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武道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
  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
  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阵
  第四章 孰正孰邪论忠佞
  第五章 情丝难解暗神伤
  第六章 锁枷脱却道无名
  第七章 智计无俦天地动
  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
  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
  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门中
  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
  第十二章 剑门十八鬼神惊
  第十三章 真伪难辨假亦真
  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
  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敌丧胆
  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
  第十七章 三雄逐鹿定输赢
  第十八章 嫣然一笑迷心魄
  第十九章 孤雁离群声亦悲
  第二十章 此情已逝不可追
  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
  第二十二章 单身只影魔狱黑
  第二十三章 热血侠少怒拢刀
  第二十四章 侠女相见双展眉
  第二十五章 竹林秘门显奇招
  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
  第二十七章 身临绝境神捕现
  第二十八章 隐林密处解疑团
  第二十九章 连环巧计敌不堪
  第三十章 双剑和壁破血坛
  第三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三十二章 思仇泯却一笑间
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
  一阵夜风吹拂过荒山杂树,发出籁簌簌的声响。
  在黑暗中蹲着身子的张源,连打两个寒噤,眼光迅速地向四下张望。
  这刻不但岁属仲夏,而且是在江南的宣城。张源本身又是个壮健的大汉,这阵夜风拂过,应该感到凉爽舒适才是,然而他却连打寒噤,汗毛直竖,四下的风吹草动,都使他惶然顾视。
  数丈外突然传来沉哑的枭鸣,“呱”的一声,把张源骇一跳,赶紧俯伏着身躯,向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蛇行窜走。
  在这夜色笼罩的荒凉旷野中,“呱呱”之声,不时打破午夜的岑寂,而且忽远忽近,显然不止一个地方发出这等可怕的声音。
  张源带着的锋快长刀,横衔街口中,伏着身子窜奔了一阵,墓地骇得张口结舌,以致那柄长刀落在地上。
  他前面并没有鬼怪妖魅,只不过是一幢破旧的宗祠们,而且还有明亮的灯光透射出来,但他却骇得呆如木鸡,直勾勾地瞧着这座破旧的宗祠。
  四下并无异状,祠堂内隐隐传出人语之声,其中有一个嗓音竟是女性。
  张源终于略略定下心神,蹑足问那宗祠内的灯明亮之极,地上四周打扫得十分干净,与破旧残门的外表,迥异其趣。
  张源眼光到处,只见词内共是一男一女两人,女的背向他,所以看不见面孔,可是她的身材,既窈窕而又丰满,单薄的外衣,更夸张了她的曲线魅力。
  那个男的可真够狼狈了,身上的夜行衣扯破了多处,满头满面都是泥土,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张源刚刚看清楚这两个人,便见到那个女子突然玉手挥处,一掌击中男人的胸口,那个男人闷哼一声,身子向后仆倒,发出“砰”的一响。
  张源不禁一震,泛起了落在罗网中的可怕感觉。
  他记得早先来的时候,一共有三个人,来到这座宗词,踏勘一遍,刚刚发现有一条隐蔽的地道,便出现了四个蒙面拿刻的女子,向他们围攻。
  张源不但武功最强,同时眼力甚高明,一看这四个女子的身法和布下的剑阵,便知道情况不妙。放此一出手,就全力突围逃走,但饶是他应变得快,却也中了一剑,才闯出了剑阵。
  对方分出两人,穷追不舍,连续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追上。那些刺耳的枭鸣,就是两女连络的讯号。
  同来的三个人,有一个在张源突围逃走时,发出被杀的惨叫,现下又一个被杀死,但只剩下他独个儿了。
  他可想不透这几个女子,何以如此凶残恶毒,见人就杀?事实上他来此查探踏勘,并没有猜到会有这等可怕的情况发生。
  突然背后传来两声冷哼,张源骇得一跳,回头一望,只见两个蒙面女子,都拿着长剑,堵住他的去路。
  张源深知她们不会大发慈悲,放他逃生,这等情势,迫得他非作困兽之斗不可。当下斜跨两步,刷地一刀向右方的女子劈去。
  他的刀势沉雄凌厉,对手果然不敢硬架,侧闪开去。但张源却无法趁隙逃走,左方的女子,飕地一剑刺到,迫得他回手一刀,架开了敌剑。
  右方的女子已挥剑攻到,张源连忙封架,他势猛力沉,刀式精熟,这一放手死拼,竟将那两女子杀得团团直转,没能将他收拾下。
  突然间两女子一齐撤退,张源身前。已换上一个对手,正是身形窈窕而又丰满的那个女子。她蒙着面孔,手提长剑,可是张源胆敢打赌,她决不是见过的四女之中任何一个。她们各持刀剑伺机而发,脚下缓缓移动,过了一阵,张源发觉自己已移到祠门,当此之时,对方突然向前欺迫,他只好往后疾退,退入了祠内。
  其他的女子都没有进来,不问可知她们都守在外面四周,截断他逃走之路。
  落网之感,又泛起在张源心头。
  对面那个长身玉立的女子,长剑一挥,幻化出重重剑影,潮涌卷到。
  张源咬牙运刀砍劈,豁出了性命,刀势凌厉之极,居然抵住她变幻奇奥的攻势。他心下明白,落败只是迟早之事,但对于这样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心有未甘。
  那女子忽然收剑停步,连连喘气,高挺的胸部,起伏得很剧烈。张源终究是个男人,虽是在这等生死关头之中,还是注意到胸前迷人的情景。事有凑巧,那个女的胸前的衣服,突然从当中裂开,登时露出坚挺高耸的双峰。
  她胸前的肌肤,如雪之白,在灯光之下,反射出一片眩目的光芒。
  张源只觉心神微微一阵迷惘,说时迟,那时快,对方手中之剑,闪电般刺到。张源刚刚来得及挥刀架住,但已被对方欺近,鼻中嗅到一阵兰麝香气时,肋下已中了一指,穴道受制,顿时动弹不得。
  那个女子缩手掩住胸口,冷冷道:“报上姓名来!”
  张源歇了一会,才得回答,道:“在下张源。”
  “你是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只是一名家人……”
  他的目光,仍然忍不住落在对方裸露出大半的胸脯上。那女子当然看得出来,似是不悦地哼了一声。
  又冷冷问道:“另外那两个人,干什么的?”
  张源发觉了她的不悦,心头大震,连忙移开目光,答道:“他们都是赌场的保镖,一个姓王,一个姓陈!”
  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一点,又道:“我们听说有两个叫花子,死在这附近,还有一个人眼睛瞎了,舌头也给割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原来那个女子,竟举手把面上的布巾取下来。
  但见这个女子年纪很轻,青春焕发,长得修眉风目,杏眼桃腮,好不艳丽。
  张源失声道:“哎!你不是杜剑娘么?!”
  那美貌女子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社剑娘!”
  张源道:“你每回唱戏,我都去听,但你……”
  杜剑娘面色一沉,寒冷如冰,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张源应了一声“是”,但又忍不住问道:“听说你虽然红遍大江南北,有多少人想得到你,但你却从来不跟男人搭讪,甚至连居处也没有人知道,这话可是真的?”
  他虽然又发问了,可是杜剑娘却没有发火,甚至还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她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我极少与男人应酬,除非是有其他作用……”
  “我说杜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总不至于对我怎样吧?”
  “对不起,你恐怕不能活着回去了!”
  “为什么呢?”张源问道:“我只不过是好奇,过来瞧瞧而己,我们可没有得罪你呀?”
  “问题就发生在这里,你们岂会仅是好奇,就跑到这个连叫花子也不大愿来的地方?此地离城里有十几里路,四下都是乱坟,你们想看见什么呢?”
  “我,我当真不知道。不瞒你说。那两个暴死的叫花子,其中一个是我的酒友,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想大概是有人占夺他们的地盘,才发生了事故“这理由听起来,不大可信。”
  “是的,是的……”张源不能不承认,同时又因为杜到娘眼中那股冰冷的杀机,使他感到死亡的威胁。
  “但我的确和二狗子是朋友,二狗子就是那两个叫花子中的一个。”
  “现在暂时不说这个,我且问你,那个瞎了眼,割了舌的人,他是干什么的?”
  张源忙道:“他只是地痞无赖,什么事都不干,整天在赌场娼馆中混,他……他是我们叫他来的……”
  杜剑娘讶道:“是你们叫他来的?”
  “那是千真万确之事!”张源诚惶诚恐地回答:“我们本以为是叫花子争地盘,叫他来瞧瞧,也就够了,定可查出真相。谁知他回去,眼也瞎了,口也哑了,我们连他遇上什么事情都全然不知……”
  “所以你们今晚就赶来了,对不对?”
  “正是如此!”
  “胡说!”杜剑娘长眉倒竖,含怒斥道:“你想骗谁?”
  她接着又道:“他就算是又瞎又哑,但不会写字么?”
  张源道:“他哪里会写字!就算会写,我们也认不得字,哪能知道你上什么事?”
  杜剑娘听了这话,眉头大见舒展,道:“原来你不认得字,那太可惜张源可真不敢再问她了,因为他与这个红遍半边天的名伶,说了这一阵话,反而弄得昏头胀脑,比先前更感迷惑。
  “我先告诉你,我本想让你将功补罪,替我写封简单的信,送给一个人我就饶你一命,谁知你偏又不识字,只好杀你灭口了!”
  张源忙道:“小的可以替你办别的呀……”
  她摇摇头,道:“不行,没有别的事可做!”
  张源登时垂头丧气,遗憾地道:“唉,前几年我家公子老是叫我读点书我偏爱赌,嗜酒,没听他的……”
  他丝毫也不怀疑对方有杀他之举,因为她手段之狠绝,已是亲眼目睹过之事。
  杜剑娘此时垂下掩胸的手,因而她高耸的双峰,裂衣而出。
  这等奇景,使得张源也不觉为之瞠目而视。
  “瞧吧!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她的声音,甚是娇柔动人。
  不仅如此,她还走近一点,深突在衣外的双峰,几乎碰到张源的胸口。
  “你可知道,还没有男人看见过我的身体呢……”
  张源又迷惑,又心跳,同时又感到情况不大妥当,因此额上鬓角冒出热汗,直往下滴。
  只听杜到娘又道:“你也看见了这儿有一个地道的人口,是吗?”
  “小的瞧见啦!那是干什么用的?”
  “告诉你也不妨。这条地道以前就有,是我最近清理过,可以通到正南方里许之远。那边的斜坡上,有一条大道,通到宣城……”
  她说话之时,饱满坚挺的乳房,微微跳动,发出一片眩目的白光。
  张源自家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处在怎样的情势之中,一方面昏头胀脑,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她的胸部。
  “小的知道那条官道……”
  杜剑娘没有一点掩胸之急,说道:“最迟后天,便有一个显赫的大人物经过这一处,你猜怎样?”
  她作人散开的手势,又道:“一声巨响过处,他和他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卫士,都炸得粉身碎骨……”
  张源倒抽一口冷气,道:“你要行刺大老爷?”
  杜剑娘道:“正是!这人就是刘宾,我们大宋朝廷派到北方,与金人交涉的钦差大臣!”
  张源骇然道:“你若是行刺钦差,罪诛九族,千万使不得。”
  杜剑娘登时咬牙切齿,愤然道:“使不得?哼,这个卑鄙无耻的坏蛋,十年前害死了我全家大小,现在还在享受荣华富贵。”
  张源不觉一楞,道:“敢请他是你的大仇人。”
  杜剑娘道:“这个大恶人,如果不是蓄养着一群武功高强的卫士,早在三年前,就被我刺杀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又利用我的身份,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探听出他返回临安的确定日期,再就是费尽了苦心,找到这一处地方,通通布置好了,你想想看,我这回能忍受失败么?”
