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Literature>>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天绝刀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初入江湖
  第二章 红粉佳人
  第三章 冷面杀手
  第四章 毒教高手
  第五章 无嗔道人
  第六章 十二名刀
  第七章 十万魔军
  第八章 毒门神丹
  第九章 神拳无敌
  第十章 座镇江南
第一章 初入江湖
  秋风瑟瑟,暗示着严冬就要来临。
  日落西边,夕阳照在宽阔的通问京都的官道上,使官道旁的杂木林染成了一种稀奇古怪的颜色,枯枝败叶在黄土中起了灰尘。在官道边的一条丫路上,一排长长的木屋,木屋前一片大广场。
  在木屋中间的一间房里,传出二种使人感到陌生的声音。
  “既然你是练武的人,又既然你没有别的技艺,而且你愿意用武功和气力开拓你的前程,那么,我瞎神仙就指点你应走的方向……
  说话的是个中年瞎子,形容枯槁憔悴,淡青色的长衫,很旧但很干净,他又说道:
  “此卦显示客官你性格很倔经,但心地却善良,所以你不宜做绿林好汉,更不宜在江湖上混日子,依我瞎子看来,你最好投身军旅,哪怕从军卒干起,亦有吐气扬眉,显荣乡里的一天。”
  瞎子说完了,便紧紧闭嘴,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在他对面坐的一名大汉掏出甘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施了一礼,便大步走出这间狭窄的木屋。
  接着一个人坐下来,而对着瞎子。
  瞎子的鼻子耸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卜一下卦二十文钱,但你付得起么?”他脸上那对死灰色的眼睛似乎还能表露出怜悯的神色。
  接着又道:
  “你起码有一年没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没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间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苍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没有剃刮胡子?我听得见你乱草似的须发摇动的声音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根本没有脚步声,可见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瞎子对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乱草似的发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身上是乡下人的装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不是他的,况且污迹斑斑,又骸又臭……
  他早已确定这瞎子当真瞎了,但这刻却禁不住仍然仔细地瞧瞧对方呆滞和死灰色的眼珠。
  瞎子把六枚铜钱投在龟壳内,道:
  “你把姓名告诉我就行了。”
  那苍白的人道:
  “我叫冷见愁,将来别人一定要叫我冷见愁老爷。”
  瞎子点点头,说道:
  “冷见愁老爷,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却不妨看看你的命运如何?”
  他摇动龟壳,发出卜碌卜碌的声音,停下来逐个铜钱摸过,又摇动龟壳,又停手摸钱,这样一共六次之后,把龟壳放在一边,翻起那对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长长透口气。
  冷见愁忽然道:
  “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
  “没关系。”
  冷见愁声音更冷了道:
  “我也不想听你的鬼话了。”
  瞎神仙道:
  “行,关于你的命运,我一个字都不提,不过……”
  冷见愁已站起身,却没有往外走,问道:
  “不过什么?”
  瞎神仙道:
  “只不过冷见愁老爷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赚钱的时间,恐怕你非得替我做一件事不可。”
  冷见愁嗯了一声,道:
  “什么事?”瞎子道:
  “陪我喝酒,现在开始。”
  冷见愁道:
  “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气淡淡,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使他吃惊。
  这间小小的命相馆一关了门,酒一拿出来,好象就变得宽阔了不少,屋内光线本来很黯淡,但冷见愁依照瞎子指示点上灯之后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温暖。
  桌上的酒很不错,坛上“洞庭春”三个字,还注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酿制的珍品,天下喝洒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会喝酒的人。
  冷见愁仰脖子喝了一杯,轻轻咳了一声,道:
  “好酒,好酒。”
  瞎神仙也喝一了杯,道:
  “你多久没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冷见愁没有回答,瞎神仙又道:
  “只有很久很久没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会那样地咳一声,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说不定廿年。”
  他忽然停口,侧耳听一了,才道:
  “外面有十二个人,都是武林好手,为什么?你什么地方值得他们注意?”
  冷见愁不作声,自己斟酒,一连干了三杯。
  瞎子忽然浮起,道:
  “啊,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身上带着什么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辈为之垂涎觊觎?”
  冷见愁干了一杯,才轻叹一声,道: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剑,依我看这一刀一剑,只不过很锋利而已,难道比性命还宝贵!”
  瞎神仙道:
  “这世上的宝刀宝剑,在武林人看来,有些确实比性命还贵重。我劝你不如放手吧!”
  冷见愁道:
  “放手并无不可,但我却忽然想送给你。”
  瞎神仙笑了一下,道:
  “我还不想被你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剑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贵重无比,但我却认为比尘土更贱,至少尘土不会害人生命。”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你不如把刀剑都送给他们。”
  冷见愁又连干了三杯,舒服地舒了一口气,道:
  “使得,我带着这两把刀剑,原本不过想当几两银子花,但如导性命有关,那就犯不上了。”
  这间相命馆仍是一长排的木屋当中的一间,后面又是重重大屋,当中有些狭窄污秽的街道,便相命馆前面却是一生大广场,广场中有不少灯光,每一处灯光都齐聚着一群人,吆喝声,卖药声以及凄凉的琵琶声,显示出江湖生涯的无奈和坎坷。
  相命馆前本是黑黝黝一片,当冷见愁开门出来后,身形出现在屋内射出的昏黄灯光下,竟甚是清晰。
  冷见愁手中举起一个长形包袱,说道:
  “这块布包着的是一把剑和一把刀……”
  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语?抑是当真对某一个人说话?
  只有他自己晓得,今夜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动起来。
  弱肉强食,强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铁律,谁也无法更改。
  突然间冷见愁的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觉到这一刹那,冷静得如石头,因为他发现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间,已见到十二个黑衣人,或远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阴影极力掩蔽身形,然而这十二人的面孔装束,身量,兵刃以至每个人的特征,都清楚得有如图画般展示在他眼前。
  冷见愁的信心猛可高涨,有如钱塘江口的海潮,淹没了一切“这一刀一剑确实比普通的刀剑锋快得多,我冷见愁可不敢贪心占有,只打算找个当铺押几两银子花花……”
  冷见愁的声音很诚恳,样子也像穷疯了的人。左边七八尺外一个粗壮的嗓音应道:
  “好,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一大锭银子啪的落他脚前。
  冷见愁笑了,开心地道:
  “那就谢啦!”他捡起银子揣在怀中,把长包袱扔在地上,发出“当嘟”一声。
  冷见愁已回到相命馆内,连喝了三杯洞庭春,那浅碧色的液体,使他感到温暖和舒服,门没有开,所以灯光从门口射出去。仍然照见地上那个包袱,那个包袱居然还在原地。
  没有人现身拾取。
  冷见愁放下杯,低声道:
  “喂,瞎神仙。”
  瞎神仙应道:
  “什么事?”
  冷见愁道:
  “刀和剑在包袱里,而包袱还在地上。”
  瞎子道:
  “我的耳朵已告诉我了。”
  冷见愁道:
  “既是如此,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都是又疯又傻的人,白白花廿两银子,却不要刀剑。二是这锭银子根本是假货。”
  瞎子道:
  “他们既不疯不傻,银子也不是假货。”他停歇一下,又道:
  “给你银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东方狼王大礼,他既然到了,那么其余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议,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陈四耻,也一定在旁边。”
  冷见愁问道:“这四匹狼很有名么?武功怎样?”瞎神仙用惊讶的语气道:
  “你居然没有听过四方天狼的名气?唉,你简直孤陋寡闻得叫人不能相信,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名震一时的刀客,落在他们联手的四方刀阵中,听说从来没有生还的人。”
  冷见愁一点也不怀疑瞎神仙的话,在他印象中这四个人都有一对饿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气势。果然是狼和刀客的混合形象。冷见愁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了好刀时,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出来,剑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绝无例外。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只见四个佩刀的黑衣人分别站在包袱的面前,背对背,面朝外,显然是结阵守住包袱。
  黑暗中还有八个人,冷见愁早先已亲眼瞧见,而且从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两个集团,一伙是三个年轻人,腰上都插着长剑,他们的特征是每一个都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却都流露出老练和冷酷的神情。
  另一伙五个人都蒙着脸,但纤小的身材和头发已显示出全是女子,她们腰间插一把短刀,双手都缩在袖里,散布在右侧较远的黑暗中。
  冷见愁仰脖子干了一杯,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迳自走了。
  过了一阵!东方狼王大礼仰天冷笑数声,道:
  “要是有人想知道这个包袱内是什么物事,不妨过来拿过瞧瞧。”
  南方狼梁二义接着厉声道:
  “只须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阵,这包袱,就送给他。”
  黑暗中没有人接腔回答,而且过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动静,又过了不知多久,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不一会有人走近,喃喃说:“奇怪,我冷见愁老爷已经剃了头,洗了澡,但这儿还是老样子,大家干吗都不说话不动手呢?”
  火光忽闪,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见冷见愁手中居然拿着四支火炬,相继点燃,然后分别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于是十二个黑衣人全都显露在火光下。
  但见四匹狼个个腰肢毕挺,手按刀把。其余的两伙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向冷见愁望上一眼,亦没有对他点燃火炬之举表示同意或不满。
  冷见愁走入相例子馆,说道:
  “瞎神仙,我真怀疑我现在是不是活在人间,他们简直当我是死人。”
  瞎子道:
  “我累得很,只想睡觉。”
  冷见愁道:
  “你怎么啦?莫非生病了!”
  瞎子冷见愁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紧,但现在门外除了四方天狼外,我听见三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嗅到五个女人的香气,这些人在我瞎子门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冷见愁道:
  “那三个都带着剑的小伙子是谁?”
  瞎子有气无力地道:
  “他们是三兄弟,姓谢,江湖上听到拼命三郎之名而能不头痛害怕,好象已经不多了。”
  冷见愁接着问道:
  “那五个蒙面女子呢?她们也很令人头痛么?”
  瞎子唉地叹口气,说道:
  “当然啦,何止头痛,简直连头发都会痛。她们是灵犀五点金……”
  冷见愁忽然打个哈哈,但笑声中全无笑意。
  接着大声道:
  “这就奇了,这些人的声名我冷见愁老爷从未听过,我的头像石头一产,一点儿都不疼。”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发出低微连续的“必剥”声,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人,没有一个说话或移动,像是十二块黑色石头,连相命馆内都忽然变得很冷,一阵阵的杀气涌入屋内,使瞎子打了寒噤,叹气道:
  “唉,我已经嗅到死人的气味,身上觉得很冷。”
  冷见愁大声道:
  “瞎神仙,这次你错了,这里绝不会有死人。”
  外面传来怒吼声,是四方天狼发出的,又有冷笑之声,那是“灵犀五点金”那五个黑衣女子发出的。
  冷见愁道:
  “奇怪,拼命三郎全都没有声音,难道他们赞同我的看法?”
  瞎神仙道:
  “不可能,这三路人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过拼命三郎这三兄弟只喜欢拼命,不大爱出声说话而已。”
  冷见愁道:
  “原来如此,不过他们三路人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会有人死亡?”
  外面的情势果然正是俩持局面。“四匹狼’虽用刀阵稳稳布于“包袱”四周,但他们谁也不疏神松懈,因为“拼命三郎”的三把剑虽未出鞘,却已涌出杀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另一边的“灵犀五点金”距四匹狼虽是稍远,但她们每个人左手指头上套着双紫金毒爪。乃是当世有我的七种绝毒暗器之一,因此他们的距离虽是稍为远些,对四匹狼的压力,丝毫不弱于拼命三郎。
  四匹狼直到现在连打开包袱瞧一瞧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很可能直到围攻杀死之后,还未瞧过包袱内的刀剑是什么样子。”冷见愁的话没有错,那“拼命三郎”和“灵犀五点金”两路人马,谁也不愿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拼,这个亏既然谁也不肯吃,这局面只好一直便持下去了。
  瞎神仙忽然道:
  “冷见愁,你就瞧出他们的僵局,所以先洗头、洗操、刮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晤,还吃了牛肉面,你早就瞧出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步走开,我至少得知道那柄刀剑究竟落在谁的手中啊!”
  瞎神仙道:
  “不对,事后你可以问我呀。”
  冷见愁拿起刚斟满的酒杯,这回没有一仰面干,却微带沉思的神色,道:
  “你以前虽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现在眼睛瞎了,身子又病,我怕你已打不过这些后起的高手了。”
  冷见愁泛起一抹凄凉的微笑,道:
  “对,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会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冷见愁似乎感染到这英雄末路的凄凉,边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
  “你右手虎口的手茧和小指的两处关节,都留着使刀的特征,天下各种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征,这一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瞎神仙摇头道:
  “我从未听过这等事,是谁教你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冷见愁道:
  “这个人你不会认识。”
  瞎神仙道:
  “我十年前眼睛还未瞎之时,天下武林有名人物我认识了九成,所以说不定你的师父是我的熟人。”
  冷见愁道:
  “他不是我的师父,只是几片落叶之—………”
  瞎神仙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没有解释,却接回方才的话,道:
  “你不会认识他的,三十多年前他已变成一片落叶,那时候你瞎神仙,才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
  瞎神仙怔了一下,才笑道:
  “好,好,我的确从未听过叫‘落叶’的人,但你亦不必替我担心,外面那些人不会杀死我的!”
  冷见愁道:
  “哦?真的?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奇怪,竟然充满了睡意。
  瞎神仙道:
  “十年前我双目失明,又负了很严重的内伤,有几个朋友把我送来此地,承蒙方蒙兄出面,替我向武林宣布弃刀除名,方震兄乃是刀法名家,威镇湖广二十余年,公推刀法第一,所以我从前有些仇家,都冲着方震兄的面子放过我,直到现在,武林朋友们仍然都让我瞎子苟延残喘……咦,冷见愁,你怎么睡着了?”
  冷见愁的鼻鼾声回答了这句话,他的头和背靠在墙上,居然沉沉睡熟了。
  瞎神仙大声道:
  “年纪轻的人一疲倦就能睡着,我好羡慕你……”
  稍远处传来冰冷的女子口音,是“灵犀五点金”之一道:
  “他至少有三十五六岁。还算年轻人?”
  近处的东方狼王大礼道:
  “不过,我瞧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年轻得很。”
  北方狼陈四耻大声道:
  “大哥说得对,那厮很年轻。”
  “灵犀五点金”另一个女子尖声道:
  “你们男人的眼睛像驴子一样笨。”
  双方忽然都不作声,显然都等着看“拼命三郎”有没有意见。
  过了一会儿,谢大郎用生涩的声音,极简短地道:
  “看不出,像卅五,也像二十。”
  东方狼王大礼提高声音喝道:
  “瞎子,依你看呢?”
