很愛他。
  嚴星衹有六歲,臉蛋清秀紅潤,但眼神呆板動作拙笨。
  嚴溫問道:“你昨天的功課做好了沒有?”
  嚴星好象貓爪下的小老鼠,慢慢搖着頭。
  嚴溫最氣的是“遲鈍”“緩慢”,但他仍然問道:“早上練劍沒有?”
  嚴星還是那副使人(嚴溫而已)憎恨的樣子,頭搖得很慢很笨。
  皮鞭發出扯裂空氣的尖銳響聲,六歲大的兒子身子應聲跳動一下,衣服裂開。
  第二鞭等了一陣纔抽出去。這段時間內可以看見嚴星疼得全身發抖臉色發青。
  嚴溫雖然痛恨人傢動作緩慢,但他每一鞭卻隔一陣纔揮出,看着唯一的兒子疼得齜牙咧嘴直掉眼淚,頓時為之精神振作情緒越好。
  然後他左手伸出。嚴星雖然疼得全身不住地顫抖,卻仍然會撲上去,讓父親堅強有力的手抱在懷中。這時誰也瞧不見他的小臉蛋,否則必定大吃一驚。因為他不但馬上恢復紅潤,而且眼中露出快樂滿足的光輝。
  他當然喜歡父親抱他,使他有安全滿足之感。但如果有人知道他昨天功課做完做得非常好,早上亦足足練了兩個時辰的劍,一定不明白他何以嚮父親撒謊?何以從兩年前開始直到現在,每隔兩三天總要挨一頓鞭子卻都不怕?是不是痛苦,反而能使他快樂?
  皮鞭又撕裂空氣,啞女人發出“啊啊”嘶啞聲音。
  嚴溫放下皮鞭,道:“我知道你恨他媽媽,所以我打他的時候你很開心。快拿藥油來,否則割掉你的鼻子。”
  割掉鼻子跟鞭笞差別很大,特別是長得好看的女子差別更大,鞭笞的青閼會很快消失,而鼻子卻永遠不會再長一個出來。
  所以啞女人滑得經什麽時候都快,一忽兒就拿來白色油膏。這時候傳來悠悠磬聲,一共兩下。
  嚴溫道:“顧師爺從杭州回來,把兒子抱出去。有事我會叫你。”
  啞女人走近抱起嚴星。嚴溫忽然勾住她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撫摸她面上和胸部。一面說道:“你還疼麽?記住也要搽點油。唉,你和兒子兩個都是我最疼愛的人,但卻偏偏被我打得最多……”
  啞女人和嚴星噙着感激的淚水離開書房的。
  嚴濁扯動一條白色綢帶,忽然一個大書櫥無聲無息移開,露出一道門戶。門戶那邊是間空蕩寬大的屋子,完全沒有窗戶,卻有一輛輕便美觀的馬車。四壁都有燈火,故此甚是明亮。一個人搖搖擺擺進來。此人雖是文人裝束,手中還拿着折扇,但頭尖眼小面色蠟黃,使人有不順眼之感,怎樣也找不到“斯文”“瀟灑”的味道。
  他就是顧師爺。近三年來已成為嚴溫最親近的心腹,嚴溫的事情大大小小他沒有不知道的。他躬身行禮後搖搖擺擺在交椅落坐,然後道:“公子,小可此行大有收穫。”
  嚴溫和氣地道:“你仍然忘記了。別叫我公子。”
  顧師爺笑一聲,道:“小可真沒有記性。大爺,此次當真大有收穫。”
  嚴溫忍着氣,仍然很和氣地微笑,等他說下去。顧師爺慢條斯理道:“小可在杭州住了五天,頭一天就辦好大爺的事。小可已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馬傢那個小姐馬玉儀懸梁自盡,馬二爺花了不少銀子打點遍掩,悄悄把孫女埋了。”
  嚴溫道:“瀋神通沒驚動?”
  顧師爺答道:“沒有,絶對沒有,因為瀋神通恰巧不在杭州,小可查過了他為了一件案到永嘉去了。”
  嚴溫沉吟一下,道:“馬傢埋葬的真是馬玉儀麽?”