  “当然不能忍受!”
  “不错,任何人若是妨碍我的大计,就须得铲除,毫不留情!”
  张源这才明白过来,大惊道:“小的绝不会妨碍姑娘……”
  “我怎知你不是官家的耳目呢?”
  张源答不上来,敢情这等怀疑,在她是势所必然,在自己来说,却无法证明。
  杜剑娘徐徐举手,抚摸在她那挺实的双峰上,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身体,你可知道?”
  “小的不知!”
  她冷冷地一笑,又道:“我为什么把内幕都告诉你,你可知道?”
  张源狂乱地用力摇头,高声道:“我不知道!”
  她仍然冷淡如故,道:“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心肠太软!”
  张源大叫一声,道:“天啊!你心肠还太软?”
  社剑娘道:“动手拼斗之时,立毙敌人,当然不会心软;可是如果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又发现对方不是什么坏人的话,我可就下不了手啦!”
  张源头脑为之一清,满心欢喜,道:“那么你不打算杀我?”
  杜剑娘点点头,道:“是的,幸而你不识字,所以我不必杀你!”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只是我得想法子,叫你不能泄露秘密才行!”
  张源涌起了无穷希望,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小的绝对听命!”
  “我将使你永远不能再见过我的身体,也使你永远说不出我的秘密……”
  张源初时还不明白,但旋即恍然大悟,登时毛发惊然,心寒胆落,脑海中浮起那个又瞎又哑的人!
  他现在才明白这个美女,为何肯把美妙动人的双乳,裸露在他眼前,敢情她是用这种方法,迫她自己不能不下毒手,挖去他的双眼。
  同时她故意说出秘密,于是也不能不割去他的舌头,使他保持缄默。
  午夜的凉风,吹拂过荒凉的旷野,带着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传出老远,飘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幽雅整洁的书房内,四个人正襟危坐,低声说话。
  当中只有一个,长得年轻潇洒,身穿儒服,手摇折扇,神情与这间书房配得上。其余三人,两个是中年大汉,一身劲装疾服,另一个是五旬左右老者,打扮得像是个客商。
  那个老者指着年轻书生,却向另一名大汉说道:“莫家玉公子,是咱们的领袖,黄老二你别忘了才好!”
  旁边另一大汉道:“得啦!陈豫老别生气,黄老二绝不是不尊重莫公子的命令,只不过提出点疑问而已!”
  陈豫老仍然不大满意地道:“哼!假如不是莫公子出马,咱们根本连刘宾何时返回临安都不知道,更休说他带着通敌证据这个大秘密了……”
  黄老二苦笑一下,道:“我一直很服气莫公子,只是不明白他这回何以不许咱们刺杀刘宾,却定要咱们设法窃取那件通敌的密函,所以多问几句而已。你老人家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老查,瞧我平时在背后是不是很服气莫公子!”
  莫家玉笑一笑,道:“好啦!这些话不必再说了,咱们时间不多,明天清晨,刘宾这个大奸臣就经过此地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自应将我的用意,告诉你们三位!”
  “说到我们何以不干脆截杀刘宾,而定要搜出通敌密函,我顺便说一声,这封密函,必定是藏在蜡丸中,我们这回的主要目的,不是对付刘宾,而是要利用这个证据,扳倒当今权势熏天的奸相!”
  黄老二道:“公子的意思,敢是认为咱们如若刺杀了刘宾,就不能扳倒朝中的奸相么?
  这是什么道理?咱们仍然有那密函为证据,指出奸相通敌呀!”
  莫家玉徐徐道:“不错。但如果刘宾一死,形势顿时大变,皇上虽然得睹通敌的密函,但带信之人已死,无法对证,那奸相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说是咱们这一边的人,设计陷害于他,还要追究谋害钦差大臣之罪……”
  他瞧瞧三人的神色,知道自己已说服了他们,这才谈谈地补充道:“奸相误国,罪大恶极,如果不赶紧把他除去,国事纷乱,更不知将落于谁手。
  所以我们这一回,定要不惜牺牲一切,务须取得那件密函,同时又不可伤了刘宾性命,才可以挽救大宋的气运。”
  陈像老肃然道:“莫公子说得是。国家的命运,落在我们的身上,兴亡成败,责任重大,我们就算通通赔上性命,只要成功,也是值得……”
  他虽是身穿商贾的衣服,可是神色凛然,言语壮烈,众人都大为感动和佩服。
  老查按桌而起,道:“莫公子请发号施令吧!”
  莫家玉作个手势,要他坐下去,才道:“咱们既然都以身许国,至死不悔,则不必着急,总有捐躯报国的时刻……”
  他言下根本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所以言语之中,全无忌讳。
  “我筹思了数日,尚无稳妥对策,若以下手地形而论,在城西十余里的乱葬岗附近,倒是十分合适,但我今日得命张源去踏勘一下才行!”
  黄老二问道:“张源呢?”
  老查插口道:“这小子沉迷赌场,结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之人,早晚要出漏子的,公子最好别雇用这等人……”
  莫公子道:“我正是要利用他这等气质,打入那些流氓地痞的圈中,将来必有大用,好在他虽然跟随我数年之久,也修习过武功,但还不知道我的秘密!”
  陈豫老道:“老汉去踏勘一下,好不好?”
  莫公子沉吟一下,道:“大致形势,我已知道,你不必急着前去。晚饭时,我有一个应酬,非去不可,因为参加的人,都是有关方面的官员,可以证实刘宾的确实行程……”
  他仰首向天,想了一阵,又适:“听说名伶杜剑娘也请到了,所以这班人,没有一个会不赴宴的。唉!咱们就缺少一个像杜到娘这样的人手,如若不然,窃取密函之事,有如探囊取物了!”
  黄老二道:“杜剑娘虽然美貌,但咱们的虹影姑娘,可一点也不弱于她!”
  陈豫老道:“她们怎能相比?一个是用色相风靡众生的红伶,一个是幽雅清丽的大家闺秀,你能叫虹影姑娘向刘宾投怀送抱,趁机窃取密函么?”
  黄老二歉然一笑,道:“她当然不可以这么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假如她本人不反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莫家玉说道:“咱们多少志士,为了国家安危,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连性命都付出了,她又何借个人的贞操呢!”
  老查忙道:“公子别说了,这等事想也不要想,我们这些人尽管为国家送了性命,但她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是您的未婚妻……”
  陈豫者插口道:“老查说得对,这话根本不必再谈。”
  他转眼向莫家玉望去,又道:“刘宾近朝的消息,我们探悉得略略迟了一点,眼看明天早上他就要经过此地了,时间匆促,如果我们要狙杀他,还较易措手。但是要盗取密件,那就难啦!只不知莫公子可有妙计?”
  莫家玉一面点头,一面凝眸思索。只见他屈指计算了一下,才道:“时间上的确来不及,从临安到这儿,一去一来,最快也须四五日之久……”
  黄老二道:“现下与临安方面,有何关系?”
  “我意思是指把林虹影招来的话”,莫家玉一本正经地道:“这边派人去,她接到消息赶来,这一段时间,必须数日之久,而刘宾早也就抵达临安了!”
  老查反对道:“我们宁可失败,也不可抱虹影姑娘下水!”
  陈豫老和黄老二也流露出震骇之色,显然对于莫家玉有这多想法,觉得很吃惊。陈豫老是经验丰富之八,心知有些人的性格,是越劝越僵,最后反而坚持非那样做不可,是以连忙向黄老二等打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开口。
  他自己缓缓道:“的确来不及啦!这样好不好,我们如果实在没有好计,得以窃取那密件,不妨退而求其次,把刘宾杀死?这是釜底抽薪之计,那奸相不但失一心腹,而且通敌之事,又须从头来过……”
  黄老二马上赞成道:“对极了!那奸相通敌之举,必须派出最亲信可靠之人,而这等人选,并不是随时都可找到的。因此,我们这回狙杀了刘宾,那奸相势必大感头痛……”
  莫家玉摇头笑一笑,道:“那有这么简单?奸相通敌之举,定然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既与金人有了默契,则刘宾以及别的人所做的,不过是形式上的事情。我的看法是刘宾带来金主的亲笔函,函中当然是极机密重要的事。我们可不是阻挠这等事情的进行,而是获得人证物证,好把奸相扳倒,永绝后患,所以杀死刘宾,对奸相而言,徒然使他提高警觉而已,他仍可派出十个二十个像刘宾这种人,为他传递最机密的文件!”
  他这么一分析,果然亦有道理。大凡要消灭祸患,目须正本清源。若是只作治标的努力,像杀死刘宾之举,不过是使奸相损失一件工具而已。
  老查禁不住站起身,绕室而行。黄老二也坐不住,身子移动不已。只有陈豫老。还算沉得住气,在那里默然寻思。
  莫家玉首先打破静寂,说道:“假如我们无法暗偷,那就只好明抢了!
  这一点大家预作准备,要知刘宾蓄养得有不少武林高手,我们如是纯以力敌,只怕干不过对方!”
  陈豫老等三人的面色,都很沉重,连连颔首。
  莫家玉站起身,又道:“我仍然要尽力试一试,也许可以不使用这明抢之法…”
  “哦?公子有何妙计?”陈豫老问。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大家不禁一楞,侧耳聆听。
  转眼间喧闹声已到院子门口。莫宋玉端坐不动,因为他听出这阵喧闹的声音中,有些是他的仆从的口音,但老查却坐不住,奔了出去。
  他几乎马上就回转来,满面骇然之色,道:“莫公子,你最好出来瞧瞧!”
  莫家玉问道:“什么事?”
  老查道:“是张源,他……他不得了啦……”
  莫家玉见他发此震骇,竟至于连话也说不清了,心中暗感不满,决定等事情过后,必须告诫于他。因为他们既然从事于爱国的秘密工作,必须做到胆大心细,临危不乱的地步,才不会出事。像他这样动辄大惊小怪,如何使得?
  他站了起身,道:“好,我们去瞧瞧!”
  院中已进来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是本宅的控仆,另外的三四个人,一看他们的穿着,便知都是下层社会中的人物。
  他们抬着的一张躺椅,这时放下来,有一个人身上血迹斑斑,两只眼睛都不见了,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眶,沾满了药末。此外,嘴角也是沾满了血迹和药末,形状十分可怕。
  莫家玉身子一震,惊道:“张源,你怎么啦?”
  现在他已忘了刚才怪责老查沉不住气之事了,敢清张源这等形状,他一望而知乃是双目被挖舌头也给割断了。
  张源身躯一挺,坐了起来,张开嘴时,只发出伊伊唔唔的声音,听起来惨得怕人。
  莫家玉随即向抬他前来的数人,询问情形。
  根据这些人的回答,只知道张源是在城外不远处被一个车夫发现的。由于张源平日喜欢出人赌场以及花街柳巷,又通晓武功,差不多在本地混的人,全都与他相熟,这赶车的一认出是张源,马上转告在地面上颇有势力的大地痞徐得胜。
  这徐得胜立刻找了几个人,用躺椅把张源抬回来,为了避免公门之人见了罗嗦,便用被单盖着。
  莫家玉打量这个详述经过的徐得胜,但见他年约三十余岁,体格壮健,神情中有一般粗悍之气。
  徐得胜又道:“张大哥的一身本领,小可是见过的,只不知什么人如此厉害,而且手段又如此残酷……”
  莫家王道:“我也不明白,但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决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
  老查插口道:“可是张源既瞎又哑,全然无法向他询问。这等毫无头绪的凶案,就算请来全国总捕头陈公威,谅他也破不了……”
  另一个人说道:“小可记得前此不久,有个叫花子也被人弄瞎和割去舌头!”