  瞎神仙苦笑一声,道:
  “若从声音猜测,他有时像是十八九岁,有时则像是五六十岁,我也猜不出来。”
  南方狼梁二义冷哼一声,道:
  “该死的瞎子,故意胡说八道。”
  “灵犀五点金”之一说道:
  “他不叫瞎子,二十年前‘烛影摇红’秦聪,出道不到一年之久,便已击败了五十四位用刀的高手名家,由那时起便名震武林,位列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十年前被仇家暗算,双目失明,身负重伤,才落得今日这种样子。”这个女子口音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娇柔,咬字清晰之至。
  她接着又道:
  “至于号称湖广第一的‘一声雷’方震,还排不上‘天下十二名刀’之列,可笑的是大名鼎鼎的四方天狼,连这种武林历史都不晓得。哼,要是烛影摇红秦聪还是当年的他,一旦得知你们四匹狼昨天刚杀死了他的好友方震,只怕你们的四个狼头立刻保不住了。”
  瞎神仙猛地一震,两行热泪从鱼白死灰色的眼眶中直淌了下来。
  这三路人马虽然说了不少话,大家都站了很久,但由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曾松懈片刻,亦没有一个人移动过。
  他们能够成名,过的是刀头甜血,江湖仇杀的日子,而能活到现在,其间实在没有一点可以侥幸取巧的。他们每逢遇上劲敌,只要小团体中有一个散漫松懈,比不上敌人坚韧冷静的话,早就一块儿命丧黄泉,向阎王老子报到去了。
  “灵犀五点金”之中的那个娇柔口音忽然又道: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你们装哑巴也不行,前天你们在南昌府,闯入白老尚书府弟,出手杀死了十七个人,其中十三个全然不懂武功。你们翻箱倒柜,最后搜走了白府家传胭脂玉佛。但你们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胭脂玉佛腹中藏有武功秘其,传说本是虚构的谣方,最荒谬可笑的故事,但你们居然上当出手娇柔的声音停歇了一下,而瞎神仙听了这些话,面容忽又惨变。看起来比流泪还凄惨些。
  那女子口音又道:
  “你们杀了一些人本来不算什么,但问题是白老尚书身份不比平常之人,你们此举惊动了官府,甚至会惊动远在京师的皇帝。唉,日后不但六扇门中的捕快们都此案拖累得睡不安寝,迫得只好不眠不休地大举追辑凶手,还害得武林中千千万万的朋友应付不暇,其中有不少人还要吃冤枉官司。”
  谢大郎涩声吆道:
  “闭嘴,关你们什么事?”
  瞎神仙一直仔细聆听,虽然色变泪落,但神情却越来越冷静,身子也挺得毕直,要是有人在门外远远瞧见,绝对认不出这个坐得毕挺的人,就是从前那个憔悴而又奄奄一息的瞎子。
  “灵犀五点金”之中那个娇柔口音又响起来,说道:
  “瞎神仙,你为什么要使冷见愁睡着?他究竟是什么人?那包袱之中究竟是什么刀什么剑?”
  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全身放松,才用平常的声音应道:
  “实不相瞒,我瞎子在酒里放了一点药,冷见愁的来历我至今试探不出,但这个人似乎很不错,心地很好,所以我决定让他睡觉,免得淌这趟浑水。”
  他停了一下,又道:
  “至于包袱内的刀剑,我瞎子全然不知,纵然是世上最珍贵的宝刀宝剑,对我瞎子也毫无意义。”
  别人没有再出声,瞎神仙也紧紧闭直嘴巴,于是四下一片沉寂。
  冷见愁鼾声沉重而又均匀,屋内外人人都可以听见,任何人听见这种鼾声,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冷见愁根本一直睁大眼睛,眼光澄激而又锐利,找不到丝毫的睡意。
  所有的对答他当然字字听见,而瞎神仙面部和全身任何细微的变化,也全都落在他眼中。
  东方狼王大礼粗犷的声音忽然传入屋内,道:
  “听说灵犀五点金之中有一位徐小茜姑娘,很会讲话,声音也很好听,不过,又听说徐小茜姑娘不说话而已,一说话就能够使天下大乱,非发生杀人流血之事不可,从前我以为这只是好事之徒胡乱说说而已,谁知见面更胜似闻名,徐小茜姑娘果然厉害之至。”
  她究竟哪一点很厉害?大家都等东方狼王大礼说下去,王大礼果然接下说道:
  “现下我四匹狼在左右两路压力威胁之下,只好结阵防守。但时间若是拖得久了,这形势自然会起变化。最可能的变化是我国匹狼和拼命三郎突然联手,杀死了灵犀五点金。因为我四匹浪向来使刀,拼命三郎使的是剑,这包袱之内正好是一刀一剑,我们只要同意把刀剑平分,联手之势便成功了。”
  但事实上由于一个“贪”字谁也不愿轻舍其一。
  故此在目前为止,四匹狼和拼命三郎还未联手。人人心中皆知此理,所以东方狼王大礼不必点出来。
  他又说道:
  “徐小茜故意说出方震和白老尚书的事,用意不外想激瞎子出手,谁知瞎子已不是弃刀除名以前的烛影摇红秦聪了,哈,哈谢大郎涩声道:
  “就算他是烛影摇红秦聪,我兄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徐小茜吃吃笑道:
  “耳食之言怎要相信?事实上我们几姊妹经常离开苏州,只不知若是在路上相逢,王兄你认不认得我们?”
  东方狼王大礼点点头,道:
  “据我所知她们向来全身裹以黑纱衣裳,没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我当然认不得她们。”
  徐小茜道:
  “这便是我们的答复。”
  东方狼王大礼道:
  “好,那么拼命三郎你们呢?”
  谢大郎声音更为冷涩,道:
  “不告诉你。”
  徐小茜娇声道:
  “看来谁也不肯先说出来意,王兄你说是吗?不过,我却可以猜一猜,你们是不是受‘血剑会’之托而来的了?”
  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不回答,过了一会,徐小茜又笑道:
  “经过十年漫长的岁月,除了‘血剑会’中的人之外,还有谁对烛影摇红秦聪不放心!”
  仍然没有人作声,看来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绝对不会回答徐小茜的猜测。
  相命馆内忽然传出来一声惨叫,跟着瞎神仙踉跄奔出来,乱发披面,左手掩住胸膛,只见他的手和胸前鲜血淋漓,显然被刀剑刺伤,而且伤得很重。
  瞎神仙另一只手指着相命馆,咽喉中格格有声,却说不出话,转眼间便跌倒在地上。
  三路人马一共十二对眼睛当下都不由自主瞪视着屋门,突然间四支火炬一齐熄灭,四下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内的灯光照射出来,隐约还照出四方天狼的身影。
  屋内传鼾声如故,过了很久,冷见愁仍没有出现,但三路人马谁也不肯移动半步,以免任何声响或动作会影响了所有人的视听。
  最不爱说话的谢兄弟突然都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哼声,接着是谢大郎道:
  “包袱不见了!”
  灵犀五点金那边也传来吱吱喳喳的惊诧声,四方天狼不能不信了,个个扭转头瞧看,果然那个在他们四个人脚跟后面的包袱已失去踪迹。
  十二对眼睛现在已集中在瞎神仙身上,虽然屋子射出的灯光没有直接照到,但仍然可以见到他倦曲的身形,他们一下子就确定那人是瞎神仙,于是全部目光迅即凝即屋子,莫非四支火炬都冷见愁弄熄的?他用什么暗器,能从屋子里一举击灭四火炬?冷见愁是不是趁火炬乍灭之时拿走了包袱?他的轻功难道厉害到这种地步”
  东方狼王大礼突然怒骂了一句三字经,四匹狼墓地一齐跃到门口,动作十分整齐,而在跃起和落地之时,四把长刀锋芒闪动,恰好把四个人全身上下严密封蔽,没有丝毫空隙。
  他们齐齐向屋内望了一眼,便有如中了邪,全都呆住,谢大郎的长剑忽震,翁的响了一声,三兄弟飞跃而起,无声无息落在门边,但这三人探头瞧了瞧一眼之后,也像四方天狼般呆住。
  “灵犀五点金”却与他们不同,徐小茜笑道:
  “我们也过去开开眼界
  她笑声起时,五个人已下齐腰肢款摆碎步行去,虽说是碎步而行,其实快的出奇,一眨眼间已经站在门外,五对眼睛透过面纱,又透过两路人马之间的缝隙望入去。
  屋子内一灯荧荧。似乎浮动着说不出的凄凉,尤其是瞎神仙仰靠椅背,而向屋外,恰好看见他那对瞎眼中,兀自未干的残泪。
  纵然是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亦看得出瞎神仙睡得很沉很甜,瞎神仙既然尚在此地,那么冷见愁呢?刚才胸前染满鲜血的瞎子是谁?是不是冷见愁假扮的?抑或屋内这个瞎子才是冷见愁假扮的呢?
  屋内的灯光忽然熄灭,这回四周真的陷入极度黑暗之中。那三路人马在这灯灭的刹那间,齐齐向不同方向跃退两三丈。每三路人马都摆出最厉害最严密的阵势。
  这刻纵然是一只蝙蝠掠入任何一个阵势内,亦休想逃过“分尸”的悲惨结果。
  又是东方狼王大礼首先哼一声,像早先那句三字经一样,也是他们的暗号。
  四柄锋快之极的长刀,都贯注着内家真功力,开始缓缓挥动。
  王大礼接着厉声道:_
  “究竟是谁在搅鬼?冷见愁?”
  没有人答话,他又喝道:
  “莫非是瞎神仙?”
  仍然没有人答话,那边的拼命三郎也说话了。
  谢大郎道:
  “冷见愁先睡着,一定是瞎神仙。”
  王大礼道:
  “这可说不定,有没有人瞧见屋中的灯如何弄熄的?”
  徐小茜也道:’
  “我们亦没有瞧见,唉,这个人若是烛影摇红秦聪,那还罢了王大礼插嘴说道:
  “为什么?”
  徐小茜道:
  “因为烛影摇红秦聪本来就是刀法轻功两者并臻绝妙,又是老江湖,极诈百出,他能拿走包袱,弄熄灯炬,还不可怕。但这一切如果是冷见愁做出来的话,唉,那结局不必说了,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
  谢大郎道:
  “猜不到。”
  王大礼道:
  “我也猜想不出结局,你说来听听如何?”
  徐小茜道:
  “好,我先问你们一声,以前谁听过冷见愁这个名字没有?”
  当然没有,王大礼二人都肯定地回答了。
  徐小茜道:
  “但刚才这个人的手段高明得委实神鬼莫测,既然冷见愁一向不让世人得知,假如此人就是冷见愁,现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想想看看,他肯让我们活着宣扬出去么?难道他如今主不想保持秘密了?”
  这么可怕的结论自然没有人愿意再行讨论。这刻每一路人马都晓得目前当务之急,只有逃离此地。
  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等到明天才找寻答案,然而他们能逃得掉么?那到底是谁?
  他还有些什么诡秘手段?他现下在哪里等候他们自投罗网?
  瞎神仙确实正在沉沉酣睡,当他隐隐约约凭那极为灵敏的感觉,发觉那发出鼾声的冷见愁好象有所动作大概是掏出一个瓶子,又拨开瓶塞时,便嗅到清淡的香味。他立刻涌上浓浓的睡意,这一刹那间,好象还发觉冷见愁的手落在桌上的朱砚。然后又仿佛听到衣箱打开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但浓浓的睡意宛如浪涛般不停地涌卷,终于所有的声音感觉都消失了。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斗,四下简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冷见愁眼中,只不过像你我在昏暮之时,稍稍觉得光线有点暗淡而已。
  那拼命三郎谢家兄弟姿势有点可笑,却瞧得见绝对有效,可以抵御任何外来的袭击。
  他们几乎蹲贴地面,背靠着背,三把剑斜斜上指,由于他们蹲得很低,减少了大部分可能被袭的面积,再加上剑势森严,看来谁也休想不付一点代价而能击溃这个剑阵。
  “四方天狼”的四方刀阵名震武林,果然严密而又凌厉之极,那四把长刀在黑暗中缓缓移动,使人泛起难越雷池一步之感!
  “灵犀五点金”这五个女子略有不同,她们居然散开,在丈半方圆内,怖成一个梅花形的阵式。
  每个人都屈一膝跪在地上,双手仍然缩在袖中,侧耳聆听四下消息。
  冷见愁孤独地站在当中,左腑下夹着那个包袱,右手好整对暇地抚摸下巴,十五年来都是胡须的下巴,一旦剃得光溜溜的,那种感觉既陌生而又很舒服的。
  他的夜眼不但能把黑夜当作白昼,而且能透视轻软的黑纱。故此“灵犀五点金”,那五个女郎的面孔固然一清二楚,就连她们黑纱做成的衣裳里面的身子也看得见。
  因为这五个年纪轻轻的女郎,居然除了一袭黑纱做成的衣服之外,里面竟没有一丝半缕。冷见愁能够看见她们嫩滑的皮肤,挺突丰满的乳房,修长的大腿,还有坚实的高坐的臀部。
  冷见愁不敢窥看她们最隐秘的地方,事实上他的眼光每次掠过女郎们之时已经心跳加快,嘴巴发干,好在他知道这是任何男人正常的反应,尤其是捱了十五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女人,而她们不但年轻,同时又都很漂亮,身材更是使男人馋涎欲滴,这种反应当然正常之有。
  徐小茜是五个女郎当中最漂亮最可爱的一个,特别是那对明亮灵活的眼睛以及红润小巧的嘴唇。
  她们在如此危险的情势下,五个人还敢分散,难道这五个女郎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们可以不藉任何语言话动作就能够互知心意?
  冷见愁决定先搁下有关“灵犀五点金”的疑问,省得仔细观察她们。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是冷见愁。”
  三路人马都不吭声,冷见愁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出,已经用不着加以证实了。
  冷见愁又说道: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问你们。”
  他等了下,才缓缓道:
  “你们希望我用刀还是用剑?”
  王大礼谢大郎都紧紧闭住嘴巴,他们这时很后悔刚才说了不少话,以致被对方晓得了位置,目下当然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小茜沉吟一下,泛起美丽迷人的笑容,说道:
  “冷见愁,你真的要我们挑选么?”
  冷见愁只瞧她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应道:
  “是的。”
  徐小茜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声音传来之处,可惜她实在看不见一点影子,她道:
  “我们挑选的话,有没有好处呢?”
  冷见愁道:
  “等你们挑选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徐小茜娇笑一声,道:
  “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北方人,你府上是不是山东!”
  冷见愁暗中微笑一下,道:
  “不是,离山东远得很!”
  徐小茜吃一惊,道:
  “果然远得很,这一下的口音已变成了福州人的官话,嘴巴里含着一枚橄榄似的。”
  冷见愁道:
  “你再猜猜看,吾也不是福州人。”
  徐小茜啊了一声,道:
  “这会却是扬州人说官话了,老天爷,我认输啦。”
  冷见愁忽然用纯正的四川话道:
  “四匹狼,拼命三郎,格老子的你们统统是死人不成?”
  徐小茜道:
  “天啊,这是地道的成都腔呢。喂,四匹狼,拼命三郎呀,你们怎么啦?净叫我一个女人家讲话,你们羞也不羞?”
  谢大郎居然先开口了,声音冷涩之极,道:
  “刀或剑悉听尊便。”
  东方狼王大礼大声说道:
  “用刀,我四匹狼愿意先领教高明。”
  谢大郎马上道:
  “那可不行,用剑,请!”