  顧師爺笑道:“當然是真的。馬傢雖然有財有勢,但悄悄埋一個人容易,要找個女屍冒充馬玉儀反而睏難百倍。況且,馬傢可須找這個麻煩呢?”
  但誰也想不到馬傢雖然無法找個女屍冒充。瀋神通卻很容易,比吃豆腐還容易。當然更沒有人料到馬傢這樣做法大有原因。那是因為瀋神通一定要這樣做。而現在看來瀋神通的佈置果然收到效果。
  嚴溫覺是滿意,眼光卻從顧師爺細長頸子一直瞧到尖削腦袋,忽然笑着搖頭。顧師爺很沉得住氣,老鼠似的小眼雖有茫然之色,都能忍住不開口詢問。
  當做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的“沉得住氣”“慢條斯理”等習慣,竟然使嚴溫常常內心暴躁不耐,第六次都泛起拔劍砍下他腦袋的衝動,甚至落劍的部位亦早就瞧妥。砍在細長頸子那圈橫紋最好,料想他那尖削腦袋落地時絶不會發出很大的響聲。
  顧師爺等了一陣纔道:“還有一事稟告大爺。”
  嚴溫道:“請說。”眼光又落射他脖子那圈橫紋之上。心裏說,我的劍遲早砍在那兒,你不妨多多吊我胃口。
  顧師爺道:“小可從杭州帶回一件禮物,包管大爺意想不到。”
  又吊胃口,真該死。莫非一定要等到劍刃砍下脖子纔醒悟?
  嚴溫道:“你特地帶回的禮物必定很是合我心意,我知道。”
  顧師爺得意地搖頭擺腦說道:“當然,小可絶不使大爺失望。”
  他仍賣關子,那顆尖削腦袋搖搖晃晃。嚴溫幾乎看得見劍光閃動砍斷細長脖子,也看見腦袋掉下來的景象。
  顧師爺終於說道:“小可帶回的禮物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嚴溫的眉頭馬上皺起,右手摸到劍柄。他淡淡地道:“人?什麽人?你知道我對人沒有什麽興趣。”
  顧師爺道:“這一個你有,因為不是漂漂亮亮的少女。”他又停頓一會纔道:“這一個卻是男的。”
  嚴溫捏着劍的手指力量增加不少,現在衹要心念一動,顧師爺的腦袋和身體馬上分傢,甚至能夠快得使顧師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腦袋已不在頸上。
  顧師爺慢吞吞地舉手抹抹唇上的短須,裝出一副胸有成竹很有氣派的樣子。其實他兩撇短須很難看,疏落而又焦黃。如果一根根硬給拔掉,卻不知他痛成什麽樣子?
  顧師爺又道:“大爺,那是個男孩子,今年衹有六歲。”
  嚴溫想不發火也不行,眼睛一瞪,道:“小男孩?我說過我要小男孩?”
  顧師爺這次幸虧答得快,鼻子纔沒有被嚴溫一拳打扁。他道:“這一個小男孩面貌神情,甚至身材皮膚,長得跟小公子一樣,大爺,兩千多年前張良在博浪沙以鐵錐行刺秦始皇,為什麽不能得手?”
  嚴溫訝道:“那小男孩跟秦始皇有什麽關係?”
  顧師爺道:“當然沒有關係!但歷史好比鏡子,鑒古可以知今。昔年博浪沙一擊沒有成功,原因是誤中副車。大爺,請想想看,小公子身份何等珍貴?處境又何等復雜?如果小公子也有副車,天下誰想得到?”
  嚴溫確實不能不承認這個主意妙極。但砍掉他腦袋的主意更妙。不過目前還不忙,等看過小男孩問清楚一切之後再動手不遲。那小男孩就在馬車裏,真是該死的東西(顧師爺),賣老半天關子吊老了胃口。
  但是難怪蛇頭鼠眼的顧師爺洋洋自得,這小男孩實在和嚴星長得相似極了。衹是仍功不補過,非砍下他那顆頭不可。
  顧師爺道:“他名叫小雨。哈!哈,大概媽生他時剛好下雨吧?他媽是個婊子,所以連她也不知道小雨父親是誰。”
  嚴溫滿意地點點頭,出身果然沒有問題,多給點銀子就更無後顧之憂。但奇怪這小孩子怎會那麽象嚴星呢?幸虧女人嚮來多的是,玩都玩不完,平生絶未涉足花街柳巷,要不然真會懷疑小雨竟是自己的兒子。
  顧師爺又道:“他媽名叫玉花,年輕漂亮,但生意極差。聽說脾氣不好,而且瀋神通是她老相好,誰願惹這種女人呢?”