  莫家玉骇然道:“有这等事么?”
  他一眼望去,已知道此人亦是市井间混日子的江湖人物,由于徐得胜的介绍,得知此人姓吴,绰号是铁头小吴。
  铁头小吴道:“假如莫公子认为有用处,小可这就去把那个叫花找来。”
  莫家玉道:“我瞧这件凶案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所以也不忙在一时,且等张源休养几日,再请几位前来商议缉凶之计……”
  徐得胜等人都十分赞成,临走时还答应英家玉说,只要城内外发生不寻常之事,便派人前来报告。
  这几个人,还坚决推辞了莫家玉的酬谢。他们讲究江湖义气,而张源由于武功高强,曾经替他们出过头,所以这一班地痞流氓,都尊称那张源为大哥。日下出了事,他们都感到义不容辞。
  等到他们走了,莫家玉命仆人把张源抬入书房,然后把下人都支走。
  莫家玉作个手势,老查在壁上连叩四下,躲在暗间里的陈豫老和黄老二都打山水长轴后面走出来。
  他们查看过张源的情况,莫家玉道:“诸位对张源的遭遇,有何高见?”
  陈豫老道:“张源神智尚清,亦能听到我们的话,故此依老朽看来,这个凶手不把张源的听觉一并毁去,乃是一大失策!”
  莫家玉点点头,道:“豫老说得甚是厂黄老二道:“张源既然尚有听觉,神智亦清明如常,我们可叫他把经过详情,一一写出来……”
  陈豫老一笑,道:“假如他知书识字,凶手可就决计不肯留下他的性命的!”
  英家玉道:“不错,张源根本不识字!”
  老查道:“我刚才无意中提起了陈公威,现在突然想到,这等奇怪案子,最好还是由这位总管全国公门捕快的头子出马……”
  黄老二讶道:“什么?找那神探陈公威?”
  老查道:“这等无头无尾的怪案,到了神探陈公威手中,定能破得!”
  黄老二道:“老查你别胡出主意,神探陈公威固然高明得很,但你必须知道,他是奸相方面的人……”
  老查道:“我们请他来办案,与别的事不相干!”
  黄老二道:“哼,我们若是与他打交道,迟早会被他查出我们打击奸相的种种行动!”
  陈豫老道:“黄老二说得有理。陈公威虽然不管这一类的事情,可是他眼力高明,手段精妙,很可能就顺带查出了咱们对付奸相的行动!”
  莫家玉道:“依我看来,张源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同时也无法书写出被害经过,但咱们仍然并非束手无策!”
  老查音道:“这敢情好!公子快动脑筋,若是破得这一怪案,你就可以与那神探陈公威轧轧苗头了!”
  莫家玉道:“张源昨天晚上出去,虽然他没有说明去处,但咱们对此可有两个假定,一是他已准备前往某一个地方,也就是说已有了预谋的。二是他只如往常一般,到赌场或这一类的地方鬼混!”
  陈豫老等三人,感到莫家玉的分析,似是已找出了一条途径,但一时之间,却还未想得通。
  莫家玉又道:“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咱们还是有种种方法,可以得知他是否有了预谋出门的,甚至可以知道他在出门之际,是否晓得此行会有危险!”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我们去搜搜他的房间,如果他平日使用的长刀已经不在,可知他是带着刀出门的,这就足以证明他不但是有预谋的行动,并且也晓得有危险性!”
  老查忙道:“待我去换按他的房间……”
  莫家玉摆摆手,道:“你别急,咱们何须去搜?问问张源不就行啦。”
  黄老二道:“但是公子也知道的,张源不能说话呀!”
  莫家王沉重的神色中,第一次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他虽是不能说话,但能够点头或摇头。咱们设计一些问题,只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从他那儿,获知许多有用的资料啦!”
  那三人无不连连称善,陈豫老道:“这等形式的问题,虽是不易设计,可是仍然不失为一条稳妥可靠的侦查途径!”莫家玉造:“咱们大家动动脑筋,分从各方面提出问题。但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此案案情一定很不简单,凶手的身份不易猜得出,所以咱们的原则是舍弃一般平淡普通的推测,专从高深怪诞方面着手。”
  他看看大家,又解释道:“要知张源受此重创,体力衰竭,很难长久保持清醒,所以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为要,如果咱们尽问一些不对的问题,既耗时间,又空令他着急……”
  陈豫老道:“对,公子先问吧!”
  莫家玉向张源细看一阵,又道:“张源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同时认他受伤的眼和嘴两处看来,下手之人不但武功高明,而且还精通医道,不然的话,这眼睛舌头两个部位,很难止血,亦不易挖割得如此干净得落!”
  他的推测,固然有理,却又不免令人有毛骨耸然之感!
  老查道:“如果凶手是武功高明之辈,那就不难查问出是什么人啦!”
  莫家玉道:“不对。那凶手既然不伤张源性命,敢放他回来,定是深信别人查不知他的来历,所以你万万不可从那些知名的人物身上猜测!”
  只见张源连连点头,可见得莫家玉的话,果然说对了。
  黄老二问道:“张源,你昨天出门,是不是准备到那凶手的地方去的?”
  张源点点头。
  老查接下去问道:“有没有带刀?”
  张源颔首,同时又比手势,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陈豫老道:“你晓得有危险,是不是?”
  张源点点头,但接着又摇摇头。
  老查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莫家玉道:“他表示当时知道可能有危险,但不能确定!”
  众人一看张源点头,便知莫家玉说对了。
  陈豫老道:“莫公子,干脆由你一个人发问,我等如是想到了什么,随时告诉你,由你采择,免得人多口杂,反而弄不好……”
  莫家玉道:“这也是办法。我们目下急于知道的,不外是对方的来历,形相和人数,然后我们还须晓得对方如此恶毒残酷地对付张源之故。看来对方既不把张源一刀杀死,却使用这等手段,除了心肠狠毒,赋性残忍之外,还含有警告灾害之意……”
  陈豫老等三人,仅点头赞成此说。
  可是张源发出伊伊啊啊之声,还猛摇数手。
  莫家玉大讶不已,问道:“我猜错了么?”
  张源点点头。
  莫家玉道:“你意思说对方不是恶毒残酷之辈?”
  张源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莫家王道:“但对方如此整你,定是含有警告之意了,是也不是?”
  张源摇头,表示不然。
  莫家王等四人,都流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陈豫老道:“张源,你头脑还清醒吧?”
  张源用力点头,表示他清醒得很。
  莫家玉当机立断,道:“这是两个使人大感迷惑的问题。张源身受奇祸,却仍然认为对方并非恶毒残酷之辈,而且又认为对方这等可怖手段,却不是警告之意。咱们若想查个明白,至少要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我们先把对方的出身来历,以及人数等问题弄清楚。当然还要查明地点,才可展开行动。”
  陈豫老等人都赞成他的决定,老查道:“怕只怕对方做了这一案之后,已经远走高飞,不留痕迹,那就很难找到他们了。”
  莫家玉道:“大概不至于吧!对方这等手段,明明是阻止秘密外泄的手法。如果他们马上搬走何须费如许手脚来整张源?”
  他接着向张源问道:“对方在短期间内,还会逗留在你遇害之处,对也不对?”
  张源点了点头,证明他猜中了。
  英家玉又问道:“你遇害地点如在城内,左手便竖一指,如在城郊,便竖两指。右手的手指,食指代表东方,中指代表南方,无名指代表西方,小指代表北方,然后把相距里数告诉我们。”
  只见张源左手竖起二指,黄老二道:“啊,是郊外。”
  张源右手握拳,只翘起了中指。
  黄老二道:“这是南方之意。那么他遇害地点,竟是在城南的郊外?”张源点点头,又用手指表示里数,陈豫老那么深沉之人,也不禁面上变色,大惊道:“难道是在距城十二里远的官道上,下手对付你的么?”
  张源摇摇头,再用手势比划。
  这回大家都立刻明白他表示偏侧两里左右,陈豫老道:“那儿已经是乱葬岗了,我记得还有一座荒凉破败的神祠。”
  张源连连点头,口中发出伊呀声,一望而知他心情甚是激动。
  莫家玉马上道:“张源,你沉住气一点,现在还早。请你记着,只要你的答复错误,我们可能全都遭遇到与你同样的命运……”
  张源深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情绪稳定下来。
  英家玉等了一阵,才道:“张源,对方人数,你如果能用手指头表示,那是最好,如若不清楚对方实力,你就以拳头表示对方强大,手掌代表普遍。”
  张源迟一下,才以手势表达。
  陈豫老边看边道:“晤,对方有五个人,实力强大……”
  莫家玉道:“为首之人,年纪老的话,你点点头,年纪尚轻,你摇摇头。”
  张源马上摇头。
  老查讲道:“竟是个年轻小伙子呢,真是奇怪得很。”
  张源摆动数手,藉以吸引众人注意,接着以手势比划几下。
  黄老儿道:“什么?是个女的?”
  张源连连点头,又伸出四指,又连续点头。
  陈豫老猜道:“另外四个,亦是女的么!”
  张派竖起大姆指,表示他请对了。
  莫家玉道:“大家的头脑须得更冷静点,因为这一血案既是女子所为,必有十分幽秘曲折的内幕。而咱们男人,最容易生出轻视女子之心,以致判断错误,而招败绩。这一点我们不可不防。”
  众人对他表示的这些显然都十分服气,当下齐声附和。
  莫家玉道:“我们如今收获不少,不但知道地点,同时也知道了对方大约有五个人,均是女子,年纪尚轻,而这一群女子,武功高强,可以称得上实力强大。至于这群女子有何图谋?为何要这样对付张源?这些问题,我们可采双管齐下之法予以查明。”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信心,以及沉毅不拔的意味,令人泛起了愿意服从追随的心情。
  陈豫老道:“我们不妨趁白天到那边去瞧瞧,也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莫家玉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那个地点,原是我们看中的。这样好了,陈豫老留守,以便策划调度,同时让张源好好休息之后,再进行查询敌情之事。”
  陈豫老道:“老朽遵命。”
  莫家玉转眼向老查和黄老二两人望去,道:“老查跟我前去,黄老二乔装为车把式,驾一辆马车,在官道距城十二里左右停下,准备接应。”
  黄老二站起身,道:“在下这就前去备车。”
  莫家玉等他出去了,才道:“老查,你扮作家人模样,准备好香烛纸马,以及祭奠用的牲礼供品,挑着木盒跟我前往……”
  老查连忙去准备一切,莫家玉亦换衣化妆。
  陈豫老将张源安置在静室内,嘱他好好休息一会,出来时但见莫家玉已化妆得差不多了。
  莫家玉把灰白胡子黏好,对镜审视了一阵,才道:“你瞧没有什么破绽吧?”