  这个请字一发出,谢家三兄弟齐齐拔出,三把长剑宛如闪电般冷见愁身上刺去,每一剑各自都笼罩七处要穴。
  他们出剑之快,黑暗中认穴之难,的确是第一流剑手的水准,但更可怕的是三个人都一齐涌出拼命不惜同归于尽的杀机,形成了一股厉森寒无坚不摧的强大气势。
  可惜他们的敌手是冷见愁,是神鬼莫测的冷见愁。
  谢家兄弟的剑势忽然落空,招式刚刚变老之际,猛又一齐刹住。
  但听冷见愁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升起,道:
  “要是左边的人剑势再低一寸,我冷见愁老爷就不敢坐着不动了。”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登时骇得面色剧变,身子微微发抖,他们真想不出冷见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敌人?他居然能在漆黑一团的迅急突袭之下,瞧出剑势相差一寸之微的差异,简直不是人,这是只有魔鬼才做得到的事。
  三柄剑已改变方向,齐齐指着冷见愁。
  谢大郎声音既涩又哑,道:
  “好!请你用刀!”此人向来惜语如金,又倨傲狂妄,居然用了一个“请”字,可见得他震骇之余,却也不禁十分服气。
  冷见愁说道:
  “我若是用刀,你们算是走运,此刀五十年前已经天下无敌,横行武林达二十年之久,刀下倒无一合之将。”
  他娓娓道来,语气极为诚恳,人人都感觉到这些话确实出自他衷心,绝非夸张渲染。可是这些话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五十年前就无敌天下,而且横行了二十载之久,那么冷见愁岂是已是七八十高龄的人?然而,奇怪地他必定没有吹牛,人人觉得他诚恳的声音,实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只是这个矛盾如何解释呢?
  冷见愁又道:
  “此刀每一面的刀身上都镌有四个字,一面是‘一刀在手’,另一面是‘快意恩仇’,刀把末端有‘横行’两个字,所以此刀名为天绝刀,你们有谁听过这一把名刀!”
  他声音稍歇之后,过了一会,居然无人吭声,冷见愁发出失望的叹息,道:
  “唉,想不到曾经纵横天下的天绝刀,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徐小茜吃吃而笑,声音甚是悦耳动人,可是冷见愁却当真不敢望过去,因为他怕自己的眼睛会忍不住称到她身上某一处部位,而那时他的心神势必不能集中,便等于给所有敌手以可乘之机了!
  只听徐小茜道:
  “一刀在手,快意恩仇,谁不知道这是‘刀王’蒲公望的豪语,但‘天绝刀’之名却没有听过。”
  她笑了数声,又道:
  “如果连我花解也不知道的话,世上就不大容易找到知道的人了!王兄谢弟,你们说是么?”
  谢大郎只“嗯”一声,东方狼王大礼却道:
  “这话就算夸大了一点,却也很接近事实!”
  徐小茜道:
  “谢谢你们的夸奖,我说冷见愁,你要不会告诉我们说,你就是刀王蒲公望吧!”
  冷见愁道:
  “为什么?”
  徐小茜道:
  “因为这一位刀王远在五十年前便已成名,然后纵横天下达二十年之久,也就是说,他是三十年前的无敌高手,但你才几岁?你甚至不可能是他的传人?”
  她语气非常肯定,人人听了无不深信于心,而且也禁不住对那位曾经雄霸天下达甘之久的“刀王”蒲公望,由然而生出无限尊崇仰慕之情。
  冷见愁却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轻蔑讥诮,道:
  “得啦,什么一代刀王都是废话,他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人人都大为惊讶不止,第一点是冷见愁何以会对该位前辈高手如此不敬?第二点是“落叶”二字,为什么“刀王”竟然不过是一片落叶?
  徐小茜道:
  “冷见愁,你已证明你本人既不是刀王蒲公望,亦不是他的传人。”
  关于后面这一点她解释道:
  “因为世上没有一个徒弟对师父如此鄙视和不敬的!”
  冷见愁须得时时提醒自己别向她望去,可是她的渊知博闻以及敏慧的分析能力,却又使他忍不住向她望了两眼。
  这两眼可能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整个武林的形势……
  花解眼睛很明亮,面庞俏丽,但任何男人都会同意她的身体更迷人,她的皮肤雪白光滑,织浓合度,最动人心弦的是她的乳房、腰肢,臀部以至大腿,配合的极为均匀,而且结实富有弹力。
  只要是男人,都自然而然晓得这是属于“处女”特有的青春明艳。男人,即使绝不对“处女”怀有偏好,但至少不贬低,亦不会加添了“珍贵”之感!
  冷见愁把“欲念”挤缩成小小的一粒,深深藏在心底,然后说道;“三十年前刀王蒲公望忽然变成了一片落叶,所以连人带刀从世上消失无踪,这一把刀,昔日在他手中,据说刀一出鞘,必定杀人饮血。但在我冷见愁老爷手中,当然要更上一层楼……”
  稍远处的广场中,依然有灯火、人群,夜风把许多声音送过来,使人感到仍然生存在世间,可是冷见愁的话声却有一种极强烈的诡异压力。
  徐小茜知道别人绝不会开口答话,便道:
  “什么叫做更上一层楼呢?一个人如果不能死两次,那么刀王蒲公望已经达到极限了,莫非你能叫人死两次么?”
  冷见愁淡淡道:
  “我根本用不着杀人,我只须斩下一只手指就够了。”
  徐小茜大吃一惊,道:
  “你……你的意思是使对方不能使用兵器?”
  她当然是最骇怕的人,因为她们“灵犀五点金”右手用短刀,左手用五只“紫金毒爪”。因此旁人只须斩一只拇指的话,她们每个就得失去六只手指了。
  冷见愁道:
  “对,你想想看,像四匹狼和拼命三郎这种人,如果不能拿刀剑,有没有人闻风而至取他们的性命呢?”
  人人都知答案,毋庸多说,只有一点得特别指出,那便是这些失去指头之人,一旦变成了很多仇家的猎物时,每日所过的时刻惊魂的逃亡生涯,确实远比立死刀下还要悲惨百倍。
  徐小茜道:
  “我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你。”
  冷见愁道:
  “好,你问。”
  徐小茜道:
  “那边旷场有不少灯光,但相距太远,故此这儿漆黑一团,相信大家都变成睁眼瞎子,只不知冷见愁老爷你可瞧得见我们?”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我当然瞧得见,连你们的黑纱衣裳里面穿的什么,都瞧得一清二楚。”
  徐小茜发出开心的娇笑声,道:
  “冷见愁老爷,这个牛皮吹得太大了,你真的看见我们五姊妹在黑纱内的内衣?”
  冷见愁道:
  “我何须吹牛……”
  现在他已有充分的理由向她们端详审视了,于是他的目光像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一般,刺透了黑纱,在五具充满青春气息极为诱惑的肉体上巡逡了好几次。
  在他夜眼中,她们根本像是明亮灯光下的裸体美人一般,唯一可惜的是她们全都是屈一膝跪地的姿势,所以瞧不见使男人最心跳的隐秘之处。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徐小茜的面孔上,却立刻发现这个最美丽的女郎眼眶底下现出半月形的黑痕,两边耳垂也发黑。
  冷见愁吃了一惊,心中自言自语道: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滇边大毒门的‘孤独迷情盅’怎么人在世间出现?记得那天自在天医李继华说过,自从百年前大毒门的毒圣桓字死后,这种天下第一绝毒就从此失传了……可是她分明中了此毒,而且在她们五女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中了这门绝毒,唉这是什么缘故?”
  他仍然淡淡的道:
  “徐小苗,你们每个人的黑纱衣之内都是光着身子,对不对?”
  “灵犀五点金”个个都缩了一下身体,而且不觉一手掩胸,一手遮住下体。
  冷见愁道:
  “现在才遮掩不嫌太迟了一点么?”
  徐小苗叹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
  “冷见愁,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的叹气乃是暗号,只见其余四女忽然向四方跃出,身法快过闪电,一眨眼间已飞跃出二十余丈之远。
  冷见愁一扬手,“嗤”地一响,那四女在卅丈远处忽地跌倒。
  人人听得出冷见愁乃是以上乘内家摘叶飞花的手法发出极细微的暗器,幸而并不是袭射自己,个个都暗自透了一口气。
  徐小酋吃吃笑道:
  “难道你想留下我的妹妹们么?”
  她竟不知那四女已经跌倒了。
  冷见愁冷冷道:
  “岂敢,岂敢,不过大家小心听一下,从现在开始,数到第十下……”
  “六、七、八、九、十……”是徐小茜娇柔悦耳的声音,到她第十的声音念出来之时,四方远处忽然传来凄厉的呻吟声,人人一听而知是“灵犀五点金”诸女的声音,并且晓得她们极为痛苦,痛苦得简直受不了。
  现在只有七男一女还没有遭受痛苦,但每一个人完全震慑于冷见愁莫测的武功和诡秘的用意之下,任何人打算摸黑逃走的话,下场只伯与那四女一样,但如果不逃,难道他便肯放过不成?他刚才说过不取性命只斩断一只手指的话是真的么?
  四女哀号声中,徐小茜好象已不能保持冷静了,高声道:
  “冷见愁,我过去杀死她们行不行?”
  虽然是在这等时刻,她的声音依然是娇媚悦耳得很。
  冷见愁道:
  “杀死她们之后,你怎么办?”
  徐小茜大为惊惑,道:
  “我?你问我怎么办?”
  冷见愁道:
  “你绝不会懂得我的意思,不过我也听得够了。”
  黑漆一团中传出“嗤”一响,四女惨厉的哼卿声忽然停歇。
  徐小茜松一口气,道:
  “谢谢你,冷见愁,只不知她们死了还是活着?”
  冷见愁道:
  “我说过我用天绝刀的话,不会出人命,刚才你提过的血剑会是什么东西?”
  徐小茜道:
  “是一个秘密组织,专以杀人为业,听说人数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世上最狠毒厉害的剑手。十五年来南七省已有许多名家高手死在那些‘血剑’之下,但究竟这血剑会有多少剑手?首领是谁?住在什么地方?想雇用他们的话,要多少银子?
  用什么方法连络?这些问题至今无人得知。”
  冷见愁道:
  “既然是职业凶手集团,何以你说四方狼和拼命三郎是被指使对付瞎神仙的?
  血剑会的人不敢亲自出马么?”
  徐小茜道:
  “烛影摇红秦聪乃是世上唯一在血剑下生还的人。他身为十二名刀之一,谁都知道决不贪生怕死的人,但十年来他竟肯自甘贫贱苟延残喘,血剑会最后自然觉得疑惑恐惧,终有一天忍不住加以调查。”
  冷见愁认为她分析得极对,那四方天狼,拼命三郎杀害了‘一声雷’方震及白老尚书家人,由于这些人与烛影摇红秦聪关系至深,可见得此举目的是刺激秦聪,使他不得不拓刀假如他还能拔刀的话。
  江湖中充满仇杀,武林人因争名逐得而阴谋倾轧,这些血腥可怕的故事,冷见愁听过很多很多,不过听人讲述尤其是已成陈迹的故事,比起他目前亲自见闻参与,滋味大不相同。
  “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低沉悲凉的声音忽然在冷见愁耳边回响。
  他为之轻叹一声,想道:
  “天下间所有人类的活动,悲欢也好,离合也好,有谁的遭遇不是受命运主宰呢?
  四下一片漆黑,远处旷场中的灯光照不到这边来,但种种声音随风传来,使得这片黑暗凭添一份不可名状的凄凉……
  “冷见愁你究竟是谁?”徐小茜问出人人想问的问题:“你是否凑巧路遇本城?
  凑巧包袱中有那两把宝刀宝剑?凑巧来找秦聪卜卦?”
  冷见愁答非所问,喃喃道:
  “都不敢动手,也不敢逃走,为什么?”
  徐小茜大声道:
  “因为人人都瞧不见!”
  冷见愁道:
  “你替他们想个办法吧!”
  徐小茜得到这句话,顿时敢移动身子了,她奔往火炬,点燃火检查看了一下,摇头大声道:
  “火炬不能用了,炬头部分完全碎掉……”
  她随即醒悟地啊道:
  “原来冷见愁你早已晓得,无怪叫我想办法。冷见愁,这种手法是不是叫做‘暗散复气乱花颜’呢?我记得已经绝传了三十多年,很久以前有一位巾帼高手,也就是最后一代的巫山神女宫宫主南飞燕,她的轻功固然是宇内无双,而她的九种暗器和独门手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冷见愁插口道:
  “后无来者都不见得,神女宫宫主‘风发雨鬃’南飞燕亦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她岂敢说后无来者。…徐小茜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徐小茜道:
  “落叶就是落叶,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难道你未见过。”
  徐小茜道:
  “唉,落叶就落叶吧,我的确不明白,但不管怎样,南飞燕的‘风发而鬃’这个外号绝不是开玩笑的,她九种不同的暗器,九种特异的独门手法,可以当得上天下无双四个字。”
  冷见愁道:
  “只轻蔑的哼了一声,徐小茜又道:
  “假如我们没有法子点火照亮四周,怎么办?”
  冷见愁道:
  “那也不要紧,只不过你却没有眼福瞧见我的刀法了!”
  徐小茜尖叫一声,道:
  “不行,我一定想法子……”
  这一声尖叫似乎把很多人惊醒,因为突然间四下明亮如画,原来在瞎神仙的相馆左右几间木屋内,都射出强烈的灯光,这些灯光聚起来,已足以使相命馆前十余丈圆地面明亮如画。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冷见愁身上,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腰细而脚长,腰间随随便便地插着一口长刀,他头戴武生巾,乳茸茸的胡须不见了,鼻子很挺,眼睛长而明亮,面色苍白得很。
  纵然在灯光下,纵然冷见愁面孔上的五官皮肤和轮廓全都丝毫毕现。但奇怪的是看起来很难确定他的年龄,既似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似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
  但也许正是因此之故,不独是徐小茜,连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全都觉得冷见愁她像有一种奇异的魁力,叫人情不自禁的向他多看几眼。
  至于徐小茜,身为一个女孩子,简直愿意匍匐在他的胸下,为他做任何的事。
  冷见愁大声道:
  “点灯的是什么人!”
  徐小茜道:
  “可能是血剑手预布的人手!”
  冷见愁颔首道:
  “我也是这样猜想,而且亦深信目下已找不到人了。”
  徐小茜却明知道每一间木屋都有人,因为这些人把灯吊挂在窗口之后,并没有逃走,但何以冷见愁说没有人呢?
  她已来不及询问,因为冷见愁很注意地观察着四匹狼和拼命三郎,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如果她继续开口,那就不锡有故意使冷见愁分心暗助别人之嫌了。
  谁知冷见愁忽然开口,说道:
  “徐小茜,你知不知道他们何以仍不出手?他们既不是胆小怕死之人,亦不是谨守江湖规矩不肯以多欺寡的人,你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冷见愁惊奇地“嗯”一声,道:
  “你真的知道?”
  徐小茜道:
  “这是因为他们虽然是著名的高手,但却从来没有碰过头,彼此的武功互不深知,因此他们不敢合力夹攻你,怕的是没有默契反而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冷见愁道:
  “这只是理由之一,但主要原因却是我所占的位置,恰好是他们最苦恼的枢纽点,他们若是联手夹攻,反而彼此受到牵制阻挠。”
  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一共七张面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知自从灯光一起,这两路人马都恨不得立刻出手攻去,但每个人又都感到距离方位不对,如若出手,便正如冷见愁所说,必定跟另一路人马的攻势发生冲突。
  东方狼王大礼大声道:
  “冷见愁兄,你的气功轻功还有这一分眼力,举世无双,我四匹狼服气啦!但仍然要领教你的天绝刀法!”