  嚴溫泛起笑容,高興而又親切,道:“還有什麽沒有?”
  顧師爺抹了幾下鼠須,慢慢道:“不傢,很秘密一件事,小可竟自作主張地做了。”
  該死的傢夥,還要賣關子,這回“秘密”也救不了你狗命。我寧可不聽這個秘密。
  嚴溫的笑容特別親切好看。顧師爺忽然大吃一驚,頓時面青唇白,他從前看得多了,嚴溫凡是親自出手殺人,都露出這種笑容。
  但為什麽他要殺人?何以想殺的竟然是我?他不想要小雨,還有一個秘密他也不想聽?
  嚴溫的劍砍得很準,本來劍以刺為主。但以嚴溫的功力休說是鋒利之劍,就算一塊竹片也能砍斷一棵樹。
  劍刃恰好砍中他長頸子那一圈紋,腦袋便脫然掉落地上。
  嚴溫微笑道:“你的秘密到陰間告訴閻王爺吧!我實在受不了你。”
  人影無聲“滑”入書房,啞女人似乎早就知道,這兒將會發生什麽事。一邊手搭着七八條粗布一邊手抱住一團油布,用油布包起屍首,粗布抹血跡,一下子弄得幹幹淨淨。
  然後她側眼瞧着小雨,那小男孩面色蒼白,卻站得很直很穩。
  嚴溫問道:“他象不象?”
  啞女人連連點頭。嚴溫又道:“顧師爺說的話你都聽見?”
  啞女人又點頭,她順便把小雨帶走。院子裏太陽光強烈,但啞女人和小雨在陽光之下竟沒有影子。
  不是沒有影子,而是日正當中,陰影都踐踏於自己腳下,正如蕓蕓世人衹將光明好看的一面露出來,卻都把陰影踏在腳下。
  古老繁華而又寧恬美麗的杭州靜靜屹立着,不管凡人發生什麽事,悲歡離合究富得失都與它無關,但凡俗的人都沒有辦法忘記它,衹要曾經住過到過,任何時間聽到“杭州”之名,那顆心必定會抽搐榨緊,夢一樣的往事霎時都會到跟前來。
  瀋神通不但回到杭州,而且一晃眼就過了兩年,馬府的案子兩年來亦無人提起,甚至連馬二老爺都絶口不提。
  時間可心衝淡一切記憶治療一切心靈創傷。但馬二老爺豈能忘記他最鐘愛的孫女?她的生死如何?如果還活着日子能過得快樂麽?那個強姦她的萬惡淫賊呢?會不會得到報應抑是比別人活得還舒服快活?
  馬二老爺居然一個字也不問瀋神通,每年他的生日瀋神通一定會來拜壽,瞅着無人這時瀋神通會暗中塞一小包禮物給他,總是一件老人保曖的肚兜,綉着象徵富貴的牡丹,象徵平安的竹和象徵長壽的鬆柏。
  深夜無人寂靜之時,馬二老爺拿出禮物不禁老淚縱橫,人呢?美麗溫柔的小孫女你在何處?過着怎樣的日子?難為你還記得老祖父的生日,更不忘記替老祖父親手綉個肝兜。但你在那裏,為何祖父不能庇護你?為何不能讓你在安全溫暖的深閨?然後風風光光出閣過那正常充滿歡笑的生活?
  瀋神通的確有不便啓齒之處,馬玉儀住在南京,當然這是極秘密之事,但不便啓齒的是她替瀋神通生了一個兒子。
  馬玉儀心願已償,她等閑虛度辜負燦爛青春花樣年華,卻已不是因為被強姦之故,而是為了值得尊祟愛慕的男人--瀋神通--的兒子,亦是她自己的骨血。
  當然這是很悲慘的故事。很寂寞很可憐而又悠長的歲月。但命運如斯,誰能反抗,誰能改變?