  陈豫老道:“很好,眼力再好之人,也不易找出破绽。”
  莫家玉笑一笑,撩髯道:“我对老人的行动,素有研究,走将出去,谁也休想看出我是假老头。”
  陈豫老可笑不出来,道:“公子此去务必多加小心,那些女子,说不定还在那儿。”
  莫家玉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女子纵然见我进人乱葬岗,但只要我不东张西望,或者当面撞破了什么大秘密的话,她们决计不会现身闹事的。”
  陈豫老道:“假如这些妖女喜欢残杀荼毒生灵,话就不是这样说了。”
  莫家玉道:“张源起初已表示过,对方并非残酷恶毒之人,可见得他的遇害,必有隐情……”
  他又笑一笑,道:“豫老,你最好轻松一点,我们不能天天处于紧张状况中,就像是绷得紧紧的弓弦一般,稍一拉拽,便会绷断的。”
  陈豫老叹一口气,道:“老朽没有公子的胸襟气魄,实是轻松不起来。”
  正在说时,老查已换了家人衣服出来,还挑着一副担子,两只木盒,一望而知是装着香烛牲礼。
  他们在附近雇了一辆车,驶到岔道口,只见黄老二已经守在那儿。
  车子折人岔道,不久,已来到乱葬岗附近。
  莫家玉和老查下车,蹒跚地走入荒凉的坟场范围之内。
  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越过了这一些丘陵,触目到处都是萧萧白杨,无数圆堆,以及残破的碑石。
  不久,他们已来到一座破旧的神祠的门口,但前面带路的老查却不停步,继续行去。
  莫家玉亦没有叫住老查,蹒跚地随后行去。他们的确没有瞧见这座神祠已经近在咫尺,甚至有一阵子,他们居然忘记了要到那儿去,迷迷糊糊地走了一阵,莫家玉才罢然惊醒。
  但他仍不作声,直到老查吃惊地停步,左右顾盼,但见不知如何又已回到坟场外面。
  “咦,这就奇了。”老查转头望了莫家玉一眼,及时发现乔装刺探之事,所以没有叫出“莫公子”,却道:“老爷,我们怎的转回这里?”
  莫家玉摇摇头,道:“怪事,怪事,走吧,不要多说话!”
  老查唯唯应了,再往前走。
  他开始之时运足了精神,步步查看,但走了二三十步,心中忽然一阵迷糊,不但忘了查看方向,连此行目的,也抛诸脑后。
  莫家玉于开始之时就不作查看四下之想,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处乱葬岗内,已有高人设下了奇门阵法。可惜他从来没有用心研究过这一门,所以他自知无法破得。
  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死记着转弯的次数和方向,等一阵如果又转回原处,他便把这些记下来的资料送给一个此道中的高人,请他分析是何家何派的秘学,以及如何破解之法。
  由于他只去记转弯的方向和次数,所以心神不曾被眼前景象所迷惑,一直保持着清醒。
  不久,老查惊得跳起来,嚷道:“莫公子,这是怎回事?”
  莫家玉心中叹一口气,因为老查叫这一声莫公子,必定被潜伏在附近的神秘人物听去。
  但他伪装根本听不见,直到老查冉嚷嚷之肘,才抬头惊视。
  不过老查第二次嚷嚷之时,已经改口称他做老爷了。
  老查道:“怪不怪?我们又回到此处啦!”
  莫家王唔一声,道:“大白天也有这等怪事,真是不可思议啊……”
  “老爷,小的记得快走近那座神词时,心中就忽然迷糊起来……”
  “我们一年来上好多趟,都没有这种奇怪事情发生……”
  “佬爷,我们再走一次,如果还是回到这儿来,那就赶紧回家!”
  莫家玉亦恐怕自己记错,复记一次自然最好,当下点头答应。
  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行去,走了一阵,老查停下脚步,大声道:“老爷,那神祠。”
  莫家玉望了一会儿,讶道:“瞧什么?没有什么特别呀!”
  老查道:小的不是说有特别的地方,只是叫您留心看看这距离。我们走几步,就要开始迷糊啦!”
  “试试看,或者这一回列祖列宗保佑,平安走到我家墓前也未可知。”
  老查应了一声,举步行去,但才跨出一步,已经呆在当地,原来对面两处出现一道入影。
  说是一道人影,半点不错,实在只是淡淡的人形影子而且,并非真真实的人。
  老查着实骇了一跳,格目四望,但见天色黯淡,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一迷茫,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莫家玉也看见那道若隐若现的人影,暗自冷笑一声,付道:若是凡俗之,见了这等情景,定必骇得魂飞魄散。可惜碰着我们,这种假藉奇门阵法掉眼术,岂能吓得了我…
  他外表却必须装出震惊之状,口中招呼一声,拨头就跑。
  老查惊魂不定,对于莫家玉撤走讯号,竟没有听清楚,还呆在那儿瞪着膻人影。
  眨眼间那道人影显然来到他面前五六尺之处,快得宛如鬼魅出没。
  直到这时,老查才看清这道人影,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素长衣,左边少了一只眼珠,鼻梁陷凹,嘴巴歪斜在一边,样子丑得可怕,简直不像是个活人。
  老查骇然退了一步,大声喝道:“你是谁?”
  “你是谁?”那个丑陋白衣人反问,声音阴森可怕。老查听不到莫家玉声音,急急回头一瞧,但见后面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人影,当下又是一惊。
  回过头来,只见那白衣五人双手举起,向着天空,头顿一摇;长发被垂,平添无限神秘森厉的气氛,老查这时深信已遇见鬼物无疑,心胆大寒,拔腿就跑。
  他才转身奔了四五步,猛然煞住脚,原来在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黑衣女子。
  老查一眼望去,已把这个黑衣女子瞧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念出她心中的想法,因为她的心思完全表露在冷漠美丽的面孔上。
  她正在询问:你是推?来此有什么事情?
  此外,她又表示不管老查是什么身份,肯不肯说出来,她都要杀死他。
  他不明白这个神秘出现的黑衣女为何有本事把心思完全表露在面上,并且让人一望而知。
  黑衣女一抬手,白皙如玉的手中,出现一把两尺来长的利剑,霜锋吐芒,眩人眼目,亦使人胆寒。
  老查退了两步,回头迅快看了一下,刚才那个白衣丑人已经失去影踪。
  他回过头,不幸的是那黑衣美女,并没有像白玉丑人一样消失无踪。
  她那点漆般的双睑中,射出冰冷的光芒。
  “啊!你!你不是杜剑娘么?”老查吃惊地认出这个黑衣美女,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话。杜剑娘乃是当代第一红伶,色艺冠绝天下,她怎可能在这荒僻的乱葬岗出现?
  “哈……哈……”尖锐冰冷的笑声,听起来大有女鬼狂笑的味道,老查又是一阵心惊胆战,连忙转眼找寻逃路。“你是谁呀?”她问,发出的奇异声音,生像不是来自人世。
  “我……我……你……你可是杜剑娘?”
  “不错,我就是杜剑娘!”
  他反而感到难以置信,红透半天的杜剑娘,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那么娇滴滴的人,会变成魔鬼吗?
  杜剑娘的头微微仰摆一下,长长的头发散乱技垂,她的面孔泛起一股沉痛悲哀之态,忽然间天愁地惨,老查只觉得人生正如那灰黯的天空一般,更无一事一物值得留恋。
  他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而替这个美女换回欢笑快乐。哪怕须得死上一百趟,亦不后悔……
  倏然间那黑衣美女徐徐抬手掠鬓,把散乱的头发理好,动作优雅无比,风姿摇撼人心。
  老查猛然醒悟。心想:“错不了啦,天下间除了杜剑娘之外,谁能把喜怒哀乐表现得这么淋漓尽致?又还有谁能轻易就把心中的想法,表露在面上,令人一望而知?当然她就是杜剑娘了。”
  他稍稍恢复神智,迷惑地问道:“杜剑娘,你……你想怎样?”
  她耸耸肩,就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是谁?”
  她恢复娇柔悦耳的声音,甚是动人。
  “小的……是陈员外府中的下人,刚才和小的在一起的,就是我家老爷老查已记起自己应该假扮的身份,好在事先都得到过指示,是以越说越流利。
  “别骗我,你家老爷果然是个上年纪的人,他可能真是家资富饶的员外,但你却不是……”
  她这时暗暗责怪为何还不立下杀手,尚在嚷嚷。
  “杜姑娘,那么小的是谁呀?”
  老查反问之时,不禁暗感可笑。
  杜剑娘一冷,道:“你是年富力壮之人,假扮老家仆,为什么?你说出理由来!”
  老查恍然似有所悟,原来他在行动之时,露出了破绽,但莫公子莫家玉却不曾败露马脚。
  他不是没有江湖经验之人,既然形迹已败,装假无益,倒不如放得光棍一点,还可以探出一点口民。
  “好吧,在下不是老家仆,但也不是歹人,只是不知杜姑娘信是不信。”
  杜剑娘听了微微冷笑,道:“别管我信不信,你说下去,姓什名谁?来此有何图谋?”
  老查拱拱手道:“没有什么图谋,在下查奎,人人叫我老查,向来是当护院混混饭吃,和道上的朋友们也时有来往。听说近日这儿不大太平,所以化装保护着陈员外上坟祭拜……”
  杜剑娘冷笑一声,道:“骗谁?保护一个土财主,还要化装么?”
  “不是这样,”老查忙道:“在下为了避免惹眼而已,万一此地真有什么瞒人的事情,在下若不是江湖中人,大概还可以不惹事非……”
  他苦笑一下,又道:“在下实是为了避免惹出是非,才扮作老家人。却不料杜姑娘眼力高明,一下子就看穿了……”
  杜剑娘沉吟了一下,才道:“老查,我的踪迹无论如何不能泄露,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在下决计不向任何人提及。”他松一口气,认为大致上已没有什么问题。他如果不是陷身在奇门阵法中,老实说可真不把杜剑站这等人物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个唱戏的女孩子而已,纵然精通武功,也高明不到那儿去。
  杜剑娘泛起悲哀的神情,悯然地道:“你答应不说也不行,我信不过你!”
  老查楞一下,才道:“那么请问一声,在下怎样做法才可使姑娘你放心得过。”
  杜剑娘美艳迫人的面庞上,表情瞬息万变,现在已是一片冷漠坚决的样子,说:“称自己寻个子断,我给你厚礼殓葬。”
  她的话一字字迸出,声音铿锵有力,使人一听而知她的决心不可动摇。
  在内心中,这个艳丽艳世的少女想道:“这就对了,我为了报仇大事,岂可心软,自应早早除了此人灭口,才可保万全……”
  老查得了一会,才道:“你真的要命么?”
  “一点不假,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呀。”她又开始恨自己的唠叨了!快动手吧,我不能再等啦。
  “这样说来,凡是踏入此地之人,都不能生还了,是不是?就算生还,也像张源一样,既不能说,亦不能看,也不能写……”老查越说越愤怒,声音大为提高。
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
  杜剑娘露出歉然的笑容,柔声道:“原来那张源是你的朋友,我实在十分抱歉,但我却不得不那样对待他……”
  老查厉声道:“那么我呢?”
  “你?你不能活着。”
  “为什么?连张源那样子活着也不行么?”
  “不行,因为他不识字……”
  老查勃然大怒,叱道:“杜剑娘,好个狠心毒肠的妖女,你有本事就来取我老查性命。
  嘿,嘿,如果你办不到,可也别怪我杖下无情,我要替张源报仇!”
  他略略挥动手中的扁担,摆开门户,但见他身手步伐,极为森严,气势强大,一望而知他在杖法上,得有真传。
  “对不起”,她仍然柔声道歉,但手中短剑已遥遥指着对方心窝:“我非杀死你不可。
  正如那一天晚上,我非挖掉张源眼睛和割断他的舌头不可“为什么。”老查怒气冲冲地追问。
  “因为我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我故意袒开胸部,让张源看见我的身体,又故意把我的秘密说出来,所以不得不割了他的舌头。”
  老查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胸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长身玉立的美艳少女,胸部待别高耸坚挺,丰满得教人垂涎。尤其是薄薄的紧身黑衣,更夸张了双峰的曲线,极是诱人。
  他吞下一口唾沫,目光移向她面上,道:“你何必这么做?也许你已经加害了朋友,在下……”
  杜剑娘摇摇头,道:“没有,我没有朋友,尤其是男人!”