  谢大郎高声道:
  “我兄弟也服了,只求正式见识天绝刀!”他的话向来极尽简短之能事,现下亦没有改变。
  冷见愁道:
  ‘好,先轮到四匹狼。
  四匹狼个个精神一振,眼中光芒闪闪,四把长刀缓缓浮沉摇摆,使人忽然觉得他们不止四人四刀,而是一座刀山。
  冷见愁手按刀把,几立如山,突然拔刀攻去,而这时正好是人人感到四匹狼的刀阵最森严,威力最强大的一刻。
  任何武林高手绝不会选择这种时机出手,四匹狼的四把长刀街直是一道地狱之门,谁投进去就只有万劫复的结局。
  但冷见愁的宝刀幻化出一道精虹,硬是从刀阵最严密威强处攻入,他的刀光一到,四匹狼的刀便像忽然生满了锈似的暗然无光,而且都不会动弱,眼睁睁瞧着冷见愁的刀逐一削去每双握刀的拇指。
  当然这些动作很快,平常人根本瞧不清楚,但在这些高手眼中,比起用毛笔一笔一划写字还要清楚明白。
  人人面色苍白之极,心中说不出的震惊都从眼中流露出来。因为冷见愁这种刀法岂只有“横行”而已,那种气势威力简直可以蹂躏天下苍生,甚至连鬼神都得惊号远避……
  冷见愁刀已回鞘,面向拼命三郎,身躯毕挺,右手按住刀把,姿势动作非常自然,使人感到这个人根本就应该这样子站立,好象树木岩石或是山峦江河,本来就是那样子……谁会惊奇大地上有一道河流?或是对耸峙天边的山岳感到奇怪呢?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虽然出道不久,但在这四五年当中,已拼过三十几次命,会过无数高手名家,拼命三郎决斗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了。
  可是冷见愁却和任何一个敌手不同,他明明像高山大岳一样,屹立前面,使人泛起了不能攀越,不可摇撼之感,然而同时又使人感到冷见愁这个人井不存在。
  他们都不明白自己心中何以能同时泛起这两种矛盾不相容的感觉?冷见愁既然存在,便不能同时不存在,这理由正如‘你就是你,不能同时不是你’一样简单浅显而又不可违背!
  谢大郎发出暗号,三兄弟一齐后退数丈。
  他们并非打算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而是腾出更多的空间距离,人便变换剑阵。
  三把锋锐闪光的长剑,忽前忽后,忽上忽下的变了十二种阵式,每一种阵式在徐小茜看来都极为厉害,有以诡异见长的,有以凌厉长的,有以灵翔动态见长的,有以森严静守见长的。总之,每一种阵式都各有所长,最后却是一种极为变幻繁复的剑阵,此时三柄长剑虽是移动得不快,说不离数尺方圆之内,却呈现鱼龙曼衍五光十色的缤纷奇彩,使人目不暇接,不觉叹为观止。
  冷见愁的姿势毫无变化,“天绝刀”仍未出鞘。唯一不同的只有他那对眼睛,似乎变得更为明亮,因而凝射出来的目光更似是有形之物两道森寒的刀光
  毕直插入剑阵中。
  徐小茜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寒冷,冷得不禁全身轻轻发抖,因为她已看出冷见愁的天绝刀根本不必出鞘,就足以击溃“拼命三郎”的剑阵有余了!如果她没有看错,冷见愁岂不是魔鬼的化身么?
  那拼命三郎谢家兄的一十二种剑阵,在徐小茜看来简直已在到“剑术”之道的巅峰了(当然她也明白这是由于三个心意相通的兄弟一齐施展,故此这种造诣还不算是不可思议),虽然此一剑道境界是由三个人合力才达到,但在敌方来说,面对的仍然是可怕无比的剑阵。他们的对手冷见愁所要对付的是这个‘剑阵”。如果冷见愁现下办得到,则纵是换作一个有此剑术功力的人,结果仍然相同。
  徐小茜没有看错,连那四匹狼也都忘了攻心彻骨的奇疼,忘了进流的鲜血……
  只见“拼命三郎”这三个以凶狠不怕死著名于世的骠悍剑手,忽然都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并且明显地露出极力抑制呕吐的样子,他们本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何以会恐怕?恐怕什么?
  这答案只有谢家兄弟(也许除冷见愁之外)知道。一十二种剑阵,未曾有过敌手,却被冷见愁利刀似的目光不费吹灰力就破去了。
  冷见愁的目光每次问题射向“剑阵”最脆弱致命的所在,迫得谢家兄弟不能不变换阵式,但没有用处,直到最后谢家兄弟施展所有压箱底的本事,仍然挡不住冷见愁比真力更锋利可怕的目光。
  冷见愁的面孔好象永远藏在迷雾中,虽是在相命馆间小小木屋内,灯光那么明亮,依然教人看不清楚很多事情,第一点是他的真实年龄,第二点是他的情绪。
  书桌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七只血淋淋的拇指上,徐小茜想起这些拇指全是她捡回来的,不禁涌起一阵恶心之感,但也许不是恶心,而是莫明其妙的恐惧……
  冷见愁的眼睛远没有对付拼命三郎谢家兄弟时那般明亮坚凝,介仍然很脱利又深进莫测。每当他的眼光扫过徐小茜之时,这个美丽的蒙面女郎马上觉得自己根本是赤裸的呈露在他的眼前,因此她必定会打个寒噤,身子缩了起来。
  徐小茜轻轻叹了一声,道:
  “谢家兄弟这一战由于恐怕而自行斩断右手拇指,此举固然保存了性命,但心胆已裂,他们以后还能够拔剑拼命吗?”
  冷见愁没有回答,只微笑一下,却笑得莫测高深。
  徐小茜又道:
  “依我看来,拼命三郎谢家兄弟已经达到剑阵的巅峰,能够破得他们联手剑阵的人,等于可以超越天下任何剑阵的‘极限’,冷见愁你居然做到了,你究竟是人抑或是魔鬼?”
  冷见愁点点头,道:
  “你的想法看法都很高妙,相信像你这种女孩子不可多见吧?”
  徐小茜笑了一下,道:
  “我可不习惯自吹自捧。不过……你好象真的不知道,所以会问出口,那么我告诉你,世上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的确很少,另外还有一点,拼命三郎谢家兄弟的剑阵虽是厉害,不过碰上了我‘灵犀一点’,最多也不过是不分胜败之局。”
  冷见愁道:
  “我的确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我又懂得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徐小茜道:
  “你正是这样的一个可怕的人。”
  冷见愁道:
  “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每个人各有的‘命运’,比喻你说我很可怕,但你的命运却你遇上我,这才是可怕的事。”
  徐小茜道:
  “你想过很多,而且常常想?”
  冷见愁不回答,目光移到她胸部,那真是诱人的令人魂销的乳房,表现出女性的一切温柔,冷见愁暗自叹叹气,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移开眼睛。
  他自从发现花解中了天下第一绝毒的‘孤独迷情盅’之后,不知不觉便对这个美丽和很会说话的女孩子起了莫大的“怜悯”,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怜悯已经足够了,不管她的面貌何等的美丽销魂,不管她的肌肤有多白皙,又纵然她的乳房有是丰满动人,修长浑圆的大腿可使全世界的男人心跳气喘。这一切都没有用处,因为她已中了“孤独迷情虫”。
  这种绝毒数百年号称天下第一,中毒之人性命可长可短,而最可伯的是她一定要“孤独”,在她有生之年,绝对要洁身自爱,此外“迷情”两字另有来历(下文自有交待),所以这种毒的确可令天下人为之叫绝。
  冷见愁忽然向瞎子,道:
  “瞎神仙,这七只手指,送给你作纪念。”
  徐小茜惊讶地瞧着看那沉睡中的瞎神仙,难道这个人一直在装睡他为什么装睡?
  四匹狼拼命三郎等人在末败之前,有过一次机会入屋,瞎神仙不怕他们下毒手么?”
  瞎神仙长长透一口气,道:
  “冷见愁老爷,你真有本事,我瞎子也服了气啦!”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以为此生决不会再被迷香之类的药物迷倒,谁知世事永远变幻莫测来,永远有想不到的可能!冷见愁老爷,你用的是什么迷药?我瞎子足足睡了一盏茶。”
  冷见愁道:
  “那只是三种很普通的辛香类药物,但配合起来,我用重手法捏碎,再加上一点内家真力炙势,便散出一种香气,可使人立刻昏睡,你如果不是一直提真气让住心云南,这一觉必定睡到天亮才醒得。”
  徐小茜大骂道:
  “是谁传授你如此深奥的药物之学?”
  冷见愁淡淡道:
  “落叶,也是一片落叶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
  瞎神仙沉吟一下,道:
  “我昔的是中了迷香,那时一身武功只剩下三四成,所以一败涂地,这个刻骨的教训使我十年来精研迷香之道,自问极有心得,谁知今晚……唉……”
  他忽然振奋起精神,又道:
  “听你说来,她像有几片落叶呢,对不对?他们到底是谁?”
  冷见愁道:
  “落叶就是落叶,从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想知道一件事,当今之世,使毒最著名的是谁?”
  徐小茜抢先答道:
  “李碧天,他是普度门掌门,外号(海枯石烂)。”
  冷见愁道:
  “你认识他?”
  徐小茜道:
  “见过几面,但不算很熟。”
  瞎神仙道:“若论当今之世,使毒最高明的人的确非李碧天莫属了,十余年前我听说他曾邀约天下使毒为主的九个门派的高手,在粤东十万大山晤谈。定名为慈悲会。这一次十万大山的慈悲会.远至辽北(无毒不丈夫)寇遐龄也率了十二名高手来参加。听说参与盛会的一共有百余之多,全都是浑身是毒,任何人远远望一眼就可能倒毙的毒门高手,但结果(海枯石烂)李碧天以神鬼莫测的手段,技压慈悲会众毒,号称天下第一。他的外号意思是说他用毒本事已达到了可使大海为之枯干,石头为之腐烂的骇人程度。”
  冷见愁徐徐道:
  “我知道在百余年前,毒界中出了一位毒圣桓宇,只不知那‘海枯石烂’李碧天比起他怎样?”
  徐小茜摇摇头,瞎神仙没作声。
  冷见愁又道:
  “李碧天用什么兵器?”
  徐小茜道:
  “用剑,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剑法,因为他如果想杀死一个人,用毒方便得多!”
  冷见愁问道:
  “他常常杀人么?”
  徐小茜道:
  “不,相反的是他慈悲为怀,时时以他的使毒手段化解很多拼斗凶杀的大场面。”她停了一下,又道:
  “十万大山的慈悲会,他迫使毒界的各门派高手立誓,须得先毒死了他,才可以用毒杀害别的人。”
  冷见愁道:
  “相不到李碧天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下的毒手呢?”
  徐小茜讶道:
  “下毒手?向谁下毒手?”
  冷见愁不答反问,道:
  “你何故来到此地?”
  徐小茜道:
  “我们欠一个人的恩情,而这个人却欠瞎神仙的,所以这个人要我们来此,尽力解救他的危难。”
  冷见愁道:
  “这个人是谁?”
  徐小茜答道:
  “严星雨!”
  瞎神仙啊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是他?怎会是他呢!”
  冷见愁道:
  “为什么不会是他?”
  瞎神仙道:
  “十二年前,我路过镇江,他以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身份请我吃饭,我叫送帖子的人回覆我不赴宴,因为我讨厌他!”
  瞎神仙道:
  “严生雨这个人很骄傲,他的声名财势一出手就拥有了,我的声名却是经过无数次生死一发浴血苦战挣来的。”
  徐小茜道:
  “严星雨虽是继承他父亲手创的(大江堂),势力遍布南京至崇明岛这段长达千里的长江水域。”
  “但他决不是仅仅倚靠他父亲的余荫,他的剑法听说青出于蓝,已超过家传的《大江流剑法》了……”
  她的话指出瞎神仙看不起严星雨的错误所在,如果那严星雨正如徐小茜所描述的人,则他位列“江南三大名剑”便不是侥幸了。
  冷见愁对这些话的内容并不如何惊诧,但徐小茜无意流露出豪情飞扬的口吻神态,却使他十分意外,难道那严星雨是这般英雄人物,竟能使徐小茜感染了那股豪气?
  他问知那严星雨今年三十七八岁,相貌不俗,外号很雅像这样的人物,无怪特别容易在美丽少女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冷见愁深深瞧了徐小茜一眼,心中突然又涌起那股怜悯之情,她的确很可怜可悲,空有如花娇貌,似水年华,却不能不“孤独”终老。
  一个如此青春灿烂的女孩子,一旦得知自己这种悲惨命运时,她会怎样呢?当她必须面对“孤独”时,她比平凡的女孩子更能忍受抑是更为软弱呢?
  人生中,原是充满了许许多多难穷底蕴的迷,凡想完全了解疑谜的人,不是最有智慧就是最愚蠢的人。
  徐小茜如果心中有一个男人的影子的话必定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了。
  冷见愁下了这个判断之后,便不想再提到严星雨,免得让她有机会想起这个男人。
  当下淡淡道:
  “你太多嘴了,我只问你有什么打算而已。”
  徐小茜沉吟一下,道;
  “从来没有人骂我多嘴,你真是最奇特的男人。”
  瞎如仙插口道:
  “被灵犀五点金瞧得起的男人,自然有特立独行的胸怀气概。但却也不是好兆头叫。冷见愁老爷,你从今日起,定须小心的防,免得忽然有一夜头和脖子分了家。”
  冷见愁道:
  “灵犀五点金这么可怕么?”
  徐小茜道:
  “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五姊妹已有如此可怕的声名!”
  瞎神仙道:
  “我瞧‘烟雨江南’严星雨不久就会遇上横祸,灵犀五点多已是著名的不祥人,喜欢她们的人倒媚得更快。”
  冷见愁啊出了一点玄外之音,只微笑一下,对于不必要和不能确定的事,他觉得提上那么一句也是多余。
  徐小茜深深叹息一声,似乎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祥,只不过无可奈何而已。
  她道:
  “我们回苏州去,要是冷见愁准许的话,瞎神仙,你呢?”
  瞎神仙也叹口气,道:
  “做鱼饵的生涯实在很不好受,但既然命中注定要做鱼饵,只好继续做下去了。”
  冷见愁忽然问道:
  “严星雨的剑法当真是很高明么?”
  徐小茜道:
  “真的,我不会骗你,据说他已得到他大伯父‘血剑严北’的真传。你想想看,‘血剑严北’号称古往今来第一杀手,如果对手武功不能达到瞎神仙当年那等造诣,你出十万两银子他也不肯出手。”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血剑严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徐小茜和瞎神仙都怔住了,一时但觉夜色更深更冷,那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不可猜测的凶险危机。世上任何胆敢轻视得罪“血剑”严北的人,决计活不了多久,因为他才是古往今来无可伦比的第一杀手,现在的‘血剑会’或者独步北六省的“刀魔”呼延长寿,在武林人心目中,仍然比不上三十年前的‘血剑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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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红粉佳人
  用方石砌成的屋子,总是教人感到特别坚牢,似乎连无情之火也不怕。
  这一家老当铺不但给人坚牢的感觉,那柜台上的铁烂栅更令人泛起隔开了两个世界之感。
  有没有人听过荷包饱涨的人光顾“当铺”呢?当然没有,所以那些站立在柜台外,伸长脖子的穷鬼,没有法子不把朝奉们看得高高在上的另一阶层的人物。
  那姓林的胖朝奉懒洋洋道:
  “这口剑不过是破铜烂铁面已,就算一两银吧!”