  男人尤其是修習過武功的一雙手,極少纖長柔滑如嚴溫,特別他的指甲濕潤光澤,宛如塗油。
  嚴溫常以這雙手自豪,這次檢視良久竟沒有絲毫老化變形(其實他離年老尚早),於是欣然把眼光轉到啞女人面上身。她滑到他身邊已有一陣工夫,嘴角加深的紋顯示她內心緊張不安,不過她仍然很好看,尤其身材豐滿,麯綫起伏充滿誘惑熱力。
  她縱是焦急也不會出聲打擾,這正是啞的絶頂好處,嚴溫故作不知她緊張焦急,反而用優美好看的手輕巧伸入她衣裳內,溫暖滑嫩的肉體使他手掌和內心都覺得舒服。
  啞女人身子忽然輕輕顫抖起來!正好碰觸她肉體的手簡直含藴無窮魔力,她好想好想扯掉身上一切衣物赤裸着跪倒他腳下,任他踐踏,任他蹂躪。
  她已扯開上衣露出雪白高聳的豐滿的乳房,並且立刻被魔手揉捏……但且慢!渴望受到蹂躪凌虐之情欲此刻絶對不能爆發。
  因為嚴溫必須立刻到沁心院。血劍嚴北說的任何一個字甚至連暴虐桀驚的嚴溫亦不敢哼一聲。
  所以嚴溫衹好一腳把她踢翻,並且用跑步姿勢奔出書房,啞女人卻象雲霧滑跟後面。她挨嚴溫一腳身上着實疼痛,可是不但全無怨懟,反而有那麽一陣滿足感。
  嚴溫衝到沁紅院月洞門前,先停步深深吸一口氣。自知外表比平時更冷靜沉着,纔邁步入內。
  院子裏花樹盆栽以及好些盛開美麗的花朵,還有一個二十歲侍婢裝束漂亮少女,嚴溫居然視而不見,穿過客廳終於站在一道房門外。房門虛掩但嚴溫仍然敲了兩下纔推開。
  房間大得不成比例,比之外面的客廳至少大三四倍,四壁漆以棕色浮卻冷漠黯淡氣氛。
  房內唯一的傢私就是一塊一丈見方的厚木板,放置房間中央,一個黑衣人盤膝坐在地板上,就象在房間中央這中央的一枚黑色大釘。
  黑色大釘正是天下武林高手無不聞之畏懼忌憚的血劍嚴北。二十年來他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殺手,能夠死於他血劍下絶對是有真纔實學的一流高手,稍差一點的嚴北根本不屑出手。所以說起來能讓嚴北光顧反而是最高評價和榮幸。
  嚴北軀體高瘦,體貌相當清秀,雖然已達五旬,但看來衹有三十歲左右,同時外表看來一點不兇,若是加一點笑容,必可當得起瀟灑等評語。
  不過你最好別太靠近木板,否則你會全身寒冷極不舒服,會起雞皮疙瘩,這便是殺氣,可能從嚴北身上透出,亦可從橫放膝前的血劍透出。
  血劍的劍鞘雖是以百年鯊魚皮鑲金製成,但既不名貴亦不惹眼。不過如果劍刃出鞘就完全不同了,劍身鎸鏤魚鱗片紋泛起血紅光彩,好象永遠都在滴血。任何武林高手見到此劍當真連心髒都馬上滴出血來。
  現在血劍旁邊還有一捲四尺長的捲軸。
  嚴溫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最恨慢吞吞,但嚴北半天不說話他卻從不討厭憎恨,所以嚴溫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勢利”。對卑下的人完全不能容忍,但對高過自己的人絲毫沒有厭煩的反應。
  嚴北終於說話,聲音冷靜有力清晰。說道:“我的朋友終於把畫像送來,剛剛收到。”
  嚴溫道:“海竜王雷傲候親自送來的麽?”
  嚴北道:“他應該親自送來。如此大事他也應該陪我喝三十大杯。”
  嚴溫笑一下,道:“侄兒此生還是第一次聽您提起‘喝酒’,普天之下可還有別人夠資格奉陪你麽?”