  她冷哼一声,脑海中掠过近来的经历,一张张丑恶的叫人恶心的男人面孔,一双双的色眼,完全没有分别,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里浇出来似的。
  她嘲声一笑,又道:“女人在男人眼中,只有一件用处,越是能够引起你们的欲念,用处就越大。我们不是人,只有你们是人,哼,男人……”
  老查摇头道:“杜剑娘,你错了……”
  杜剑娘面含鄙夷之色,反问道:“我哪一句说错了?”
  “我不知道”,老查也答不上来,“我只感到你说错了。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地方错了,你去问一个人,他也是男人,但很有学问,人格高尚。”
  “呸,我不爱听人家卖膏药。”
  老查应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个人体大概也认识,就是莫公子莫家玉……”
  杜剑娘全然不必寻思,脑海中已泛起一个温文尔雅人品俊逸的青年。
  她心情波荡了一下,旋即平复。她已经立下决心,不在报复全家被害的灭门血仇以前,不让任何男人占有她的芳心。
  “我认识他,他只是很平凡的人,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地提到他,他就算在此,也救不了你一命……”
  她冰冷的声音,使老查泛起了不妙之感,同时又相当不服气。因为假如莫公子在此的话,必定能解救他的危局,而且她的评论很不正确,莫家玉决不是平凡普通的人。
  杜刻娘霜剑剑尖微吐,遥指老查,一阵森寒到气涌打对方的面门,使得老查凛骇地退了两步。
  “老查,你大限已至,多说无益,看剑……”
  剑光一闪,电击般划向老查面门。她的利剑尺寸虽较普通的封短得多,可是那一股特别森厉的剑气,却使人感到这口剑只长不短,远在四五尺的距离,就已经有锋刃及身之感了。
  老查铁扁担呼一声疾扫剑身,扁担的另一头跃跃欲出,大有挑撩敌腹之势。
  杜到娘玉腕一抖,霜剑化作“暗渡陈仓”之式,改削为刺,突然从扁担影中刺入,疾取敌胸。
  她这一招剑去无痕,变化精微奥妙。老查大弯腰斜栽柳,身形呼呼旋开,连退六七尺,好不容易才消解了这一剑之厄。
  她不满意地轻叹一声,因为她这一招“暗渡陈仓”,内中藏有正宗内家剑法的“缠”、“脱”两诀,当那老查撒问之际,她只须借势缠敌,接着脱手飞剑,十之八九可把老查透胸刺毙。
  她没有使出这等杀手,所以轻轻叹息,为什么对付敌人之际,老是优柔寡断存着妇人之仁呢?
  老查身形才站稳,杜剑娘两柄霜光夺目的短剑挟着香风迎面攻到。
  她的身法较灵美妙,这一把“火中取票”,生像是投怀送抱一般,连人带剑一块儿撞向他身上。
  老查大喝一声,铁肩担旋风般使开,把杜剑娘拒于五尺之外。
  他的铁扁担含有大枪和棒棍两种不同手法,远戮近扫,攻守方法极度严密。
  杜剑娘身形飘忽,轻灵盘旋,宛如落花飞絮,美妙悦目。她的霜到不时发出嗡嗡的急颤声,屡屡在扁担影中寻隙攻人,二十招不到,已杀得老查浑身大汗。
  老查武功之高强,手法之纯正,使她大感意外。不过她的杀机却越来越盛,凡是阻挠她报仇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老查身份不明,在武林中亦没有名气,武功居然这等高明,对她来说更是危险人物,益发不可放过。
  她使出“黏”字诀,故意让老查铁肩担扫中了剑身,只听一声轻响,两件兵刃黏在一起。
  老查这一招虽已击上敌剑,劲猛的力道尽被卸去,心头大震。可是也不敢撤回扁担,生怕敌剑像毒蛇一般随根而上,只好运力抵拒。
  杜到娘道:“查奎,你一身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毁于此地!”
  老查怒瞪她一眼,他全力应付敌剑,耳中虽然听得清楚,却无法开口回敬。
  杜剑娘内力收放自如,霜剑先向左推,等到老查全力抵住,才向相反方向的右方轻巧一带,使出正宗内家剑法的。“曳”,字诀,同时之间内力突然加强了一倍,牢牢黏住铁扁担,毫不放松。
  老查只觉敌剑虚实之间,变幻无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自家枉有一身气力,忽然间全用不上,一个跟跄,向右边栽去。
  他耳中听到杜剑娘娇叱一声时,霜光耀目,利剑锋刃已到了他的胸前,迅攻要害。
  这一刹那间,只有杜剑娘自己知道,她的这一招“移花接木”,看似凶毒无比,兼且贯足了内力,中之必死,可是实际上她已感到一阵心乱,杀死一条性命终就不是简单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剑能不能发挥十足威力。如果能够,老查必死无疑。
  若是不能,则老查将仅仅负伤而已,还不至于丧命。
  世间上许许多多的事情,往往是在最后关头的刹那间难以委决。而这短促的一瞬,能令人心头千回百转,想了无数遍。
  她的剑尖已堪培刺入敌胸,杜到娘忽然手腕一软,内力不收自消。
  老查恰好身子一侧一翻,宛如风车般斜转出去,间不容发黍米之差从剑刃下逃了一死之危。
  他这一记绝妙身法,完全不曾受惠杜剑娘的心软,换言之,即使杜剑娘当时全力使剑,亦伤他不着。
  这一来激起了她的争强之心,娇叱与剑光齐发,追逐扑去。一转眼间,又把老查圈入剑光之中。
  只见她剑势绵绵不绝,空灵时宛如香象渡河,羚羊技角,不着丝毫痕迹。但其中时有雄浑沉郁的手法,每逢跳脱变化之际,便是毒着杀手。
  老查的铁扁担舞得呼呼风响,招数强猛,论身手也可以算上是武林高手之列了。可是在社剑娘锋剑迫攻之下,却是应付维艰,左文右拙。
  杜剑娘的剑势因对方的顽抗而越见凌厉,突然间一招“白云出蛐”,霜剑“铮”一声桃开了铁扁担;更无迟滞,一下子刺入老查胸口要害。
  乱葬岗上传出一声惨叫,但愁云模漠,谈惆隐隐,这一声惨叫来自何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莫家玉心上好像压着一块铅似的,十分沉重。然而后面那个跟踪他的人却像讨厌的苍蝇一般,拂之不去。
  事实上他并没驱赶那个跟踪者,甚至连一点点马脚都不敢露。
  他的理由是如果他露了马脚,一来这个跟踪者定必向他出手,剧战难免,二来此人同时会报告回去,则那陷身于乱葬岗的老查,势难活命。三来那些神秘的女子,可能因机密所泄而搬走,从此失去影踪。
  有种种顾虑,他死也不敢露出马脚。不过一入城内,他麻烦就来了。到时如果没有像样住宅和家人的排场,则不符合他“员外”的身份。
  若是甩掉了对方,也等于自表身份,至少也能启对方疑窦。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近城门的路边小食摊时,他停下来买茶喝,顺便在有意无意中观审跟踪他的。
  那人也停下来,在另一家食摊买东西吃。
  莫家玉所得到的印象是这个年轻男子长得很白皙俊秀,衣服高贵适体,除了身量稍嫌短了一点之外,可以说得上是一表人才。
  他正在发愁之时,忽见四骑自城内驰出。这四骑之中,有三个身穿捕快公服,但带头的一个则是灰色长杉,鞍边一口长剑,斯斯文文,乍看真看不出来历。
  莫家玉认得这个灰色长衫客,正是名震天下的全国总捕决陈公威。
  他们出得城来,迅疾驰驱。突然间陈公威勒住了坐骑,那对锋利如刀的目光,凝注在那年轻俊秀青年身上。
  莫家玉暗暗叫声“好哉”,正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听陈公威客客气气地向那年轻人道:“这位兄弟你贵姓呀?”
  莫家玉心想:“好极了,扮作老年人他不大注意,那家伙长相太俊了,任谁经过也要多看他一眼,这叫做自找麻烦……”
  那年轻人抬头望望陈公威,目光掠过另一旁的三名公人,双眉皱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谁?”
  “在下姓陈,”陈公威仍然客气地说,不过却自然而然有一股威严,“经管各地缉捕盗贼之事……”
  那年轻人惊异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一位大人,小民林家亮,陈大人有何见教?”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点消息,林兄是不是从庐州那边来的??
  林宗亮颔首道:“是呀”。
  “那么林兄在路上可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情没有?”陈公威一面问,一面下马,他站在林宗亮面前,比对方高出一头有余。
  “没有呀”,林宗亮说,“小民也不明白什么才是可疑的人或事……”
  莫家玉现在必须运功查听,才听得见那两个人在谈什么。
  他不但没有移近前去窃听,反而举步从容行去,径返宣城。
  陈公威没有注意到这个老员外打扮的莫家玉的离去,林宗亮则不暇兼顾,等到他目光转动扫瞥之时,莫家玉已经失去踪影,而他本身不但无法追搜,反而被陈公威请到一家屋子里面说话。
  这间屋子的主人已被那三名公服捕快请开,腾出地方,是以屋内并无别人。
  林宗亮道:“陈大人,小民有事在身……”
  陈公威摆摆手,道:“别急,我们只谈几句。林兄你一路来时,必定经过一个乱葬岗……”
  “哦?是不是路边竖着一块叫做什么义坟的那一片墓地?”
  林宗亮口气虽谈,但眸子曾经一亮,已被目光如隼的陈公威看见了。
  陈公威颔首道:“对,就是那一片基地……”
  林宗亮回想了一下,才道:“没有看见什么呀!”
  陈公威面色微沉,道:“林兄,你是读书人,可不能胡乱打诳。”
  林宗亮也立刻板起面孔,冷冷道:“陈大人,小民实话实说,没有什么打诳不打诳的。
  再说,陈大人这等口气,倒像是拿了嫌犯审讯,小民要说说道理……”
  他的嘴巴厉害得很,软中带硬,却不伤人。
  陈公威是什么人物,心中有数,仰天打个哈哈,道:“林兄,你自己估量一下,证人和嫌犯之间,相去千万里,你说说看,要说证人呢,抑是嫌犯?”
  他的话已经摆出来,拿林宗亮作证人看待也可,作嫌犯看也可。
  林宗亮心头一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自忖没有一丝一毫把柄,如何会变成嫌犯了?他真是又惊又疑,甚不服气,问道:“陈大人若是使摆出官势,我林宗亮目无话说。如果讲理就不妨分说一下。”
  “我们讲理好了。”陈公成答得很痛快,“你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想睛过陈某这对眼睛么?”
  林宗亮问道:“依大人看来,小民是什么人物?”
  陈公威冷笑一声,道:“你么?你既不是打庐州来此,亦非是读书应考的人!”
  他说得这么肯定,林宗亮真不敢顶撞,又问道:“那么小民究竟是什么人?”
  陈公威面色有点不善,冷冷道:“你明知陈某是何许人,却不敢说出来,可见得你对陈某的身份,大有顾忌。既有顾忌,就可见得你来路不正!”
  林宗亮忙道:“等一下,陈大人,如果小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那么你的推论可以成立。但请问一声,你如何能证明小民识得你是何许人物呢?”