  这种昧着良心硬是把足金戒指当作镀金戒指大杀价钱的话,林朝春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因此他几乎想把长剑扔出去,整个人都被无聊乏味的感觉充满。
  不幸的是他向框外俯视了一眼,这一眼竟使他完全清醒了,因为那个人的目光像刀子般刺过来,虽然不痛,却冷得要命……
  那个人长得高高的,样子蛮英俊的,但看上两眼之后,反而如堕雾中似的,瞧不清楚这人的年纪和样子究竟是怎样的。
  那人用眼光之刀,刺入林朝奉心里,又用低沉的声音道:
  “你太年轻了,叫一个老人出来。”
  胖胖的林朝奉如受催眠,伸手扯动一条丝绳,此绳通入内室,缠在雷老板桌上的铜铃上。
  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雷老板立刻出现,他问都不问,拿起那口长剑审视片刻,笑一笑道:
  “好剑,剑鞘是百年的鲨鱼皮镶金制成,剑身的鱼鳞片纹,泛起血红光彩,至少染过一百个人的鲜血。”
  雷老板这时才缓缓望着求当的客人一眼,道:
  “大爷请进来,万事都有得商量。”
  那人道:
  “我叫冷见愁,有话在这儿讲就是。”
  雷老板道:
  “悉听尊便,辛大爷押多少银子花用?”
  冷见愁忽然想起昨天黄昏来到这座城市市效的片段,那里他站在一个高岗,远远望见满城灯光丝竹管玄之声隐约可闻。
  冷见愁突然问呆住了,宋词中有几句形容一个飘蓬过客看见满城灯火时说……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于是冷见愁怀着满腔凄凉落寞之情,凝立还望直到中宵风露已干朝,阳光照遍大地,才走入城内,但仍然磨菇了好久,看看已是中午,方始大步走入这间当铺去。
  最主要的是他怀中连一文钱都没有,这六七日一路行来,每天三餐一宿少一文钱都不行,所以非得找个当铺不可了。
  雷老板苍老而相当响亮的声音又道:
  “如果老汉的老眼不是昏花,则可以肯定这口剑便是天下武林高手无不胆寒色变的《血剑》了!”
  冷见愁说道:
  “哦?叫做血剑?”
  雷老板道:
  “想不到三十年之后,还能够重见此剑,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对么?”
  冷见愁道:
  “我只想知道这口剑可以押多少?”
  雷老板道;
  “你说一个数日,老汉立刻如数奉上。”
  冷见愁寻思一下,道;
  “好,十五两。”
  雷老板重重叹口气,虽然摸出十五两一锭纹银,却不交给冷见愁,说道:
  “你一定不知道血剑严北的名字,他在三十年前,天下凡是能够名列高手之林的人物,只要听到血剑两个字,马上就得准备好后事……”
  老人的话声只停了一下,忽然把银子丢出去,厉声道:
  “滚,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冷见愁动也不动,连眼皮都不眨,道;
  “血剑严北算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雷老板怔一下,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淡淡道:
  “他的剑纵然可以斩金截铁,或者藏有血剑的剑决,但在我看来,只值十五两。”
  雷老板怔完又怔,胖胖的林朝奉精乖得很,赶紧出去捡起银子,双手奉上。
  老人突然大叫道:
  “不行,此剑十五万两都不止,你只要十五两的话,到别家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事,求押之人居然不肯押多,铺老板却嫌当得太少。
  林朝奉只觉拍马屁拍在马腿上,脸上肥肉乱颤,头上冒汗,赶快缩手。
  雷老板用坚决的声音道:
  “冷见愁,到别家去,我要为血剑严北痛哭一场,再为他醉三天,你走吧!”
  那苍凉沉痛的声音忽然打动了冷见愁的心,雷老板为什么流露出这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感情?难道那默默流逝的韶光,虽然能够把沧海变成桑田,却不能使人忘情了往事?
  雷老板真的姓雷么?他和血剑严北又有什么渊源交情?
  冷见愁自己晓得,晓得自己的确是“人间”惆怅客,那十五年的“黑暗时代”,所有的梦想都幻灭了,世上还有谁会遭遇到此地更悲惨的命运呢?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四下涨漫着腐落泥沼的气味。
  但是可怕的不是黑暗,不是寂静,亦不是腐败的气味,而是“绝望”逃不出幽冥世界的绝望。
  形成这“绝望”的原因很简单,由于天然的形势一个深藏在山腹中永不见天日的大壑,人类身能的极限绝对无法超越,既不能像鸟类从百余文之高的出口飞出去,亦不能从呈内斜角度光滑坚硬无比的岩壁攀升(即使有登山工具也不行,因为有些岩石根本不容钉凿),所以世上最有本领的五个人,跌落壑底之后,纵是同心合力想尽办法,也逃不出生天。谁也动破不了人类能力的“极限”。
  第六个人是冷见愁,他比那五人迟到了十五年,那时候他才二十岁不到,但在幽冥世界似的大壑内过了十二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好象已活过了一百年,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在感觉中都极之漫长……
  但冷见愁坚信他自己的心情比那五人好得多,因为他“看得见”,而他们却“看不见!”当然这个结论是经过无数次的测试考验才敢确定的。
  此外冷见愁还年轻,这也是勇气不竭的重要原因。
  一片枯叶穿过空间,发出“嗤”的一声,冷见愁伸手捏住,就像我们揉揉眼睛那么轻松如意,但他口中却发出痛哼之声,同时用手掌拍地,发出似是身体在土地上翻滚碰撞的响声。
  两丈之远的一个老人冷冷的道;
  “辣鬼妈妈的不是东西,哼,练了十二年还躲不过一片落叶冷见愁好象很痛楚地哼哼卿卿了一阵,才停下来,有气无力的道;“严北,从前我挨一片落叶,至少要痛上个把时辰才缓得过气来,但最近的却不然,莫非你已经大衰老了,所以内力大不如前?”
  冷见愁很仔细地观察老人严肃的表情,确定对方果然泛起茫然若失之色,又道:
  “老实告诉你,你不是好师父,你一十八路血剑虽然全部传授给我,使我连作梦也使得出来,但是我至今仍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你一定有某一处弄错了,总之,你不是好师父。”
  血剑严北叹口气,道:
  “咱们相处了十二年之久,我听得出你不是骗我。”
  “但关于你至今尚未得到我血剑精髓这一点,我真的想不通个中缘故,可能你修习的内功太杂了,每个人都传你一套秘传内功,反而使你不能专精一种,更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冷见愁用沮丧的声调说道:
  “我时时会告诉自己说,干脆放弃算,何必挣扎呢?你们从五年前起每年都延缓期限,让我多活五年,我有时很恨你们,我活下来还不是活受罪,有什么用处?”
  严北泛起一抹冷酷的微笑,道:
  “你想死何难之有!”
  冷见愁道:
  “对,我想死,一了百了,省得活受罪,反正就算我能通过你们五个老家伙的考验,到头来还不是永远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严北道:
  “冷见愁,你听着,命运是最严酷可怕的敌人,我们五个老人都不行了,因为我们寿元有限,已经支持不久了,但你还年轻,如果你尽得我们五人之长,说不定有一天可以逃出这幽冥世界。”
  冷见愁颓然道:
  “不可能,我前几天才发现这个道理,你想不想知道?”
  严北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这道理对藏在你血剑最后一扫《大地回春》之内。”
  严北讶道:
  “哦?真有此事!”
  冷见愁道:
  “你现在出手吧,反正期限将届,即使你这刻取了我的性命,亦不过是提早几天而已!但我一定能及时告诉你这个秘密!”
  严北斥道:
  “胡说,你一招落败,便立刻气绝毙命,焉能有机会说话?”
  冷见愁道:
  “这正是秘密的关键,如果如你所说剑到命毙的话,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道理固然很对,但做得到么?世上“纸上谈兵”的人不可胜数,只是一旦面对现实之时,立即出丑现出原形。
  严北的目光缓缓向四下扫视,这个他思索难题时的习惯,事实上地根本瞧不见四下的泥沼,瞧不见丈许外的冷见愁,更瞧不见数十丈远处的岩壁,不过他心中却对脚下这一面大约十丈方圆的硬泥地了解得有如自己的手掌,不但泥地的面积大小,连地面的每一寸坚硬度都知道。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高手相争,胜败的关键只不过是毫厘之差,例如他落脚发力跃起之时,地面的硬度稍为差一点,他可能在速度和距离的估计上差了分秒和分寸之微,而这一点点小错,就足以落败死亡了!
  “血剑”果然非同小可,剑势一起,敌人只觉得千百缕寒冷之气袭入浑身毛孔,向心脏聚汇,没有风声,没有光彩,只有奇异的寒冷!
  严北手中只不过是一截枯枝,但枯枝在他手中根本与真剑全无分别。
  冷见愁远远站在六七丈外,仍然可以感觉得到“血剑”的寒冷,只不过早在两年前,这股血剑寒流已不能威及他了。
  他象平日过招练剑时一样反击,严北感到森森寒气和锐急的剑裴能到,手中枯枝的剑式忽变。
  冷见愁其实仍然站在六七支外,他的反击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这片落叶却非同小可,做成真剑疾攻一般的风声和寒意,而且能够瞒过“血剑”严北。
  但这一次却有了变化,严北的剑式一转,冷见愁的枯叶立时化为粉末飘散无踪。
  冷见愁一阵骇然,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因为从严北这一剑看来,显然也从未出过全力。
  十二年来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严北仍然隐藏起一部分真力,直到如今声明最后一战,严北才使出全力。
  这是多少深沉的心机啊!十二年岂是短暂的时间?
  冷见愁手中的落叶一片片发出,到了第十八张,他的人忽然跃起五六丈,像闪电一般飞到严北头顶,然后垂直飘落,一点风声都没有,纵然有点声响,亦被严北第十八招“春回大地’的剑气响声所遮掩。
  严北只觉得胸口一凉,当时竟然清晰得有如亲眼目睹,那把杀人无数的血剑从前胸直透后心整个人被刺穿了。
  冷见愁握住剑柄,使严北身子直直挺立,他低声道:
  “严北,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严北惨笑一下,道:
  “好得很。”
  冷见愁道:
  “好在哪里?”
  严北道:
  “方才第十三招和十八招,老夫才查明你的剑根本未出销,你已将我们五个人不同的内功心法融合贯通,方能将南飞燕的暗器手法变成耋人的剑法,可惜发现得太迟了!但你……你没有辜负(血剑)的威名……”
  冷见愁道:
  “你放心死吧,我决不会污辱血剑,现在你听着,这个幽冥世界谁都逃不出去,连我们都不行……”
  但后面的几句话,严北已经听不见,这一点冷见愁从剑上的重量突然增加而得知。
  一个当铺老头,一个是有史以来最高明的职业杀手,难道还会有深厚交情么?
  冷见愁感到不可思议,终于让步,说道:
  “我多要一点银子便是!”
  雷老板道:
  “不行,这口剑我不要了!”
  冷见愁淡淡道;
  “我可不可以请问何以你现在不要了!”
  雷老板道;
  “因为我不知道你配不配当押此剑!”
  冷见愁道:
  “怎样的人才配呢?”
  雷老板道:
  “能不辱没此剑的人,才配押剑!”
  冷见愁微笑一下,但他的笑容甚至他的面庞,却似乎有更浓的迷雾阻隔,使任何人都无法对他观察得清楚些。
  雷老板见了,身子微微一震,喃喃道:
  “希望你能够不辱没此剑,可是,你何以要押掉此剑!”
  冷见愁说道:
  “雷老板,你只须告诉我两件事,两件很小的事,我说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雷老板道:
  “那就说出来听听者。”
  冷见愁道;
  “第一件,你这家当铺的牌匾,那《利源大押》四个大字,是不是王阑轩亲笔题的?第二件,你身上的这件青缎长衫,料子是不是苏州造的极级贡品《米儿缎》?”
  雷老板怔了一下,才道;
  “王阑轩是数百年第一书法家,天下知名,你晓得他还不出奇,但这贡品‘米儿缎’知者极稀,你怎知道?又既然你说得出名称,又何以不鉴定真迹?”
  冷见愁道:
  “因为我只是听过,从未亲眼过,所以在理论上我可以判断那是王蔺轩的真迹,以及苏州的‘米儿缎’,但在事实上,我需要你亲口证实。”
  雷老板道:
  “你的学问见识一定是用很奇怪的法子得来的。但且不谈这些,你问的都是肯定答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用年代和身份来推断,你就是海龙王雷傲侯,南京‘龙藏者押’的主人!”
  雷老板只泛起一个忧郁伤感的笑容而已,但他身边的林胖朝却惊诧得张大嘴巴,就像离水的死鱼一样。
  “龙藏老押”在当押业中多少年来已变成神话似的传话,据说甚至连宫廷库中许多宝物,都要给“海龙王”法眼鉴定才算数,这个“海龙王”外号,意思说天下宝物只有龙王宫中收藏得最多,连人间的帝王也还有未及。
  但最令人与无穷幻想的传说是:天下真正第一流的巨窃大盗,若是得到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者是艺术上的无价之宝书书瓷器石等,都会送到龙藏大押,只有海龙王雷例侯评估的价格为天下所公认!
  冷见愁又道:
  “你年纪属于那个年代,才配合血剑严北论交,只有你连当铺的店名也要工蔺轩的墨宝才满意,也只有你才穿得起《米儿缎》的外衣!”
  老人很沉重地叹气,道:
  “人世间的权势也好,财富也好,声名也好,甚至知心的朋友或女孩子也好,这一切的价值在哪里呢?以我看来,正是因为这一切绝无‘永恒’,所以令人觉得宝贵无比!”
  “永恒”的反而就是“梦幻”竟是世上一切宝贵之物的要素,但既然明知“梦幻”无常,难道还值得我们珍惜追求么?我们都在追求虚无么?
  雷傲侯藏宝的地方很宽敞明亮,四面都有窗子,有的窗外水波掩映,垂柳飘拂,有的窗外浓荫匝地,绿意扑面,有一面的窗外是大片碧茸茸的草地,当中的花圃种满了,各种草木花卉。现在正是春暮夏初时节,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冷见愁在这间藏宝轩中消磨了七天之久,在七日七夜内未曾离开过一步。他忙的是两件事,一是品当各种美酒,天下各种奇酒陈酸,雷傲侯都有。二老赏玩各种奇珍异宝,由雷傲侯亲自讲解。
  这第二件事情最费时间也最累人,因为每件奇珍古玩牵涉的范围极广,举便主架子角挂着一串白晶莹的念珠,冷见愁观察鉴赏之后,雷傲侯道:
  “中国、天竺、波期以及西异国有很多宗教都用念珠,即使以佛教来说,念珠的数目和质料亦有好几种不同的规定。”
  冷见愁道:
  “我知道,这一串是属于佛教一百零八料那种念珠,别的宗教不是这个数目。”
  雷傲假道:
  “你可瞧得出是什么质料?”
  冷见愁道:
  “好象是骨头或者角质,但佛门中人怎会使用腥荤之物?”
