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íng Sima Li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33nián1989niánqīyuè)
武道
  作者:司馬翎
  第一章 約包名伶傾國城
  第二章 抽絲剝繭斷無明
  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陣
  第四章 孰正孰邪論忠佞
  第五章 情絲難解暗神傷
  第六章 鎖枷脫卻道無名
  第七章 智計無儔天地動
  第八章 竹林秘屋隱私蹤
  第九章 真假巾幗設陷階
  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門中
  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
  第十二章 劍門十八鬼神驚
  第十三章 真偽難辨假亦真
  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
  第十五章 唇槍舌劍敵喪膽
  第十六章 調虎離山擒姦賊
  第十七章 三雄逐鹿定輸贏
  第十八章 嫣然一笑迷心魄
  第十九章 孤雁離群聲亦悲
  第二十章 此情已逝不可追
  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傷別離
  第二十二章 單身衹影魔獄黑
  第二十三章 熱血俠少怒攏刀
  第二十四章 俠女相見雙展眉
  第二十五章 竹林秘門顯奇招
  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
  第二十七章 身臨絶境神捕現
  第二十八章 隱林密處解疑團
  第二十九章 連環巧計敵不堪
  第三十章 雙劍和壁破血壇
  第三十一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第三十二章 思仇泯卻一笑間
第一章 約包名伶傾國城
  一陣夜風吹拂過荒山雜樹,發出籟簌簌的聲響。
  在黑暗中蹲着身子的張源,連打兩個寒噤,眼光迅速地嚮四下張望。
  這刻不但歲屬仲夏,而且是在江南的宣城。張源本身又是個壯健的大漢,這陣夜風拂過,應該感到涼爽舒適纔是,然而他卻連打寒噤,汗毛直竪,四下的風吹草動,都使他惶然顧視。
  數丈外突然傳來沉啞的梟鳴,“呱”的一聲,把張源駭一跳,趕緊俯伏着身軀,嚮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蛇行竄走。
  在這夜色籠罩的荒涼曠野中,“呱呱”之聲,不時打破午夜的岑寂,而且忽遠忽近,顯然不止一個地方發出這等可怕的聲音。
  張源帶着的鋒快長刀,橫銜街口中,伏着身子竄奔了一陣,墓地駭得張口結舌,以致那柄長刀落在地上。
  他前面並沒有鬼怪妖魅,衹不過是一幢破舊的宗祠們,而且還有明亮的燈光透射出來,但他卻駭得呆如木雞,直勾勾地瞧着這座破舊的宗祠。
  四下並無異狀,祠堂內隱隱傳出人語之聲,其中有一個嗓音竟是女性。
  張源終於略略定下心神,躡足問那宗祠內的燈明亮之極,地上四周打掃得十分幹淨,與破舊殘門的外表,迥異其趣。
  張源眼光到處,衹見詞內共是一男一女兩人,女的背嚮他,所以看不見面孔,可是她的身材,既窈窕而又豐滿,單薄的外衣,更誇張了她的麯綫魅力。
  那個男的可真夠狼狽了,身上的夜行衣扯破了多處,滿頭滿面都是泥土,站在那兒,瑟瑟發抖。
  張源剛剛看清楚這兩個人,便見到那個女子突然玉手揮處,一掌擊中男人的胸口,那個男人悶哼一聲,身子嚮後僕倒,發出“砰”的一響。
  張源不禁一震,泛起了落在羅網中的可怕感覺。
  他記得早先來的時候,一共有三個人,來到這座宗詞,踏勘一遍,剛剛發現有一條隱蔽的地道,便出現了四個蒙面拿刻的女子,嚮他們圍攻。
  張源不但武功最強,同時眼力甚高明,一看這四個女子的身法和布下的劍陣,便知道情況不妙。放此一出手,就全力突圍逃走,但饒是他應變得快,卻也中了一劍,纔闖出了劍陣。
  對方分出兩人,窮追不捨,連續有好幾次,他都差點被追上。那些刺耳的梟鳴,就是兩女連絡的訊號。
  同來的三個人,有一個在張源突圍逃走時,發出被殺的慘叫,現下又一個被殺死,但衹剩下他獨個兒了。
  他可想不透這幾個女子,何以如此兇殘惡毒,見人就殺?事實上他來此查探踏勘,並沒有猜到會有這等可怕的情況發生。
  突然背後傳來兩聲冷哼,張源駭得一跳,回頭一望,衹見兩個蒙面女子,都拿着長劍,堵住他的去路。
  張源深知她們不會大發慈悲,放他逃生,這等情勢,迫得他非作睏獸之鬥不可。當下斜跨兩步,刷地一刀嚮右方的女子劈去。
  他的刀勢沉雄凌厲,對手果然不敢硬架,側閃開去。但張源卻無法趁隙逃走,左方的女子,颼地一劍刺到,迫得他回手一刀,架開了敵劍。
  右方的女子已揮劍攻到,張源連忙封架,他勢猛力沉,刀式精熟,這一放手死拼,竟將那兩女子殺得團團直轉,沒能將他收拾下。
  突然間兩女子一齊撤退,張源身前。已換上一個對手,正是身形窈窕而又豐滿的那個女子。她蒙着面孔,手提長劍,可是張源膽敢打賭,她决不是見過的四女之中任何一個。她們各持刀劍伺機而發,腳下緩緩移動,過了一陣,張源發覺自己已移到祠門,當此之時,對方突然嚮前欺迫,他衹好往後疾退,退入了祠內。
  其他的女子都沒有進來,不問可知她們都守在外面四周,截斷他逃走之路。
  落網之感,又泛起在張源心頭。
  對面那個長身玉立的女子,長劍一揮,幻化出重重劍影,潮涌捲到。
  張源咬牙運刀砍劈,豁出了性命,刀勢凌厲之極,居然抵住她變幻奇奧的攻勢。他心下明白,落敗衹是遲早之事,但對於這樣子死得不明不白,卻是心有未甘。
  那女子忽然收劍停步,連連喘氣,高挺的胸部,起伏得很劇烈。張源終究是個男人,雖是在這等生死關頭之中,還是註意到胸前迷人的情景。事有湊巧,那個女的胸前的衣服,突然從當中裂開,登時露出堅挺高聳的雙峰。
  她胸前的肌膚,如雪之白,在燈光之下,反射出一片眩目的光芒。
  張源衹覺心神微微一陣迷惘,說時遲,那時快,對方手中之劍,閃電般刺到。張源剛剛來得及揮刀架住,但已被對方欺近,鼻中嗅到一陣蘭麝香氣時,肋下已中了一指,穴道受製,頓時動彈不得。
  那個女子縮手掩住胸口,冷冷道:“報上姓名來!”
  張源歇了一會,纔得回答,道:“在下張源。”
  “你是幹什麽的?”
  “不幹什麽,衹是一名傢人……”
  他的目光,仍然忍不住落在對方裸露出大半的胸脯上。那女子當然看得出來,似是不悅地哼了一聲。
  又冷冷問道:“另外那兩個人,幹什麽的?”
  張源發覺了她的不悅,心頭大震,連忙移開目光,答道:“他們都是賭場的保鏢,一個姓王,一個姓陳!”
  他極力使自己鎮靜一點,又道:“我們聽說有兩個叫花子,死在這附近,還有一個人眼睛瞎了,舌頭也給割了,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的話突然中斷了,原來那個女子,竟舉手把面上的布巾取下來。
  但見這個女子年紀很輕,青春煥發,長得修眉風目,杏眼桃腮,好不豔麗。
  張源失聲道:“哎!你不是杜劍娘麽?!”
  那美貌女子點點頭,道:“不錯,我正是社劍娘!”
  張源道:“你每回唱戲,我都去聽,但你……”
  杜劍娘面色一沉,寒冷如冰,道:“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張源應了一聲“是”,但又忍不住問道:“聽說你雖然紅遍大江南北,有多少人想得到你,但你卻從來不跟男人搭訕,甚至連居處也沒有人知道,這話可是真的?”
  他雖然又發問了,可是杜劍娘卻沒有發火,甚至還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她點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我極少與男人應酬,除非是有其他作用……”
  “我說杜劍娘,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總不至於對我怎樣吧?”
  “對不起,你恐怕不能活着回去了!”
  “為什麽呢?”張源問道:“我衹不過是好奇,過來瞧瞧而己,我們可沒有得罪你呀?”
  “問題就發生在這裏,你們豈會僅是好奇,就跑到這個連叫花子也不大願來的地方?此地離城裏有十幾裏路,四下都是亂墳,你們想看見什麽呢?”
  “我,我當真不知道。不瞞你說。那兩個暴死的叫花子,其中一個是我的酒友,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想大概是有人占奪他們的地盤,纔發生了事故“這理由聽起來,不大可信。”
  “是的,是的……”張源不能不承認,同時又因為杜到娘眼中那股冰冷的殺機,使他感到死亡的威脅。
  “但我的確和二狗子是朋友,二狗子就是那兩個叫花子中的一個。”
  “現在暫時不說這個,我且問你,那個瞎了眼,割了舌的人,他是幹什麽的?”
  張源忙道:“他衹是地痞無賴,什麽事都不幹,整天在賭場娼館中混,他……他是我們叫他來的……”
  杜劍娘訝道:“是你們叫他來的?”
  “那是千真萬確之事!”張源誠惶誠恐地回答:“我們本以為是叫花子爭地盤,叫他來瞧瞧,也就夠了,定可查出真相。誰知他回去,眼也瞎了,口也啞了,我們連他遇上什麽事情都全然不知……”
  “所以你們今晚就趕來了,對不對?”
  “正是如此!”
  “鬍說!”杜劍娘長眉倒竪,含怒斥道:“你想騙誰?”
  她接着又道:“他就算是又瞎又啞,但不會寫字麽?”
  張源道:“他哪裏會寫字!就算會寫,我們也認不得字,哪能知道你上什麽事?”
  杜劍娘聽了這話,眉頭大見舒展,道:“原來你不認得字,那太可惜張源可真不敢再問她了,因為他與這個紅遍半邊天的名伶,說了這一陣話,反而弄得昏頭脹腦,比先前更感迷惑。
  “我先告訴你,我本想讓你將功補罪,替我寫封簡單的信,送給一個人我就饒你一命,誰知你偏又不識字,衹好殺你滅口了!”
  張源忙道:“小的可以替你辦別的呀……”
  她搖搖頭,道:“不行,沒有別的事可做!”
  張源登時垂頭喪氣,遺憾地道:“唉,前幾年我傢公子老是叫我讀點書我偏愛賭,嗜酒,沒聽他的……”
  他絲毫也不懷疑對方有殺他之舉,因為她手段之狠絶,已是親眼目睹過之事。
  杜劍娘此時垂下掩胸的手,因而她高聳的雙峰,裂衣而出。
  這等奇景,使得張源也不覺為之瞠目而視。
  “瞧吧!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她的聲音,甚是嬌柔動人。
  不僅如此,她還走近一點,深突在衣外的雙峰,幾乎碰到張源的胸口。
  “你可知道,還沒有男人看見過我的身體呢……”
  張源又迷惑,又心跳,同時又感到情況不大妥當,因此額上鬢角冒出熱汗,直往下滴。
  衹聽杜到娘又道:“你也看見了這兒有一個地道的人口,是嗎?”
  “小的瞧見啦!那是幹什麽用的?”
  “告訴你也不妨。這條地道以前就有,是我最近清理過,可以通到正南方裏許之遠。那邊的斜坡上,有一條大道,通到宣城……”
  她說話之時,飽滿堅挺的乳房,微微跳動,發出一片眩目的白光。
  張源自傢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處在怎樣的情勢之中,一方面昏頭脹腦,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註視着她的胸部。
  “小的知道那條官道……”
  杜劍娘沒有一點掩胸之急,說道:“最遲後天,便有一個顯赫的大人物經過這一處,你猜怎樣?”
  她作人散開的手勢,又道:“一聲巨響過處,他和他幾十個武功高強的衛士,都炸得粉身碎骨……”
  張源倒抽一口冷氣,道:“你要行刺大老爺?”
  杜劍娘道:“正是!這人就是劉賓,我們大宋朝廷派到北方,與金人交涉的欽差大臣!”