  嚴北道:“當然有,北方的‘刀王’蒲公望。全國第一甚至有史以來,最佳的捕頭‘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還有跨日無影踏月凌虛輕功天下第一的巫山神女宮宮主‘鳳鬟雨鬢’南飛燕這個女人。”
  “她不但輕功好,人也漂亮,而且九種暗器竟是用九種不同手法,古今無雙,我隨便一提,已經有三個人了,但我還是寧願跟老雷喝,因為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
  嚴溫輕輕道:“伯父,侄兒常常感到奇怪。海竜王雷傲候雖然是天下知名,連朝遷大內也要請他鑒定古物珍寶,但他到底不過是一名商人,就算他南京‘竜藏大押’奇珍異寶冠甲全國,是典押業之王,但仍然僅是一名商人而已,他本身武功雖然不錯,可是比起您或刀王蒲公望卻又想去甚遠了,您和他怎會成為好朋友?他請你出馬殺人,險是你冒錢是他賺,唉,你們怎會是好朋友,而且做了幾十年之久?”
  嚴北沉默片刻,纔道:“天下衹有他那對眼睛有資格鑒賞我的劍法。此外,表面上我收大價錢殺人,但其實我和他都不是為錢殺人。他替我找到合適的對象,磨礪我的劍保持巔峰狀態,而他則可以在場鑒賞。”
  嚴溫搖頭道:“侄兒仍然不懂。”
  啞女人象一朵彩雲滑入來,衣袂飄飛,使得全身麯綫畢露,泛射着情欲熱力。
  嚴北道:“杜鵑那丫頭可曾把雷傢使者屍體埋好?”
  啞女人用手勢回答,嚴溫也幫忙解釋道:“已經埋好也替她自己挖好坑洞,就在那叢玫瑰花底下。”
  嚴北道:“杜鵑既漂亮又能幹,但可惜她不會說話,明年那叢玫瑰一定開得又多又漂亮,可能比她更美,卻不知到時我是否能欣賞得到?”
  嚴溫駭道:“伯父這話什麽意思?”
  嚴北緩緩道:“我們嚴傢有很多秘密,已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他目光轉到啞女人面上,她立刻躬身行禮要出走。嚴北目光移到她胸部,上衣因彎身而垂敞露出高挺雪白乳房。
  他道:“啞女留下,你反正不會說話。”
  嚴溫哀求道:“伯父,讓她出去!”
  嚴北道:“別怕,她聽我我們嚴傢的秘密,我也不會殺她。”
  啞女以跪蹲姿勢坐下,恭謹地微俯上身。這樣,上有內由乳房直到腹部都等於敞露着。
  一片雪白,眩目的雪白。
  甚至是嚴溫都發現伯父眼睛盯視啞女人敞裸的肉體。但他反而暗暗感到莫名的興奮。
  嚴北道:“嚴傢第一個秘密,大江流劍法。亦即是血劍十八式,你和你父親都學不會學不全。便我已用巧妙方法留傳下來,嚴傢子孫如有天聰特異出衆的便能練成,你無須擔心。”
  嚴溫對於劍法興趣有限,唯唯應了。
  嚴北又道:“第二個秘密,沁紅院在嚴傢百餘間屋子中可能最不舒服最難看。但卻是我知道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一住就二十年。”
  嚴溫大為驚訝,道:“最安全?伯父您怕誰呢?”