  雷傲侯道:
  “你能鉴别得出这骨角之质,眼力真是惊人,这串佛珠乃是人头骨做成,但与一般的死人头骨大有不同。”
  冷见愁道:
  “我晓得了。佛家的秘宗,大盛于西藏青海等地,这一宗的修持十分秘密,只知道喇嘛僧侣不忌酒肉,有些法门更与我中土道家的龙虎丹法相似。如果门弟子有用人头骨做念珠的,一定只有密宗才敢用。
  道家的龙虎丹法就是男女双修之法,虽然亦是阴阳交合以炼成金胎元婴,但胸中的正邪之念,却成为与“泥水彤法”即俗谓“采辅导”截然不同的分水领。
  密宗的“方便之门”比之龙虎丹法似乎又更上一层,在男女交合之际,对方完全是处于真正“空相”的境界,但既不能“无欲”,又绝不能执着于难以抗拒的“大欲”,便形成了一个世人智慧解不了之谜,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智慧”“情欲”
  之极限……
  雷傲侯含首道:
  “密宗的一切的确很秘密,但你要知道,密宗完全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不要世人出种种误解,所以坚持要秘密而已。”
  在密宗特遥关于“传法上师”的戒律中,就规定了“对于没有修习密宗根器的人,随便传授以。”
  “对于有根器的人,不肯传授大法”,这两者都犯了戒律,由此可见密宗坚持秘密的真正用意何在了。
  雷傲侯又道:
  “这串佛珠乃是西藏密宗一位红教法王寂灭后的头盖骨做成,就像舍利子一样,这头盖骨经过那位索罗法王多年修持,的确跟一般的死人头骨不同,这串佛珠在密宗弟子心中,用无价之宝四字也不能形容那种感受和份量。
  单单是一串佛珠,便有如此多的讲究,其他的鼎里珠玉,每件都有本身的特点和历史背景,老实说七昼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果不是冷见愁已装满了一脑袋的见闻学识,加上惊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根本不可能从之宝物获得什么益处。
  但冷见愁却得到无法想象的益处,因为他满脑袋的见解学一都是被人硬塞进脑,没有一件可以用宝物印证在幽冥世界的大壑内,那里找得一件宝物而现下却等如现身说法,许许多多从前储存记忆中的学问,得到了印证讨论变成真正可以活用的学问了。
  第八天冷见愁睡到中午还未醒,但在极酣沉的睡眠中,冷见愁的心忽然清醒。
  极轻的步声和香气改变了环境,冷见愁对“环境”的敏感不是你我可以想像得到的,所以他内心被惊醒了,头脑和四肢百骇霎时全部准备好,足以应付任何突变的情况。
  阵阵的香气表示是女孩子,由于气味清新而不浓郁,可知必是年轻的女孩子,由轻微的步声,听出一个女孩子。
  她是谁?怎能走入雷傲侯的“宝库”?
  有一边窗户的帘子被拉开,所以“光线”也使冷见愁更紧决的维持清醒,不让睡魔再度俘虏他。
  她不会是外人,否则她既进入不了雷家的“宝库”重地,亦不敢拉开窗帘,让外面的人得以看见轩内情景,那么她是谁呢?早就应该问雷傲侯家中的情形,可惜现在已来不及了,这个女子可能是雷家的丫头使女,亦可能雷家的媳妇,也可能是雷家的孙女等。
  她的手忽然落在冷见愁某一位部位,这一下冷见愁记起男人的特别每天睡醒时下身坚挺的现象。
  据说女属阴,阴即是月亮,所以女性每个月生理上发生一次变化,男性属阳,即太阳,太阳不会圆缺,每天从东方升起,从西方沉没,所以男人每天早上都会升起!
  不管怎样,这个女孩子实在不该碰触他那一处部位,因为冷见愁的性欲经过十几年的压抑,比平常人有显著的差异。
  她似乎很懂得男女情事,所以她的碰触和抚摸不太轻亦不太重,冷见愁的性欲剧增,宛如风暴忽起,情欲之海波涛卷天。
  他根本不必用眼睛,便已知道她的位置和姿势。进一步说,他晓得自己的手就该怎样动,便可以有效地把那个女孩子勾入被窝。
  也许那个女孩子已预期他会有何反应和动作,并且欢迎他那样做,所以她保持那位置姿势以及继续抚摸他的动作。
  冷见愁居然过了好一阵,还没有把她抓入被窝内,然后,又过了片刻,她身子颤动几下,长长透了一口气,道:
  “好舒服……”
  男性或女性都一样,当性欲饱涨冲动之时,自己有很多法子解除这种紧张。
  冷见愁借异性的手解决的性欲,居然能不侵犯她,实在很不近人情。
  冷见愁又道:
  “你走吧。”
  “为什么?”果然是女孩子的嗓音,而且很悦耳动听。
  冷见愁道:
  “因为我想留下一个美丽充满幻想的印象。”
  冷见愁并不回答,似乎不想理她。
  那女孩子无计可施,无奈地道:
  “好,我马就走……”说时,一双手已探人背内,显然是表示说让她真正地摸触一下,不是隔着被装,她才肯离开。
  任何男人在这种情形之下,都没有法子拒绝,甚至不愿意拒绝。
  冷见愁也不例外,尤其是当她的纤玉手碰到他下面某一部分时,那快感异常鲜明强烈。
  可惜快感瞬间就消失了,因为她的玉手忽然按中他的腹部,指尖像小钳枝般点住三处大穴。
  冷见愁不得不睁开眼睛,只见站在旁边那个女孩子,含笑盈盈望着他。
  她看来年纪很轻,个子修长,腰细,胸臂部甚是丰满,面貌很美,尤其当她含着笑容时,艳光泛射。谁也不能相信这么美这么甜的女孩子,竟会替男人做那件事,而且做完之后,马上点住他的穴道。
  冷见愁仔细地瞧她一会,才道:
  “你内心的情绪已从眼睛流露出来,看来根本和你面上甜美的笑容不相称。”
  她一身淡绿色的罗衣,本是予以柔纯洁之感,但她的行为……,不过这袭浅绿罗衣,与飘指肩上的秀发,却便她更美更可爱。
  冷见愁又道:
  “你那饱满广阔的天庭,那对长而弯的眉毛以及眉下的凤眼,一望而知是雷家的特征,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女摇头道:
  “你错了,我不是雷家的人,我名叫雪婷。”
  冷见愁的目光再次把她细看一遍,由上至下,瞧行十分澈底。
  雪婷完全没有忸怩在乎的样子,反而露出懒洋洋的姿势。看来她不但不受任何拘束,也不怕挑战,全身上下散发出野性之美,震撼了男人的心。
  冷见愁这次谈话时,声音中显然已含有敬重之意:“我敢打睹你不是雷家的孙女的话,必定是外孙女,但不管你是或不是,你本身很了不起,值得和你讲几句话。”
  雪婷嘲笑一声,道:
  “如我跟你一样,被人家点住穴道,像条死猪似的不能动弹,我也会向那个人表示敬意的。”
  她转身行开,在珠光宝气珍玩琳琅的屋子内徐徐绕了圈子,回到床边,说道:
  “你押剑的第二天,消息才传到这儿来,说有个叫冷见愁青年或中年人,一举手间就击垮了《四方天狼》《拼命三郎》《灵犀五点金》这三路使武林人闻名头痛变色的人物,当时我就有三个想不通的疑问,现在相信你一定愿意为我详细解释吧?”
  冷见愁道:
  “好吧,但说不定我打痛你的屁股,替你家大人狠狠管教你一次。“雪婷面色一沉,简直是在翻了,怒声道:
  “以后不准你说这种话。哼,谁敢管教我,我一定钉死他!”
  冷见愁道:
  “我向你道歉,我收回刚才那些话?”
  雪婷瞪他一眼,但面上怒色渐渐消退,终于笑了一笑。
  冷见愁道:
  “其实你先侵犯我戏弄我,我就算揍你一顿也是应该,更何况只不过说几句狠话而已,你平时很爱生气么?”
  雪婷道:
  “别说废除话,你要记着现在你的小生命捏在我手里,从前宋妈妈常常说,有银子时在是大爷,挺胸肚吼嚷都行,没银子就是灰孙子,讲话一不留神就挨嘴巴子,你现在是灰孙子,知不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了,宋妈是谁?这个人好象很势力呢?”
  雪婷眼中露出瞧不起他的神色,道:
  “南京的宋妈妈你都不知道。”
  冷见愁道:
  “我的确孤陋寡闻得很,她是什么人?”
  雪婷道:
  “她是最有财有势的老鸨母,全国第一,唉你真是没有见识得很。”
  冷见愁觉得有点滑稽,也有点不服气,因为就算没有听过一个鸨母的名气,亦不是丢人之事啊,不过跟他争辩这些鸡毛算皮之事亦是很不值得。
  便道:
  “好,好,算我没有见识……”
  雪婷双手叉腰,温声道:
  “哼,不但没有见识,而且没有种,懦夫?”
  雪婷道:
  “谁说不是,你现下被我就像癫皮狗似的怕死得很,我说你是王八蛋,谅你不敢说不!”
  冷见愁翻翻白眼,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雪婷的气却还未平息,道:
  “想当年我在秦淮河上的‘连碧舫’,我不涂脂不抹派粉,不穿漂亮衣服,不梳麻烦之极的发,我不高兴时绝不出局,起初他们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但我还是不干,后来还不是都顺着我!”
  冷见愁一定真的很吃惊,情绪都流露出来,因而面孔忽然变得很清晰,那层迷雾全消失了雪婷很得意道:
  “怎么啦?我这种人居然在勾栏中待过,你很奇怪么?”
  冷见愁道:
  “何止奇怪,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毛病,或者你的嘴巴把声音弄错了。”
  雪婷道:
  “你的耳朵我的嘴巴都很正常。”
  冷见愁道:
  “你为何要我做那种事?”现在他回想起来,怪不得这个美的女孩子对男人那么大胆,手法纯熟,原来她是曾堕落于风尘中。
  雪婷坦然道:
  “因为我十四五岁时就离家出走,跟几个男子混了一段时日,后来大家都太穷了,日子混不下去了,为了义气……啊,不那时候我很爱那个小王八蛋,自愿卖身。”
  故事很简单,语气中亦是没伤感或忿恨,这段奇异崎岖的人生历程,一定吞噬埋葬了许多热情、向往。
  到底她的故事是真的是假?冷见愁暂时无法判断,他道;“你有一身武功,怎肯给人敲打?”
  雪婷道;
  “开妓院人的可厉害呢,当时我喝了一碗药,全身武功就使不出来了。”
  冷见愁道:
  “你卖身给宋妈妈么?”
  雪婷摇摇头,道:
  “不是她,但后来她把我转买过去,她手下的女孩子都是第一流,个个美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看中我这个野人。”
  冷见愁道:
  “古人说粗头便服不减国色,野也有野的美,那来妈妈果然有眼光,无怪你口气中对她没有一点不满,连我也有点佩服她嘴巴把声音弄错了。”
  雪婷道:
  “你的耳朵我的嘴巴都很正常。”
  冷见愁道:
  “你为何要我做那种事?”现在他回想起来,怪不得这个美的女孩子对男人那么大胆,手法纯熟,原来她是曾堕落于风尘中。
  雪婷坦然道:
  “因为我十四五岁时就离家出走,跟几个男子混了一段时日,后来大家都太穷了,日子混不下去了,为了义气……啊,不那时候我很爱那个小王八蛋,自愿卖身。”
  故事很简单,语气中亦是没伤感或忿恨,这段奇异崎岖的人生历程,一定吞噬埋葬了许多热情、向往。
  到底她的故事是真的是假?冷见愁暂时无法判断,他道:
  “你有一身武功,怎肯给人敲打?”
  雪婷道:
  “开妓院人的可厉害呢,当时我喝了一碗药,全身武功就使不出来了。”
  冷见愁道:
  “你卖身给宋妈妈么?”
  雪婷摇摇头,道:
  “不是她,但后来她把我转买过去,她手下的女孩子都是第一流,个个美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看中我这个野人。”
  冷见愁道:
  “古人说粗头便服不减国色,野也有野的美,那宋妈妈果然有眼光,无怪你口气中对她没有一点不满,连我也有点佩服她了。”
  “你懂什么?宋妈妈有财有势有义气还不算,她本身就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之一。我的武功全靠她帮忙才恢复的!”
  “真的么?唉,将来无论别人告诉我任何怪事,我都不会感到惊奇了!”
  这话比恭维她漂亮还要使她开心,雪婷笑道:
  “江湖中希奇古怪的事多着呢!你连宋妈妈的大名都没有听过,简直是大大的土包子,当然觉得我说的事情很新鲜奇怪了!”
  她停了一下,又道: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四匹狼和拼命三朗的七只手指,是你一刀刀削断的抑是他们自行斩断的!”
  冷见愁道:
  “你说第二问题?那么第一个呢?”
  雪婷泛起得意之色,眉毛扬得高,道:
  “第一个问题已有答案。”
  冷见愁沉思一下,道:
  “原来你已瞧清楚了!”
  雪婷道:
  “对的,你居然猜到,算你不笨。”
  冷见愁用含有晒笑的声音道:
  “你真的看清楚了?你说得出来么?”
  雪婷道:
  “当然啦……”但她底下的话声却忽然咽回肚中,活像忽然咽下一颗石头,使她眉毛一下子垮下来。
  刚才当冷见愁十分惊讶之时,他面孔上的迷雾明明消失,明明清晰呈现出来,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忽然不能肯定了。
  雪婷生所气地咬住下唇,过了一会才道:
  “你到底几岁?”
  冷见愁道:
  “这是第一问题,对不对?”
  明知故问,这家伙好讨厌,雪婷很想一巴掌打散他面孔上的迷雾,但不知何故没有动手,只忿然点头。
  冷见愁道:
  “我曾经是幽冥世界中的人,那儿只有绝望、黑暗、痛苦、污秽,没有时间,所以我认为我是四十岁也可,二十岁也可。”
  他的话虽是有点怪异不易理解,却又言之成理,亦很坦白。
  雪婷觉得一点都不生气,却连她自己也对这现象奇怪起来,因为她一向对待男人没有这么宽大的。
  她道:
  “第二个问题呢?”
  冷见愁道:
  “四匹狼的手批是被我一刀刀削断,拼命三郎是自己动手的。”
  雪婷怔一下,这个答案又是两者俱有。难道他的回答从没有一面倒的?我使人怎能得到肯定或否定的推论?
  冷见愁又道:
  “第三个问题是‘灵犀五点金’的结果?徐茜到哪儿去了?”
  雪婷道:
  “你是讨厌鬼,快说!”
  冷见愁道:
  “她们可能拆伙了,因为徐小茜中了一种绝毒,而徐小茜是这伙人的领袖,她本身即不能自保,折伙乃是迟早的事。
  这番话听来似乎有结果,其实仍然得不到肯定答覆,灵犀五占金结果究竟怎样?
  她们到哪儿去了?问题仍然存在。
  雪婷对他眼眼睛瞪了好一会,忽然纵声大笑,笑声像银铃一般情亮悦耳。
  冷见愁等她笑声停歇,才道:
  “似乎我说错话做错事,被你抓住马脚,是么?”
  雪婷道:
  “那倒不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问你问不出答案,或者什么事都无法确定的话,就把你送给他让他来……”
  冷见愁道:
  “你以为我肯跟你去?”
  雪婷道:
  “你连坐起来都办不到,你岂能反抗我的意思?”
  冷见愁翻翻眼睛,才叹叹气道:
  “这话倒是不假,但究竟想知道什么?想把我怎样?”
  雪婷道:
  “你猜不到了是不是?聪明的土包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天绝刀在哪里?”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冷见愁就是我,至于那把天绝刀……”
  他忽然用迷惑的声音道:
  “你要天绝刀干什么?海龙王雷傲侯的‘七尺红’亦是武学中的一绝,你双手都下了使用短剑,指上留下勾韧线的痕迹,可见你已猜得雷傲侯‘七尺红’的真传了。”
  所谓‘六尺红’只是两把短剑,末端有坚韧的丝线缠于手腕,可以在一丈方内脱手舞剑,这种奇巧狠毒的兵刃自然另有出手法和特殊的内力才使得动。
  雪婷忽然面如土色,道:
  “你从我双手瞧出来?那么别人呢?”
