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Sima Ling   China   现代中国   (1933 AD~July, 1989 AD)
竜馬江湖
  作者:司馬翎
  第一章 蓬門夜半麗人來
  第二章 美人醇酒奇男子
  第三章 胸列甲兵破輕舟
  第四章 劍樹刀叢仍從容
  第五章 機緣巧獲蟹黃珠
  第六章 海底拜師得真傳
  第七章 陰險狡詐一少年
  第八章 神琴一麯懾四魔
  第九章 蟹形八步出江湖
  第十章 奇女施布木竹陣
  第十一章 神神秘秘三花令
  第十二章 百毒飛鏢鬼神驚
  第十三章 袖裏乾坤殺四方
  第十四章 憨傻小子逍遙郎
  第十五章 巧取豪奪營壘圖
  第十六章 真真假假萬鐵匠
  第十七章 妖治淫蕩水晶宮匠
  第十八章 貌自明媚智自高
  第十九章 氣吞八荒震扶桑
  第二十章 良宵苦短忘軍機
  第二十一章 惡虎獰狼軍旗盟
  第二十二章 甕中捉鱉海蠃島
  第二十三章 駕飛魚躍飛魚艦
  第二十四章 藏地魔音雪山蟻
  第二十五章 無腸雪夜除淫賊
  第二十六章 纖手牽衣魂自迷
  第二十七章 漁女竹籃來者誰
  第二十八章 雙煞神駝鎩羽歸
  第二十九章 迭逢奇緣禍源深
  第三十章 情俠情女大團圓
第一章 蓬門夜半麗人來
  浪花朵朵,飛濺在岩岸的四周漩渦處處,回捲着滑石白沙,皓月高懸,長夜寂寥,卻衹有海濤聲響,吵嘈不休。
  海風帶着腥味,不斷拂送;一條砌入海中的青石長堤,被海水淹沒得衹剩下十來丈長,該是潮滿的時候了。
  是的,該是潮滿的時候了。
  仁立在長堤上的徐經緯默然退回岸上,但他的鞋面已濺滿水花。
  徐經緯抖一抖衣襟長長地籲廠一口氣,他那年輕俊美的臉上,卻無端露出一片悵然。
  深鎖的眉梢,使人一望而知他有滿腹心事。
  仰望着明月當空,徐經緯不覺感慨良多,暗暗忖道:“十年寒窗苦讀,而今卻一事無成,徐經緯你對得起撫育你二十載的寡母嗎?”
  他一念及此,幾乎泣然淚下,恨不得長嘯釋懷,將一腔悲悵任涼風送走。
  不遠的漁村已燈火俱熄,徐經緯唏噓良久,也衹得尋路回傢,因為夜已深了。
  他撩起長袍,沿着沙灘的碎石路,步回居處,長堤上仍然衹有浪花翻滾,以及那扣人心弦的濤聲。
  徐經緯很快地走完沙地,來到了通往漁村的石於路口,這條他走了將近二十年的石子路,今晚卻特別冷清,橫躺在沙地上,除了那發白的石子依稀可辨外,竟是靜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徐經緯打了一個寒噤,加快了步伐,疾行回傢。
  可是當他走了兩三步,猛然興起一股寒意,逼得他不得不嘎然停步。他衹覺得在他左側的黑暗處,有一對眼睛盯着他,他知道在他左側有一個斜坡,斜坡之下有一條經常幹涸的河床,如果有人藏在那裏窺視他的活,實在不易發覺。
  徐經緯膽氣一嚮很壯,但此刻四野昏黑,又是驟然地發覺有人伏在他的左近,也不免心裏發毛。
  他迅速將思路一整,尋思道:“假使真的有人潛伏在路旁窺探,那麽這人一定不是村內的人,因為同村的人誰不認得我徐經緯?既然不是村內的人,這人會是誰?深更半夜躲在路旁是為了什麽?小偷?海寇?或者是過路人?”
  徐經緯雖然足智多謀,碰上這種場面,一時也難以判斷出來。
  他將目光投嚮他的左側,想道:“莫非我一時眼花?”
  他念頭猶在轉動,目光已赫然觸及有一個人站在路旁!
  雖然徐經緯心裏有所準備,但是這一望之下,也嚇了他一大跳,脫口道:“誰?”
  那人站在離他六、七步的路旁,穿着一身白衣,配上那一頭凌亂的長發,在黑暗中看來,實在相當恐怖。
  徐經緯腦中一陣轟然,但仍能保持三分鎮定;期期說道:“你…---你是誰?”
  那人細聲道:“公子!你能不能幫個忙?”
  徐經緯一聽是女人聲音,心情大為輕鬆,口齒也清晰了許多;道:“姑娘有什麽事要區區幫忙嗎?”
  那女子道:“我傢小姐受傷甚重,衹不知公子肯不肯幫忙救助?”
  徐經緯一面迎嚮那女子,一面說道:“你們是什麽人?怎會露夜到這小漁村來?而且又有人受了傷?”
  他發問之間,已走到那女子面前,而且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面貌,不覺怔了怔,愕然止步。
  衹見那女子頭髮雖然凌亂不堪,但在月光下;仍可看出她長得雅逸秀麗,明豔逼人,美得出奇。
  那美貌玉女似乎沒有發覺徐經緯看着她發呆,悄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公子能不能先幫我救人?”
  她一連說了兩遍,徐經緯纔發覺自己的失態,紅着臉道:“是…是的,自然是救人要緊,人呢?”
  那少女指着背後的河堤道:“就在那堤後,公子可不可以先找個地方將我傢小姐安置好?”
  她的聲音哀怨動人,充滿了無助的韻味,使徐經緯根本無法拒絶。
  他想了一想,道:“好吧!區區領路,姑娘將人扶到區區的傢中去!”那女子道:“那就多謝了……”
  她很快地下了河堤,不一會兒就挾了一名全身染紅了鮮血的女子上來。徐經緯看得出那女子受傷甚重,因此沒有多問,轉身當先領路,一直回到他的傢中。
  他推開木門,找到油燈,亮起了火折子,將燈點上之後,纔讓那兩名女子進來,並搬來一條長竹椅,將那受傷的女子扶躺在椅子上。
  衹見那女子臉色蒼白,人已昏迷不醒。
  雖是如此,徐經緯仍然感到她長得甚美,比陪侍她的那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經緯忖道:“這……這是怎麽一回事?怎會突然冒出這兩名豔絶人寰的少女來?”
  是的,徐經緯有生以來,確是未曾碰上這麽美貌的少女。
  這時那名未受傷的少女,已經開始動手替傷者療治。
  但見她手法純熟,似乎是個治傷能手,不一會兒便已止住傷者的血。徐經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從那少女的手法中,認出她用的止血行氣的方法,看來雖是針灸之類的功夫,可是她卻不使用銀針,完全以十衹手指,透氣閉穴,尤其地認穴之準,隔着一層衣衫,也絲毫不爽。
  片刻之後,她已點遍傷者的十二處穴道,她長長噓了一口氣,用翠袖拭去額前的汗珠,姿態優雅動人,使徐經緯看得又是一怔。
  那少女倏地說道:“還沒請教公於尊姓大名!”
  徐經緯忙拱手道:“不敢,區區徐經緯,自小在這石頭村長大……”那少女望了那受傷的女子一眼,道:“我叫後英,我傢小姐姓來,叫朱綺美,今晚真謝謝公子仗義相助,請受小婢一拜!”
  “不,不---…”徐經緯雙手搖動,後退不迭地道:“那怎麽敢當,區區根本沒幫上什麽忙……”
  唐英幽幽道:“今晚設非遇上公子,我們主婢兩人將不知成什麽樣子,說不定小姐她……”
  徐經緯道:“這算不了什麽,區區衹不過藉個地方供姑娘你們療傷而已,還請姑娘不必客氣。”
  唐英突然擡眼道:“公子一定也懂得醫病療傷之法,對也不對?”
  徐經緯道:“區區雖曾涉獵醫典術經,但像姑娘剛纔那種點穴止血之法,卻是見所未見!”
  唐英笑笑道:“公子會不會武功?”
  徐經緯雖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問,但他還是毫不考慮地道:“區區手無縛雞之力,哪會什麽武功,但區區看得出姑娘一定有一身功夫,是吧?”
  唐英坦然道:“是的!可是這有什麽用呢?”
  徐經緯從她的言語中,感覺出她這種自怨自艾,無非是起於那朱綺美受傷之故,因此安慰她道:“朱姑娘之傷,必是什麽兇人所為了,那些兇人武功必定很高,對吧?”
  唐英知道徐經緯在安慰她,要她不要將被人打敗受傷之事看得那麽嚴重。
  對徐經緯這份關切,唐英自是非常感激,她道:“我和小姐誠然碰上武功很高的對手,但設非他們人多勢衆,小姐也不至於受了重傷!”
  徐經緯道:“區區相信姑娘的話,但是那兇人為什麽必欲置姑娘等於死地呢?”