  如果陈公威不能证明,则光从这一点推出来的结论,当然不能成立。
  陈公威冷冷道:“陈某声名不小,只要是通达事务之八,应该听过。尤其是时常出门的人,免不了担心盗匪相侵,更不能不知道我陈公威之名。”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带着三名捕头,又说出姓陈,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全国总捕头陈公威。”
  他的话没有高深奥妙的道理,都切合事实。在那时候,大江以南无人不知陈公威的名气,乃是事实。
  “哼哼,林宗亮,你不敢问我是不是陈公威,显然情怯,又正因为你不敢提我之名,反过来又足证明你晓得我是谁!”
  林宗亮嘴巴动了两下,显然是打算驳斥,但终于没有作声。
  “林宗亮,你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不成问题。但如果你知道说出真话,你将发现这是十分明智的决定。”
  林宗亮摇摇头,道:“我没有话说。”
  陈公威锐利地打量他身上,突然问道:“你的衣服鞋帽,由头到脚,由内至外,没有一件不是新的,不免使人觉得奇怪。”
  林宗亮道:“出门的人换上新鞋帽,何怪之有?”
  陈公成道:“你若是真的从庐州来,现在抵达此地,则稍一推算,便可知道你应是半夜出发。谁会在半夜起身赶路,又不带一点行李?”
  林宗亮没有回答,心想:“这陈公威名不虚传,我越少开口越好。”
  “既然你根本不是出远门之人,则决计不会由头到脚全是新货。你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
  他忍不住问道:“什么解释。”
  “那就是你根本不是这种身份之人,为了乔装改扮,是以一身衣物,俱是全新的。”
  这位总管全国缉捕盗匪的陈公威,果然不同凡响,一语中的。
  林宗亮面色微微发白,做声不得。
  “哈……哈……林宗亮,现在你说不说实话?”
  那个年轻俊秀的书生无可奈何地道:“陈大人,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陈公威面孔向前倾去,目光如剑,迫视着他,严厉地道:“我要知道那片乱葬岗内秘密。已经有不少人丧了性命,我职责所在,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林宗宾面色又微变一下,他感到这个总捕头当真好像是有前知之能一般,言不轻发,发必有中。他现在却是蛛网中的飞虫,不管怎样挣扎,终是徒劳。
  这种被困在天罗地网中的感觉,最易令人失去自信和勇气。
  林宗亮抵赖道:“什么乱葬岗的秘密?我不知道……”
  不过他口气软弱,神色不定,一望而知他说的不是真话。
  陈公威的眼睛眨也不眨,脸色却变得更冷些,威严地道:“你若不说实话,只有两条路走……”
  林宗亮叹一口气,道:“哪两条路呀?”
  “第一条路,你须得把本人击败,方能离开!”
  陈公威这条路,根本不算是办法,如果林宗亮自信能败他哪里还用得他来提醒呢!
  “第二条路比较可行,我打算把你全身的新衣帽统统没收。”
  陈公威毫无困难地看出对方大为震惊。这个方法,他当然不是随口乱说,所以林宗亮的反应,在陈公威看来,毫不奇怪。
  林宗充道:“这套衣眼值不了几个钱,陈大人,我甘愿罚款赎回衣物,我出一百两银子……”
  陈公威摇摇头,林宗亮马上又道:“二百两行不行?”
  “不行,一万两也不行,”陈公威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环余地。
  林宗亮耸耸双肩,道:“陈大人,你是全国总捕头,权势赫赫,我乃一介草民。任是死了也没处伸冤去……”
  陈公威冷笑道:“任凭你说,但你一身新衣是没收定了。不但如此,我还下令把你捕到城内游街示众……”
  “穿新衣也有罪么?”
  “穿新衣无罪,但如果不是人了学的秀才,也戴方巾、穿儒衣,依法就可撅夺衣冠,上枷示众。”
  陈公威眼中射出讥弄的光芒,他很有把握,在这一场突然而来的冷战中,他要是得胜之人。
  林宗亮直到他说出这一句,面色才完全变白,露出沮丧的神情,道:“陈大人。你……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我……我身上又没有记号……”
  林宗亮声音有点发抖。
  “没有记号?这话靠不住吧?我说有记号,不信就试试看……”
  他抬手缓缓抓去,五指箕张宛如鹰爪,指力透射出去,劲气坚凝,指未到,无形劲力已到。
  林宗亮连忙往后退,他不但认识这位全国总捕头陈公成,而且久闻他的“大力鹰爪”乃是武林一绝。在他鹰爪之下,从来没有人逃得出的。
  他连退许多步,终于被墙壁所用。
  陈公威就在他退势一窒之时,五指骤落,“吓”地一响,他后背已被林宗亮一拳击中,可是他握抓之势全然不受影响,五指落处,扣住了对方左前臂。
  林宗亮但觉手臂上如被数道铁箍箍住,不但无法挣扎,兼且奇疼攻心,当时痛得额上冒出汗珠。
  他明明左手用了一招“妙解连环”,右手用一招“击碎唾壶”,谁知两招并用,都躲不过陈公威奔雷掣电的一抓,便已落在他掌握之中。
  陈公威力道略收,等了片刻,林家亮俊面上才略略恢复了一点面色。
  陈公威道:“林宗亮,你说说看,是说实话呢,抑是脱光了衣服游街?”
  林宗亮哼卿之声不绝,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陈大人,绕了我吧,我……我……”
  “你实在没有话可说,对不对?”
  “是,是,陈大人,你是全国总辅头六人,身份尊隆,我不过是个小小角色……”林宗亮不但说得可怜,神情更是卑顺不过。
  陈公威眉头一皱,道:“本人说话向来不打折扣,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就捕出去赤身游街。哼,你再长得漂亮些也休想打动我,这话你懂不懂?”
  “我……我不……”
  陈公威凝视了他一会,才冷冷道:“你的身量,表情,还有头发的香气,无一不表明你是个女子之身……”
  林宗亮虽然一直感到他已着破了他的性别,但现在听他说出来,仍然不禁有惊心动魄之感。
  陈公成又道:“你以为你没有穿耳孔,就瞧不出是个女孩子么?你错了,正因为你没有穿耳孔,本大人才得以更进一步晓得你不是千金小姐的身份。
  不信你以后留神一下,没有一个良家小姐不穿耳孔的!”
  他反而推论出更深人的道理,林家亮被这迎头一击,问住那口气,做声不得。
  他的神色反应,都明明白白承认了她是女扮男装,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这正是无怪他看起来特别白皙漂亮,这个女扮男装的年轻人,最感到不解陈公成如何能知道她对“耳孔”的想法?他觉得陈公成实在十分可怕,在这个人面前,她简直成了玻璃人,心思被瞧得清楚透澈。
  陈公威察言鉴色,说得这个妙龄美女,心理上已经崩溃,没有招架之功了,便迅即查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
  “我叫林风苹,住宣城内连福坊中……”
  “你服侍的是什么人?”
  “我家小姐是杜……”地忽然警觉,话声中断,不再说下去。
  但陈公威灵警万分,已把那个“杜”字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微微一笑。
  要知他平生办过不知多少无头公案,都是无痕无迹的奇案,他尚且能破。现在这林风苹有名有姓,人也在他掌握中,自是不难查出底蕴。
  他舍开身世来历不问,徐徐道:“乱葬岗上有什么古怪?”
  林风苹现出难色,呐呐道:“没……没有什么……”
  陈公威道:“近几天那儿发生了数起命案,你还说没有什么。哼!要如何才算有古怪?”
  林风苹乞传他望着他,神色哀楚动人,低低道:“陈大人,你做做好事,把我当场杀死吧!,_。。。。。。。。。。。。。。。,。。。
  陈公威惊异地哦了一声,松开铁钩般的五指,却迅快并指一点,制住了林风苹的穴道。。。。、。。。、。。。。。。。。。。。。。,。。。
  林风苹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子做的时候,陈公威已经转身出屋,片刻便回转来,指指椅子道:“坐下来,咱们不是一时半刻能谈得完的。”
  林风苹以百依百顺的态度,坐在椅子上。陈公威也拉了另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大有细细审讯之意。
  他凝视她好一阵,才道:“你刚才求我杀了你,省得你吐露秘密,对不起你家小姐,对不对?”
  林风苹连连点头,哀声道:“是,是,陈大人,我只有这个要求。”
  陈公威道:“通常与命案牵连的多是男人,同时能视死如归的事情,亦大都发生在男人身上,你此举很令我感到兴趣。什么事情能迫使你宁可一死,亦不愿泄秘呢?”
  林风苹没作声,她当然不肯回答,否则她何须求死!
  陈公威面上泛起充满了信心的微笑,又道:“你不要回答,让我慢慢推想。首先,这个秘密必定十分重大,牵涉亦广,才会使你如此重视,对不对?”
  他本是问她,但这话只是随口而说,不是当真要她回答。
  这个全国总捕头寻思一下,又道:“不但是重大之事,同时此事本质上必定具有十分充足的道理,不含奸邪成份,所以才能够激发你的义烈之心,宁死也不愿破坏了大局。”
  他的推论判断迅速正确,只听得林风苹心头打鼓,暗想这个神探只凭自己一句话,就推测许多道理出来,岂不是迟早得被他挖出事实真相?
  她正在心惊胆颤之际,陈公威又道:“据我所知,命案中的被害人多是市井无赖,或是流浪汉乞丐等,既不是有正当身份的人,亦不是有能力捣乱之辈,目下再加上你供给的资料,我已可以测知他们是因何被杀的啦。”
  林风苹连忙抗议道:“我没有供给你什么资料呀!”
  “谁说没有?你已经让我知道,你家小姐正在乱葬岗地区中进行一件秘密的事!”
  林风苹这一惊非同小可,幸而她擅长变化表情,心中尽管骇然,但表面上却装出哑然失笑之状,以作掩饰。
  陈公威锐利的目光,好像能够穿透她的面孔,探视她的真心。
  他心下不禁泛起一丝疑念,想道:“奇怪,此女年龄这么轻,难道作伪的本领这么高强?”
  他自信刚才那句话,定能一语中的,故此在预期中,她的表情应是骇然失色,而不是“失笑”。
  但这林风苹的反应,却是与他预料不同,所以他很不服气,霎时已猜到这个女子精于伪装表情这一点。
  陈公威的目光仍然冷漠而又锐利地注视着对方,道:“由于你家小姐从事一项秘密勾当,所以凡是无意中窥见此密之人,尽皆受害。像乱资岗这种地方,只有乞丐和地痞无赖之流会踏入去!”
  他的推论无懈可击,林风苹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禁不住由衷地生出了钦佩之感。
  “告诉我,林风苹!”陈公威放缓了声音,用对待朋友的口吻说道:“你家小组姓甚名谁?”
  林风苹的态度也转变得友好,甚至几近献媚。她柔声道:“陈大人,小婢很想奉禀一切,可是……可是……”她叹口气,没有说下去。陈公威喊道:“可是什么?”
  林风苹问道:“可是小婢身受小姐深恩,万万不能负她,所以只好对不住陈大人,恕小婢不能奉禀了……”
  陈公威沉吟一下,才道:“你忠心为主,不顾自身的安危,这一点使我陈某十分佩服。
  不过陈某的手段又岂是你所测料得到的?你家小姐姓甚名谁,我马上就可以查出来,你信不信?”
  林风苹道:“陈大人若是要听老实话,那么小婢告诉您,我不相信您马上查得出来。”
  陈公威笑一笑道:“如果我能够呢?”
  林风苹想了一下,才黯然道:“小婢身为奴才,实在没有东西可供打赌。”
  “用不着别的东西,只要用你所知的资料就可作赌注了!”