  冷见愁想了一下,才道:
  “别人恐怕很难,这一门学问不但有许多讲究,最重要的是眼睛,只要眼力稍有衰退,只要有了毫厘之差就看不准了,然这个人还得精通天下各种兵刃例如长短十八般兵刃,二十奇门杀人利器,七十二种暗器,以及九大类基本拳掌炼法,三种基本指法等,如此方能从极细微的差异中,判别找出正确答案“聪明的土包子,果然真的一手,雪嫔自问根本连这些武的智识还不懂得,自然更谈不上判别对方是使用什么武器了。
  雪婷心中不觉涌起敬意,道:
  “你真的懂得那么多?谁教你的?”
  冷见愁道:
  “那人已经死了,他在生之时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雪婷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道:
  “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就是落叶。”
  这个人的回答永远教人不能很明确知道他的意思,就像他的脸一样。雪婷不禁摇摇头,表示心中的不满,但不可言的,这个一切都像迷雾似的人,竟有一种奇异的魁力,忽然使她涌起愿意铺伏在他脚下任他为所欲为的情绪。
  她的眼波柔如春水,脸若明霞,全身都发出温柔谦卑的味道,任何男人都能在一瞥中,领略她哀求被侵犯征服的渴望。
  冷见愁当然知道,因为他不但是男人,而且健康聪明,但他的目光忽然移开,落在那扇已拉开帘子的窗口。
  他好想跑到浓荫下,或在阳光中的草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扫几个滚。
  但他只能叹口气,道:
  “我下午要跟一个朋友会面,八天前就约好的……”
  雪婷也叹口气,道;
  “我不想拒绝你任何要求,但我不敢让你恢复自由。”
  冷见愁道:
  “这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雪婷道:
  “绝对解决不了,因为有人告诉我,制住你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个人的话就你水会湿火会热一样,永不会错!”
  冷见愁道:
  “偏偏他这一次却错了!”
  雪婷坚决地道:
  “绝对不会,他绝对不会错!”她沉吟一下,又道:
  “其实他当时还说了一然话,他说‘很可能连一次机会都没有’!”
  冷见愁不再驳她,道:
  “这才像话。”
  雪婷道:
  “现在你不怪我不让你去赴朋友之约吧?”
  冷见愁道:
  “这个约我还是要赴,我会回来让你点住穴道。不过这次是自愿的,所以那人的话仍没有错!”
  雪婷连连摇头,道:
  “不行,我不敢!”
  冷见愁道:
  “不敢也不行,否则我就不替你保守秘密,你武功来历的秘密!”
  雪婷果然骇得睁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冷见愁提醒她说道: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约好的一定要赴约,答应了你就一做到!”
  城东的这一角屋宇都很低矮,街道很狭窄,巷子内有家牛面店,生意还不错,一共五张破;日木桌竟有四桌客人之多。
  冷见愁和朋友占了其中一张,两个人已喝了三斤高梁,两半肉,二十只卤蛋。
  他这个朋友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眉宇间和身上的衣物,都露出潦倒的痕迹。
  他们好象都不大喜欢说话。一个时辰之久总共不过交谈了十余句。
  但他们舒畅惬意的神情,又一望而知绝不喝问酒排遣无聊的时间。
  小伙计送上和四斤高梁之后,冷见愁的朋友才长长舒口气道:
  “一个人如果时时挨饿,未尝没有好的一面,偶然得到醉饱的机会,滋味比常人强胜百倍。”
  冷见愁同意地“嗯”了一声,他的朋友又道:
  “他来的是两个人,为什么不请他一齐喝酒?”
  冷见愁只摇摇头,他的朋友注视着他,眼中闪过热情关心的光芒,道:
  “是害羞么!”
  冷见愁又摇摇头,忽然陷入沉思中,他的朋友微笑一下,慢慢自斟自酌,冷见愁道: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是在三十里外的枫桥镇。”
  他的明友放下酒杯,道:
  “是的,我被几个流氓围殴,你把他们赶走,然后请我饱餐一顿,又喝了半天酒,我们一共喝了三十花雕。”
  冷见愁道:
  “别打岔,你明知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的朋友垂下眼光,忽然变得忧郁,道:
  “是的,我知道。”
  冷见愁道:
  “我们相识时间很短,但心中都有默契,你不问我的事,我也不问你的。”
  他的朋友叹口气,道:
  “可惜现在不问也不行了。是不?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本来就充满说不尽的无可奈何……”
  冷见愁道:
  “你虽然向命运屈服了,但我没有瞧低你,这点请你记住。”
  他的朋友道;
  “我会记住。”
  冷见愁道:
  “你说你远行办一点事,我们就约好今天在这个小面店碰头,那时候我当然知道你很熟悉这个城市!”
  他的朋友道:
  “我没有瞒你的必要。”
  冷见愁道:
  “这一切本来都无所谓,但凑巧的是你本是专门炼刀的人,而且炼的又是最辛辣的一门……”
  他的朋友惊讶地抬起眼睛,凝视着冷见愁,眼中现出警提惕之意。
  冷见愁道:
  “你专炼‘拔刀诀’,这是刀术中最辛辣可怕的刀法。”
  他的朋友忽然恢复沉郁神情,道:
  “世上已很少人说得‘拔刀诀’的刀法奥秘,你一定就是这几天轰动武林的‘天绝刀’冷见愁了!”
  冷见愁道:
  “我就是冷见愁,我也知道你本来不叫做了四,我只知道以‘拔刀诀’雄霸武林的闽南连家,所以应该叫你连四而不是李四。”
  他的青年朋友连四耸耸肩,道:
  “随便。”
  冷见愁道:
  “连四,你听着,像你这种刀客,怎可能被几个流氓欺负?而且,被他们期负了两三年之久?”
  连四道:
  “你要我回答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你能从脚步声分辨得出男女,这是‘视听’,能够喝二十斤花雕不醉,这是‘内功’,能够炼到手腕有一圈手银似的肌肉,这是拔刀的‘速度’。总之,你不必被任何人期负,除非你自己愿意。”
  连四简短答道;
  “是的!”
  冷见愁道:
  “这一切都与我们的友情无关,但刚才那个女子,把事情弄成很复杂,我不能不先问明白你的态度。”
  连四眼光中渐渐出现热切希望的神色,道:
  “我们还能够做朋友么?”
  冷见愁点头道:
  “当然,否则我何必费事。”
  连四长长透口气,一口气喝干满满一杯辛辣的高梁。
  他极为珍视这份“友情”,虽然彼此才见过两次面,他向来宁愿忍受奚落、侮辱、饥饿等,却不肯跟任何人做朋友。所以他自己亦觉得奇怪,冷见愁究竟有什么魔力?
  而店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很静,外面的巷道没有行人,在阳光下显得明亮暖和,漫长的夏日已悄悄来到。
  冷见愁道:
  “那个女孩子名叫雪婷,名字并不重要,可能是假的,但她很野,野得很美,敢做一般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敢说一般女孩子不敢说的话,你认识她么?”
  连四道:
  “不认识!”他没有理由回答得不快,任何男人若是认识这样子的一个女孩子,何须思索记忆!”
  冷见愁道:
  “她认识你。”
  连四苦笑一声,道:
  “这却是奇迹了。”
  冷见愁道:
  “是事实,她远远瞧见我要会的朋友是你,立刻跑掉,看来有点匆促。”
  连四道:
  “就算是认识,也不必怕我呀!”
  冷见愁道:
  “你们必定认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再问你第二件事,那些流氓,背后被谁指使的!”
  连四道: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到他们是被人指使的!”
  冷见愁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以他的观察所得,那几个流氓分明是有步骤层次的迫连四出手,甚至连刀都准备好,等连四忍不住时有刀可拔!那些流氓根本不懂上乘武功,故此决不是他们想见识天下无双的“拔刀诀”,当然他们更不愿自己的头颅攻地?可见背后必有人主使,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冷见愁道:
  “我的刀呢!”
  连四从壁橱内取出一个长形包袱,搁在桌上,道:
  “谁也想不到震撼天下武林的天绝刀,居然藏放在一家小面包店的碗橱内,不过你最好打开瞧瞧,免得这几天被人掉换了……”
  冷见愁隔着包袱摩擦一下,道:
  “可惜没有发生这种事,其实此刀也不算什么!”
  他们沉默了一阵,冷见愁看见连四眼中的光芒和面上的表情变化了很多次,他内心一定波澜起伏,一时壮志涌起如浪涛卷天,一时消沉得有如古井内的一涨死水……
  红粉之与佳人,还有那青山绿水,繁华歌舞,春风词笔,碧血丹心等等都各有所属,都有不可错易的关系。
  这一把“名刀”,凡是当世一流刀客,岂能不热泪涌出,岂能不怦然心动?
  冷见愁不说话只把“天绝刀”推到他面前。
  连四当然会得此意,突然热泪涌出。
  他把包袱打开,形式古朴的天绝刀赫然在目。
  连四伸出右手,轻轻摩擦那刀,动作之温柔,有如抚摩第一个儿子红嫩的身体。
  茫茫江水,烟波浩汇。暮蔼沉沉中一艘轻帆,加上急桨,驶行其疾。
  船舱还算宽敞,至少可容七八人躺卧。
  冷见愁眼光钉住窗旁的雪停,那张美丽年轻的面庞上,今天一整天都浮现郁郁之色,但昨天却没有,昨天她一会在船头,一会到船尾,口中哼着小调,不时伸脚浸在江水中,总之没有一刻静下来。
  至于冷见愁说也可怜,雪掉点了他十二处穴道,使他除了头部能动之下,其实小指头屈伸一下也不能。他昨天与雪婷恰恰相反,闭起双眼足足睡了一天,但今天雪停很少动,冷见愁却一直睁大眼睛,一直瞧看她。
  雪婷这么野性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心事?男朋友么?好象不大可能,她绝不是被情感束缚支配那种人,但天下事难说得很,尤其是年轻人,说不定她真会为情所困,为了男朋友的事郁郁不乐,因为昨夜船泊江岸,她上岸好久才回来,可能听到什么消息或者见她的男朋友……
  两日来他们没有交谈过一句话,舱内静得快要发霉,夜色终于使舱内一片黑暗,全冷见愁还是注视着雪婷,好在白天或黑夜对他的“夜眼”来说全无分别。
  后面的梢公问过雪换可以靠泊小镇过夜,四下又恢复沉寂。
  雪婷忽然说道:
  “冷见愁,你的眼睛仍然睁开么?”
  冷见愁道:
  “是的。”
  雪婷道:
  “你的天绝刀呢?”
  冷见愁道:
  “送人了!”
  雪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那消息果然是真的,你将天绝刀送给你那个朋友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有什么消息?”
  雪婷道:
  “有人抢去天绝刀,你朋友身负重伤!可能活不了!”
  冷见愁“嗯”一声,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跟他见面?”
  雪婷摇头道:
  “不必左查右查了,夺刀伤人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道:
  “如果是他,那倒是合情合理,听说他已说得‘血剑’严北真传,这件事证明连四的‘拔刀决’不够严星雨的‘血剑’诀。”
  雪婷道:
  “连四根本没有拔刀,甚至连包袱也未曾解开。”
  冷见愁道:
  “难道大名鼎鼎的‘烟雨江南’严星雨,竟会拔剑杀伤不抵抗的人?”
  雪婷道:
  “有什么稀奇,世上盗名欺世之辈多着呢。”
  冷见愁道:
  “你怎知道是严星雨?”前些日子徐小茜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严星雨若非真正的英雄人物,徐小茜岂能劳心倾慕一至于此?所以老实说这个消息他觉得不大可信。
  雪婷道:
  “三个人说的,并且都是亲眼所见。第一个是连四本人,经过情形说的很详细,第二个是我派去的人,他曾在南京当过镖师,资格很老,经验多眼光准。他亲眼看见整件事情经过,第三个人是住在北门的名拳师‘山摇地动’陈大元,我们查询之下,陈大元碰见严星雨匆匆经过,只冷冷淡淡打了个招呼。”
  这些证据表面上看已经足够了,冷见愁只提出一点,问道;“连四负重伤之后还能说话?”
  雪婷道;
  “这一点便有点奇怪了,他只不过左肩和手腕受伤,两处都不是致命部位,何以会有重伤垂危的话?”
  冷见愁道:
  “我想瞧瞧他。”
  雪婷道:
  “为什么?”
  冷见愁道:
  “我们既然是朋友,既然又知道他垂危的消息,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认为不对么?”
  雪婷道;
  “如果我们知道严星雨就在附近,又知道天绝刀尚在他身边,你先找他抑是先去探望连四?”
  冷见愁道:
  “现在可有这种选择机会?”
  雪婷道:
  “还不知道,船马上靠岸,一到岸边就有消息。”
  冷见愁道:
  “你不愿我去探看连四?你早就知道他是闽南连家的人?”
  雪婷望着昏暗的江水,过了一会,才道:
  “是的。”
  冷见愁大声道:
  “我告诉你,我决定之事,谁也不能拦阻,我要看看连四。”
  雪婷回转头,发觉舱内漆黑无光,便点上灯,灯光照出冷见愁的面庞,她端详一阵,道:
  “你连小指头都不能动,请问你有什么法子‘去’看连四!”
  冷见愁道:
  “别忘了有秘密在我手中。”
  雪婷道:
  “秘密已经不见了。”
  冷见愁道:
  “哦?这一两天好象发生了很多变故!”雪婷道:
  “对,由于连四负伤垂危,我爷爷大为震怒,决定不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所以他撤销了我的誓言,我的誓言是什么,相信不说你也想得到。”
  冷见愁道:
  “我虽然想得到,但你祖父要你立下很可怕誓言,目的只不过不泄露家传武功,这一点却使人想不通。”
  雪婷忽然道:
  “就快靠岸啦!”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的穴道根本没有受制于你,因此你现在不答应我,大家一翻脸,你便可能失去带我去见那个人的机会!”
  雪婷轻笑一声,道:
  “昨夜有个男人,他的身体已呈现极冲动状态,因为有个女儿玩弄他,而这个女人却赤裸向在他身边,要是这个男人能动弹的话,你猜人第一件事做什么?”
  冷见愁苦笑一声,道:
  “我不知道。”
  雪婷道:
  “等一会我们上岸,你会见到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冷见愁眼睛转到窗边那盏风灯上,忽然凝定不动,若有所思。
  雪婷轻晒几声,转眼向黑暗的江岸望去,口中喃喃道:
  “石堤已可以看见了,好象还有人影,冷见愁,我们快到了在她身边的风灯忽然熄灭,冷见愁吃了一惊,连忙打着火焰,但那风灯却点不着。
  雪婷手忙脚乱地查看,冷见愁嘲声道:
  “好笨啊,连我在这边也看见灯芯铜管坏了。”
  后面的梢公在蓬上敲了两下,雪婷吃了一惊,道:
  “啊呀,已经到了,但这盏鬼灯却忽然坏了……”
  她伸头出窗,纵声叫道:
  “爷爷,没有事,只是灯忽然坏了。”
  船身碰到石堤,传来轻微的震动,堤上一个苍老含劲的声音道:
  “灯怎会坏的?绿儿,你若是受制于人,也不要紧,爷爷会想办法.你别惊慌。”乎。”所以才会对‘友情’看得重,你现在把他穴道解开、请他上来。”
  “解开穴道?爷爷,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我从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但对他不知何故却感到害怕!”
  她爷爷笑一声,道: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是谁?”