  唐英嘆了一口氣道:“這事公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甚至於今晚之事,公子也不要聲張出去。”
  徐經緯心裏奇怪,正待發問,那昏睡中的朱綺美倏地在此時發出了呻吟之聲。
  唐英很快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道:“有煩公子取一杯開水來,我要喂小姐吃藥!”
  徐經緯答應一聲,摸黑走進廚房,端了一碗開水出來,遞給唐英。
  唐英自瓷瓶中倒出藥未,和着開水灌進那朱綺美口中,不久朱綺美又昏昏睡去。
  就在這個時候,內室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聲有道:“緯兒呀!你跟誰說話?”接着一聲咳嗽,一名年約七旬,穿着一身破祆的老婦人,自內室中徐步走到堂中來。
  徐經緯慌忙迎了上去,扶着那老婦,一面對她說道:“娘,夜來風大,您怎不好好歇着?”
  那老婦一擡頭,看到了唐英站在面前,訝道:“緯兒,這姑娘是誰?怎麽半夜跑到咱傢來?”
  唐英心知這老婦人是徐經緯的母親,忙施了一禮,道:“伯母,我們是路過的,因夜深路難走,蒙公子不棄,讓我們來此打擾……”
  那老婦人這時又已看到了竹椅上的朱綺美,道:“那姑娘受傷了?”
  徐經緯忙道:“是的!娘,所以孩兒纔讓她們進屋來,不想吵醒了娘!”老婦人道:
  “那姑娘既已受傷,緯兒,你還站在這裏做啥?怎不趕快找王大夫來呀?”
  徐經緯還待說明,唐英已造:“不用了,伯母,我傢小姐已經服了藥,該無大礙……”
  老婦人“哦”了一聲,徐經緯趁機把唐英自己動手替朱綺美療傷之事說了出來,老婦人才道:“既是如此,姑娘你們就好好休息,天亮再找大夫來她居然不問朱綺美受傷的原因,就轉身欲進入內室,但走了兩步之後,又道:“姑娘!你們安心在這裏養傷,老身這裏雖無大魚大肉,但還供得起你們吃住…------”
  唐英很感激地道:“多謝伯母,小婢記下了!”
  那老婦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徐步走了進去。
  唐英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很感慨地道:“徐公子,真羨慕你有這麽一位慈祥的母親……”
  徐經緯聞言而有得色,道:“是的!傢母是咱這附近頂有名的良母……”他話講了一半,突然發覺唐英的神色黯然,若有所思的樣子,忙改口道:“姑娘,咱們談別的好了……”
  唐英凄涼一笑,道:“徐公子一定已看出我是個沒了娘的人,是也不?”
  徐經緯不好否認,但又不便多扯,搓着手不知怎麽回答。
  唐英正要說什麽,眼光猛然觸及桌上那盞火光跳躍的油燈,不禁驚出一冷汗來,急道:
  “不好了,公子,趕快將燈吹熄,快!”
  徐經緯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還沒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唐英已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旁,一口氣將桌上的油燈吹熄,室內頓時不見五指。
  她籲了口氣,對徐經緯道:“公子!我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亮着燈說話…------”
  她正好站在徐經緯的旁邊,近得徐經緯可以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
  在黑暗中的徐經緯,心底覆地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慌得他將身子趕忙移開,不敢站在唐英之分。
  唐英根本沒有感覺到徐經緯手足無措的舉止,伸手握住他,道:“公子!怎麽啦?”
  這一握,徐經緯全身像觸了電般的竟然說不出話來,心也跟着怦怦跳動,他正要設法使唐英鬆手;那後英卻已進一步挨近他的身旁,雖然在黑暗中,徐經緯也感覺到唐英竟是將她的臉蛋兒也偎了過來。
  徐經緯心下大駭,他長到這麽大,也未曾經過這男女情愛之事,更料不到唐英這麽大膽,居然自動投懷送抱,心裏一急,奮力就要摔脫他被握的手。
  可是他纔一用力,便覺手腕早已被緊緊扣住,一點力量也使不出來。
  這一來,徐經緯真是急怒攻心,本能地用他另一條手臂,運力拉住唐英扣住他的玉腕,想掙紮避開,這時卻傳來後英急促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道:“公子,請別動!好像有人潛伏在屋外。”
  徐經緯聞言愣了一愣,衹聽唐英又悄悄說道:“你好好蹲在此地不要動,我出去查看一下,以防萬一!”
  徐經緯發覺唐英不但鬆開她的手,而且身子也移嚮門口,心裏不禁暗叫一聲“慚愧”。
  伸手扳住唐英的香肩道:“姑娘,這麽晚了,不會有人來吧?”
  唐英道:“那可不一定,我還是出去查看一下的好---------”
  她頓了一頓,又道:“我出去之後,公子務必要把門窗拴緊,不論外面有什麽情況,都不可打開,請公子謹記這一點!”
  說話之間,唐英已到了門邊,他繼續又對徐經緯道:“萬一我這一去到天亮還未曾回來,那麽在天亮之後,就請公子雇輛車,火速將我傢小姐送到臺州,交給戚大人,千萬不可耽擱!”她說得很快,徐經緯根本就沒有表示可否的機會。
  但他還是道:“區區記下了,衹是姑娘能不能等朱姑娘醒了再出去?”唐英道:“不行!我如果不趕快出去的話,那些歹徒一查到此地,大傢就都沒命了……”
  徐經緯恍然道:“原來姑娘還沒確定是不是有人追殺,既是如此,姑娘此刻出去,萬一碰上了那些歹徒,豈不自投羅網?”
  衹聽後英道:“就是因為那些歹徒還沒查到這裏,我纔有必要出去……”徐經緯訝道:
  “姑娘!區區委實不知道你這句話的意思?”
  唐英道:“因為那些歹徒在天亮之前,一定會追到這裏來,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須得在他們大舉來犯之前,先采取行動。”
  徐經緯腦筋反應得很快,立刻體會出唐英此時堅持要出去的理由,原來是犧牲她自己,將敵人誘離這一帶。
  換句話說,唐英似乎是算準了敵人很有可能追查而來,所以她要在敵人來到之前,讓他們先發現她,然後再設法將他們誘開,使徐經緯在天亮之後,有機會送走受傷的朱綺美。
  後英這種犧牲自己的作法,徐經緯自然體會得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同時,她的勇氣和毅力,徐經緯也不能不欽佩。
  但是有一點令徐經緯難以瞭解的是,唐英憑什麽在毫無徵兆的此時,一言斷定她的敵人將追蹤而來?他正想提出他的疑問,屋外突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一直朝他的住屋走了過來,使得他不得不住口屏息。
  外面的腳步聲很快地來到屋前,接着有人輕噫一聲,道:“汪老,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呀,怎麽突然不見了那亮光呢?”
  汪老二道:“大鼻子!半夜三更的你怪叫個什麽勁?萬一被那妞兒聽見了,豈不打草驚蛇了嗎?走,咱們到那邊搜搜看,順便看老大來了沒有兩人交談了之後,果然就走了開去,徐經緯鬆了一口氣,但仍然壓低了聲音道:“敢情他們是循着剛纔咱這室內所透出的燈光而尋到此地來的!”
  唐英道:“不錯!他們自海邊一路追過來,我們這裏地勢高,而且這一帶又沒有人燃燈,恐怕一、二裏路之外,都可清楚看到!”
  徐經緯道:“嗯!看來姑娘這些對頭的追蹤之術確有一套,連一盞燈都瞞不了他們……”
  唐英道:“其實光憑那燈光,他們也不見得就會將全部人手調集到這邊來……”
  徐經緯覺得她這句話,與剛剛她堅持要出去的舉動,有相互矛盾之處,不禁詫異地望着唐英,道:“這麽說,姑娘可以不必在這個時候出去了?”
  “不,我要照原定計劃出去!”
  她歇一會兒,又道:“我的臆測若是不差的話,那麽,他們的大隊人馬在半個時辰之內,應該都會擁到此地來!”
  徐經緯道:“姑娘適纔明明提到過,他們不見得會為了一盞燈光之故,而將人手調到這邊來,這回怎又斷定他們會大舉而來呢?”
  “是的,他們不會為了一盞燈而勞師動衆是事實!”
  她的語氣一轉,道:“可是,當他們發現沙灘上的滴滴鮮血之時,公子你想想看,難道說他們不會因此聯想到你這屋子大有問題嗎?”
  唐英這一分析,徐經緯頓覺情勢確是如此,心想:是呀!那朱姑娘失血那麽多,有誰敢保證白沙上不會染上滴滴紅血?徐經緯想及朱綺美滿身鮮血的情景,再聯想到屋內燈光的外泄,驀然覺得唐英之所以敢斷定追蹤他們的人,將很快找來之言,確實不是出於庸人自擾。
  這回他已完全同意後英的推斷,同時也瞭解唐英决定在敵人出現之前,外出誘敵之舉,實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纔决定的。
  唐英此舉誠然有可能因此送命,可是為了保全朱綺美,除了犧牲她之外,看來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徐經緯一念及此,竟無端黯然神傷起來。
  他實在想不出話來安慰唐英,恨衹恨他自己沒有絲毫能力可以幫助唐英卻敵……唐英不用察言觀色,衹從徐經緯默然良久的姿態,也能感受出他此刻的心情,因此她道:“徐公子!請不必為我的生命擔憂,有道是:義不容辭,我若因義捨生,死亦無憾……”
  她靠近門閂,將它抽了出來,又道:“如果公子瞭解我此刻的心情,那麽,就清照顧我傢小姐吧!”