  嚴北道:“這是第三個秘密,我怕一個女人名叫夕姬。”
  他慢慢閉起眼睛,似是回憶又似是暫時躲避啞女人豐挺雪白熱力四射的肉體。他又道:
  “你父親好色如命,姬妾無數。我浸淫劍道其他一切都不要,連女人都不多。夕姬衹不過是你父親群妾之一,但美麗得能把人燒死,聰明得近科瘋狂。我平生第一個女人是她,二十八年後的今天仍未過第二個女人的身體。”
  他聲音忽然使人感到溫柔得多年輕得多,而最重要的是“殺氣”完全消散。因此啞女人可以爬上木板拉他的手碰觸她前面洞開裸露的肉體。
  嚴北已睜開的眼睛泄露奇異的熱情巡梭於她肉體上說道:“溫兒的女人我都看過,衹有你的身體最完美最有魅力,象夕姬一樣。”
  啞女人忽然站起,但薄薄外衣卻委墜腳下。現在她已全身赤裸並且讓頭髮散垂肩後,宛如最完美無瑕的塑像。嚴北的眼光果然不錯。啞女人的身材麯綫肌肉彈性以及皮膚之白嫩的確遠超過所有美女,她面貌不算最美,但配合無懈可擊的肉體卻放射強大奇異的誘惑熱力。
  啞女人又忽然躺下,仰臥於嚴北膝前。於是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共橫列三件物事。一把血劍,一捲畫軸,一個玉體晶瑩橫陳的美女。
  極巨大暗淡的靜室內,浮動着奇異氣氛。
  嚴北輕輕嘆口氣道:“二十八年前那一天夕姬亦是如此橫陳我們面前,衹不過我對面坐的不是你而是你父親。我長話短說,那時你父親身邊衹剩下一個女人就是夕姬。他本來共有六十名姬妾,但自從收了夕姬不到一年全部死光,因為夕姬學會用一種蠱毒,據說是毒教至高無上秘藝。死了的五十九名美女都中了她的蠱毒,我和你父親都知道。那天夕姬為何赤裸裸在我們之間?你絶對猜不出,要不要猜猜看?”
  嚴溫唯恐這個充滿很大刺激的故事中斷,忙道:“侄兒不猜,猜也猜不出。”
  嚴北道:“因為你父親把她獻給我,你父親一來不喜歡永遠孤零零對着一個女人,二來怕有一天被她毒死。所以要我救他。”
  嚴溫搖頭道:“換了是我一定不敢收下這件禮物。”
  嚴北道:“但你父親是我嫡親同骨同血的弟弟,我不幫他誰會幫他?況且在第二天我有一個約會,死生未卜。我當然趁此最後機會拯救你父親。”
  嚴溫震驚地問道:“那約會的對手是誰?”
  嚴北道:“他是全江南武林道公認的劍道第一名傢‘天孫織錦,金剛無敵’易東風……”
  他忽然不說下去並非賣關子吊胃口,而是銳利小心又極有興趣地註視啞女人滑嫩晶瑩的肉體。
  片刻之後纔又道:“易東風那時正值四十壯年,劍術如神,精妙細巧處宛如天孫織綿不見針縫剪裁痕跡。威猛剛厲處則似金剛力士無堅不摧。我很擔心因為我血劍第十八招春回大地還未煉成。”
  提起血劍,那森寒殺氣忽然恢復,啞女人赤裸嬌軀一震,全身皮膚布滿雞皮疙瘩。
  嚴北接着又繼續說下去,情形這纔迅即改變。他道:“我要夕姬嚮她的蠱神立下重誓,永遠不得加害居住沁紅院之人,更不許她加害你父親。她答應照做,所以沁紅字變成我們嚴傢最安全的地方。”
  嚴溫吶吶道:“但你對付強敵前夕還要為一個女人消耗精力?夕姬又何以肯嚮蠱神發誓?”
  嚴北道:“夕姬根本為我而入嚴傢,因為我是她殺父仇人。”
  嚴溫恍然地道:“更怪不得她同意那一晚,她當然希望削弱你力量希望你敗陣身亡。”
  嚴北道:“現在情況似乎跟二十八年前一樣,啞女人想報仇的對象也是我。”
  啞女人嚴溫一齊震動吃驚。嚴北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又道:“她已有報仇的機會。我决定留下她。”
  此一想法做法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之中簡直離了大譜,伯父怎可占取侄兒的女人?但既然啞女蓄意復仇而入嚴傢,情況便已微妙不同,何況啞女人與嚴溫關係特殊奇異。不過嚴溫最感意外是啞女居然是仇傢?復仇對象居然是嚴北?