  張源駭然道:“你若是行刺欽差,罪誅九族,千萬使不得。”
  杜劍娘登時咬牙切齒,憤然道:“使不得?哼,這個卑鄙無恥的壞蛋,十年前害死了我全家大小,現在還在享受榮華富貴。”
  張源不覺一楞,道:“敢請他是你的大仇人。”
  杜劍娘道:“這個大惡人,如果不是蓄養着一群武功高強的衛士,早在三年前,就被我刺殺了。現在我好不容易纔等到這個機會,又利用我的身份,跟那些達官貴人打交道,探聽出他返回臨安的確定日期,再就是費盡了苦心,找到這一處地方,通通佈置好了,你想想看,我這回能忍受失敗麽?”
  “當然不能忍受!”
  “不錯,任何人若是妨礙我的大計,就須得鏟除,毫不留情!”
  張源這纔明白過來,大驚道:“小的絶不會妨礙姑娘……”
  “我怎知你不是官傢的耳目呢?”
  張源答不上來,敢情這等懷疑,在她是勢所必然,在自己來說,卻無法證明。
  杜劍娘徐徐舉手,撫摸在她那挺實的雙峰上,道:“我為什麽要給你看我的身體,你可知道?”
  “小的不知!”
  她冷冷地一笑,又道:“我為什麽把內幕都告訴你,你可知道?”
  張源狂亂地用力搖頭,高聲道:“我不知道!”
  她仍然冷淡如故,道:“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弱點,那就是心腸太軟!”
  張源大叫一聲,道:“天啊!你心腸還太軟?”
  社劍娘道:“動手拼鬥之時,立斃敵人,當然不會心軟;可是如果面對面,說上幾句話,又發現對方不是什麽壞人的話,我可就下不了手啦!”
  張源頭腦為之一清,滿心歡喜,道:“那麽你不打算殺我?”
  杜劍娘點點頭,道:“是的,幸而你不識字,所以我不必殺你!”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衹是我得想法子,叫你不能泄露秘密纔行!”
  張源涌起了無窮希望,問道:“你打算怎麽做,小的絶對聽命!”
  “我將使你永遠不能再見過我的身體,也使你永遠說不出我的秘密……”
  張源初時還不明白,但旋即恍然大悟,登時毛發驚然,心寒膽落,腦海中浮起那個又瞎又啞的人!
  他現在纔明白這個美女,為何肯把美妙動人的雙乳,裸露在他眼前,敢情她是用這種方法,迫她自己不能不下毒手,挖去他的雙眼。
  同時她故意說出秘密,於是也不能不割去他的舌頭,使他保持緘默。
  午夜的涼風,吹拂過荒涼的曠野,帶着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傳出老遠,飄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幽雅整潔的書房內,四個人正襟危坐,低聲說話。
  當中衹有一個,長得年輕瀟灑,身穿儒服,手搖折扇,神情與這間書房配得上。其餘三人,兩個是中年大漢,一身勁裝疾服,另一個是五旬左右老者,打扮得像是個客商。
  那個老者指着年輕書生,卻嚮另一名大漢說道:“莫傢玉公子,是咱們的領袖,黃老二你別忘了纔好!”
  旁邊另一大漢道:“得啦!陳豫老別生氣,黃老二絶不是不尊重莫公子的命令,衹不過提出點疑問而已!”
  陳豫老仍然不大滿意地道:“哼!假如不是莫公子出馬,咱們根本連劉賓何時返回臨安都不知道,更休說他帶着通敵證據這個大秘密了……”
  黃老二苦笑一下,道:“我一直很服氣莫公子,衹是不明白他這回何以不許咱們刺殺劉賓,卻定要咱們設法竊取那件通敵的密函,所以多問幾句而已。你老人傢不相信的話,可以問問老查,瞧我平時在背後是不是很服氣莫公子!”
  莫傢玉笑一笑,道:“好啦!這些話不必再說了,咱們時間不多,明天清晨,劉賓這個大姦臣就經過此地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自應將我的用意,告訴你們三位!”
  “說到我們何以不幹脆截殺劉賓,而定要搜出通敵密函,我順便說一聲,這封密函,必定是藏在蠟丸中,我們這回的主要目的,不是對付劉賓,而是要利用這個證據,扳倒當今權勢熏天的姦相!”
  黃老二道:“公子的意思,敢是認為咱們如若刺殺了劉賓,就不能扳倒朝中的姦相麽?
  這是什麽道理?咱們仍然有那密函為證據,指出姦相通敵呀!”
  莫傢玉徐徐道:“不錯。但如果劉賓一死,形勢頓時大變,皇上雖然得睹通敵的密函,但帶信之人已死,無法對證,那姦相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說是咱們這一邊的人,設計陷害於他,還要追究謀害欽差大臣之罪……”
  他瞧瞧三人的神色,知道自己已說服了他們,這纔談談地補充道:“姦相誤國,罪大惡極,如果不趕緊把他除去,國事紛亂,更不知將落於誰手。
  所以我們這一回,定要不惜犧牲一切,務須取得那件密函,同時又不可傷了劉賓性命,纔可以輓救大宋的氣運。”
  陳像老肅然道:“莫公子說得是。國傢的命運,落在我們的身上,興亡成敗,責任重大,我們就算通通賠上性命,衹要成功,也是值得……”
  他雖是身穿商賈的衣服,可是神色凜然,言語壯烈,衆人都大為感動和佩服。
  老查按桌而起,道:“莫公子請發號施令吧!”
  莫傢玉作個手勢,要他坐下去,纔道:“咱們既然都以身許國,至死不悔,則不必着急,總有捐軀報國的時刻……”
  他言下根本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所以言語之中,全無忌諱。
  “我籌思了數日,尚無穩妥對策,若以下手地形而論,在城西十餘裏的亂葬崗附近,倒是十分合適,但我今日得命張源去踏勘一下纔行!”
  黃老二問道:“張源呢?”
  老查插口道:“這小子沉迷賭場,結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之人,早晚要出漏子的,公子最好別雇用這等人……”
  莫公子道:“我正是要利用他這等氣質,打入那些流氓地痞的圈中,將來必有大用,好在他雖然跟隨我數年之久,也修習過武功,但還不知道我的秘密!”
  陳豫老道:“老漢去踏勘一下,好不好?”
  莫公子沉吟一下,道:“大致形勢,我已知道,你不必急着前去。晚飯時,我有一個應酬,非去不可,因為參加的人,都是有關方面的官員,可以證實劉賓的確實行程……”
  他仰首嚮天,想了一陣,又適:“聽說名伶杜劍娘也請到了,所以這班人,沒有一個會不赴宴的。唉!咱們就缺少一個像杜到娘這樣的人手,如若不然,竊取密函之事,有如探囊取物了!”
  黃老二道:“杜劍娘雖然美貌,但咱們的虹影姑娘,可一點也不弱於她!”
  陳豫老道:“她們怎能相比?一個是用色相風靡衆生的紅伶,一個是幽雅清麗的大傢閨秀,你能叫虹影姑娘嚮劉賓投懷送抱,趁機竊取密函麽?”
  黃老二歉然一笑,道:“她當然不可以這麽做,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假如她本人不反對,這倒是個好主意。”
  莫傢玉說道:“咱們多少志士,為了國傢安危,不惜拋頭顱灑熱血,連性命都付出了,她又何藉個人的貞操呢!”
  老查忙道:“公子別說了,這等事想也不要想,我們這些人儘管為國傢送了性命,但她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又是您的未婚妻……”
  陳豫者插口道:“老查說得對,這話根本不必再談。”
  他轉眼嚮莫傢玉望去,又道:“劉賓近朝的消息,我們探悉得略略遲了一點,眼看明天早上他就要經過此地了,時間匆促,如果我們要狙殺他,還較易措手。但是要盜取密件,那就難啦!衹不知莫公子可有妙計?”
  莫傢玉一面點頭,一面凝眸思索。衹見他屈指計算了一下,纔道:“時間上的確來不及,從臨安到這兒,一去一來,最快也須四五日之久……”
  黃老二道:“現下與臨安方面,有何關係?”
  “我意思是指把林虹影招來的話”,莫傢玉一本正經地道:“這邊派人去,她接到消息趕來,這一段時間,必須數日之久,而劉賓早也就抵達臨安了!”
  老查反對道:“我們寧可失敗,也不可抱虹影姑娘下水!”
  陳豫老和黃老二也流露出震駭之色,顯然對於莫傢玉有這多想法,覺得很吃驚。陳豫老是經驗豐富之八,心知有些人的性格,是越勸越僵,最後反而堅持非那樣做不可,是以連忙嚮黃老二等打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開口。
  他自己緩緩道:“的確來不及啦!這樣好不好,我們如果實在沒有好計,得以竊取那密件,不妨退而求其次,把劉賓殺死?這是釜底抽薪之計,那姦相不但失一心腹,而且通敵之事,又須從頭來過……”
  黃老二馬上贊成道:“對極了!那姦相通敵之舉,必須派出最親信可靠之人,而這等人選,並不是隨時都可找到的。因此,我們這回狙殺了劉賓,那姦相勢必大感頭痛……”
  莫傢玉搖頭笑一笑,道:“那有這麽簡單?姦相通敵之舉,定然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既與金人有了默契,則劉賓以及別的人所做的,不過是形式上的事情。我的看法是劉賓帶來金主的親筆函,函中當然是極機密重要的事。我們可不是阻撓這等事情的進行,而是獲得人證物證,好把姦相扳倒,永絶後患,所以殺死劉賓,對姦相而言,徒然使他提高警覺而已,他仍可派出十個二十個像劉賓這種人,為他傳遞最機密的文件!”
  他這麽一分析,果然亦有道理。大凡要消滅禍患,目須正本清源。若是衹作治標的努力,像殺死劉賓之舉,不過是使姦相損失一件工具而已。
  老查禁不住站起身,繞室而行。黃老二也坐不住,身子移動不已。衹有陳豫老。還算沉得住氣,在那裏默然尋思。
  莫傢玉首先打破靜寂,說道:“假如我們無法暗偷,那就衹好明搶了!
  這一點大傢預作準備,要知劉賓蓄養得有不少武林高手,我們如是純以力敵,衹怕幹不過對方!”
  陳豫老等三人的面色,都很沉重,連連頷首。
  莫傢玉站起身,又道:“我仍然要盡力試一試,也許可以不使用這明搶之法…”
  “哦?公子有何妙計?”陳豫老問。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把他們的談話打斷了。大傢不禁一楞,側耳聆聽。
  轉眼間喧鬧聲已到院子門口。莫宋玉端坐不動,因為他聽出這陣喧鬧的聲音中,有些是他的僕從的口音,但老查卻坐不住,奔了出去。
  他幾乎馬上就回轉來,滿面駭然之色,道:“莫公子,你最好出來瞧瞧!”
  莫傢玉問道:“什麽事?”
  老查道:“是張源,他……他不得了啦……”
  莫傢玉見他發此震駭,竟至於連話也說不清了,心中暗感不滿,决定等事情過後,必須告誡於他。因為他們既然從事於愛國的秘密工作,必須做到膽大心細,臨危不亂的地步,纔不會出事。像他這樣動輒大驚小怪,如何使得?
  他站了起身,道:“好,我們去瞧瞧!”
  院中已進來了七八個人,其中有三個是本宅的控僕,另外的三四個人,一看他們的穿着,便知都是下層社會中的人物。
  他們擡着的一張躺椅,這時放下來,有一個人身上血跡斑斑,兩衹眼睛都不見了,剩下兩個空洞的眼眶,沾滿了藥末。此外,嘴角也是沾滿了血跡和藥末,形狀十分可怕。
  莫傢玉身子一震,驚道:“張源,你怎麽啦?”
  現在他已忘了剛纔怪責老查沉不住氣之事了,敢清張源這等形狀,他一望而知乃是雙目被挖舌頭也給割斷了。
  張源身軀一挺,坐了起來,張開嘴時,衹發出伊伊唔唔的聲音,聽起來慘得怕人。
  莫傢玉隨即嚮擡他前來的數人,詢問情形。
  根據這些人的回答,衹知道張源是在城外不遠處被一個車夫發現的。由於張源平日喜歡出人賭場以及花街柳巷,又通曉武功,差不多在本地混的人,全都與他相熟,這趕車的一認出是張源,馬上轉告在地面上頗有勢力的大地痞徐得勝。
  這徐得勝立刻找了幾個人,用躺椅把張源擡回來,為了避免公門之人見了羅嗦,便用被單蓋着。
  莫傢玉打量這個詳述經過的徐得勝,但見他年約三十餘歲,體格壯健,神情中有一般粗悍之氣。
  徐得勝又道:“張大哥的一身本領,小可是見過的,衹不知什麽人如此厲害,而且手段又如此殘酷……”
  莫傢王道:“我也不明白,但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决不可讓兇手逍遙法外……”
  老查插口道:“可是張源既瞎又啞,全然無法嚮他詢問。這等毫無頭緒的兇案,就算請來全國總捕頭陳公威,諒他也破不了……”
  另一個人說道:“小可記得前此不久,有個叫花子也被人弄瞎和割去舌頭!”