  徐經緯用手壓住唐英拉開的木門,很感動地道:“姑娘義薄雲天,區區欽仰得很,請放心去吧,區區就是賠上這條命,也要將朱姑娘送到臺州!”
  唐英慘然一笑,道:“咱們萍水相逢,想不到能得公於如此仗義相助,但望來日我有報答公子的機會……”她的語氣雖甚凄涼,但卻沒有些許懼意,顯見得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種態度,使徐經緯大受感動。
  他心中甫有“何必多管閑事”的念頭,此刻面對着唐英那種捨生取義的豪情,心裏頭的那些念頭,早就被融化得無影無蹤。
  同時,有一股奔放壯烈,激昂跌宕的力量,在他的心底處激蕩不止,使徐經緯頓覺豪氣在胸中翻滾,道:“姑娘!區區雖無絲毫武功,但天下間有很多不是光憑武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比如說正義和真理,它們往往是對抗邪惡的最有效武器,今晚區區就是站在正義這一邊,因此區區不相信那些兇徒能奈何得了我…---”
  唐英道:“公子有此膽識與魄力,我相信小姐必能獲得安全……”
  她緩步走出門外,仰起粉首,望了一眼飄浮在雲間的明月,又道:“公子!咱們後會有期……”
  徐經緯嘴唇蠕動了一下,望着唐英漸漸消失的背影,心裏興起了一股肅然的落寞,宛如目送着一名前往疆場,慷慨就義的壯士。
  他心中有無限的感慨,恨不得長嘯悲歌。
  一陣冷風吹來,使徐經緯幡然而醒,忙將木門掩好,摸黑回到堂中,坐在黑暗處苦候天明。
  時刻在苦候中消逝,徐經緯睡意倏濃,他看一眼熟睡中的朱綺美,忖道:“看她睡得那麽安詳,想來傷勢沒什麽大礙,外頭又一點動靜也沒有,我何不趁機歇一會?”他確實需要睡一會。因此念頭打定之後,纔趴在桌上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外面晨雞已高叫了兩遍,衹有幾棵寒星閃爍着。
  徐經緯睡得並不安穩,他一直在做夢,有時夢見他突然間學得了一身武功,幫助唐英將敵人擊走,一下子又夢見有很多執械的兇徒圍在屋外,大喊大叫,揚言要放火燒房子,他覺得那些囚徒太可怕,為了保全他和他娘的生命,衹有將朱綺美交給他們帶走…“不!
  不….”
  徐經緯出了一身冷汗驚醒,室內雖然還是漆黑一片,但從門縫透過來的亮光,卻使徐經緯精神一振,心想:莫非天已亮了?他霍地站了起來,正要走到窗口張望,突然有人用力的拍着木門,叫道:“開門!開門!再不打開老子就要拆房子了!”
  徐經緯這一驚非同小可,心知他夢中所見的那批囚徒,敢情早已圍住了他的房捨。
  他頑然坐在椅上,心底倏地涌起了無助和絶望的感覺,嚇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外面的人仍在大聲叫喊,門拍得震天價響,看情形不去應門的話,他們果真敢動手拆掉房子。
  可是徐經緯不要說連應門的勇氣也沒有,就是站起來的力氣,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這時內室中傳來徐母的聲音,接着頭髮皤然的徐母,走到徐經緯之前,道:“緯兒!你怎不去看看誰來了呢?”
  徐經緯苦着臉道:“娘!我……”
  徐母伸出手拍着他的背後,很平靜地道:“緯兒!外面那些人,必是那姑娘的仇傢,是吧?”
  徐經緯點點頭,徐母又道:“那些人一定很兇,如果讓他們伸進來,不但那姑娘會因此送命,甚至咱們母子的命也難保,對也不對?”
  徐經緯又點點頭,徐母突然問道:“要咱們將那姑娘交給他們,那些兇人說不定就會放過我們母子,是不?”
  徐經緯終於開口道:“大概是吧?”
  徐母道:“那麽你就去開門讓他們進來呀!”
  徐經緯露出詫異的眼光,好像不相信這句話是出自他的親娘之口似的。他還沒開口詢問,那徐母卻冷哼一聲,道:“虧你手回自承是個知書達禮的書生,哼,不想今天竟露出了不知仁義是何物的賤相!”
  這一席話仿佛一頓棒喝,使徐經緯茅塞頓開,霍地站起來,對徐母道:“多謝娘的教訓,孩兒知道怎樣處理此刻的場面了!”
  徐母那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到現在纔浮現了笑容,但她眼中卻充盈着淚珠。
  徐經緯感覺出他母親的那滴滴淚珠,是顯示着她內心的安慰,和對他的嘉許。
  這一滴慈母淚,使得徐經緯壯懷激烈,豪氣幹雲,早先的無助。絶望。害怕,均已消逝到九霄雲外。
  呈現在徐經緯臉上的神情,是一片威武不屈的傲氣。
  徐母望着他,微點白頭。
  此刻,門外的人已開始用身子撞門,顯然那些囚徒看準了徐經緯這一傢大有藏人的嫌疑。
  徐經緯走到門邊,大笑道:“外面是什麽人?”
  他這一出言詢問,外面的人果然停止撞門的舉動,有人道:“大爺有事找你,趕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徐經緯欺近門旁,湊眼自門縫往外瞧。
  此時門外已經大亮,因此他很清楚地看到有十數名執着兵器的大漢,分站在門外沙地上。
  他一判明情勢,立刻揚聲道:“你們大清早找上門來,有什麽事啊?”他一面說話,一面作手勢要他的母親將那受傷的朱綺美扶進內室。
  外面有人道:“姓徐的!你不用裝蒜,我們已經查出性朱的那賤婢就藏在你的屋子裏,趕快將門打開!”
  那人言猶未了,徐經緯已全力運思在考慮兩個問題。
  第一、外面那些人連他的姓名都已經查出、足見全村的人都已經被他們驚動了。
  換句話說,村裏的人若不是未被驚動的話,那麽他們决計不會連他的姓名都知道的。
  第二、朱綺美躺在這裏,衹有他們母子和唐英知道,現在這些人尋上門來,會不會是唐英出賣了他們?對於第一個問題徐經緯認為於他有利無損,因為這些人既已驚動了整個石頭漁村的人,那麽衹要他能拖下去,必定可以得到村人的援助。
  這是由於石頭村這些年來,因海盜橫行,為了自保,早準備一套守望相助的方法,衹是外面那些兇徒不知道而已。
  至於第二個問題,徐經緯認為已沒有考慮的價值,不管唐英是不是出賣了他們,那些兇徒既已尋上門來,顯見他們有很正確的綫索,縱使徐經緯此刻否認朱綺美不在屋中,那些兇徒也不會輕易就撤走的!
  屋外那些兇徒可能是因為得不到徐經緯的反應,又開始用力撞門。
  眼看着柴門就要察受不住連番猛撞,徐經緯心中雖急,但他依然鎮定如恆,因為他深知一旦他亂了方寸,讓那些囚徒進了屋子,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
  於是他抖動丹田,大聲叫道:“朋友你們等一等,我這就替你們將門打開!”
  外面的人,這回並未因徐經緯這句話而停止撞門的舉動,顯然他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徐經緯等他的母親將朱綺美扶進內室之後,橫下心將門閂一拉麵開,外頭的那些囚徒,立刻一擁而進。
  進到屋子裏的兇徒,有八名之多,那為首長得粗壯高大,提着一把寬背大刀,形狀剽悍之至,使人一望之下,內心不寒而采!
  他進到屋子之後,狠狠地盯了徐經緯一眼,纔開口說道:“姓徐的,你將那妞兒藏在什麽地方呢?”
  徐經緯冷冷一笑,道:“你們來晚了一步。朱姑娘早已離開多時了!”那為首的囚徒,候地揚起他手中的大刀,奮力砍斷他面前的那張木桌,嚷道:“放屁!你在老子三眼神雕之前,也想扯謊!老實說出來,要不然老子送你上西天!”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信不信由你,我這屋子又不大,你們何不搜搜看?”
  三眼神雕嚮他的手下努嘴示意,意思是要他們進內室按人。
  那些人轟然一聲應答,立刻分途搜查房子。
  徐經緯這所居處本就不大,那些囚徒人手又多,花了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早已將整個屋子搜遍,但卻連一條人影也未見。
  三眼神雕等最後一名手下按完之後,發然果然不見朱綺美,不禁心頭火起,一巴掌打得徐經緯踉蹌退了五、六步之多。
  他並未因此放過徐經緯,一個箭步躥到徐經緯之前,舉刀作勢欲砍。
  坐在地上的徐經緯卻道:“三眼神雕!你用不着嚇唬我,你這一刀根本不敢砍下去,我沒猜錯吧?”