  陈公威说到这里,从她面色中看出她要拒绝,马上改口道:“当然啦,你不能出卖你的主人,所以我另有两全其美之法、”
  林风苹讶道:“陈大人有何妙计?”
  陈公威道:“我不要你说出来,而是由我说出,你点头承认或否认就行啦。此举于我的好处只是节省查证的时间而已,例如我已有了若干线索,晓得你家小姐的姓名,这时你承认的话,我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查证了……”
  他的话合情合理,本心亦没有哄骗之意。林风苹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当然点点头答应了。
  陈公威迅即转身出屋,过了一阵便回转身来,面色有异,说道:“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你家小姐竟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名伶杜剑娘……”
  林风苹真是想不服气也不行,问道:“陈大人,您怎能在眨眼工夫就查了出来?”
  陈公威道:“告诉你也不妨,咱们说话之时,我已派一名精明能干的手下人城到连福坊调查,由于你虽是侍婢身份,可是衣服质料华贵,人又大方,所以我当时嘱他不要向土财主家浪费时间。此外,以你的美貌口才,一定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你自己曾泄露一个“杜”字,陈某已听得清清楚楚了……”
  林风苹呆了半响,才道:“照陈大人这样推测,小婢纵是不透露一个字,您也能够查出一切啦!”
  陈公威傲然一笑道:“我若是早先这样说清,你走以为我吹牛夸口。好,咱们闲话体提,且回到正经公事上……”
  他思索了一会,才道:“杜创娘乃是当代红伶,倾倒万平众生,王公大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以她目前的地位来说,世间一切事物,真是何求而不得?因此,她居然会是这些无头命案的元凶,实是令人不解林风苹既不点头,亦不须摇头。因为陈公威自说自话,并没有向她询问。
  不过陈公威的话,已经够使她担惊害怕的了。因为照他这样咕咕下去,迟早会被他猜出事由的真相。
  陈公威又道:“从另一方面看被害的,俱是无知无识的流氓乞丐,以这些人的眼力,如果曲折高深的阴谋,他们看了也不会懂,由此可知杜剑娘的秘密,定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至少若被这些人传扬出来,对她大是不利,所以她非下毒手不可!”
  林风苹心惊肉跳地望着这个全国总捕头,感到不知所措。
  陈公威看她一眼,徐徐道:“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结论。”
  林风苹勉强道:“小婢……小婢没有紧张呀!”
  那中年男人笑一下,林风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很有魅力。她已见过无数公卿显贵,其中亦有年少优秀之士,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像这陈公威一样,使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男性魅力的。
  陈公威可没有余暇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只略略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的小脑筋别转太多念头,晤!让我看看,那乱葬岗的地势,有什么值得推敲的?”
  他伸手比划一下,又道:“这一片乱葬岗年深日久,除了累累义冢之外,还有不少有名有性的祖坟,地势辽阔,除了一些白杨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这种地方,不容易隐藏什么秘密的。正因如此,这里面格外有文章……”
  林风苹忍不住道:“陈大人,我家小姐没有什么图谋,她一个女子,能干什么呢?”
  陈公成道:“当然她决计不会在那个地方开山立寨,做那劫盗的营生,亦不会盗挖家祖坟,这也可以肯定的!”
  林风苹不敢再接口,默声不响。
  陈公成又道:“她的图谋要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的,这片乱葬岗位居出入宣城要冲,如果想窥看守候或拦劫出入宣城之人,十分理想……”
  现在他已接近了事实,林风苹一阵心跳,更不敢答腔了。
  陈公威徐徐道:“对了,杜创娘一定是守候着什么人,而且这个人是个大人物!”
  林风苹声音有点发哑地道:“为什么您猜是个大人物呢?”
  陈公威道:“这还不简单么?如果是个小人物,她只须向某一丁王公贵人说一声就能够办妥了,何劳她亲自出马……”
  林风苹道:“陈大人,您越猜越错得远啦……”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软弱无力,显然并没有奢望对方相信。
  陈公威道:“你不要强辩了,其实我到那儿看一看就知道,对不对?”
  林风苹呐响道:“是……是的……但陈大人如何……如何能不去呢?”
  陈公威目光移到屋顶,出神了一阵,才道:“杜创娘的戏,我看过不少呢,你可知道?”
  林风苹道:“小婢从未听人说过……”
  陈公威道:“她的色艺真是旷古绝今,百世难遇。尤其难得的是她一向洁身自爱,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传说……”
  林风苹道:“陈大人说的是,我家小姐当真十分规矩。”
  陈公威扼腕叹道:“但可惜得很,我为了公事,非得毁了这么一个人才不可!唉,这真是使人难过的差事。但我身为总捕头,却又殉私不得……”
  林风苹惊道:”您打算怎样对待她?”
  陈公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准备守候什么人?”
  林风苹忖道:“我只要不说,他就无法在这一件事上从小姐之罪了……”
  当下应适:“陈大人,我家小姐不打算害人,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呀……”
  陈公威已在这刹那间,将可能经过此地的大人物想了一遍,突然醒悟,道:“我知道啦!是钦差大人刘宾。”
  林风苹一怔,半响说不出话。
  陈公威道:“刘大人明天早上要经过此地,这儿没有别人,我说也无妨。
  这刘宾乃是当今朝中的奸臣,平生造孽无数,这次奉使北地,听说另有内幕。晤!杜到娘想对付此人,不足为奇……”他分析得一清二楚,使人无法狡辩。林风苹深深叹一口气低下头去。心想:“可怜小姐一番苦心,不但付诸东流,还怕有性命之忧……”
  陈公威寻思一下,才道:“刘宾虽是奸臣,可是他身为朝廷钦差,焉能受惊遭刺?林风苹,你家小姐好没算计,为何要动这等人物?”
  林风苹被他通得无法推倭,”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地隐隐觉得这个具有男性惑力的中年人,好像不会加害地或是她的小姐。
  “小婢,小婢也不知道……”
  陈公威斥道:“胡说,你是杜剑娘的心腹得力之人,这等大事你怎能谁说不知?快说,不许说谎……”
  他一定是感觉得出这个美貌少女已经清软心屈,愿意向他降服,所以他的声音态度变得更有力更权威。
  林风苹嗫儒道:“那是……那是因为刘宾……他是我家小姐的仇人……”
  她话说出口之后,忽然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屈服在这个人的审讯之下呢?她不是多少次答应过小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泄露机密的么?
  陈公威讶道:“刘宾大人为官宦多年、又是两榜进士出身,怎会与你家小姐结仇?结的是什么仇,使得她冒灭门诛九族之险呢?”
  林风苹不由自主地答道:“我家小姐本是官宦之家,刘宾害死了老太爷老夫人,她也被发卖为奴婢,后来才变了戏子……”
  “原来如此!”陈公威心中暗暗感慨,这等事情他见的多听的多了,尤其是奸相在位已久,满朝文武受害的人不知有多少,对于这种事情,他已经麻木了,不大容易能生出怜悯之心。
  现在他也不过稍稍感慨一下而已。这都是命运安排,人力很难发生影响,所以感慨或同情,都不切实际。陈公威有这种看法,是以经常地处理有关此类案件,总是依法秉公事来,不稍宽待。
  他也不曾为过这种事情良心受到责备,总是心安理得地执法。
  可是是非曲直在理性的判断中,时时会超越过盲目的服从,再加上一点感情,那就更不可压抑了。
  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如果下令把林风苹打入狱中收押,再下了证供案定,便没有进退松紧的余地了。
  若是不押起她,一则违反了他平素执法如山的信条,二则易招祸事上身,三则这样庇护她的话,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为了什么。
  林风苹望着他,忽然大惊,低低叫道:“陈大人……”
  陈公威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林风苹道:“您的面色变得很骇人……”
  陈公威道:“很多人都这样说过,当然啦,说这句话的人,俱是犯罪者林风苹眼睛一眨,几颗泪珠掉下来。
  陈公威微微一笑,隐藏起心中的真正感觉,说道:“你现在害怕了”,对不对?犯法的人,往往在事前一无所畏,认为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事情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等到案发之时,差不多都会痛悔和惊惧的……”
  “不,我不是害怕。”她坚决否认。
  陈公威讶道:“那么你为何掉泪?”
  “我……我也不知道……”
  她低头回答,忽然昂起头,毕直地注视对方,又适:“可能是我恨你!”
  陈公威摇头道:“你不会的,我是执法者,代表国家的法律,恩恩怨怨都扯不到我头上来。”
  林风苹坚持道:“不,我的确恨你,因为你骗了我……”
  陈公威道:“这话说得出奇了,风苹姑娘,陈某人几时骗了你?骗了你的什么?”
  林风苹道:“你装出会帮忙我们的样子,但结果你还是要利用我们,好让你升官发财……”
  陈公成是什么人物,一点就透,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说我利用感情来骗你,使你说出实话,可是这意思么?”
  林风苹毫不畏缩地瞪着他,美丽的眼睛,还闪烁着泪光。她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不敢承认么?”
  陈公威愤愤地皱起眉头,道:“这等话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也只有你们女的才会夹缠出这等歪理出来……”
  他话声之中,强烈地透露出他对女性的偏见。
  林风苹被他这一激,反而毫不畏惧,挑战地和他对瞪,毫不畏缩。
  两人对瞪了一阵,陈公成他受训练的眼力,却看出了不少事情。
  一是这个少女对杜剑娘的忠心,那是真真正正的忠心,已达到虽死不辞的地步。凡是一个能令手下人这般忠心之人,他必有过人之处。
  二是这个少女,实实在在是个美人胚子,不论是皮肤,五官以及身材,仅属不可多得的美女。
  三是她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感情,虽然他们见面不过是顿饭工夫而已,但已发展得很快,证据是她已经提出了不合逻辑的歪理。他知道大凡女性据“理”力争之际,而此。“理”又是歪理时,则她心中一定不把对方当作一个泛泛的男人而已。
  他不想和她缠下去,以免弄得很尴尬,当下道:“风苹姑娘,我只问你一句话……”
  林风苹道:“你已问了很多句啦,但不要紧,问吧!”
  陈公威严肃地道:“你能不能担保钦差大人刘宾明天安然踏入宣城之内?”
  林风苹道:“我不能担保!”
  她答得很干脆,一听而知她的主人已下了决心,谁也不能劝阻。
  陈公威道:“你再考虑一下!”
  林风苹摇摇头,道:“不行,除非有人把我们通通杀死!”
  陈公成道:“我可以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林风苹道:“我家小姐不是好欺负的,不像我那么容易被骗!”
  陈公成冷笑一声,道:“好,那就瞧瞧谁的手段高明。你且留在此地,只要你不妄想逃走,我不会难为你……”
  他到底说出了隐含着感情的话,如果林风苹是老公事的话,她一定会发现陈公威不把她收押牢中之举,不合手续。
  外面有人干咳一声,接着传人话声,道:“禀告陈大人,有一张名帖送到……”
  陈公成现出讶然之色,轻轻道:“奇怪,谁知道我在这儿?”
  他接着大声道:“拿来看看!”
  一个身穿公服的年轻大汉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名帖。
  他把名帖交给陈公成,一面道:“这是宣城的李头儿亲自送来的!”
  陈公成哦了一声,心中疑惑消释。因为他刚才命人查林风苹来历时,曾动员宣城的捕决,所以那杨头李保晓得他的所在。
  他看看名帖,心下大诧,道:“是莫家玉莫公子。他找我何事?”
  那精干的年轻人道:“李头说,请大人到莫府一看便知!”