  莫傢玉駭然道:“有這等事麽?”
  他一眼望去,已知道此人亦是市井間混日子的江湖人物,由於徐得勝的介紹,得知此人姓吳,綽號是鐵頭小吳。
  鐵頭小吳道:“假如莫公子認為有用處,小可這就去把那個叫花找來。”
  莫傢玉道:“我瞧這件兇案不會是無緣無故發生的,所以也不忙在一時,且等張源休養幾日,再請幾位前來商議緝兇之計……”
  徐得勝等人都十分贊成,臨走時還答應英傢玉說,衹要城內外發生不尋常之事,便派人前來報告。
  這幾個人,還堅决推辭了莫傢玉的酬謝。他們講究江湖義氣,而張源由於武功高強,曾經替他們出過頭,所以這一班地痞流氓,都尊稱那張源為大哥。日下出了事,他們都感到義不容辭。
  等到他們走了,莫傢玉命僕人把張源擡入書房,然後把下人都支走。
  莫傢玉作個手勢,老查在壁上連叩四下,躲在暗間裏的陳豫老和黃老二都打山水長軸後面走出來。
  他們查看過張源的情況,莫傢玉道:“諸位對張源的遭遇,有何高見?”
  陳豫老道:“張源神智尚清,亦能聽到我們的話,故此依老朽看來,這個兇手不把張源的聽覺一並毀去,乃是一大失策!”
  莫傢玉點點頭,道:“豫老說得甚是廠黃老二道:“張源既然尚有聽覺,神智亦清明如常,我們可叫他把經過詳情,一一寫出來……”
  陳豫老一笑,道:“假如他知書識字,兇手可就决計不肯留下他的性命的!”
  英傢玉道:“不錯,張源根本不識字!”
  老查道:“我剛纔無意中提起了陳公威,現在突然想到,這等奇怪案子,最好還是由這位總管全國公門捕快的頭子出馬……”
  黃老二訝道:“什麽?找那神探陳公威?”
  老查道:“這等無頭無尾的怪案,到了神探陳公威手中,定能破得!”
  黃老二道:“老查你別鬍出主意,神探陳公威固然高明得很,但你必須知道,他是姦相方面的人……”
  老查道:“我們請他來辦案,與別的事不相幹!”
  黃老二道:“哼,我們若是與他打交道,遲早會被他查出我們打擊姦相的種種行動!”
  陳豫老道:“黃老二說得有理。陳公威雖然不管這一類的事情,可是他眼力高明,手段精妙,很可能就順帶查出了咱們對付姦相的行動!”
  莫傢玉道:“依我看來,張源雖然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同時也無法書寫出被害經過,但咱們仍然並非束手無策!”
  老查音道:“這敢情好!公子快動腦筋,若是破得這一怪案,你就可以與那神探陳公威軋軋苗頭了!”
  莫傢玉道:“張源昨天晚上出去,雖然他沒有說明去處,但咱們對此可有兩個假定,一是他已準備前往某一個地方,也就是說已有了預謀的。二是他衹如往常一般,到賭場或這一類的地方鬼混!”
  陳豫老等三人,感到莫傢玉的分析,似是已找出了一條途徑,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想得通。
  莫傢玉又道:“他雖然不能說話,但咱們還是有種種方法,可以得知他是否有了預謀出門的,甚至可以知道他在出門之際,是否曉得此行會有危險!”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我們去搜搜他的房間,如果他平日使用的長刀已經不在,可知他是帶着刀出門的,這就足以證明他不但是有預謀的行動,並且也曉得有危險性!”
  老查忙道:“待我去換按他的房間……”
  莫傢玉擺擺手,道:“你別急,咱們何須去搜?問問張源不就行啦。”
  黃老二道:“但是公子也知道的,張源不能說話呀!”
  莫傢王沉重的神色中,第一次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他雖是不能說話,但能夠點頭或搖頭。咱們設計一些問題,衹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從他那兒,獲知許多有用的資料啦!”
  那三人無不連連稱善,陳豫老道:“這等形式的問題,雖是不易設計,可是仍然不失為一條穩妥可靠的偵查途徑!”莫傢玉造:“咱們大傢動動腦筋,分從各方面提出問題。但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此案案情一定很不簡單,兇手的身份不易猜得出,所以咱們的原則是捨棄一般平淡普通的推測,專從高深怪誕方面着手。”
  他看看大傢,又解釋道:“要知張源受此重創,體力衰竭,很難長久保持清醒,所以不要讓他太過勞累為要,如果咱們盡問一些不對的問題,既耗時間,又空令他着急……”
  陳豫老道:“對,公子先問吧!”
  莫傢玉嚮張源細看一陣,又道:“張源身上沒有別的傷痕,同時認他受傷的眼和嘴兩處看來,下手之人不但武功高明,而且還精通醫道,不然的話,這眼睛舌頭兩個部位,很難止血,亦不易挖割得如此幹淨得落!”
  他的推測,固然有理,卻又不免令人有毛骨聳然之感!
  老查道:“如果兇手是武功高明之輩,那就不難查問出是什麽人啦!”
  莫傢玉道:“不對。那兇手既然不傷張源性命,敢放他回來,定是深信別人查不知他的來歷,所以你萬萬不可從那些知名的人物身上猜測!”
  衹見張源連連點頭,可見得莫傢玉的話,果然說對了。
  黃老二問道:“張源,你昨天出門,是不是準備到那兇手的地方去的?”
  張源點點頭。
  老查接下去問道:“有沒有帶刀?”
  張源頷首,同時又比手勢,但沒有人知道他的手勢是什麽意思。
  陳豫老道:“你曉得有危險,是不是?”
  張源點點頭,但接着又搖搖頭。
  老查訝道:“這是什麽意思?”
  莫傢玉道:“他表示當時知道可能有危險,但不能確定!”
  衆人一看張源點頭,便知莫傢玉說對了。
  陳豫老道:“莫公子,幹脆由你一個人發問,我等如是想到了什麽,隨時告訴你,由你采擇,免得人多口雜,反而弄不好……”
  莫傢玉道:“這也是辦法。我們目下急於知道的,不外是對方的來歷,形相和人數,然後我們還須曉得對方如此惡毒殘酷地對付張源之故。看來對方既不把張源一刀殺死,卻使用這等手段,除了心腸狠毒,賦性殘忍之外,還含有警告災害之意……”
  陳豫老等三人,僅點頭贊成此說。
  可是張源發出伊伊啊啊之聲,還猛搖數手。
  莫傢玉大訝不已,問道:“我猜錯了麽?”
  張源點點頭。
  莫傢玉道:“你意思說對方不是惡毒殘酷之輩?”
  張源毫不遲疑,點了點頭。
  莫傢王道:“但對方如此整你,定是含有警告之意了,是也不是?”
  張源搖頭,表示不然。
  莫傢王等四人,都流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陳豫老道:“張源,你頭腦還清醒吧?”
  張源用力點頭,表示他清醒得很。
  莫傢玉當機立斷,道:“這是兩個使人大感迷惑的問題。張源身受奇禍,卻仍然認為對方並非惡毒殘酷之輩,而且又認為對方這等可怖手段,卻不是警告之意。咱們若想查個明白,至少要耗費很多精力和時間……”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我們先把對方的出身來歷,以及人數等問題弄清楚。當然還要查明地點,纔可展開行動。”
  陳豫老等人都贊成他的决定,老查道:“怕衹怕對方做了這一案之後,已經遠走高飛,不留痕跡,那就很難找到他們了。”
  莫傢玉道:“大概不至於吧!對方這等手段,明明是阻止秘密外泄的手法。如果他們馬上搬走何須費如許手腳來整張源?”
  他接着嚮張源問道:“對方在短期間內,還會逗留在你遇害之處,對也不對?”
  張源點了點頭,證明他猜中了。
  英傢玉又問道:“你遇害地點如在城內,左手便竪一指,如在城郊,便竪兩指。右手的手指,食指代表東方,中指代表南方,無名指代表西方,小指代表北方,然後把相距裏數告訴我們。”
  衹見張源左手竪起二指,黃老二道:“啊,是郊外。”
  張源右手握拳,衹翹起了中指。
  黃老二道:“這是南方之意。那麽他遇害地點,竟是在城南的郊外?”張源點點頭,又用手指表示裏數,陳豫老那麽深沉之人,也不禁面上變色,大驚道:“難道是在距城十二裏遠的官道上,下手對付你的麽?”
  張源搖搖頭,再用手勢比劃。
  這回大傢都立刻明白他表示偏側兩裏左右,陳豫老道:“那兒已經是亂葬崗了,我記得還有一座荒涼破敗的神祠。”
  張源連連點頭,口中發出伊呀聲,一望而知他心情甚是激動。
  莫傢玉馬上道:“張源,你沉住氣一點,現在還早。請你記着,衹要你的答復錯誤,我們可能全都遭遇到與你同樣的命運……”
  張源深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情緒穩定下來。
  英傢玉等了一陣,纔道:“張源,對方人數,你如果能用手指頭表示,那是最好,如若不清楚對方實力,你就以拳頭表示對方強大,手掌代表普遍。”
  張源遲一下,纔以手勢表達。
  陳豫老邊看邊道:“晤,對方有五個人,實力強大……”
  莫傢玉道:“為首之人,年紀老的話,你點點頭,年紀尚輕,你搖搖頭。”
  張源馬上搖頭。
  老查講道:“竟是個年輕小夥子呢,真是奇怪得很。”
  張源擺動數手,藉以吸引衆人註意,接着以手勢比劃幾下。
  黃老兒道:“什麽?是個女的?”
  張源連連點頭,又伸出四指,又連續點頭。
  陳豫老猜道:“另外四個,亦是女的麽!”
  張派竪起大姆指,表示他請對了。
  莫傢玉道:“大傢的頭腦須得更冷靜點,因為這一血案既是女子所為,必有十分幽秘麯折的內幕。而咱們男人,最容易生出輕視女子之心,以致判斷錯誤,而招敗績。這一點我們不可不防。”
  衆人對他表示的這些顯然都十分服氣,當下齊聲附和。
  莫傢玉道:“我們如今收穫不少,不但知道地點,同時也知道了對方大約有五個人,均是女子,年紀尚輕,而這一群女子,武功高強,可以稱得上實力強大。至於這群女子有何圖謀?為何要這樣對付張源?這些問題,我們可采雙管齊下之法予以查明。”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信心,以及沉毅不拔的意味,令人泛起了願意服從追隨的心情。
  陳豫老道:“我們不妨趁白天到那邊去瞧瞧,也許可以找到一點綫索。”
  莫傢玉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因為那個地點,原是我們看中的。這樣好了,陳豫老留守,以便策劃調度,同時讓張源好好休息之後,再進行查詢敵情之事。”
  陳豫老道:“老朽遵命。”
  莫傢玉轉眼嚮老查和黃老二兩人望去,道:“老查跟我前去,黃老二喬裝為車把式,駕一輛馬車,在官道距城十二裏左右停下,準備接應。”
  黃老二站起身,道:“在下這就前去備車。”
  莫傢玉等他出去了,纔道:“老查,你扮作傢人模樣,準備好香燭紙馬,以及祭奠用的牲禮供品,挑着木盒跟我前往……”
  老查連忙去準備一切,莫傢玉亦換衣化妝。
  陳豫老將張源安置在靜室內,囑他好好休息一會,出來時但見莫傢玉已化妝得差不多了。
  莫傢玉把灰白鬍子黏好,對鏡審視了一陣,纔道:“你瞧沒有什麽破綻吧?”