  三眼神雕被說得一怔,居然將高舉的大刀,緩緩放了下來,脫口道:“姓徐的!你怎會知道我適纔那一刀,衹是作勢嚇唬你而已?”
  徐經緯用袖口擦掉口角的血絲,道:“你還沒有問出來姑娘的行蹤之前,殺了我不等於絶了你抓人的明路嗎?”
  三眼神雕道:“這麽說,你確是知道那姓來的賤婢此刻的去處了?”
  徐經緯道:“我再說不知道的話,你閣下也不見得就會肯信,是也不是?”
  三眼神雕怒眼一翻,粗聲道:“老子沒有時間在這裏陪你閑磕牙,你再不乖乖說出實話,有你罪受了!”
  徐經緯低頭沉吟,像是在考慮是不是要將實話說出來的樣子,因此三眼神雕耐着性子,等他開口。
  好一會兒,徐經緯纔道:“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手?”
  三眼神雕道:“你問這個子嗎?”
  徐經緯道:“我要先知道你們有多少人手,才能確定你們是不是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找到朱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那三眼神雕已獰笑道:“敢請你這小子在消遣我?”
  徐經緯很快地接下去道:“你不必誤會我有這個意思,我是完全出於一番好意的!”
  三眼神雕道:“哼!你想打聽出我們的實力,然後再盤算對付我們的方法,你以為我會中計?”
  徐經緯微微一笑道:“我要是有這層打算的話,豈不顯出我這個人來得很?”
  三眼神雕徵了一怔,道:“為什麽、’徐經緯道:“因為這計謀連你都瞞不過,不就表示我比你還笨上好幾倍嗎?”
  三眼神雕想了一想,驀地翻臉道:“他媽的!你敢駡我是笨蛋?”
  徐經緯的神色仍是蠻不在乎,道:“你用不着發火,我衹是打個比喻,以證明我沒有必要刺探你們的實力之意而已,這回你相信了吧?”
  三眼神雕道:“相信了便怎樣?”
  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確有幾分相信徐經緯的意思。
  於是徐經緯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將你們來此的人手說出來,我必會指點你一條明路,好叫你順利抓回朱姑娘!”
  三眼神雕還在猶豫不决,這表示他心中還不能完全相信徐經緯之言是否可靠。
  徐經緯裝成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態,緘口不語,等待三眼神雕去作决定。
  雙方沉默了一會,三眼神雕終於說道:“這次你若再騙我的話,我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徐經緯道:“碰上那種情形,我衹要嚼舌自斃,你便奈何不了我,對不?”
  他不讓三眼神雕開口,又道:“所以你無須再恐嚇我,我根本不吃你這一套!”
  三眼神雕道:“你既然連死都不怕,何必要說出那賤婢的行蹤?”
  徐經緯很快地接道:“誰說我不怕死?我衹不過在求生不能的情況下纔不怕死,這話你聽懂了吧?”
  三眼神雕道:“我自然明白,既是如此,你透露消息給我們知道,是另有其他理由了?”
  徐經緯發覺三眼神雕的腦筋還很靈敏,於是提高了警覺道:“當然是有其他理由,否則我何必幫你們的忙?”
  三眼神雕道:“總不至於僅僅是為了想活命吧?”
  徐經緯不料他語鋒如此銳利,想了一想道:“閣下認為我除了想活命纔出此下策,主動協助你們追查朱姑娘之外,還會有什麽原因嗎?”
  三眼神雕冷冷一笑,道:“假使你不能說出第二個原因來,我决不會輕信你的誠意!”
  徐經緯念頭電轉,忖道:“這三眼神雕委實聰明得很,居然能將事情看得如此深入,幸虧我沒有低估他,否則豈不全盤皆輸,白白賠上了一條性命?”
  他這個念頭衹是一閃而沒,口中卻有意透出詫異的聲音,道:“我確是不明白你怎會有此想法呢?”
  三眼神雕道:“你如果僅是為了活命,纔打定出賣朱綺美的主意,那你就是在騙我!”
  徐經緯道:“此話怎講?”
  三眼神雕道:“因為朱綺美既然有足夠的時間在我們破門之前逃出此屋,你自然也有的是時間,那時你不逃,卻偏偏留在這裏,這行為不太矛盾嗎?所以我不敢說,此刻你如果真有意說出朱綺美的行蹤,那就决計不單是為了想活命而已,對也不對?”
  徐經緯還待開口,那三眼神雕又已接着道:“要不然,你留在這裏擋住我們,一定別有用意,我沒猜錯吧?”
  徐經緯從容道:“就算你猜得不錯吧,可是我問你,朱姑娘若是在你們未包圍此地之前便已逃走,而我又估計你們不會偵知她在我傢中躲過,我又何必跟她一齊逃命呢?”
  這個反間合情合理,在這種情形之下,徐經緯確是沒有逃走的理由,因為他事先根本就沒料到三眼神雕會尋上門來,他又何必往外逃?可是三眼神雕卻道:“這事絶對不可能,因為在我們找到你這裏之前,早已封鎖了石頭村的所有通道,所以那姓朱的賤婢再怎樣也逃不出我們的監視…”
  他滔滔提出他的理由,又道:“其次是,你這屋子早就被我們包圍起來,那賤婢顯然是在我們進屋之前,纔離開此地的!”
  徐經緯道:“你這話也僅是推測而已,根本不能確證朱姑娘是在你們進屋之剎那纔逃走的。”
  三眼神雕道:“要證明不難,我且問你,你不是還有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娘嗎?她呢?她人在哪兒?”
  徐經緯道:“你提她做什?傢母與此事難道有關係?”
  三眼神雕眼中精光突然暴現,道:“關係可大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蒜,其實你那老娘,是陪着姓朱的那賤婢一齊逃走的,是不是?”
  他沒等待徐經緯回答,迅即作了結論道:“由此可見,姓朱的賤婢如在我們包圍之前逃走,你自然沒有陪他逃走的理由,而你那老娘更沒有這個理由,這是你自己提的話,你該不會否認吧?”
  徐經緯不言語,三眼神雕遂又道:“因此你老娘這一失蹤,顯見那性朱的賤婢是在我們叫門之時纔逃走的,那時你本該也可以走,但你卻不走,此刻反為了活命不惜出賣那賤婢,豈不矛盾之至?”
  徐經緯道:“算依厲害,你的話全然不假……”
  他的神情甚是沮喪,三眼神雕覺得這一次可讓他說出實話了,乃道:“那麽,你坦白說說看,為什麽縱走了那賤婢之後,還要出賣她?”
  徐經緯嘆了一口氣,道:“我實是為了我娘之故,纔協助她逃離此地的!”
  三眼神雕“哦”了一聲,道:“請你將話說明白點!”
  徐經緯道:“我娘逼我幫助她,我又有什麽辦法?”
  三眼神雕道:“你既已幹了,怎還敢留在此地、’徐經緯道:“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打算……‘’三眼神雕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徐經緯望了他一眼,道:“我看得出如果跟她們一齊逃走,實在是最愚蠢的下策,所以我纔留了下來!”
  三眼神雕露出睏惑的眼色,顯然他不瞭解徐經緯這句話的含意。
  徐經緯不等他出口詢問,便道:“你試想一下,如果我同那朱姑娘在一起時,不幸被你們抓到,是不是還有活命的機會?”
  三眼神雕想了想,纔道:“在那種情形之下,你活命的機會確是不大!”徐經緯道:
  “這就是了,所以我纔沒有與她們一同逃走,因為那時、讓你們抓住,不就百口莫辯了嗎?”
  三眼神雕道:“這話我懂,可是你何以一點信心也沒有?難道說你早知道一定逃不出我們的追捕嗎?”
  徐經緯頷首道:“我實在是有此看法!”
  三眼神雕訝道:“為什麽?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實力如何,為什麽會有逃不掉的看法?”
  徐經緯道:“這不是有關你們有什麽實力的問題……”
  三眼神雕道:“那麽會是什麽問題?”
  徐經緯道:“問題是,她們那種逃走的方式,根本瞞不了任何人,換句話說,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我自然不會跟着去受罪!”
  三眼神雕道:“哦?依你這麽說,她們的逃亡方式,一定是其蠢無比,對也不對?”
  徐經緯不斷點頭,表示三眼神雕完全猜對了。
  這時三眼神雕浮現了笑容,道:“你這麽一說,我就有點相信你不走的原因,純是為了你自己想活命之故了。”
  徐經緯舒了一口氣,道:“幸虧能讓你相信我的話,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三眼神雕道:“可是你還沒說出她們逃走的方式到底愚笨到何種程度,我仍然不會完全相信你!”
  徐經緯沉吟一會,道:“我要是說出來,就等於透露出她們此刻的行蹤,萬一你不饒我,我豈不上了大當?”