  雪婷道:
  “当然知道,你是海龙王雷傲侯,几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一流高手。”
  雷傲侯道:“
  “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却忘记提起,你爷爷是典押业之王,评估天下重宝之时,上至帝王公卿下至鸡鸣狗盗,无不钦服。”
  雪婷实在不明白爷爷在这种情况之下,何以忽然提到典当这一行?难道和武功有关?
  雷傲候又道:
  “典当这一行除了胸中学识和经验之外,最重要的是眼力和胆色,尤其胆色,简直是赌徒一样。”
  雪婷恍然响了一声,道:
  “您意思说您一生都是在豪赌中。”
  雷傲侯道:
  “对,每次要爷爷出马鉴定评估的话,便是爷爷我作孤注掷的豪赌了。孩子,当年爷爷的豪情胜概,一百个武林高手都比不上。”
  他们祖孙的对话停止了,沉寂一会,雪婷奋然道:
  “好,爷爷,我去解开冷见愁穴道。”她显然感染到老祖父的豪气。爷爷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雄风犹在,谁能不感动的振臂而起。
  黑暗中忽然传来语声:“傲老,您好!”是冷见愁的声音,是从雷傲侯后面两三丈处传过来。
  雷傲候转身望去,黑暗中只隐约看见冷见愁高瘦的身影,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道:
  “好,冷见愁,你真行,我那小孙女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突然一道火光从堤下飞来,霎时照亮了堤上数丈方圆。原来是那梢公高举一支火炬,飞身上堤。
  冷见愁全身虽是暴露在火炬光下,但在别人眼中仍然有模模糊糊之感,仿佛来自幽冥魔鬼,又像密林中,最凶残可怕的豹子。
  雪婷尖叫一声,飞扑上去,半途中却被雷傲侯舒臂伸手拉回来,雷傲侯沉声道:
  “不要冲动,他不是人。”
  冷见愁道:
  “我要瞧瞧连四。”
  雷傲侯道;
  “我晓得,已经把他带来了。”
  他作个“请”的手势,冷见愁道;
  “我知道他在那边的茅屋中,但我同时又知道在茅屋的四周,一共有三十八个人,有的在树上,有的躲在坑洞内。”
  雷傲侯道:
  “你究竟是人呢抑是鬼!”
  冷见愁道:
  “你刚才已说过我不是人。”
  雷傲侯萧萧白发在火光下反映出刺眼的光芒,尤其他点头或摇头时,现在他面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微见呆滞,显然这个活了将近百岁的老人,正以他一生的智慧和经验思索某些难题。
  暮夜中,孤独的火炬不但不能照亮大地,反而散发出阴森和寒冷的气氛,任何人如果发觉敌人竟然是魔鬼化身,他能够不骇破胆子已经是奇事了。
  雪婷一会儿惊惧得身子发抖,一会儿又现出狂野神情要冲向冷见愁,雷傲侯一只手稳稳抓住她。宛如不可撼摇的石像似的。
  这个老人忽然说道:
  “冷见愁,很多不可能的事都在你身上发生,例如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所以就算多加上一个巫山神女宫主,风发运鬃南飞燕,也不会稀奇。”
  冷见愁道:
  “南飞燕亦只是一片落叶罢了,不过这一片却污秽可大方得很……”
  雷例侯道:
  “南飞燕轻功暗器天下第一,怪不得你击灭船上风灯,绿儿全然查看不出踢跷,也怪不得你上堤时能瞒过我雷某人耳目!我算来算去宇内昔年只有南飞燕‘跨日无影踏月凌虚’轻功身法可以臻此境界,你无疑尽得心法精要,甚至有可能青出于蓝!
  原来这个智慧的老人,研思的是这件事,可怕的是,他终于毫不错的找到结论。
  但冷见愁却好象一点都不在乎转变话题道:
  “你和闽南连家有什么关系?”
  雷傲侯沉吟未答,雪婷大声道:
  “爷爷别告诉他。”雷傲侯摇头道;
  “也瞒不了多久,连四是雪婷的未婚夫,也就是雷某人的孙女婿。”
  冷见愁意外地“嗯”了一声,道:
  “我倒想不到你们关系如此密切,不过,我还是要看看连四。”
  他忽然现出警诫的神色,然后缓缓转头望向黑暗中。
  大约在三四支外,出现一个人,身量颇高,腰肢毕挺,面色白皙五官端正,一望而知是江南人氏。
  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身上淡青长衣裁极为合身,头巾上有一方羊脂汉玉,腰佩长剑,左手却拿着一把折扇,予人以潇洒大方的印象。
  当然谁也想不到冷见愁能够在黑暗中把来人观察得清清楚楚,因为冷见愁能够发现这个人的出现,已经使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那人暗自摇头,伸手整一下佩剑,才道:
  “冷见愁果然名不虚传,不才范慕鹤佩服之至。”
  冷见愁道:
  “傲老,他是什么人?”
  雷傲侯道:
  “羽扇纶巾范慕鹤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年纪虽轻,但身经在战,在剑道中的确可占一席位了。”
  以江南三大名剑的身份名望,只有像‘海龙王’雷傲侯这种前辈高手,才有资格当众评论。
  冷见愁忽然感动这个剑客最凌厉迫人的不是那神鬼莫测的身法,而是“风度”和“气概”。这是先于加上后天训练修养的成就,因此很难测度这个剑客造诣究竟有多深?
  只听范慕鹤又道:
  “想不到威镇长江的‘水鸟孤飞’沈惊涛也来了。”
  那持炬梢公略力掀起竹笠,露出黝黑多皱的脸孔,说道:
  “范相公好说了,兄弟在陆上只有瞪眼的份,希望有机会在水里出点力气。”
  照冷见愁所说,黑暗中共有卅八人埋伏着,日下第一个现身的已经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谁知道还有多少惊世骇俗的人物将会相继出现呢?
  冷见愁心中不觉对雷傲侯泛起佩服之意,想不到这位垂垂老矣的前辈高手,一怒之下竟能掀起如此可怕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话忽然停歇,谁都不说话,过了一阵,那江水涌拍堤岸的声音越来越单调。
  冷见愁回转身对着雷傲侯,淡淡说道:
  “我要看看连四。”
  人人听了都晓得冷见愁还有个意思,他的意思说这一次已是最后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海龙王雷傲侯仰天大笑,道:
  “天绝刀,好一个‘天绝刀’。”
  一共十二支特制火炬,十二个老少俊丑装束都不同的人高高举着。
  火光照得当中七八丈方圆空地明亮如昼,人人脸色肃穆铁青,注视光线汇聚点的两个人。
  冷见愁站在那儿,好象亘古以来都没有移动过,但有些人都觉得他好象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明明站在那儿,却又不在那儿。
  范慕鹤长衫已脱掉,据说他大小一百九十七战以来,还是第一次脱掉外衣。
  他的剑尚在鞘中,他的手很轻柔地按住剑把,人人看见他白皙修长洁净的手掌和手指。
  “江南三大名剑”果然不同凡响,剑犹在鞘,却已令人涌起剑气纵横的感觉。
  十二支火炬汇合的光亮,照见冷见愁漠然寒冷锋锐的目光,他手中有刀,也算有名的好刀,是范慕鹤特别向刀法名家梁迅人借来的,但冷见愁只用左手随随便人呵拎在刀鞘上的紧带,即使是普通人也看得出这种拿刀的姿势,决不可能迅快拔刀应战。
  这就是他的“刀法”?天绝刀也是这样子施展的?人人心中的疑惑,几乎比长江之水还要多。
  突然间一支火炬划空飞起,落在十余丈外的江水中,“嗤”地熄灭,十二支火炬还剩有十一支,所以四下都明亮得很,只见丢掉火炬的是五旬老者,一身粗布衫裤,而且厚厚老实,是在乡村到处都见得到那种老老实实的庄稼人。
  他左手本来反拿着一把金刀,然后也掉落地面,双目茫然而又凄惨,好象守财奴忽然发觉所有的家当财物都不见了。
  这本是很奇怪可笑的情景,没有一个人发出笑声,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位“水乡左金刀’莫逢时,一生精研刀法,功力精深无比,见识渊博无比(刀法)。他忽然炬压刀,意思和守财奴忽然发觉不见了所有钱财一样,这是所有武林名家都值得痛哭的大醉的事,绝对没有一点可笑,只有悲哀。
  “天绝刀”莫非当真可以横行天下?何以冷见愁随随便便站着,就已无懈可击?
  碰上这种敌手,辛辛苦苦炼了几十年的武功又有何用?
  火炬一支支飞向江中,江南十二位武功路数全不相同的名家高手,都—一宣布认败服输,将来其中一定好几个终身有不敢提到“武功”,又岂止痛哭沉醉而已!
  但仍然有一支火炬独撑残局,是“雪婷”,这个既野性又美丽的年轻女郎,及时另行点燃一支火炬,高高举起,虽然她被无声的悲壮凄凉场面感动和热泪盈眶,但她的手仍然很稳定,高举着火炬。
  至少目前还有两个人未曾认输,雪婷是这样想法,一个人是“羽扇纶巾”范慕鹤,他的气概,沉稳的态度,足可以都江南千万美女为之倾心仰慕不已!
  另一个是年过八十白发满头的“海龙王”雷傲侯,他眼中光芒锐射,充满了不可测度的智慧。这位曾在是全国典押业之王亦是一代武林高手,他能不能抵抗“天绝刀”的威势?他忽然动员全部力量三十年前的旧部属,以及故人的子弟等
  是不是一心一意要击败冷见愁?为什么要击败冷见愁?
  “羽扇纶巾”范慕鹤突然朗声长笑,说道:
  “傲老,晚辈平生大小近两百战,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多!”
  雷傲侯道: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蹈险!”
  局面本来很紧张,范雷两人一说话,立时缓和了很多,可是听雷傲侯的口气,似乎那范慕鹤不愿罢手,所以出言相劝!
  冷见愁亦感到范慕鹤的杀气越盛,斗志越坚,一般来说正当对峙之时,一说话就不免松懈下来,但范慕鹤却与原则相反,冷见愁因此感到奇怪。
  “傲老,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晚辈直这一刻才深深体会这句话的味道,晚辈承蒙做老瞧得起,飞羽相如,而且核定为江南三十八家之首,士为知己者死,晚辈已经豁出去啦!”’
  冷见愁虽然感到对方威力随着话声越来越强,但仍然不作声。
  雷傲侯道:
  “范世兄,在我一行的看法跟你有点不同,我这一行讲究的毫厘不差,当机立断,只值十两银子的东西,打死也不肯出十一两,你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范慕鹤大声道:
  “冷见愁,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冷见愁道:
  “听见了。”
  范慕鹤道:
  “如果换了你是我,该怎么办?”
  冷见愁淡淡道:
  “我不喜欢猜测,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范慕鹤道:
  “但你知不知道我们已交锋许多回合了!”
  冷见愁道:
  “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分别?腰缠万贯的财主,多花了十两和多花了二两银子有何不同?”
  范慕鹤半晌没有作声,雷傲侯长长叹息一声,道:
  “范世兄,现在大概已到了黄河吧!”
  一盏孤灯把小小的茅屋照得相当明亮。
  榻上躺着的人,右手和左肩都包扎着厚厚的白布。
  他脸色灰白,气息也很微弱,冷见愁俯视了一阵,破感心酸,前几天还是生龙活虎般的青年,怎的已变成奄奄一息的病患?
  茅屋内还有雷傲侯和雪婷,他们都没有作声,这种沉默使人感觉到“死亡”。
  冷见愁静静瞧了一会,忽然动手把白布通通解掉,露出碗上和肩上的伤口。只见鲜血仍然从伤口渗出,止血的金疮药似乎毫无用处,任何人像连四这样停地流血,一定早已断气。但连四还未死,他生命力之强韧似乎强胜过常人很多。
  冷见愁沉声道:
  “有没有参汤?”
  雷傲侯应道:
  “参汤么?容易得很……”
  雪婷已经奔出去,片刻就回转,带来一壶凉凉的参汤。
  冷见愁拍拍连四的面颊,好象大人安慰小孩子一样,但连四的嘴巴在这时张开了,冷见愁道:
  “喂他参汤,不要急,但也不要停止。”
  雪婷挤到床头,依言而做,参汤一匙匙喝入连四口中。
  冷见愁用白布拭去伤口血渍,看了一下,说道:
  “是剑伤,这口剑很特别,只有半寸宽,剑身其薄如纸。”
  雷傲侯叹口气,雪婷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芳草剑’正是薄如纸,只有半才宽。”
  冷见愁道:
  “既然证实是严星雨,事情就好办了。”他忽然走出去,隐没在黑暗中,连四面色苍白像死人一样,两处伤口仍然渗出鲜血。雪婷惊疑地望着祖父,道:
  “他会不会回来?连四会不会死?”
  雷傲侯道:
  “冷见愁正在想法子抢救连四。”
  雪婷道:
  “我也知道,但这个人好象一团迷雾,任何事情到他身上便不能确定,他本来应该像只死猪躺在船上,我明明点了他一十二处穴道,又用种种方法测试过,甚至利用每个男人最强烈的本能欲望试探,但他却根本没有被我制住,爷爷,你为什么装出受制的样子?”
  雷傲侯摇摇头,但这位世故智慧的老人并没有迷茫疑惑的神色,因此他的孙女不明白他摇头到底是表示不知道抑或是不愿解答。
  冷见愁忽然在灯光下出现,放了一些白色晶状物在参汤中,另一只手拿着陶罐,他撕了一小块白布,蘸透那无色液体迅快洗涤两处伤口,他动作迅快而又轻柔,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陈醋气味。
  冷见愁一面动手,一面说道:
  “我早已回答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么?我说我要看看连四,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刀已被夺,身负重伤,但我却知道你会把他的消息告诉我……”
  连四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白色,很明显的一个现象是鲜血已经不再渗出来。
  雷傲侯现出惊奇之色道;
  “我用的金疮药是真正少林秘方,比云南白药好十倍都不止,但仍然不能止血。那两处剑伤并不厉害,想不到像无底深洞一样可伯,冷见愁,你用的什么药物?”
  冷见愁道;
  “不是药,只不过一把盐和一罐白醋而已!”
  “盐”放在参汤里,恐怕是中国人懂得食“参”以来第一次,用“醋”洗伤口而能止血,但也可以把伤口的血凝块洗掉,以致流血不止,冷见愁怎会反其道行之?
  冷见愁并不多作解释,他本人也可能不知道“盐”的功效,又确知连四的伤口是一种特别的五金利器所伤。
  这种合金属有奇特的毒性,所以用一般止血药反而会使伤口流血不止,直到失血过多而死为止,所以他用“醋”猛洗伤口,使那种金属毒性消失,一方面用加盐的参汤补充失去的血液。
  连四忽然慢慢睁开眼睛,这是两天来第一次恢复神智。
  他苦笑一下,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道:
  “冷见愁,我很惭愧……”
  冷见愁道:
  “夺刀的人真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连四道:
  “夺刀,那把‘芳草剑……---拔剑的速度……还有……剑势弥漫着烟雨迷蒙的情敌……”他声音越来越小,除了这几句话之,后来嘴唇开磕,已没有声音发出,冷见愁只好把耳朵靠近连四嘴边。
  但连四喘气也好象不够气力,冷见愁道:
  “有话以后再说,先休息一下。”
  雪婷继续喝参汤,连四眼睛转到地面上,露出迷惑的神情,雪婷却向他微微而笑。
  冷见愁明明看见了,却好象丝毫不曾注意到,说道:
  “傲老,刀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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