  陳豫老道:“很好,眼力再好之人,也不易找出破綻。”
  莫傢玉笑一笑,撩髯道:“我對老人的行動,素有研究,走將出去,誰也休想看出我是假老頭。”
  陳豫老可笑不出來,道:“公子此去務必多加小心,那些女子,說不定還在那兒。”
  莫傢玉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那些女子縱然見我進人亂葬崗,但衹要我不東張西望,或者當面撞破了什麽大秘密的話,她們决計不會現身鬧事的。”
  陳豫老道:“假如這些妖女喜歡殘殺荼毒生靈,話就不是這樣說了。”
  莫傢玉道:“張源起初已表示過,對方並非殘酷惡毒之人,可見得他的遇害,必有隱情……”
  他又笑一笑,道:“豫老,你最好輕鬆一點,我們不能天天處於緊張狀況中,就像是綳得緊緊的弓弦一般,稍一拉拽,便會綳斷的。”
  陳豫老嘆一口氣,道:“老朽沒有公子的胸襟氣魄,實是輕鬆不起來。”
  正在說時,老查已換了傢人衣服出來,還挑着一副擔子,兩衹木盒,一望而知是裝着香燭牲禮。
  他們在附近雇了一輛車,駛到岔道口,衹見黃老二已經守在那兒。
  車子折人岔道,不久,已來到亂葬崗附近。
  莫傢玉和老查下車,蹣跚地走入荒涼的墳場範圍之內。
  他們高一腳,低一腳地越過了這一些丘陵,觸目到處都是蕭蕭白楊,無數圓堆,以及殘破的碑石。
  不久,他們已來到一座破舊的神祠的門口,但前面帶路的老查卻不停步,繼續行去。
  莫傢玉亦沒有叫住老查,蹣跚地隨後行去。他們的確沒有瞧見這座神祠已經近在咫尺,甚至有一陣子,他們居然忘記了要到那兒去,迷迷糊糊地走了一陣,莫傢玉纔罷然驚醒。
  但他仍不作聲,直到老查吃驚地停步,左右顧盼,但見不知如何又已回到墳場外面。
  “咦,這就奇了。”老查轉頭望了莫傢玉一眼,及時發現喬裝刺探之事,所以沒有叫出“莫公子”,卻道:“老爺,我們怎的轉回這裏?”
  莫傢玉搖搖頭,道:“怪事,怪事,走吧,不要多說話!”
  老查唯唯應了,再往前走。
  他開始之時運足了精神,步步查看,但走了二三十步,心中忽然一陣迷糊,不但忘了查看方向,連此行目的,也拋諸腦後。
  莫傢玉於開始之時就不作查看四下之想,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這一處亂葬崗內,已有高人設下了奇門陣法。可惜他從來沒有用心研究過這一門,所以他自知無法破得。
  因此,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死記着轉彎的次數和方向,等一陣如果又轉回原處,他便把這些記下來的資料送給一個此道中的高人,請他分析是何傢何派的秘學,以及如何破解之法。
  由於他衹去記轉彎的方向和次數,所以心神不曾被眼前景象所迷惑,一直保持着清醒。
  不久,老查驚得跳起來,嚷道:“莫公子,這是怎回事?”
  莫傢玉心中嘆一口氣,因為老查叫這一聲莫公子,必定被潛伏在附近的神秘人物聽去。
  但他偽裝根本聽不見,直到老查冉嚷嚷之肘,纔擡頭驚視。
  不過老查第二次嚷嚷之時,已經改口稱他做老爺了。
  老查道:“怪不怪?我們又回到此處啦!”
  莫傢王唔一聲,道:“大白天也有這等怪事,真是不可思議啊……”
  “老爺,小的記得快走近那座神詞時,心中就忽然迷糊起來……”
  “我們一年來上好多趟,都沒有這種奇怪事情發生……”
  “佬爺,我們再走一次,如果還是回到這兒來,那就趕緊回傢!”
  莫傢玉亦恐怕自己記錯,復記一次自然最好,當下點頭答應。
  兩人又一前一後地行去,走了一陣,老查停下腳步,大聲道:“老爺,那神祠。”
  莫傢玉望了一會兒,訝道:“瞧什麽?沒有什麽特別呀!”
  老查道:小的不是說有特別的地方,衹是叫您留心看看這距離。我們走幾步,就要開始迷糊啦!”
  “試試看,或者這一回列祖列宗保佑,平安走到我傢墓前也未可知。”
  老查應了一聲,舉步行去,但纔跨出一步,已經呆在當地,原來對面兩處出現一道入影。
  說是一道人影,半點不錯,實在衹是淡淡的人形影子而且,並非真真實的人。
  老查着實駭了一跳,格目四望,但見天色黯淡,天空中不知何時已經一迷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莫傢玉也看見那道若隱若現的人影,暗自冷笑一聲,付道:若是凡俗之,見了這等情景,定必駭得魂飛魄散。可惜碰着我們,這種假藉奇門陣法掉眼術,豈能嚇得了我…
  他外表卻必須裝出震驚之狀,口中招呼一聲,撥頭就跑。
  老查驚魂不定,對於莫傢玉撤走訊號,竟沒有聽清楚,還呆在那兒瞪着膻人影。
  眨眼間那道人影顯然來到他面前五六尺之處,快得宛如鬼魅出沒。
  直到這時,老查纔看清這道人影,竟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身素長衣,左邊少了一隻眼珠,鼻梁陷凹,嘴巴歪斜在一邊,樣子醜得可怕,簡直不像是個活人。
  老查駭然退了一步,大聲喝道:“你是誰?”
  “你是誰?”那個醜陋白衣人反問,聲音陰森可怕。老查聽不到莫傢玉聲音,急急回頭一瞧,但見後面一片空蕩蕩的,哪有人影,當下又是一驚。
  回過頭來,衹見那白衣五人雙手舉起,嚮着天空,頭頓一搖;長發被垂,平添無限神秘森厲的氣氛,老查這時深信已遇見鬼物無疑,心膽大寒,拔腿就跑。
  他纔轉身奔了四五步,猛然煞住腳,原來在他前面,突然出現一個黑衣女子。
  老查一眼望去,已把這個黑衣女子瞧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念出她心中的想法,因為她的心思完全表露在冷漠美麗的面孔上。
  她正在詢問:你是推?來此有什麽事情?
  此外,她又表示不管老查是什麽身份,肯不肯說出來,她都要殺死他。
  他不明白這個神秘出現的黑衣女為何有本事把心思完全表露在面上,並且讓人一望而知。
  黑衣女一擡手,白皙如玉的手中,出現一把兩尺來長的利劍,霜鋒吐芒,眩人眼目,亦使人膽寒。
  老查退了兩步,回頭迅快看了一下,剛纔那個白衣醜人已經失去影蹤。
  他回過頭,不幸的是那黑衣美女,並沒有像白玉醜人一樣消失無蹤。
  她那點漆般的雙瞼中,射出冰冷的光芒。
  “啊!你!你不是杜劍娘麽?”老查吃驚地認出這個黑衣美女,但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這話。杜劍娘乃是當代第一紅伶,色藝冠絶天下,她怎可能在這荒僻的亂葬崗出現?
  “哈……哈……”尖銳冰冷的笑聲,聽起來大有女鬼狂笑的味道,老查又是一陣心驚膽戰,連忙轉眼找尋逃路。“你是誰呀?”她問,發出的奇異聲音,生像不是來自人世。
  “我……我……你……你可是杜劍娘?”
  “不錯,我就是杜劍娘!”
  他反而感到難以置信,紅透半天的杜劍娘,怎會在此時此地出現、那麽嬌滴滴的人,會變成魔鬼嗎?
  杜劍娘的頭微微仰擺一下,長長的頭髮散亂技垂,她的面孔泛起一股沉痛悲哀之態,忽然間天愁地慘,老查衹覺得人生正如那灰黯的天空一般,更無一事一物值得留戀。
  他恨不得自己馬上死掉,而替這個美女換回歡笑快樂。哪怕須得死上一百趟,亦不後悔……
  倏然間那黑衣美女徐徐擡手掠鬢,把散亂的頭髮理好,動作優雅無比,風姿搖撼人心。
  老查猛然醒悟。心想:“錯不了啦,天下間除了杜劍娘之外,誰能把喜怒哀樂表現得這麽淋漓盡致?又還有誰能輕易就把心中的想法,表露在面上,令人一望而知?當然她就是杜劍娘了。”
  他稍稍恢復神智,迷惑地問道:“杜劍娘,你……你想怎樣?”
  她聳聳肩,就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是誰?”
  她恢復嬌柔悅耳的聲音,甚是動人。
  “小的……是陳員外府中的下人,剛纔和小的在一起的,就是我傢老爺老查已記起自己應該假扮的身份,好在事先都得到過指示,是以越說越流利。
  “別騙我,你傢老爺果然是個上年紀的人,他可能真是傢資富饒的員外,但你卻不是……”
  她這時暗暗責怪為何還不立下殺手,尚在嚷嚷。
  “杜姑娘,那麽小的是誰呀?”
  老查反問之時,不禁暗感可笑。
  杜劍娘一冷,道:“你是年富力壯之人,假扮老傢僕,為什麽?你說出理由來!”
  老查恍然似有所悟,原來他在行動之時,露出了破綻,但莫公子莫傢玉卻不曾敗露馬腳。
  他不是沒有江湖經驗之人,既然形跡已敗,裝假無益,倒不如放得光棍一點,還可以探出一點口民。
  “好吧,在下不是老傢僕,但也不是歹人,衹是不知杜姑娘信是不信。”
  杜劍娘聽了微微冷笑,道:“別管我信不信,你說下去,姓什名誰?來此有何圖謀?”
  老查拱拱手道:“沒有什麽圖謀,在下查奎,人人叫我老查,嚮來是當護院混混飯吃,和道上的朋友們也時有來往。聽說近日這兒不大太平,所以化裝保護着陳員外上墳祭拜……”
  杜劍娘冷笑一聲,道:“騙誰?保護一個土財主,還要化裝麽?”
  “不是這樣,”老查忙道:“在下為了避免惹眼而已,萬一此地真有什麽瞞人的事情,在下若不是江湖中人,大概還可以不惹事非……”
  他苦笑一下,又道:“在下實是為了避免惹出是非,纔扮作老傢人。卻不料杜姑娘眼力高明,一下子就看穿了……”
  杜劍娘沉吟了一下,纔道:“老查,我的蹤跡無論如何不能泄露,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在下决計不嚮任何人提及。”他鬆一口氣,認為大致上已沒有什麽問題。他如果不是陷身在奇門陣法中,老實說可真不把杜劍站這等人物放在心上。她不過是個唱戲的女孩子而已,縱然精通武功,也高明不到那兒去。
  杜劍娘泛起悲哀的神情,憫然地道:“你答應不說也不行,我信不過你!”
  老查楞一下,纔道:“那麽請問一聲,在下怎樣做法纔可使姑娘你放心得過。”
  杜劍娘美豔迫人的面龐上,表情瞬息萬變,現在已是一片冷漠堅决的樣子,說:“稱自己尋個子斷,我給你厚禮殮葬。”
  她的話一字字迸出,聲音鏗鏘有力,使人一聽而知她的决心不可動搖。
  在內心中,這個豔麗豔世的少女想道:“這就對了,我為了報仇大事,豈可心軟,自應早早除了此人滅口,纔可保萬全……”
  老查得了一會,纔道:“你真的要命麽?”
  “一點不假,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呀。”她又開始恨自己的嘮叨了!快動手吧,我不能再等啦。
  “這樣說來,凡是踏入此地之人,都不能生還了,是不是?就算生還,也像張源一樣,既不能說,亦不能看,也不能寫……”老查越說越憤怒,聲音大為提高。
第二章 抽絲剝繭斷無明
  杜劍娘露出歉然的笑容,柔聲道:“原來那張源是你的朋友,我實在十分抱歉,但我卻不得不那樣對待他……”
  老查厲聲道:“那麽我呢?”
  “你?你不能活着。”
  “為什麽?連張源那樣子活着也不行麽?”
  “不行,因為他不識字……”
  老查勃然大怒,叱道:“杜劍娘,好個狠心毒腸的妖女,你有本事就來取我老查性命。
  嘿,嘿,如果你辦不到,可也別怪我杖下無情,我要替張源報仇!”
  他略略揮動手中的扁擔,擺開門戶,但見他身手步伐,極為森嚴,氣勢強大,一望而知他在杖法上,得有真傳。
  “對不起”,她仍然柔聲道歉,但手中短劍已遙遙指着對方心窩:“我非殺死你不可。
  正如那一天晚上,我非挖掉張源眼睛和割斷他的舌頭不可“為什麽。”老查怒氣衝衝地追問。
  “因為我的秘密絶對不能泄露,我故意襢開胸部,讓張源看見我的身體,又故意把我的秘密說出來,所以不得不割了他的舌頭。”
  老查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胸前,直到這時,他纔發現這個長身玉立的美豔少女,胸部待別高聳堅挺,豐滿得教人垂涎。尤其是薄薄的緊身黑衣,更誇張了雙峰的麯綫,極是誘人。
  他吞下一口唾沫,目光移嚮她面上,道:“你何必這麽做?也許你已經加害了朋友,在下……”
  杜劍娘搖搖頭,道:“沒有,我沒有朋友,尤其是男人!”