  嚴北道:“她一定是易東風最小女兒,易東風被我殺死那年,她最多一兩歲。她身世之謎我已偵查猜測好幾年竟無絲毫綫索。直到剛纔我提到易東風,還有她極力獻身的企圖,啞女,你得象夕姬一樣答應我兩個條件。”
  啞女比劃的手勢任何人一望而知她已答應。嚴北道:“一是如果我永不回來,你得盡力照顧嚴傢之人,不但是溫兒,小星小雨亦一樣。二是嚴傢秘密等小星小雨長大了負責告訴他們。”
  嚴北輕輕嘆口氣,道:“溫兒,夕姬就是你生身之母。”
  幾個字組成的一句話,卻不啻晴天霹靂,嚴溫固然傻了,連啞女人也瞠目結舌,顯然誰都想不到。
  嚴北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對,任何人都不知道你究竟是那一個的兒子?但這不要緊,反正必是我們兄弟的骨肉,這就足夠了。”
  無怪嚴北雖是極冷酷嚴厲之人,但對嚴溫一切過錯一切缺點都能容忍。人總有偏襢自私而又時時陷於溺愛,嚴北是人,所以,一如許多人那樣偏溺襢護兒子。
  嚴北道:“第四個秘密,小雨其實也是你的兒子,除了母親不同,其他和小星一樣。”
  這話使啞女人整個跳起。兩年來她負責使小雨(顧師爺帶回禮物)徹底明白一件事,他生存之意義就是為了要做嚴星“替身”,準備任何時候替嚴星死掉。
  但如果小雨竟然真個是嚴溫的骨肉,當然沒有做替身必要。甚至應該重估地位而獲得種種享受。
  嚴溫苦笑道:“每一件秘密都是夠我愣三日三夜,但小雨的母親是杭州娼妓,我……我可從來未試過宿娼嫖妓啊。”
  嚴北道:“小雨的母親八年前還是少女,尚未淪為娼妓,她本是蘇州人氏,你強姦她使她有了孩子,不久她流浪到杭州在青樓賣笑。她最近已經不在人世,負責偵查的三個人亦衹有一個活着,活着的就是大江堂‘鳳尾’香主羅翠衣。”
  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俱屬老臣子,忠心可靠,絶無問題。故此鳳尾香主羅翠衣承辦如此機密之事,事成之後仍不須步上滅口之路,但手下辦事的兩人都不能活着。
  “三香”是竜牙香主虎頭香主和鳳尾香主。“五舵”以東面西北中區分。
  嚴北又道:“關於小雨這個孩子本身亦有一個秘密,是當年那顧師爺自作聰明做成的,但你們好象都不知道。”
  嚴溫馬上記起殺顧師爺那天情景,的確有一個秘密,顧師爺還未說出便人頭落地。
  因此嚴溫和啞女人都不覺露出極感興趣的樣子,側耳聆聽。嚴北衹說一句話,連啞女人都驚異得跳起,更別說嚴溫了。
  這個秘密不久就衹有“啞女人”知道,因為後來嚴傢發生種種奇怪嚴重事件。
  不過嚴溫離開沁紅院之前,嚴北還告訴他兩件事。一是他母親夕姬仍在人間,並且還在嚴府內,衹不過身份已經變更,因此連嚴北亦想推想不出是那一個。第二是三五日內須决一死戰的對手便是刀王蒲公望,那“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會不會跟蹤而來,不敢肯定(因為此人實有神鬼莫測之能)。
  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也好,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守四方”
  也好,一切終會隨着時光流逝無蹤。休說人間的豐功偉績,千秋大業,即使是渺小個人之“仇恨”,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內(即變幻的不定永恆的),又何嘗能存在得很久?
  例如啞女人的殺父之仇。她父親易東風一代劍客固然早已灰飛煙滅,而她潛匿嚴府超過漫長十載之後,仇恨亦淡如煙霧,似有還無,這真是很難說明很難解釋的情形。她為報仇不惜鬻身為嚴府婢妾,每天服侍嚴溫亦受盡他的折磨(雖然她不以為苦),然而她的仇恨居然與日俱淡。而現在她直接面對真正仇人嚴北,竟要她獻身承歡,她何以會從心裏頭百千個願意呢?
  曾有哲人說過“愛”“恨”這兩種激烈的感情,本質上很相似,往往混淆不清。愛與恨一旦超過某種程度,便不是世人所能瞭解所能分析甚至不能接受。
  當啞女人以她完美魅惑之肉體挑逗起嚴北無限欲火激情,當他們已渾合為一體時,她心中能找得出愛和恨麽?
  在千變萬化的人生,你絶對找不出肯定不變的答案,你衹好大白天挑着燈籠在鬧市行走尋找,卻平添凡俗人們的為什麽,如此而已。
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馬翎 Sima L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3年1989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