  他没有说出究竟是什么事,但陈公威心中有数,这个跟随他的何旭虽是年轻,却十分机警能干,武功更是极为不俗,得有真传。
  何旭虽然不说,但如果不是与日前之事有关,决不会在求审讯毕完打扰的。
  “好吧,我走一趟。何旭,你换上便服,在此留守,别让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逃走了。”
  何旭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知道啦!”
  宽敞光鲜的府第,曲折幽深的庭院,使常年风尘仆仆的陈公威,暗暗泛起了何处是吾家的感慨。
  书房中卷书纵横,书签牙轴,琳琅满目。壁上一琴一剑,古趣盎然。
  他略略浏览书房的装饰,目光便转到主人身上,那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斯文而又隐含英气。
  陈公威凭多年经验,一望之下,就隐隐头痛起来。
  他知道像英家玉这种人物,上几代以其父叔棋是朝中知名的显贵,他本人也中了举,有了功名,随时可以拿名刺送人到县里打板子。当然陈公成不是怕这一点,而是深知凡是年轻才使而又英气外露之人,往往是弄出大麻烦的人。
  两下已见过礼,家人也奉过香茗细点,陈公威道:“莫公子才名满天下,兄弟虽是个粗人,也久已闻名了!”
  莫家玉道:“陈大人好说了,近年来全国安静,盗匪敛迹,都是陈大人的功劳……”
  陈公威轻叹一声,道:“兄弟吃这一口公门饭,只求尽其在我,不是白受朝庭俸禄,也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谈得到国境安静的话?”
  他停歇一下,又道:“莫公子今日见招,有何吩咐?”
  莫家玉忙道:“陈大人好说了,在下一介儒土,岂敢无事冒读。只缘寒舍一个家仆,突然发生了怪事……”
  陈公威一听是莫府仆人出事,登时大失所望。他时间十分宝贵,不能轻易浪费,当下说道:“原来是府上贵仆发生怪事,待兄弟调派专人负责侦查……”
  他告辞的话正要说出,忽然改变了主意,敢请莫家玉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莫家玉说道:“陈大人最好派人到城外乱葬岗去调查一下…。。。”
  陈公成一听“乱葬岗”三个字,精神就大了,迅即问道:“贵仆与城外乱葬岗有何关连?”
  莫家玉道:“在下这名家人姓张名源,粗通拳脚,等闲三二十人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昨夜到乱葬岗走了一趟,遭遇奇惨,双睛被挖,舌头被割,变成一个又聋又哑之人……”
  陈公威讶道:“哦,有这等事?张源干嘛到乱葬岗去?”
  莫家玉道:“他行前曾告诉在下,说是有一个朋友在乱葬岗出了事,所以他告个假去查看一下……”
  陈公威道:“他没说别的话么?”
  莫家玉摇头道:“没有,在下晓得他素性好赌,是以认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朋友,在下不好追得太详细……”
  陈公成沉吟一下,才道:“张源在什么地方?”
  莫家玉道:“在东面测院休养,陈大人要见他的话,在下马上叫人扛他出来。”
  陈公威摇了摇头,道:“算啦,张源既是目瞎舌断,谅必是不识字之人,问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莫家玉大为佩服,因为对方立刻就指出了张源不识字这一点,可见推理工夫之高明,当世无双了。
  对付这个“神探”,他感到实在不能有丝毫大意,当下装出微微失望之状,道:“如果连陈大人也问不出道理来,别的人就用不着多费工夫啦……”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不是当真问不出,要知张源虽是又盲又哑,但咱们却是可以设计出一些问题,让他表示对或错,慢慢地套下去,必能弄清真相……”
  莫家玉以前使的正是此法,是以不能不佩服人家的脑筋够快。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能套间真相,何以他丝毫不感兴趣?
  他徐徐问道:“陈大人若不操出真相,张源这件案子是不是就此搁起来?”
  陈公威道:“莫公子别误会,兄弟不是不受理本案,而是深信兄弟已经获知的内容,已经比张源晓得更多了。换言之,咱们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张源身上。
  莫家工恍然道:“那敢情好,一切但凭陈大人作主了。”
  陈公威道:“兄弟正打算到乱葬岗走上一趟,亲自勘查一下那儿有什么奇怪之事。”
  莫家玉接口道:“在下本来也想走一趟的,既是陈大人已有此打算,在下就恭候佳音便了。”
  陈公威道:“莫公子,听说您曾经在武党休息正宗内家武功,剑术高妙,当市无二,这传言大概不会假吧?”
  莫家玉讶道:“在下的确在武当山学过三年武功,但说到剑术造诣,惭愧的很,在下只略懂皮毛而已……”
  陈公洲仰天一笑,道:“莫公子不要客气了。你越是身藏不露,越发可见见得修养功深,不是常人所能够调度的……”
  莫家玉已大略知道他提起这些话的用意了。可是在这个人面前无论如何不可让他看破自己的深浅,于是故意说道:“陈大人,在下那里担当得起您的夸奖!”
  陈公威果然道出他的用意,道:“莫公子,您若有兴趣,何不就此前往乱葬岗瞧瞧?”
  莫家玉欣然应道:“好呀,咱们见时动身?”
  陈公威道:“马上就去……”
  莫家玉道:“那么在下换件衣服……”
  他起身告个罪,匆匆走出书房。
  一会工夫,他已换了一套短打衣服进来。但见他猿臂蜂腰,英姿飒飒,当真好一表人才。
  他摘下壁上宝剑,陈公威注意看他的动作,只见他左手提剑,作出马上出门动身姿态。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莫公子,等一下!”
  莫家玉道:“陈大人有何见教?”
  陈公威道:“莫公子对乱葬岗之事,还知多少?何妨说出来参考参考。”
  莫家玉一怔,道:“陈大人这话怎说?”
  陈公威道:“乱葬岗虽非善地,但兄弟看莫公子你的动作,无意流露出慎重戒备之意,故此兄弟胆敢断言你知道得不少,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莫家玉心头大震,他这一辈子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人物。当然他还可以假装下去,谅那陈公威也不会深诘。但若是这样做法,定会启陈公威之疑而对他加以窥伺侦察,将带来极大的不便。
  他心念一转,决定了应采的态度,当下道:“陈大人果然不愧是字内无双的神探。不瞒您说,在下从张源身上,已经得知乱葬岗有几名妖女盘踞。
  再根据她们毒辣的手法,料想必是恶毒凶狠之辈,所以在下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所知道的虽不只这么多,但陈公威听了,已经感到满意了。
  “莫公子,这些妖女来历,你可普查出?”
  “没有,所以非亲自去瞧瞧不可。”
  莫家玉坦然回答,他的确还不知道杜剑娘的来历。
  “不过在下亦小心衡量过,如果没有陈大人同行,在下就须得另约帮手,方敢前往。”
  陈公威猜想一定是因为遇害的张源武功不浅,尚且遭遇奇惨,所以莫家玉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傲然一笑,道:“莫公子这般小心从事,足见高明。不过这些妖女气候终究有限,咱们也无须多虑……”
  莫家玉连忙趁机问道:“敢问陈大人,这些妖女是什么来历?”
  陈公成道:“说出来你也许难以置信,为首的妖女就是红遍天下的名伶杜剑娘!”
  莫家玉不禁诧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话出自陈公威之口,当然是百分之百可靠,何况又曾亲见陈公威拦住了追踪他的人。
  乱葬岗这块地方,原是他们看中,要在此地对付刘宾的。如果杜剑娘也看中了这个地点,当然很可能就是对付那好臣刘宾了。
  莫家玉苦是苦在他们不能杀死刘宾,以免死无对证。主要是夺取通敌的密函,用作打击奸相的证据。如果刘宾死了,则这封密函,也等于无用。但杜剑娘若要对付刘宾,决计不会客气,非取他性命不可。
  他一时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因为杜剑娘可以说是同路人,也就是说,大家都是打击奸相的。可是方法的差异,便发生了大大的难题。
  陈公威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道:“莫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事?”
  显然莫家玉的神色,已露出了马脚。
  莫家王又是一震,急急定下心神,迅快寻思道:这陈公威不比寻常之士,我要瞒过心事,必须找出天衣无缝的理由才行……
  好在他也是智计百出的人物,当下眼珠微转,已有了说词:“陈大人,实不相瞒,那杜剑娘……她……她……”
  陈公威道:“哦?她怎样啦?”
  莫家天叹一口气,道:“她……她看来不应该是为非作歹的人。”
  陈公威道:“何以见得呢?”
  莫家玉道:“在下常常捧她的场,对她相当熟悉。又据传她一直是个玉洁冰清的好女子……”
  陈公威不满意地皱皱眉头,他听了这些话之后,已认为莫家玉乃是倾倒于杜剑娘的色艺,所以主观地认为她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这也说明了他刚才为何神色不对之故。这种男女感情的理由,最有说服人的力量,连陈公威这种非同小可的人物,也不由疑心了。
  他面色一整,严肃地道:“莫公子,兄弟奉劝一句,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乎常人料想不到的,又往往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会做出恶事。总之,咱们要找寻证据,求出真相,万万不可凭表面上的印象论断!”
  莫家玉道:“陈大人高论极是,在下亦明此理,只是有时还是禁不住要那样想。”
  他把长剑放在桌上,有点灰心地叹一口气,说道:“在下不想去啦!”
  陈公威道:“莫公子改变主意的话,日后可别后悔。”
  莫家玉道:“在下虽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但至少可以不去参加,我可不想帮陈大人你定她的罪。”
  陈公威道:“好,兄弟不勉强了!今日承你赐告府上贵仆之事,甚是感激,将来还要麻烦他作证。”
  他起身告辞,莫家玉肃敬送客,一直送出府外。回到书房,陈豫老悄然出现,道:“莫公子,老黄已驱车回来,据说老查没有再现过影踪。”
  莫家玉面上泛起愁色,道:“老查只怕凶多吉少啦!”
  陈豫老又道:“公子为何不与神探陈公威走一趟?”
  莫家玉道:“此人名不虚传,与他一行,太过危险。再说,那杜剑娘对付的若是奸宦刘宾,咱们就大大地头痛了。陈豫老,你说说看,到时我是帮陈公威捕下她好呢?抑是置之不理?”
  陈豫老道:“杜剑娘此举可能破坏咱的大计,故此咱们须得壮士断腕,宁可牺牲了她……”
  这是从大处着想的做法,但在感情上,杜剑娘一来同是奸臣的对头,二来她的色艺亦令人心动,不忍向她作摧花的暴行。
  莫家玉想了一会,才道:“豫老别急,我反正已照会过陈公威,等晚上我私下去探乱葬岗,他知道了也不觉奇怪。只要是私下行动,就容易斟酌情况办理了。”
  他停歇片刻,又道:“最好我能够劝得杜剑娘罢手,趁早远遁。至于咱们的计划,也须改变一下,例如向刘宾下手的地点只好另觅了。”
  陈像老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待老朽立即派人查探陈公威的行动,并看看他有什么收获……”
  神探陈公威一直没有其他行动。林风苹被囚的地点则在有意无意中泄漏出去,不少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包括莫家玉在内。
  陈公威在那所简陋的屋子四周部署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两人是公门中的武学名家,一是流云手祁致远,一是软皮蛇蔡通。这俩人各有绝艺,在武林中都占有一席地位,不比寻常捕快。
  另外尚有不少干练快手,在四周远处监视,专门跟踪那些来探视这间屋子的可疑人物。
  陈公威本人在傍晚之际,只率领着心腹手下林旭前赴乱葬岗实地踏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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