  她冷哼一聲,腦海中掠過近來的經歷,一張張醜惡的叫人惡心的男人面孔,一雙雙的色眼,完全沒有分別,好像都是從一個模子裏澆出來似的。
  她嘲聲一笑,又道:“女人在男人眼中,衹有一件用處,越是能夠引起你們的欲念,用處就越大。我們不是人,衹有你們是人,哼,男人……”
  老查搖頭道:“杜劍娘,你錯了……”
  杜劍娘面含鄙夷之色,反問道:“我哪一句說錯了?”
  “我不知道”,老查也答不上來,“我衹感到你說錯了。如果你想知道什麽地方錯了,你去問一個人,他也是男人,但很有學問,人格高尚。”
  “呸,我不愛聽人傢賣膏藥。”
  老查應道:“我說的句句是真話,這個人體大概也認識,就是莫公子莫傢玉……”
  杜劍娘全然不必尋思,腦海中已泛起一個溫文爾雅人品俊逸的青年。
  她心情波蕩了一下,旋即平復。她已經立下决心,不在報復全家被害的滅門血仇以前,不讓任何男人占有她的芳心。
  “我認識他,他衹是很平凡的人,你用不着大驚小怪地提到他,他就算在此,也救不了你一命……”
  她冰冷的聲音,使老查泛起了不妙之感,同時又相當不服氣。因為假如莫公子在此的話,必定能解救他的危局,而且她的評論很不正確,莫傢玉决不是平凡普通的人。
  杜刻娘霜劍劍尖微吐,遙指老查,一陣森寒到氣涌打對方的面門,使得老查凜駭地退了兩步。
  “老查,你大限已至,多說無益,看劍……”
  劍光一閃,電擊般劃嚮老查面門。她的利劍尺寸雖較普通的封短得多,可是那一股特別森厲的劍氣,卻使人感到這口劍衹長不短,遠在四五尺的距離,就已經有鋒刃及身之感了。
  老查鐵扁擔呼一聲疾掃劍身,扁擔的另一頭躍躍欲出,大有挑撩敵腹之勢。
  杜到娘玉腕一抖,霜劍化作“暗渡陳倉”之式,改削為刺,突然從扁擔影中刺入,疾取敵胸。
  她這一招劍去無痕,變化精微奧妙。老查大彎腰斜栽柳,身形呼呼旋開,連退六七尺,好不容易纔消解了這一劍之厄。
  她不滿意地輕嘆一聲,因為她這一招“暗渡陳倉”,內中藏有正宗內傢劍法的“纏”、“脫”兩訣,當那老查撒問之際,她衹須藉勢纏敵,接着脫手飛劍,十之八九可把老查透胸刺斃。
  她沒有使出這等殺手,所以輕輕嘆息,為什麽對付敵人之際,老是優柔寡斷存着婦人之仁呢?
  老查身形纔站穩,杜劍娘兩柄霜光奪目的短劍挾着香風迎面攻到。
  她的身法較靈美妙,這一把“火中取票”,生像是投懷送抱一般,連人帶劍一塊兒撞嚮他身上。
  老查大喝一聲,鐵肩擔旋風般使開,把杜劍娘拒於五尺之外。
  他的鐵扁擔含有大槍和棒棍兩種不同手法,遠戮近掃,攻守方法極度嚴密。
  杜劍娘身形飄忽,輕靈盤旋,宛如落花飛絮,美妙悅目。她的霜到不時發出嗡嗡的急顫聲,屢屢在扁擔影中尋隙攻人,二十招不到,已殺得老查渾身大汗。
  老查武功之高強,手法之純正,使她大感意外。不過她的殺機卻越來越盛,凡是阻撓她報仇的人,不管是什麽身份,都不能放過。
  尤其是老查身份不明,在武林中亦沒有名氣,武功居然這等高明,對她來說更是危險人物,益發不可放過。
  她使出“黏”字訣,故意讓老查鐵肩擔掃中了劍身,衹聽一聲輕響,兩件兵刃黏在一起。
  老查這一招雖已擊上敵劍,勁猛的力道盡被卸去,心頭大震。可是也不敢撤回扁擔,生怕敵劍像毒蛇一般隨根而上,衹好運力抵拒。
  杜到娘道:“查奎,你一身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毀於此地!”
  老查怒瞪她一眼,他全力應付敵劍,耳中雖然聽得清楚,卻無法開口回敬。
  杜劍娘內力收放自如,霜劍先嚮左推,等到老查全力抵住,纔嚮相反方向的右方輕巧一帶,使出正宗內傢劍法的。“曳”,字訣,同時之間內力突然加強了一倍,牢牢黏住鐵扁擔,毫不放鬆。
  老查衹覺敵劍虛實之間,變幻無方,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自傢枉有一身氣力,忽然間全用不上,一個跟蹌,嚮右邊栽去。
  他耳中聽到杜劍娘嬌叱一聲時,霜光耀目,利劍鋒刃已到了他的胸前,迅攻要害。
  這一剎那間,衹有杜劍娘自己知道,她的這一招“移花接木”,看似兇毒無比,兼且貫足了內力,中之必死,可是實際上她已感到一陣心亂,殺死一條性命終就不是簡單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劍能不能發揮十足威力。如果能夠,老查必死無疑。
  若是不能,則老查將僅僅負傷而已,還不至於喪命。
  世間上許許多多的事情,往往是在最後關頭的剎那間難以委决。而這短促的一瞬,能令人心頭千回百轉,想了無數遍。
  她的劍尖已堪培刺入敵胸,杜到娘忽然手腕一軟,內力不收自消。
  老查恰好身子一側一翻,宛如風車般斜轉出去,間不容發黍米之差從劍刃下逃了一死之危。
  他這一記絶妙身法,完全不曾受惠杜劍娘的心軟,換言之,即使杜劍娘當時全力使劍,亦傷他不着。
  這一來激起了她的爭強之心,嬌叱與劍光齊發,追逐撲去。一轉眼間,又把老查圈入劍光之中。
  衹見她劍勢綿綿不絶,空靈時宛如香象渡河,羚羊技角,不着絲毫痕跡。但其中時有雄渾沉鬱的手法,每逢跳脫變化之際,便是毒着殺手。
  老查的鐵扁擔舞得呼呼風響,招數強猛,論身手也可以算上是武林高手之列了。可是在社劍娘鋒劍迫攻之下,卻是應付維艱,左文右拙。
  杜劍娘的劍勢因對方的頑抗而越見凌厲,突然間一招“白雲出蛐”,霜劍“錚”一聲桃開了鐵扁擔;更無遲滯,一下子刺入老查胸口要害。
  亂葬崗上傳出一聲慘叫,但愁雲模漠,談惆隱隱,這一聲慘叫來自何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知道……
  莫傢玉心上好像壓着一塊鉛似的,十分沉重。然而後面那個跟蹤他的人卻像討厭的蒼蠅一般,拂之不去。
  事實上他並沒驅趕那個跟蹤者,甚至連一點點馬腳都不敢露。
  他的理由是如果他露了馬腳,一來這個跟蹤者定必嚮他出手,劇戰難免,二來此人同時會報告回去,則那陷身於亂葬崗的老查,勢難活命。三來那些神秘的女子,可能因機密所泄而搬走,從此失去影蹤。
  有種種顧慮,他死也不敢露出馬腳。不過一入城內,他麻煩就來了。到時如果沒有像樣住宅和傢人的排場,則不符合他“員外”的身份。
  若是甩掉了對方,也等於自表身份,至少也能啓對方疑竇。
  他硬着頭皮走,到了近城門的路邊小食攤時,他停下來買茶喝,順便在有意無意中觀審跟蹤他的。
  那人也停下來,在另一傢食攤買東西吃。
  莫傢玉所得到的印象是這個年輕男子長得很白皙俊秀,衣服高貴適體,除了身量稍嫌短了一點之外,可以說得上是一表人才。
  他正在發愁之時,忽見四騎自城內馳出。這四騎之中,有三個身穿捕快公服,但帶頭的一個則是灰色長杉,鞍邊一口長劍,斯斯文文,乍看真看不出來歷。
  莫傢玉認得這個灰色長衫客,正是名震天下的全國總捕决陳公威。
  他們出得城來,迅疾馳驅。突然間陳公威勒住了坐騎,那對鋒利如刀的目光,凝註在那年輕俊秀青年身上。
  莫傢玉暗暗叫聲“好哉”,正待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聽陳公威客客氣氣地嚮那年輕人道:“這位兄弟你貴姓呀?”
  莫傢玉心想:“好極了,扮作老年人他不大註意,那傢夥長相太俊了,任誰經過也要多看他一眼,這叫做自找麻煩……”
  那年輕人擡頭望望陳公威,目光掠過另一旁的三名公人,雙眉皺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誰?”
  “在下姓陳,”陳公威仍然客氣地說,不過卻自然而然有一股威嚴,“經管各地緝捕盜賊之事……”
  那年輕人驚異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一位大人,小民林傢亮,陳大人有何見教?”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我想嚮你打聽一點消息,林兄是不是從廬州那邊來的??
  林宗亮頷首道:“是呀”。
  “那麽林兄在路上可曾看見什麽可疑的人或事情沒有?”陳公威一面問,一面下馬,他站在林宗亮面前,比對方高出一頭有餘。
  “沒有呀”,林宗亮說,“小民也不明白什麽纔是可疑的人或事……”
  莫傢玉現在必須運功查聽,纔聽得見那兩個人在談什麽。
  他不但沒有移近前去竊聽,反而舉步從容行去,徑返宣城。
  陳公威沒有註意到這個老員外打扮的莫傢玉的離去,林宗亮則不暇兼顧,等到他目光轉動掃瞥之時,莫傢玉已經失去蹤影,而他本身不但無法追搜,反而被陳公威請到一傢屋子裏面說話。
  這間屋子的主人已被那三名公服捕快請開,騰出地方,是以屋內並無別人。
  林宗亮道:“陳大人,小民有事在身……”
  陳公威擺擺手,道:“別急,我們衹談幾句。林兄你一路來時,必定經過一個亂葬崗……”
  “哦?是不是路邊竪着一塊叫做什麽義墳的那一片墓地?”
  林宗亮口氣雖談,但眸子曾經一亮,已被目光如隼的陳公威看見了。
  陳公威頷首道:“對,就是那一片基地……”
  林宗亮回想了一下,纔道:“沒有看見什麽呀!”
  陳公威面色微沉,道:“林兄,你是讀書人,可不能胡亂打誑。”
  林宗亮也立刻板起面孔,冷冷道:“陳大人,小民實話實說,沒有什麽打誑不打誑的。
  再說,陳大人這等口氣,倒像是拿了嫌犯審訊,小民要說說道理……”
  他的嘴巴厲害得很,軟中帶硬,卻不傷人。
  陳公威是什麽人物,心中有數,仰天打個哈哈,道:“林兄,你自己估量一下,證人和嫌犯之間,相去千萬裏,你說說看,要說證人呢,抑是嫌犯?”
  他的話已經擺出來,拿林宗亮作證人看待也可,作嫌犯看也可。
  林宗亮心頭一震,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自忖沒有一絲一毫把柄,如何會變成嫌犯了?他真是又驚又疑,甚不服氣,問道:“陳大人若是使擺出官勢,我林宗亮目無話說。如果講理就不妨分說一下。”
  “我們講理好了。”陳公成答得很痛快,“你是什麽人物,難道還想睛過陳某這對眼睛麽?”
  林宗亮問道:“依大人看來,小民是什麽人物?”
  陳公威冷笑一聲,道:“你麽?你既不是打廬州來此,亦非是讀書應考的人!”
  他說得這麽肯定,林宗亮真不敢頂撞,又問道:“那麽小民究竟是什麽人?”
  陳公威面色有點不善,冷冷道:“你明知陳某是何許人,卻不敢說出來,可見得你對陳某的身份,大有顧忌。既有顧忌,就可見得你來路不正!”