  三眼神雕道:“你說出來,我自然會饒你活命,這點你用不着擔心……”徐經緯道:
  “我娘呢?你是不是也能饒她?”
  三眼神雕點點頭,徐經緯又道:“但憑你這麽點點頭,沒有一點保障,我委實很難下决心說出實話來……”
  三眼神雕被他吊足了胃口,不禁怒聲道:“你到底說不說?”
  徐經緯很委屈地道:“說當然會說,衹是……衹是……我怕你說話不算……”
  三眼神雕陰沉一笑,道:“這話自是不假,可是你除了冒險說出來之外,已是別無選擇,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徐經緯考慮了好一會,纔道:“果然我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好吧,我將朱姑娘藏身之處說出來……”
  他望了三眼神雕一眼,然後指指內室,道:“你們可在那內室的床鋪下,找到一條地道,我娘和朱姑娘便是躲在那地道之內……”
  三眼神雕露出笑臉,揮手要他的手下進內室查查看。
  徐經緯則頽然地坐在椅子上等候三眼神雕的最後裁决。
  三眼神雕的手下,不久便在內室中叫道:“三船主!您過來瞧瞧,這床下果然有一道地洞。”
  三眼神雕聞聲走了進去,待了一會,又走了回來,站在徐經緯之前,道:“那地洞黑漆漆的,人到底躲在哪裏都不知道,你在搞什麽名堂啊?”
  徐經緯道:“咱傢這地洞可長得很呢,你在洞口就那麽探一下子,自然看不見躲在那裏的人。”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派幾個人去搜一搜便知……”
  他正要分派人手,徐經緯卻道:“慢着!你這一派人進了地道,不但抓不到人,而且一旦.打草驚蛇,以後要抓她可就更難了:”
  三眼神雕道:“難道說她會飛上天不成?”
  徐經緯道:“那倒沒那回事,衹是我傢地道與本府所有人傢的地道相連,成為石頭村的地道網之一,你們這一進去抓人,她們難道不會從別傢的地道逃走嗎?”
  三眼神雕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這石頭村防備力量做得可不錯,那麽我們該怎麽樣才能抓到人?”
  徐經緯道:“這是我適纔問你有多少人手的原因,要進地道抓人的話,你最少要動用二十個人才能手到擒來,否則衹有徒呼無奈而已!”
  三眼神雕道:“我有二十七個人在這裏,那盡夠調配了,你告訴我方法,我來調集人手。”
  徐經緯點點頭,站起身來,徐步走到屋角的神案下,取出一份圖樣攤在桌面上,對圍攏過來觀看的三眼神雕道:“這是本村所有地道的設計圖,有這份設計圖,你們便不難進地道抓人了!”
  三眼神雕道:“你怎麽會有這份地道設計圖?”
  徐經緯道:“因為這些地道都是我設計的,目的是用來防備海寇的侵襲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看!這設計圖不是勾劃得相當清楚嗎?”
  三眼神雕湊過臉很仔細地望着桌面上的地道設計圖,但他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所以然來,道:“你解釋一下好了,我實在弄不懂這玩意兒……”
  徐經緯笑笑,道:“啊!這些地道網一共有二十一個出口,你們可派出二十個人進入地道搜索,留下東邊這唯一出口,那麽躲在地道的人一定會試圖從這唯一活路逃出來,然後你們就可以一個個手到擒來,不很簡單嗎?”
  三眼神雕道:“這方法甚妙,就像趕鴨子一樣將地道的人趕出來,但是有一點我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解說一下?”
  徐經緯道:‘哪一點不明白?”
  三眼神雕道:“我們為什麽非進地道抓人不可?”
  他有這個疑問,顯然是還不大相信徐經緯之故。
  衹聽徐經緯道:“除非你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裏守株待兔,否則你們就非進去不可!”
  三眼神雕道:“為什麽?”
  徐經緯道:“因為地道之內,備有足夠的幹糧和水,躲在那裏的人,足可消遙個一個月也不慮匾乏,可藉你卻沒有那麽多的時間……”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即刻派人進地道!”
  他迅速下達命令,將人手調集起來,然後依照徐經緯的指定,分出二十個人,每人找到一處地道的出入口,同時進入地道搜查。
  其餘的則在三眼神雕的率領之下,與徐經緯守在東邊的唯一出口,等候抓人。
  此刻那一輪旭日,早已高挂天邊,海面上風平浪靜,衹有幾衹海鳥在空中悠閑地飛翔。
  本是個很適宜捕魚的早晨,可是石頭村的幾條漁船,卻依舊靜靜地躺在沙灘上,任那海水衝擊。
  時刻在等候中消逝,三眼神雕不時仰頭打量那一輪紅日,神情焦急不安,心裏頭也漸漸煩躁起來。
  一個時辰差不多都快過完,但那二十個進入地道抓人的海寇,卻不見一個人出來復命,甚至連躲在地道的朱其美,也未見被逼出地面來。
  三眼神雕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妙,他轉臉註意身旁的徐經緯,卻發現他神態悠然,看來心情篤定得很。
  這就奇了?三眼神雕心想:“徐經緯如果在搞什麽鬼的話,理應現出慌亂不安的表情來纔對;此刻他鎮定如常,難道他真的未懷歹意?”三眼神雕心裏有如此感覺,本想出口責問徐經緯的話,就強忍了下去,耐住性子註意事情的變化。
  不久,一個時辰很快的過去,三眼神雕看看太陽的位置,估量時刻已在辰已之交,可是他那些進入地道的手下,依舊沒有動靜。
  三眼神雕再也忍耐不住,高聲問道:“姓徐的,這是怎麽一回事?”
  徐經緯漫應一聲,道:“快了!馬上就會有消息,請你稍安毋躁!”
  三眼神雕道:“他們已進去一個多時辰,不可能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吧?”徐經緯瞪了他一眼,道:“你別以為那地道好走,裏邊極反且黑,非一步步摸索不可,怎可能那麽快就有消息?”
  三眼神雕道:“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徐經緯道:“你怕官軍趕了來是不是?”
  三陽神雕心急如焚,道:“是呀,再這樣子磨下去,怎麽得了?”
  徐經緯道:“委實是不能拖下去了!可是人已經進了地道,你不等也得等啊!”
  三眼神雕怪眼一翻,道:“莫非這全是你在搞鬼?”
  徐經緯道:“你別狗咬呂洞賓,我人又沒有溜掉,除非不想活命,否則我怎敢搗亂?”
  三眼神雕想想此話也是有理,但他卻覺得事情似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想來想去,除了等下去之外,實在也沒什麽解决的辦法,等下去又怕官兵趕來。
  心中實是拿不定主意,不覺坐立不安起來。
  徐經緯冷眼旁觀,深知三眼神雕方寸已亂,私心感覺相當得意。
  但他不敢將得色露了出來,因為他不能在官兵趕來之前,被三眼神雕看出他的計謀。
  半個時辰又很快地過去,三眼神雕斜目瞅着徐經緯,那神情一望而知,他對徐經緯已失去了信心。
  徐經緯心知攤牌的時刻已到,暗地裏長吸一口氣,將膽氣一壯,準備應付三眼神雕的責問。
  果然三眼神雕大步走到徐經緯之前,伸出肥大的巴掌,一把揪住徐經緯的衣襟,吼道:
  “好小子!你膽敢消遣我大半天的時間,你說,你安着什麽心?”
  徐經緯用手緩緩撥開三眼神雕的巴掌,道:“三眼神雕!我安着什麽心,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三眼神雕不想徐經緯會答得那麽幹脆,神態又是那麽安詳鎮靜,些許怯意也沒有,不由得怔了一怔,道:“這麽說,我那二十名弟兄,都已經看了你的道兒了?”
  徐經緯得意一笑,道:“那還用說,你那二十名膿包,此刻大概都躺在地道裏,等候我下令送官究辦!”
  三眼神雕大喝一聲,掄拳將徐經緯打得躺在沙地上起不來,他那種狂怒之下的舉動,駭人已極。
  挨了一拳的徐經緯,雖然嘴角已泌出血絲,但仍含着笑容道:“三眼神雕!作用不着神氣,官兵即刻就會到,你逃不掉的!”
  三眼神雕拔刀在手,恨恨地道:“老子先宰了你這小子出一口怨氣---------”他提着刀就要衝過去,站在旁邊的一名形狀畏縮的海寇卻拉住他道:“三船主!此刻已不是殺人的時候,咱們得先設法弄出受睏的弟兄們呀!”
  三眼神雕嘆了一口氣,道:“李粗皮,本座已被那小子氣得沒了主意,你有辦法,趕快替我設想一下!”
  李粗皮道:“咱們那二十個弟兄全陷在地道裏,可知那地道甚是厲害,我們自不能再派人下坑刺探……”
  他言猶未了,三眼神雕已大聲道:“你這不是廢話連篇嗎?誰不知那地道有名堂?”