  林宗亮忙道:“等一下,陳大人,如果小民的確知道你的身份,那麽你的推論可以成立。但請問一聲,你如何能證明小民識得你是何許人物呢?”
  如果陳公威不能證明,則光從這一點推出來的結論,當然不能成立。
  陳公威冷冷道:“陳某聲名不小,衹要是通達事務之八,應該聽過。尤其是時常出門的人,免不了擔心盜匪相侵,更不能不知道我陳公威之名。”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帶着三名捕頭,又說出姓陳,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全國總捕頭陳公威。”
  他的話沒有高深奧妙的道理,都切合事實。在那時候,大江以南無人不知陳公威的名氣,乃是事實。
  “哼哼,林宗亮,你不敢問我是不是陳公威,顯然情怯,又正因為你不敢提我之名,反過來又足證明你曉得我是誰!”
  林宗亮嘴巴動了兩下,顯然是打算駁斥,但終於沒有作聲。
  “林宗亮,你承認也好,否認也好,都不成問題。但如果你知道說出真話,你將發現這是十分明智的决定。”
  林宗亮搖搖頭,道:“我沒有話說。”
  陳公威銳利地打量他身上,突然問道:“你的衣服鞋帽,由頭到腳,由內至外,沒有一件不是新的,不免使人覺得奇怪。”
  林宗亮道:“出門的人換上新鞋帽,何怪之有?”
  陳公成道:“你若是真的從廬州來,現在抵達此地,則稍一推算,便可知道你應是半夜出發。誰會在半夜起身趕路,又不帶一點行李?”
  林宗亮沒有回答,心想:“這陳公威名不虛傳,我越少開口越好。”
  “既然你根本不是出遠門之人,則决計不會由頭到腳全是新貨。你這種情形,衹有一個解釋……”
  他忍不住問道:“什麽解釋。”
  “那就是你根本不是這種身份之人,為了喬裝改扮,是以一身衣物,俱是全新的。”
  這位總管全國緝捕盜匪的陳公威,果然不同凡響,一語中的。
  林宗亮面色微微發白,做聲不得。
  “哈……哈……林宗亮,現在你說不說實話?”
  那個年輕俊秀的書生無可奈何地道:“陳大人,你要我說些什麽呢?”
  陳公威面孔嚮前傾去,目光如劍,迫視着他,嚴厲地道:“我要知道那片亂葬崗內秘密。已經有不少人喪了性命,我職責所在,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林宗賓面色又微變一下,他感到這個總捕頭當真好像是有前知之能一般,言不輕發,發必有中。他現在卻是蛛網中的飛蟲,不管怎樣掙紮,終是徒勞。
  這種被睏在天羅地網中的感覺,最易令人失去自信和勇氣。
  林宗亮抵賴道:“什麽亂葬崗的秘密?我不知道……”
  不過他口氣軟弱,神色不定,一望而知他說的不是真話。
  陳公威的眼睛眨也不眨,臉色卻變得更冷些,威嚴地道:“你若不說實話,衹有兩條路走……”
  林宗亮嘆一口氣,道:“哪兩條路呀?”
  “第一條路,你須得把本人擊敗,方能離開!”
  陳公威這條路,根本不算是辦法,如果林宗亮自信能敗他哪裏還用得他來提醒呢!
  “第二條路比較可行,我打算把你全身的新衣帽統統沒收。”
  陳公威毫無睏難地看出對方大為震驚。這個方法,他當然不是隨口亂說,所以林宗亮的反應,在陳公威看來,毫不奇怪。
  林宗充道:“這套衣眼值不了幾個錢,陳大人,我甘願罰款贖回衣物,我出一百兩銀子……”
  陳公威搖搖頭,林宗亮馬上又道:“二百兩行不行?”
  “不行,一萬兩也不行,”陳公威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轉環餘地。
  林宗亮聳聳雙肩,道:“陳大人,你是全國總捕頭,權勢赫赫,我乃一介草民。任是死了也沒處伸冤去……”
  陳公威冷笑道:“任憑你說,但你一身新衣是沒收定了。不但如此,我還下令把你捕到城內遊街示衆……”
  “穿新衣也有罪麽?”
  “穿新衣無罪,但如果不是人了學的秀纔,也戴方巾、穿儒衣,依法就可撅奪衣冠,上枷示衆。”
  陳公威眼中射出譏弄的光芒,他很有把握,在這一場突然而來的冷戰中,他要是得勝之人。
  林宗亮直到他說出這一句,面色纔完全變白,露出沮喪的神情,道:“陳大人。你……
  你究竟在說什麽呀?我……我身上又沒有記號……”
  林宗亮聲音有點發抖。
  “沒有記號?這話靠不住吧?我說有記號,不信就試試看……”
  他擡手緩緩抓去,五指箕張宛如鷹爪,指力透射出去,勁氣堅凝,指未到,無形勁力已到。
  林宗亮連忙往後退,他不但認識這位全國總捕頭陳公成,而且久聞他的“大力鷹爪”乃是武林一絶。在他鷹爪之下,從來沒有人逃得出的。
  他連退許多步,終於被墻壁所用。
  陳公威就在他退勢一窒之時,五指驟落,“嚇”地一響,他後背已被林宗亮一拳擊中,可是他握抓之勢全然不受影響,五指落處,扣住了對方左前臂。
  林宗亮但覺手臂上如被數道鐵箍箍住,不但無法掙紮,兼且奇疼攻心,當時痛得額上冒出汗珠。
  他明明左手用了一招“妙解連環”,右手用一招“擊碎唾壺”,誰知兩招並用,都躲不過陳公威奔雷掣電的一抓,便已落在他掌握之中。
  陳公威力道略收,等了片刻,林傢亮俊面上才略略恢復了一點面色。
  陳公威道:“林宗亮,你說說看,是說實話呢,抑是脫光了衣服遊街?”
  林宗亮哼卿之聲不絶,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哀求道:“陳大人,繞了我吧,我……我……”
  “你實在沒有話可說,對不對?”
  “是,是,陳大人,你是全國總輔頭六人,身份尊隆,我不過是個小小角色……”林宗亮不但說得可憐,神情更是卑順不過。
  陳公威眉頭一皺,道:“本人說話嚮來不打折扣,你如果不說實話,那就捕出去赤身遊街。哼,你再長得漂亮些也休想打動我,這話你懂不懂?”
  “我……我不……”
  陳公威凝視了他一會,纔冷冷道:“你的身量,表情,還有頭髮的香氣,無一不表明你是個女子之身……”
  林宗亮雖然一直感到他已着破了他的性別,但現在聽他說出來,仍然不禁有驚心動魄之感。
  陳公成又道:“你以為你沒有穿耳孔,就瞧不出是個女孩子麽?你錯了,正因為你沒有穿耳孔,本大人才得以更進一步曉得你不是千金小姐的身份。
  不信你以後留神一下,沒有一個良傢小姐不穿耳孔的!”
  他反而推論出更深人的道理,林傢亮被這迎頭一擊,問住那口氣,做聲不得。
  他的神色反應,都明明白白承認了她是女扮男裝,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這正是無怪他看起來特別白皙漂亮,這個女扮男裝的年輕人,最感到不解陳公成如何能知道她對“耳孔”的想法?他覺得陳公成實在十分可怕,在這個人面前,她簡直成了玻璃人,心思被瞧得清楚透澈。
  陳公威察言鑒色,說得這個妙齡美女,心理上已經崩潰,沒有招架之功了,便迅即查問:“你叫什麽名字?住在那裏?”
  “我叫林風蘋,住宣城內連福坊中……”
  “你服侍的是什麽人?”
  “我傢小姐是杜……”地忽然警覺,話聲中斷,不再說下去。
  但陳公威靈警萬分,已把那個“杜”字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微微一笑。
  要知他平生辦過不知多少無頭公案,都是無痕無跡的奇案,他尚且能破。現在這林風蘋有名有姓,人也在他掌握中,自是不難查出底藴。
  他捨開身世來歷不問,徐徐道:“亂葬崗上有什麽古怪?”
  林風蘋現出難色,吶吶道:“沒……沒有什麽……”
  陳公威道:“近幾天那兒發生了數起命案,你還說沒有什麽。哼!要如何纔算有古怪?”
  林風蘋乞傳他望着他,神色哀楚動人,低低道:“陳大人,你做做好事,把我當場殺死吧!,_。。。。。。。。。。。。。。。,。。。
  陳公威驚異地哦了一聲,鬆開鐵鈎般的五指,卻迅快並指一點,製住了林風蘋的穴道。。。。、。。。、。。。。。。。。。。。。。,。。。
  林風蘋還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子做的時候,陳公威已經轉身出屋,片刻便回轉來,指指椅子道:“坐下來,咱們不是一時半刻能談得完的。”
  林風蘋以百依百順的態度,坐在椅子上。陳公威也拉了另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大有細細審訊之意。
  他凝視她好一陣,纔道:“你剛纔求我殺了你,省得你吐露秘密,對不起你傢小姐,對不對?”
  林風蘋連連點頭,哀聲道:“是,是,陳大人,我衹有這個要求。”
  陳公威道:“通常與命案牽連的多是男人,同時能視死如歸的事情,亦大都發生在男人身上,你此舉很令我感到興趣。什麽事情能迫使你寧可一死,亦不願泄秘呢?”
  林風蘋沒作聲,她當然不肯回答,否則她何須求死!
  陳公威面上泛起充滿了信心的微笑,又道:“你不要回答,讓我慢慢推想。首先,這個秘密必定十分重大,牽涉亦廣,纔會使你如此重視,對不對?”
  他本是問她,但這話衹是隨口而說,不是當真要她回答。
  這個全國總捕頭尋思一下,又道:“不但是重大之事,同時此事本質上必定具有十分充足的道理,不含姦邪成份,所以才能夠激發你的義烈之心,寧死也不願破壞了大局。”
  他的推論判斷迅速正確,衹聽得林風蘋心頭打鼓,暗想這個神探衹憑自己一句話,就推測許多道理出來,豈不是遲早得被他挖出事實真相?
  她正在心驚膽顫之際,陳公威又道:“據我所知,命案中的被害人多是市井無賴,或是流浪漢乞丐等,既不是有正當身份的人,亦不是有能力搗亂之輩,目下再加上你供給的資料,我已可以測知他們是因何被殺的啦。”
  林風蘋連忙抗議道:“我沒有供給你什麽資料呀!”
  “誰說沒有?你已經讓我知道,你傢小姐正在亂葬崗地區中進行一件秘密的事!”
  林風蘋這一驚非同小可,幸而她擅長變化表情,心中儘管駭然,但表面上卻裝出啞然失笑之狀,以作掩飾。
  陳公威銳利的目光,好像能夠穿透她的面孔,探視她的真心。
  他心下不禁泛起一絲疑念,想道:“奇怪,此女年齡這麽輕,難道作偽的本領這麽高強?”
  他自信剛纔那句話,定能一語中的,故此在預期中,她的表情應是駭然失色,而不是“失笑”。
  但這林風蘋的反應,卻是與他預料不同,所以他很不服氣,霎時已猜到這個女子精於偽裝表情這一點。
  陳公威的目光仍然冷漠而又銳利地註視着對方,道:“由於你傢小姐從事一項秘密勾當,所以凡是無意中窺見此密之人,盡皆受害。像亂資崗這種地方,衹有乞丐和地痞無賴之流會踏入去!”
  他的推論無懈可擊,林風蘋對這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禁不住由衷地生出了欽佩之感。
  “告訴我,林風蘋!”陳公威放緩了聲音,用對待朋友的口吻說道:“你傢小組姓甚名誰?”
  林風蘋的態度也轉變得友好,甚至幾近獻媚。她柔聲道:“陳大人,小婢很想奉稟一切,可是……可是……”她嘆口氣,沒有說下去。陳公威喊道:“可是什麽?”
  林風蘋問道:“可是小婢身受小姐深恩,萬萬不能負她,所以衹好對不住陳大人,恕小婢不能奉稟了……”
  陳公威沉吟一下,纔道:“你忠心為主,不顧自身的安危,這一點使我陳某十分佩服。
  不過陳某的手段又豈是你所測料得到的?你傢小姐姓甚名誰,我馬上就可以查出來,你信不信?”
  林風蘋道:“陳大人若是要聽老實話,那麽小婢告訴您,我不相信您馬上查得出來。”
  陳公威笑一笑道:“如果我能夠呢?”
  林風蘋想了一下,纔黯然道:“小婢身為奴才,實在沒有東西可供打賭。”
  “用不着別的東西,衹要用你所知的資料就可作賭註了!”
  陳公威說到這裏,從她面色中看出她要拒絶,馬上改口道:“當然啦,你不能出賣你的主人,所以我另有兩全其美之法、”
  林風蘋訝道:“陳大人有何妙計?”
  陳公威道:“我不要你說出來,而是由我說出,你點頭承認或否認就行啦。此舉於我的好處衹是節省查證的時間而已,例如我已有了若幹綫索,曉得你傢小姐的姓名,這時你承認的話,我就不要浪費時間去查證了……”
  他的話合情合理,本心亦沒有哄騙之意。林風蘋深切體會到這一點,當然點點頭答應了。
  陳公威迅即轉身出屋,過了一陣便回轉身來,面色有異,說道:“真是萬萬想不到的事,你傢小姐竟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名伶杜劍娘……”
  林風蘋真是想不服氣也不行,問道:“陳大人,您怎能在眨眼工夫就查了出來?”
  陳公威道:“告訴你也不妨,咱們說話之時,我已派一名精明能幹的手下人城到連福坊調查,由於你雖是侍婢身份,可是衣服質料華貴,人又大方,所以我當時囑他不要嚮土財主傢浪費時間。此外,以你的美貌口才,一定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何況你自己曾泄露一個“杜”字,陳某已聽得清清楚楚了……”
  林風蘋呆了半響,纔道:“照陳大人這樣推測,小婢縱是不透露一個字,您也能夠查出一切啦!”
  陳公威傲然一笑道:“我若是早先這樣說清,你走以為我吹牛誇口。好,咱們閑話體提,且回到正經公事上……”
  他思索了一會,纔道:“杜創娘乃是當代紅伶,傾倒萬平衆生,王公大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以她目前的地位來說,世間一切事物,真是何求而不得?因此,她居然會是這些無頭命案的元兇,實是令人不解林風蘋既不點頭,亦不須搖頭。因為陳公威自說自話,並沒有嚮她詢問。
  不過陳公威的話,已經夠使她擔驚害怕的了。因為照他這樣咕咕下去,遲早會被他猜出事由的真相。
  陳公威又道:“從另一方面看被害的,俱是無知無識的流氓乞丐,以這些人的眼力,如果麯折高深的陰謀,他們看了也不會懂,由此可知杜劍娘的秘密,定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至少若被這些人傳揚出來,對她大是不利,所以她非下毒手不可!”
  林風蘋心驚肉跳地望着這個全國總捕頭,感到不知所措。
  陳公威看她一眼,徐徐道:“不要緊張,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結論。”
  林風蘋勉強道:“小婢……小婢沒有緊張呀!”
  那中年男人笑一下,林風蘋突然發現這個男人很有魅力。她已見過無數公卿顯貴,其中亦有年少優秀之士,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像這陳公威一樣,使她感到一種強烈的男性魅力的。
  陳公威可沒有餘暇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衹略略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的小腦筋別轉太多念頭,晤!讓我看看,那亂葬崗的地勢,有什麽值得推敲的?”
  他伸手比劃一下,又道:“這一片亂葬崗年深日久,除了纍纍義塚之外,還有不少有名有性的祖墳,地勢遼闊,除了一些白楊之外,就沒有什麽了。
  這種地方,不容易隱藏什麽秘密的。正因如此,這裏面格外有文章……”
  林風蘋忍不住道:“陳大人,我傢小姐沒有什麽圖謀,她一個女子,能幹什麽呢?”
  陳公成道:“當然她决計不會在那個地方開山立寨,做那劫盜的營生,亦不會盜挖傢祖墳,這也可以肯定的!”
  林風蘋不敢再接口,默聲不響。
  陳公成又道:“她的圖謀要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的,這片亂葬崗位居出入宣城要衝,如果想窺看守候或攔劫出入宣城之人,十分理想……”
  現在他已接近了事實,林風蘋一陣心跳,更不敢答腔了。
  陳公威徐徐道:“對了,杜創娘一定是守候着什麽人,而且這個人是個大人物!”
  林風蘋聲音有點發啞地道:“為什麽您猜是個大人物呢?”
  陳公威道:“這還不簡單麽?如果是個小人物,她衹須嚮某一丁王公貴人說一聲就能夠辦妥了,何勞她親自出馬……”
  林風蘋道:“陳大人,您越猜越錯得遠啦……”
  話雖如此,她的語氣卻軟弱無力,顯然並沒有奢望對方相信。
  陳公威道:“你不要強辯了,其實我到那兒看一看就知道,對不對?”
  林風蘋吶響道:“是……是的……但陳大人如何……如何能不去呢?”
  陳公威目光移到屋頂,出神了一陣,纔道:“杜創娘的戲,我看過不少呢,你可知道?”
  林風蘋道:“小婢從未聽人說過……”
  陳公威道:“她的色藝真是曠古絶今,百世難遇。尤其難得的是她一嚮潔身自愛,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傳說……”
  林風蘋道:“陳大人說的是,我傢小姐當真十分規矩。”
  陳公威扼腕嘆道:“但可惜得很,我為了公事,非得毀了這麽一個人才不可!唉,這真是使人難過的差事。但我身為總捕頭,卻又殉私不得……”
  林風蘋驚道:”您打算怎樣對待她?”
  陳公威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準備守候什麽人?”
  林風蘋忖道:“我衹要不說,他就無法在這一件事上從小姐之罪了……”
  當下應適:“陳大人,我傢小姐不打算害人,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呀……”
  陳公威已在這剎那間,將可能經過此地的大人物想了一遍,突然醒悟,道:“我知道啦!是欽差大人劉賓。”
  林風蘋一怔,半響說不出話。
  陳公威道:“劉大人明天早上要經過此地,這兒沒有別人,我說也無妨。
  這劉賓乃是當今朝中的姦臣,平生造孽無數,這次奉使北地,聽說另有內幕。晤!杜到娘想對付此人,不足為奇……”他分析得一清二楚,使人無法狡辯。林風蘋深深嘆一口氣低下頭去。心想:“可憐小姐一番苦心,不但付諸東流,還怕有性命之憂……”
  陳公威尋思一下,纔道:“劉賓雖是姦臣,可是他身為朝廷欽差,焉能受驚遭刺?林風蘋,你傢小姐好沒算計,為何要動這等人物?”
  林風蘋被他通得無法推倭,”但更重要的一點是地隱隱覺得這個具有男性惑力的中年人,好像不會加害地或是她的小姐。
  “小婢,小婢也不知道……”
  陳公威斥道:“鬍說,你是杜劍娘的心腹得力之人,這等大事你怎能誰說不知?快說,不許說謊……”
  他一定是感覺得出這個美貌少女已經清軟心屈,願意嚮他降服,所以他的聲音態度變得更有力更權威。
  林風蘋囁儒道:“那是……那是因為劉賓……他是我傢小姐的仇人……”
  她話說出口之後,忽然感到奇怪,為什麽要屈服在這個人的審訊之下呢?她不是多少次答應過小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泄露機密的麽?
  陳公威訝道:“劉賓大人為官宦多年、又是兩榜進士出身,怎會與你傢小姐結仇?結的是什麽仇,使得她冒滅門誅九族之險呢?”
  林風蘋不由自主地答道:“我傢小姐本是官宦之傢,劉賓害死了老太爺老夫人,她也被發賣為奴婢,後來纔變了戲子……”
  “原來如此!”陳公威心中暗暗感慨,這等事情他見的多聽的多了,尤其是姦相在位已久,滿朝文武受害的人不知有多少,對於這種事情,他已經麻木了,不大容易能生出憐憫之心。
  現在他也不過稍稍感慨一下而已。這都是命運安排,人力很難發生影響,所以感慨或同情,都不切實際。陳公威有這種看法,是以經常地處理有關此類案件,總是依法秉公事來,不稍寬待。
  他也不曾為過這種事情良心受到責備,總是心安理得地執法。
  可是是非麯直在理性的判斷中,時時會超越過盲目的服從,再加上一點感情,那就更不可壓抑了。
  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如果下令把林風蘋打入獄中收押,再下了證供案定,便沒有進退鬆緊的餘地了。
  若是不押起她,一則違反了他平素執法如山的信條,二則易招禍事上身,三則這樣庇護她的話,也說不上是怎麽回事,他到底為了什麽。
  林風蘋望着他,忽然大驚,低低叫道:“陳大人……”
  陳公威嗯了一聲,道:“什麽事?”
  林風蘋道:“您的面色變得很駭人……”
  陳公威道:“很多人都這樣說過,當然啦,說這句話的人,俱是犯罪者林風蘋眼睛一眨,幾顆淚珠掉下來。
  陳公威微微一笑,隱藏起心中的真正感覺,說道:“你現在害怕了”,對不對?犯法的人,往往在事前一無所畏,認為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這麽簡單,等到案發之時,差不多都會痛悔和驚懼的……”
  “不,我不是害怕。”她堅决否認。
  陳公威訝道:“那麽你為何掉淚?”
  “我……我也不知道……”
  她低頭回答,忽然昂起頭,畢直地註視對方,又適:“可能是我恨你!”
  陳公威搖頭道:“你不會的,我是執法者,代表國傢的法律,恩恩怨怨都扯不到我頭上來。”
  林風蘋堅持道:“不,我的確恨你,因為你騙了我……”
  陳公威道:“這話說得出奇了,風蘋姑娘,陳某人幾時騙了你?騙了你的什麽?”
  林風蘋道:“你裝出會幫忙我們的樣子,但結果你還是要利用我們,好讓你升官發財……”
  陳公成是什麽人物,一點就透,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說我利用感情來騙你,使你說出實話,可是這意思麽?”
  林風蘋毫不畏縮地瞪着他,美麗的眼睛,還閃爍着淚光。她道:“對,就是這個意思,你不敢承認麽?”
  陳公威憤憤地皺起眉頭,道:“這等話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清楚,也衹有你們女的纔會夾纏出這等歪理出來……”
  他話聲之中,強烈地透露出他對女性的偏見。
  林風蘋被他這一激,反而毫不畏懼,挑戰地和他對瞪,毫不畏縮。
  兩人對瞪了一陣,陳公成他受訓練的眼力,卻看出了不少事情。
  一是這個少女對杜劍娘的忠心,那是真真正正的忠心,已達到雖死不辭的地步。凡是一個能令手下人這般忠心之人,他必有過人之處。
  二是這個少女,實實在在是個美人胚子,不論是皮膚,五官以及身材,僅屬不可多得的美女。
  三是她對他有一種微妙的感情,雖然他們見面不過是頓飯工夫而已,但已發展得很快,證據是她已經提出了不合邏輯的歪理。他知道大凡女性據“理”力爭之際,而此。“理”又是歪理時,則她心中一定不把對方當作一個泛泛的男人而已。
  他不想和她纏下去,以免弄得很尷尬,當下道:“風蘋姑娘,我衹問你一句話……”
  林風蘋道:“你已問了很多句啦,但不要緊,問吧!”
  陳公威嚴肅地道:“你能不能擔保欽差大人劉賓明天安然踏入宣城之內?”
  林風蘋道:“我不能擔保!”
  她答得很幹脆,一聽而知她的主人已下了决心,誰也不能勸阻。
  陳公威道:“你再考慮一下!”
  林風蘋搖搖頭,道:“不行,除非有人把我們通通殺死!”
  陳公成道:“我可以把你們通通抓起來。”
  林風蘋道:“我傢小姐不是好欺負的,不像我那麽容易被騙!”
  陳公成冷笑一聲,道:“好,那就瞧瞧誰的手段高明。你且留在此地,衹要你不妄想逃走,我不會難為你……”
  他到底說出了隱含着感情的話,如果林風蘋是老公事的話,她一定會發現陳公威不把她收押牢中之舉,不合手續。
  外面有人幹咳一聲,接着傳人話聲,道:“稟告陳大人,有一張名帖送到……”
  陳公成現出訝然之色,輕輕道:“奇怪,誰知道我在這兒?”
  他接着大聲道:“拿來看看!”
  一個身穿公服的年輕大漢走進來,手中拿着一張名帖。
  他把名帖交給陳公成,一面道:“這是宣城的李頭兒親自送來的!”
  陳公成哦了一聲,心中疑惑消釋。因為他剛纔命人查林風蘋來歷時,曾動員宣城的捕决,所以那楊頭李保曉得他的所在。
  他看看名帖,心下大詫,道:“是莫傢玉莫公子。他找我何事?”