  李粗皮道:“是的,三船主!但我們如果以那姓徐的領頭帶路下去,說不定就不會有危險呀!您說,這辦法值得一試吧?”
  三眼神雕道:“嗯!這辦法確是值得一試…------擔是萬一那勝徐的不肯合作怎麽辦?”
  李粗皮壓低聲音道:“三船主!像他這種讀書人,說話嘴巴個個都很硬,可是骨頭卻比不上咱這種老粗,屬下不信軟的他不吃,硬的他敢吐?”
  三眼神雕走回徐經緯之前,道:“勝徐的!你好好聽着,老子要你領頭帶我們進地道,你要幹的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不死,你怎麽說?”
  徐經緯道:“你這是做夢!”
  三眼神雕獰笑道:“好,好,老子看你嘴巴有多硬,來人啊!替我着實的打一頓!”
  於是有兩名執木棍的海寇上前,沒頭沒腦地將徐經緯一頓狠打,片刻之後便將徐經緯打得遍體鱗傷。
  三眼神雕下令手下接了徐經緯一頓之後,始纔揮手製阻,道:“徐經緯!你答不答應?”
  徐經緯看來已奄奄一息,他張開青腫的眼皮,喘着氣說道:“我……我答應帶你們下去……就是了!”
  三眼神雕聞言一喜,吩咐左右道:“你們分出三個人守在這裏,其餘的人扶起那姓徐的,跟本座一齊下地道救人!”
  這時與三眼神雕同來的海寇,有二十名已陷在那地道之內,就衹剩下八個人;此刻分出三人守地面,那麽就衹有五個人下地道而已。
  他們人力雖極單薄,但三眼神雕並不在乎,他認為衹要不迷失在地道之內,憑他們五人之力,也足可應付數十個強敵。
  徐經緯在一名海寇攙扶之下,全身雖然疼痛難當,但他心裏卻甚得意,因為他已算準了這一進入地道,三眼神雕等人,將步入他所設下的陷阱。
  是以,徐經緯捱了一頓毒手,卻使三眼神雕下决心親自進地道,無疑是件很合算的事。
  幾個人很快地來到了地道的出入口,三眼神雕分配好前進的次序,就要進入。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傳自他的背後,道:“三哥!且慢進去!”
  三眼神雕回頭一看,登時笑道:“四妹子!你這一來可正是時候呀!”
  來的是一名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嬌豔女子,衹見她穿一身紅統羅裳,打扮得花枝招展;人長得美貌,那豐盈的體材,更是誘人之極。
  在那妖豔的女子之後,還跟着四名青衣美婢,抱劍侍立,神態甚是動人。
  三眼神雕望着她們,呵呵笑道:“四妹!你把四娃都帶來了?”
  被稱為四妹的女子道:、“豈止四娃她們來而已,連五弟都來了……”
  三眼神雕詫道:“五弟也來了?他人呢?”
  那女子道:“五弟帶了百餘名兄弟,埋伏在這石頭村通往縣城的官道上,等候截擊來援的官兵們!”
  三眼神雕“哎”了一聲,道:“既是如此,我們趕快將這邊的事處理好,好讓五弟他們撤走!”
  那女子點點頭,緩步走到徐經緯之前,刁着眼瞧他望,那神情宛如在欣賞一幅名畫。
  徐經緯不禁心裏有氣,冷冷道:“姑娘這樣子瞧着在下,是什麽意思?”那女子笑道:
  “看你氣宇神情,處身在這種不利的情境之下仍不慌張,膽識實是高人一等,你叫什麽名字?”
  徐經緯別過頭去沒有理她,那女子卻毫不在意地道:“你不將名字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我問別人也是一樣……你可願意知道我是誰?”
  徐經緯仍舊保持緘默,沒有答理。
  但那女子卻道:“我姓邱,江湖上的朋友都稱呼我叫黑海蛇娘,這名字不太雅吧?”
  她說完話之後,見徐經緯依然不理不睬,衹聳聳肩,對三眼神雕道:“三哥!這人滿身酸儒氣,個性倔強之至,你相信他會乖乖聽你指使嗎?”
  三眼神雕徵了一怔,道:“你是說,他到現在還敢玩什麽花樣?”
  黑海姥娘邱真珠道:“他有什麽不敢的?不信你進地道試試看?”
  三眼神雕將怒眼投嚮徐經緯,果然看到他的神情頗為不安,當下道:“四妹一嚮足智多謀,你對這事有什麽看法?”
  邱真珠道:“最近老船主得了一項情報,說是這臺州附近的沿海城鎮,有人設計地道以逃避海盜的劫持,不想咱們卻在這石頭村發現果有此事……”
  三眼神雕道:“縱是有什麽地道,咱們又何懼之有?”
  邱真珠道:“三哥你就是不喜歡動腦筋,那地道如是沒有什麽名堂,那些漁民怎敢躲在那裏?”
  她頓了一頓,又道:“不信你問那小子便知!”
  她指一指徐經緯,意思是要三眼神雕問徐經緯到底她的猜測有沒有錯。
  徐經緯不待三眼神雕開口,便道:“黑海蛇娘的話沒錯,本村的地道若非有妥善的設計,我怎敢驅使五百七十八口的村民,悉數躲進地道引頸待戮”’邱真珠抿嘴一笑,容貌越發動人道:“怎麽樣?三哥,你剛纔若是冒冒失失地進去,豈不要吃了大虧?”
  三眼神雕重重地哼了兩聲,道:“徐經緯!你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廢話!我的生死已不關躲在地道所有入的安危,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邱真珠道:“三哥!五弟雖可截阻官兵一時,但阻不了大隊來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在此耽擱下去了,你用不着跟那小子生氣……”
  三眼神雕道:“那麽依四妹之意,我們應該怎樣才能進地道抓人?”
  邱真珠想了一想道:“這抓人之事,過幾天再說,我們先設法使官兵無法到這石頭村來帶走那姓朱的賤婢,以後自然有機會擒住她!”
  三眼神雕道:“那麽這姓徐的小子,幹脆就由我將他處置掉……”
  邱真珠攔住他道:“他的用處可多了,我們一並將他帶到鯊尾嶼去!”
  三眼神雕道:“咱們不回老窩?”
  邱真珠道:“暫時還不能回去,鯊尾嶼離這裏衹有半天的航程,咱們可以遙遙監視,同時也可以支援陸地上的五弟!”
  三眼神雕道:“五弟還須留在陸地?”
  邱真珠道:“是的!他要負責斷絶石頭村和府城的聯絡,要不然那賤婢一溜回臺州,咱們就沒希望抓住她了。”
  三眼神雕又道:“可是我那些被睏在地道的兄弟,可該怎麽辦?”
  邱真珠道:“讓他們暫時待在這裏無妨,反正漁村裏的人也無力押解他們到縣城交官……”
  徐經緯冷笑道:“你不要將我們太低估,否則你會後悔的!”
  邱真珠望着徐經緯一笑,掠了掠她被風吹散的長發,從容道:“石頭村的漁民,沒有你閣下領頭,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幹出什麽驚人的事業。我這話不錯吧?”
  她停了一下,又道:“何況官兵勢力單薄,也不能派出太多的人馬來石頭村坐鎮,我們衹要斷了石頭村的對外通道,這地方還不是等於在我們控製之下?”
  徐經緯聽她這麽一說,想想確也是實情,心頭不禁大為着急起來。
  他到此刻纔明白為什麽三眼神雕完全聽任黑海蛇娘安排指揮的原因,原來這黑海蛇娘確是有過人的機智。
  一念及此,徐經緯不覺開始對躲在地道內的人,擔起心來。
  因為,一者那些村民完全不瞭解外面的狀況,萬一久藏不耐,跑出地道來,豈不要落入盜手?二者如果這些海寇靜靜地埋伏在石頭村的左近,委實可以使官兵與村民雙方,都誤以為盜已撤走,而疏於防範。
  那麽危險就更大了。
  徐經緯衹恨沒有機會將地面的情況,傳達到地道中,讓村民們有所防範,所以很焦急地捏緊了拳頭。
  黑海蛇娘看到他這種神情,指着他笑道:“徐經緯!你萬萬沒料到時間拖下去,反會對我們有利吧?”
  徐經緯淡淡地道:“熱鬧還有得瞧,你不必那麽快就顯出得色來……”
  邱真珠道:“那咱們走着瞧好了,看看我能不能進入你的地道抓人!”
  她揮一揮手,徐經緯衹覺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覺,雙足一跪,昏倒在沙地上。
  三眼神雕見狀道:“四妹!你决定要將他擄走?”
  邱真珠粉首微點,道:“要進地道抓人,衹有他知道進出之法,所以我要在他身上探出消息來,自然非將他擄走不可!”
  她指示兩名手下將徐經緯扶了起來,又值:“咱們開航吧,這地方就交給五弟監視……”
  於是他們一行沿着石路,魚貫走到海邊,分乘三條木舟,離岸而去。
第二章 美人醇酒奇男子
  徐經緯醒來之時,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華麗的內室之中,蓋着一床柔軟的棉被,暖和舒適。
  他一發現他所處的地方,立刻知道自己已陷身在盜窟之中,可是他卻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將他監禁在如此華麗的內室中。
  他霍地挺身而起,放眼打量室中的陳設。
  衹見室內一塵不染,一張淨幾上擺着一套精緻的茶具,屋角還置着一盆盛開的秋菊,絲綢的布幔,配上柔和的燭光,色彩鮮豔,情調動人。
  徐經緯從窗口望出去,衹見夕陽已然西照,敢情已是黃昏的時刻。
  他站到窗後,打量窗外的景物,卻看到窗外竟是波浪滾滾,有一條寬約三、五丈的內河,將他所處的屋捨與一座島嶼分隔開來。
  那島嶼之上,屋捨嚴然,住着很多人傢,此時衹見炊煙裊裊,遠遠還可以看到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徐經緯再到另一個窗口往外望,則是一片汪洋大海,無邊無際,也不知離陸地有多遠。
  他看得心下大奇,這房子怎能改在海面上?難道不怕大風大浪的吹襲嗎?他正鹹疑惑之時房門卻“呀”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名翠衣丫鬟,提着飯盒子走了進來。
  那丫鬟一看徐經緯站在窗口,將飯盒輕輕放在桌上,露出笑容道:“公子醒來多時了?”
  徐經緯冷冷道:“你們將我關在此他是什麽意思?”
  那丫鬟笑道:“那是四船主的意思,我們做下人的怎會知道?”
  徐經緯道:“四船主?四船主莫非就是黑海蛇娘?”
  那丫鬟點點頭,然後舉起她的雙手,輕輕拍了兩下,門外登時進來了兩名壯漢,合力提着一桶熱湯,放在屋用,一句話也不說,便自掉頭離去。那兩名狀漢出去之後,又有一名翠衣女婢,端着一襲錦衣,走了進來,並隨手將房門輕輕帶上。
  先前那名丫鬟伸出玉蔥似的手指,試一試桶水的熱度,然後擡眼道:“澡水正合適,請公於寬農沐浴……”
  徐經緯道:“慢!我誠然極需洗個澡,但你們兩位不出去我怎能洗?”那丫鬟抿嘴笑道:“我們兩人奉命派侍候公子的,公子怎好將我們攆走?”
  徐經緯道:“你們若不離開這屋子,我便不洗,由你們决定好了……”先前那丫鬟還在猶豫,後來的那丫鬟卻道:“琴姐,人傢既然嫌我們,我們何必賴着不走?”
  那被稱為“琴姐”的丫鬟道:“菊妹你有所不知,四船主要是知道我們沒有好好侍候的話,怪罪下來,可就不得了!”
  小菊冷笑道:“那我們該怎麽辦?總不能強迫人傢寬衣解帶呀?”
  小琴道:“你少貧嘴,想想辦法呀!”
  徐經緯道:“你們也不必想什麽辦法,就這樣好了,你們暫時等到外面去,讓我一個人洗個舒舒服服,萬一你們四船主問起,咱們都不提,可以吧?”
  小琴不置可否,那小菊卻道:“那敢情好,反正四船主也未必會知道……”
  小菊既已贊成,小琴自無反對之理,兩人果然聯袂走出屋外。
  徐經緯滿身惡臭,實在也需要痛痛快快大洗一番,一見兩名女婢出了屋外,立刻將門拴牢,迅速解衣沐浴。
  全身污垢盡去,徐經緯衹覺得精神一振,想想自己失陷盜窟,居然還有這種享受,不禁啞然失笑。
  他雖明知海寇如此善待他,必然不懷好意;但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自始保持坦然,反正過一刻算一刻,度一天算一天,還有什麽好怕的?他花了大半天才從澡桶裏爬出來,穿上衣服,自己也覺得精神奕奕。裝束完畢後,他拉開房門,讓小琴和小菊兩人進來收拾,一面等待着黑海蛇娘還要用什麽手段對付他。
  小琴進了屋後,怔了一怔,道:“公子看來容光煥發,比剛纔要俊美得多了……”
  徐經緯道:“你認為我長相還不錯,是不?”
  小琴眼光一亮,道:“公於是小婢所見的男人之中,長得顯英俊的一位……”
  徐經緯滿意一笑,道:“你們將房中收拾收拾,我有話想請教……”小菊很快地道:
  “公子有什麽話可以問我好了!”
  徐經緯轉臉望着她,道:“哦!你可知道這房子是誰的住處?”
  小菊道:“原是四船主的住處……”
  徐經緯道:“原來是黑海蛇娘住的地方,難怪陳設如此華美!”
  他歇了一下,又道:“可是她為什麽要將房子蓋在海面上?”
  小菊道:“你看清楚了沒有,此地是浮在海中的一塊大岩石呀!”
  小菊徐步走到門前,將門推開指着外面又道:“你看!從這裏往外看,就可一目瞭然!”
  徐經緯走到小菊之旁,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看到門外有一道鑿在岩石上的石階,連着一條石板橋,直通到二十來丈遠的島上。
  由此而知,徐經緯所處的地方,確是從一塊孤懸在海口的巨岩開鑿築成的,既然四面有岩壁擋護,自然就不怕風浪的侵襲。
  加之這屋子正好控製島嶼的出海口,來來往往的船衹,均難逃過它的監視,看來實是一座很理想的了望之處。
  不過使徐經緯不解的是,如果他能有機會逃出這屋子,衹要有船衹接應,要想劃出外海,卻是最方便不過,難道說黑海蛇娘沒有想到這一點,抑或是她另有打算?再說,如果徐經緯得不到接應的船衹可以潛逃,但衹要他有泅泳百丈的能力,他也可以遊到那島嶼找到一條木舟,獨力駛離。
  這是徐經緯在觀察了石屋四下的情勢之後,所看出的實際情形,委實是很有逃走的機會的。
  那麽,黑海蛇娘將他禁閉在這種防備鬆懈的石屋中,是不是看準了徐經緯沒有逃走的能力?否則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徐經緯不是一個冒失的人,自然沒有將這事看得那麽簡單,他想:“黑海蛇娘必然另有安排!”
  衹是他此刻還弄不清楚她有什麽安排而已。
  是以徐經緯雖然覺得以他的泅水能力,要逃到那島上盜走一條船並不太睏難,但他此刻仍舊不敢存有妄圖逃走的念頭。
  小菊這時已重新將屋門關上,幫着小琴將漱洗的東西收拾好,然後替徐經緯酌酒布菜,侍候他用過了晚餐。
  外頭海風很大,但石屋內卻是溫暖如春,一對粗如兒臂的淚燭,將室內照得極為明亮。
  徐經緯酒足飯飽,顯得精神很好,他主動與小琴和小菊閑聊,三個人談得甚是開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聲蠃鳴,聽來悲涼已極。
  那小琴和小菊一聽那蠃鳴之聲,相偕站了起來,準備要離開的樣子。徐經緯很想從她們口中打聽一些這幫海寇的消息,當然不願在雙方談興正濃之際讓他們離開,因此也站了起來,道:“兩位,時刻還早,何必急着要走?”
  小琴笑道:“時刻雖早,無奈宵禁就要開始,我們不走就回不去了!”徐經緯道:
  “哦?你們每晚都有宵禁啊?”
  小琴頷首道:“是的,從酉末到翌晨卯初,島上一律禁止閑雜人等出進得……”
  徐經緯聞言忖道:“原來這幫海寇戒備如此森嚴,難怪官兵奈何他們不得……”
  他心裏不禁有點感慨,心想:“如果官兵能夠掌握這些海寇的行蹤,何至於疲於奔命,還得不到剿寇的效果呢?”
  這時小琴和小菊兩人,已魚貫走出室外,留下徐經緯一個人在室內鬍思亂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刻,徐經緯突然聽見有人拍他的門,他皺皺眉頭,很不耐煩地將門打開。
  門外站着黑海蛇娘邱真珠,背後則有兩名婢女提着兩盞氣死風燈,並排侍立在石階上。
  邱真珠一見徐經緯打開了門,露齒一笑道:“你住這邊還覺得滿意吧?”徐經緯冷冷道:“既是姑娘的閨房,住起來哪有不滿意的道理……”
  邱真珠緩步走進了室內,回過頭吩咐那兩名婢女,道:“你們下去吧!”那兩人應了聲“是”,提着風燈轉身就走。邱真珠反手將門關上,噓了~口氣,道:“你一個人住這裏相當寂寞吧?”
  她突然將話打住,口裏“嘖嘖”兩聲,又道:“真沒想到你長得如此瀟灑……”
  她說話的聲音和神態,都不是做作出來的,顯然她確是很欣賞徐經緯的長相。
  徐經緯笑笑不語,邱真珠已經走到了離他僅一大步的地方,又道:“你對我適纔誇贊你的話,一點都不覺得欣喜?”
  徐經緯聳聳肩,正要說話,邱真珠卻又說道:“我明白了,你一定被女孩子贊慣了,所以我的贊美你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對也不對?”