  那精幹的年輕人道:“李頭說,請大人到莫府一看便知!”
  他沒有說出究竟是什麽事,但陳公威心中有數,這個跟隨他的何旭雖是年輕,卻十分機警能幹,武功更是極為不俗,得有真傳。
  何旭雖然不說,但如果不是與日前之事有關,决不會在求審訊畢完打擾的。
  “好吧,我走一趟。何旭,你換上便服,在此留守,別讓這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逃走了。”
  何旭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職知道啦!”
  寬敞光鮮的府第,麯折幽深的庭院,使常年風塵僕僕的陳公威,暗暗泛起了何處是吾傢的感慨。
  書房中捲書縱橫,書簽牙軸,琳琅滿目。壁上一琴一劍,古趣盎然。
  他略略瀏覽書房的裝飾,目光便轉到主人身上,那是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斯文而又隱含英氣。
  陳公威憑多年經驗,一望之下,就隱隱頭痛起來。
  他知道像英傢玉這種人物,上幾代以其父叔棋是朝中知名的顯貴,他本人也中了舉,有了功名,隨時可以拿名刺送人到縣裏打板子。當然陳公成不是怕這一點,而是深知凡是年輕纔使而又英氣外露之人,往往是弄出大麻煩的人。
  兩下已見過禮,傢人也奉過香茗細點,陳公威道:“莫公子纔名滿天下,兄弟雖是個粗人,也久已聞名了!”
  莫傢玉道:“陳大人好說了,近年來全國安靜,盜匪斂跡,都是陳大人的功勞……”
  陳公威輕嘆一聲,道:“兄弟吃這一口公門飯,衹求盡其在我,不是白受朝庭俸祿,也就心滿意足了,哪裏談得到國境安靜的話?”
  他停歇一下,又道:“莫公子今日見招,有何吩咐?”
  莫傢玉忙道:“陳大人好說了,在下一介儒土,豈敢無事冒讀。衹緣寒捨一個傢僕,突然發生了怪事……”
  陳公威一聽是莫府僕人出事,登時大失所望。他時間十分寶貴,不能輕易浪費,當下說道:“原來是府上貴僕發生怪事,待兄弟調派專人負責偵查……”
  他告辭的話正要說出,忽然改變了主意,敢請莫傢玉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
  莫傢玉說道:“陳大人最好派人到城外亂葬崗去調查一下…。。。”
  陳公成一聽“亂葬崗”三個字,精神就大了,迅即問道:“貴僕與城外亂葬崗有何關連?”
  莫傢玉道:“在下這名傢人姓張名源,粗通拳腳,等閑三二十人不是他的對手。但他昨夜到亂葬崗走了一趟,遭遇奇慘,雙睛被挖,舌頭被割,變成一個又聾又啞之人……”
  陳公威訝道:“哦,有這等事?張源幹嘛到亂葬崗去?”
  莫傢玉道:“他行前曾告訴在下,說是有一個朋友在亂葬崗出了事,所以他告個假去查看一下……”
  陳公威道:“他沒說別的話麽?”
  莫傢玉搖頭道:“沒有,在下曉得他素性好賭,是以認識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朋友,在下不好追得太詳細……”
  陳公成沉吟一下,纔道:“張源在什麽地方?”
  莫傢玉道:“在東面測院休養,陳大人要見他的話,在下馬上叫人扛他出來。”
  陳公威搖了搖頭,道:“算啦,張源既是目瞎舌斷,諒必是不識字之人,問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莫傢玉大為佩服,因為對方立刻就指出了張源不識字這一點,可見推理工夫之高明,當世無雙了。
  對付這個“神探”,他感到實在不能有絲毫大意,當下裝出微微失望之狀,道:“如果連陳大人也問不出道理來,別的人就用不着多費工夫啦……”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不是當真問不出,要知張源雖是又盲又啞,但咱們卻是可以設計出一些問題,讓他表示對或錯,慢慢地套下去,必能弄清真相……”
  莫傢玉以前使的正是此法,是以不能不佩服人傢的腦筋夠快。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能套間真相,何以他絲毫不感興趣?
  他徐徐問道:“陳大人若不操出真相,張源這件案子是不是就此擱起來?”
  陳公威道:“莫公子別誤會,兄弟不是不受理本案,而是深信兄弟已經獲知的內容,已經比張源曉得更多了。換言之,咱們不必把時間浪費在張源身上。
  莫傢工恍然道:“那敢情好,一切但憑陳大人作主了。”
  陳公威道:“兄弟正打算到亂葬崗走上一趟,親自勘查一下那兒有什麽奇怪之事。”
  莫傢玉接口道:“在下本來也想走一趟的,既是陳大人已有此打算,在下就恭候佳音便了。”
  陳公威道:“莫公子,聽說您曾經在武黨休息正宗內傢武功,劍術高妙,當市無二,這傳言大概不會假吧?”
  莫傢玉訝道:“在下的確在武當山學過三年武功,但說到劍術造詣,慚愧的很,在下衹略懂皮毛而已……”
  陳公洲仰天一笑,道:“莫公子不要客氣了。你越是身藏不露,越發可見見得修養功深,不是常人所能夠調度的……”
  莫傢玉已大略知道他提起這些話的用意了。可是在這個人面前無論如何不可讓他看破自己的深淺,於是故意說道:“陳大人,在下那裏擔當得起您的誇奬!”
  陳公威果然道出他的用意,道:“莫公子,您若有興趣,何不就此前往亂葬崗瞧瞧?”
  莫傢玉欣然應道:“好呀,咱們見時動身?”
  陳公威道:“馬上就去……”
  莫傢玉道:“那麽在下換件衣服……”
  他起身告個罪,匆匆走出書房。
  一會工夫,他已換了一套短打衣服進來。但見他猿臂蜂腰,英姿颯颯,當真好一表人才。
  他摘下壁上寶劍,陳公威註意看他的動作,衹見他左手提劍,作出馬上出門動身姿態。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莫公子,等一下!”
  莫傢玉道:“陳大人有何見教?”
  陳公威道:“莫公子對亂葬崗之事,還知多少?何妨說出來參考參考。”
  莫傢玉一怔,道:“陳大人這話怎說?”
  陳公威道:“亂葬崗雖非善地,但兄弟看莫公子你的動作,無意流露出慎重戒備之意,故此兄弟膽敢斷言你知道得不少,衹不過沒說出來罷了!”
  莫傢玉心頭大震,他這一輩子還真是頭一次碰到這麽厲害的人物。當然他還可以假裝下去,諒那陳公威也不會深詰。但若是這樣做法,定會啓陳公威之疑而對他加以窺伺偵察,將帶來極大的不便。
  他心念一轉,决定了應采的態度,當下道:“陳大人果然不愧是字內無雙的神探。不瞞您說,在下從張源身上,已經得知亂葬崗有幾名妖女盤踞。
  再根據她們毒辣的手法,料想必是惡毒兇狠之輩,所以在下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所知道的雖不衹這麽多,但陳公威聽了,已經感到滿意了。
  “莫公子,這些妖女來歷,你可普查出?”
  “沒有,所以非親自去瞧瞧不可。”
  莫傢玉坦然回答,他的確還不知道杜劍娘的來歷。
  “不過在下亦小心衡量過,如果沒有陳大人同行,在下就須得另約幫手,方敢前往。”
  陳公威猜想一定是因為遇害的張源武功不淺,尚且遭遇奇慘,所以莫傢玉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傲然一笑,道:“莫公子這般小心從事,足見高明。不過這些妖女氣候終究有限,咱們也無須多慮……”
  莫傢玉連忙趁機問道:“敢問陳大人,這些妖女是什麽來歷?”
  陳公成道:“說出來你也許難以置信,為首的妖女就是紅遍天下的名伶杜劍娘!”
  莫傢玉不禁詫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話出自陳公威之口,當然是百分之百可靠,何況又曾親見陳公威攔住了追蹤他的人。
  亂葬崗這塊地方,原是他們看中,要在此地對付劉賓的。如果杜劍娘也看中了這個地點,當然很可能就是對付那好臣劉賓了。
  莫傢玉苦是苦在他們不能殺死劉賓,以免死無對證。主要是奪取通敵的密函,用作打擊姦相的證據。如果劉賓死了,則這封密函,也等於無用。但杜劍娘若要對付劉賓,决計不會客氣,非取他性命不可。
  他一時真不知道該怎樣做纔好,因為杜劍娘可以說是同路人,也就是說,大傢都是打擊姦相的。可是方法的差異,便發生了大大的難題。
  陳公威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道:“莫公子,你還知道些什麽事?”
  顯然莫傢玉的神色,已露出了馬腳。
  莫傢王又是一震,急急定下心神,迅快尋思道:這陳公威不比尋常之士,我要瞞過心事,必須找出天衣無縫的理由纔行……
  好在他也是智計百出的人物,當下眼珠微轉,已有了說詞:“陳大人,實不相瞞,那杜劍娘……她……她……”
  陳公威道:“哦?她怎樣啦?”
  莫傢天嘆一口氣,道:“她……她看來不應該是為非作歹的人。”
  陳公威道:“何以見得呢?”
  莫傢玉道:“在下常常捧她的場,對她相當熟悉。又據傳她一直是個玉潔冰清的好女子……”
  陳公威不滿意地皺皺眉頭,他聽了這些話之後,已認為莫傢玉乃是傾倒於杜劍娘的色藝,所以主觀地認為她不是為非作歹之人。
  這也說明了他剛纔為何神色不對之故。這種男女感情的理由,最有說服人的力量,連陳公威這種非同小可的人物,也不由疑心了。
  他面色一整,嚴肅地道:“莫公子,兄弟奉勸一句,世上許多事情,都是乎常人料想不到的,又往往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會做出惡事。總之,咱們要找尋證據,求出真相,萬萬不可憑表面上的印象論斷!”
  莫傢玉道:“陳大人高論極是,在下亦明此理,衹是有時還是禁不住要那樣想。”
  他把長劍放在桌上,有點灰心地嘆一口氣,說道:“在下不想去啦!”
  陳公威道:“莫公子改變主意的話,日後可別後悔。”
  莫傢玉道:“在下雖然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但至少可以不去參加,我可不想幫陳大人你定她的罪。”
  陳公威道:“好,兄弟不勉強了!今日承你賜告府上貴僕之事,甚是感激,將來還要麻煩他作證。”
  他起身告辭,莫傢玉肅敬送客,一直送出府外。回到書房,陳豫老悄然出現,道:“莫公子,老黃已驅車回來,據說老查沒有再現過影蹤。”
  莫傢玉面上泛起愁色,道:“老查衹怕兇多吉少啦!”
  陳豫老又道:“公子為何不與神探陳公威走一趟?”
  莫傢玉道:“此人名不虛傳,與他一行,太過危險。再說,那杜劍娘對付的若是姦宦劉賓,咱們就大大地頭痛了。陳豫老,你說說看,到時我是幫陳公威捕下她好呢?抑是置之不理?”
  陳豫老道:“杜劍娘此舉可能破壞咱的大計,故此咱們須得壯士斷腕,寧可犧牲了她……”
  這是從大處着想的做法,但在感情上,杜劍娘一來同是姦臣的對頭,二來她的色藝亦令人心動,不忍嚮她作摧花的暴行。
  莫傢玉想了一會,纔道:“豫老別急,我反正已照會過陳公威,等晚上我私下去探亂葬崗,他知道了也不覺奇怪。衹要是私下行動,就容易斟酌情況辦理了。”
  他停歇片刻,又道:“最好我能夠勸得杜劍娘罷手,趁早遠遁。至於咱們的計劃,也須改變一下,例如嚮劉賓下手的地點衹好另覓了。”
  陳像老點頭道:“公子說的是,待老朽立即派人查探陳公威的行動,並看看他有什麽收穫……”
  神探陳公威一直沒有其他行動。林風蘋被囚的地點則在有意無意中泄漏出去,不少人都知道這個秘密,包括莫傢玉在內。
  陳公威在那所簡陋的屋子四周部署了不少人手,其中有兩人是公門中的武學名傢,一是流雲手祁致遠,一是軟皮蛇蔡通。這倆人各有絶藝,在武林中都占有一席地位,不比尋常捕快。
  另外尚有不少幹練快手,在四周遠處監視,專門跟蹤那些來探視這間屋子的可疑人物。
  陳公威本人在傍晚之際,衹率領着心腹手下林旭前赴亂葬崗實地踏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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