  徐經緯道:“那也不一定,不管你的話對不對,被異性誇贊總是件使人愉悅的事,我怎能例外呢?”
  邱真珠很快地接道:“那麽你剛纔怎會一絲愉悅的神情也沒有?”
  徐經緯道:“因為我人如甕中之鱉,你又是磨刀霍霍,等着定我生死,我哪有心情領受你的贊美?”
  邱真珠撲哧一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看得出你此刻的心情,並沒有如你說的那麽緊張,對吧?”
  邱真珠倏然現出很正經的神色,道:“難道說,你從不考慮能不能使我將你放走這件事?”
  徐經緯雙手一攤,道:“有這個可能嗎?”
  邱真珠很快地道:“自然有這個可能!”
  她的神情坦然,使人一望之下,便知道她並非有意說出進騙人的。
  因此徐經緯得了一愣,纔道:“我是有點相信你有將我釋走的誠意;不過,你的條件我决計不能接受,所以咱們說也無用,不提也罷!”
  邱真珠美眸浮出一絲笑意,微微側着頭,看來嬌憨之至,動人已極。
  她輕啓櫻口,聲音瀝瀝鶯鶯,相當悅耳,道:“條件固然有,但我還沒提出來,你怎會知道你决計不能接受?”
  徐經緯心想:“除了要我說出擒捉朱姑娘之法外,難道說她還會有別樣的條件?”
  他的愕然神情,邱真珠覺得相當有趣,故意說道:“你很想生離此地把?”
  徐經緯道:“當然,沒有人願意如此戰戰兢兢地生活在恐怖之中,換上作也是一樣……”
  他說的實情,邱真珠自然可以意會,所以她很快地接下去道:“那麽你真願意平安離開我這個地方?”
  徐經緯心裏駡道:“廢話,這話不是多餘的嗎?”
  但他口中卻道:“你能讓我高高興興地回去,我自然樂意之至!除非你……”
  邱真珠打斷他的話道:“你用不着再提條件的事,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朱綺美,因此我的條件保證與她無關,你聽是不聽?”
  徐經緯詫異地望着邱真珠,那神情不用說,確是極想聽聽她有什麽其他的條件。
  於是邱真珠又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然後再談我們的條件,好不好?”
  徐經緯道:“好吧!你有什麽問題?”
  邱真珠道:“朱綺美跟你有什麽關係?”
  徐經緯雖不知她這一問的用意,但他還是據實道:“朱姑娘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邱真珠微點粉首,道:“你說的是實話,她確是與你非親非故!”
  徐經緯突然有點生氣,提高了聲音道:“你既然已經調查得那麽清楚,為什麽還要問我?”
  邱真珠道:“我要知道你這人的內心,是不是像你外表那麽老實……”這叫徐經緯有點啼笑皆非,心想:“我老不老實,跟你有什麽關係?”他差一點就想開口駡人。
  因為他這時突然有被她取笑的感覺。
  邱真珠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意,淺淺一笑道:“你用不着對我有所不滿,我今晚來此找你,全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
  她不管徐經緯有不耐煩的表倩,繼續又道:“但是,讓我想不通的是。姓朱的既然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麽你會拿生命護着她?”
  徐經緯咧嘴笑了起來,那樣子看來相當開心,顯然他很樂意看到邱真珠為這事感到迷惑不解。
  邱真珠皺着黛眉,突然又道:“你這樣子做,是不是因為她長得美麗之故?”
  這問題真大荒唐,徐經緯不禁失笑道:“你滿腦子裏,怎會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邱真珠道:“除了因為你愛上那姓朱的賤婢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你護着她的理由,這有什麽可怪的?”
  徐經緯道:“難道我不應該為了至仁至義,而保護一個極待人傢給予援手的人嗎?”
  邱真珠道:“假使你的理由這麽單純,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
  徐經緯表情變得很嚴肅,道:“正邪之分就在這裏,你是生活在邪惡中的女子,當然很難理解我的做法……”
  衹見邱真珠在聽了他的話之後,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仿佛正在細細咀嚼徐經緯這一席話。
  過了好一會,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剝啄之聲,邱真珠神色一整,露出欣悅的光彩,朝門口道:“誰呀?是小菊嗎?”
  外面有人應道:“是的,小姐,酒席已經送來了!”
  邱真珠喜孜孜地道:“小菊她們送來了酒菜,咱們可以對酌幾杯,你等等,我開門讓她們送進屋裏來……”
  話一說完,她也不管徐經緯同意不同意,徑自將門打開,讓小菊將酒菜送了進來。
  等小菊將那些酒菜擺好退出屋外後,邱真珠堅持邀徐經緯坐定,替他滿滿地酌上一盅酒,道:“來,咱們幹一杯,別翻着臉裝出那麽委屈的樣子,多掃人興!”
  徐經緯一仰脖子,將酒喝了下去。
  突然聽見邱真珠道:“你仰着脖子就這樣幹廠下去,不怕我那酒裏下了毒藥?”
  徐經緯面不改色,舉着筷子夾了一塊肉片送進口中,纔道:“進了你這鯊尾嶼,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什麽酒我都敢喝!”
  邱真珠笑道:“你這句話根本不是由衷之言!”
  徐經緯詫然道:“我沒有騙你的必要,不是嗎?”
  他又將邱真珠再次斟上的酒一飲而盡,衹聽邱真珠笑道:“誠然你不會在這件事上騙我,但我知道你適纔那句話不是由衷之言,確實是可以肯定的!”
  徐經緯道:“你不妨說明白點,我這人笨得要命,不會聽懂人傢拐彎抹角的說話……”
  邱真珠道:“你這人一點也不笨,而且是我生平僅見的聰明人,否則你現在就不會坐下來吃喝了。”
  徐經緯心裏一動,道:“再愚笨的人也不會放過有吃有喝的機會,你怎能憑這件事說我聰明?”
  邱真珠道:“可是在你此刻的處境下,相信沒幾個人,能像你一樣飲食自如。”
  徐經緯道:“你緊盯着這個問題,莫非別有用意?”
  邱真珠神色如常,道:“我衹是相當敬佩你的膽識和機智而已!”
  既是表示她欽佩的心意,那麽這頓酒席,恐怕不那麽簡單了。徐經緯默默思忖着:“她用的是軟功夫,就叫人更難防了。”
  他端起了一杯酒,耳畔又傳來邱真珠的聲音道:“你原就知道我不會在酒菜裏下毒,對也不對呢?”
  徐經緯聳聳肩,道:“不錯!”
  邱真珠綻開了笑容,很欣慰地道:“這一次纔是你由衷之言……”
  她的欣慰之色,引起徐經緯的註意,也使他大為迷惑,想道:“為什麽她那麽看重我對事情的判斷力?”
  思忖之間,邱真珠又已說道:“這下子,我可證明你的才智確非泛泛……”
  徐經緯突然發現邱真珠的臉,掠過一抹微微的得意之色,不禁心念一動,尋思道:“她不會在酒菜中下毒,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拿這事來測驗我的反應,有什麽目的嗎?”
  邱真珠將徐經緯擒回鯊尾嶼,等於已捏住了他的一條命,殺剁由她。自是不必暗中下毒將他毒斃。
  徐經緯認為,這是很尋常的推理,實在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可是邱真珠對這件事像是有莫大的興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徐經緯心念電轉,運思籌忖,將邱真珠進屋之後的言表,反復推測一番,禁不住恍然大悟。
  他迅速地在心裏想道:“原來她考驗我機智的目的,全為了要知道我這人的聰明程度,好决定拿什麽手段來對付我……”
  一有這種感覺,徐經緯不覺大感警惕。
  此刻徐經緯所能推斷出來的,衹是:第一,邱真珠將對付他的手段,一定是施軟不施硬,否則她不會對他那麽客氣。
  第二,她所施的方法,必定險詐難防,而且針對着徐經緯的弱點而來,這是可以預期的。
  想到這裏,徐經緯禁不住大大後悔剛纔竟一點戒心也沒有。
  現在他衹能臨機應變了,因為他根本清不透邱真珠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這種情勢,當然表示邱真珠在心計運用上,已占了上風,假使徐經緯沒法推演出她的計謀,落入她的掌握中,則是可以預料的。
  徐經緯邊吃邊想,邱真珠腦筋也不閑,她沒有低估徐經緯,所以她决定耐心地去進行她的謀略。
  三杯酒下肚,邱真珠顯得興高采烈,她頻頻替徐經緯夾菜酌酒,從外表看起來,屋中的兩人,宛如一對分享喝酒之樂的知己。
  但爾虞我詐的心機,卻已漸漸擴大,一個是步步為防,一個是進退不懈,衹是兩人心照不宣而已。
  還是操縱攻勢的邱真珠打破了沉悶,她道:“你多喝兩杯,你知道我這頓酒席,不是那麽容易下咽的……”
  徐經緯果然幹了一杯,道:“你這人看來還很坦誠,為什麽要落草為寇?”
  邱真珠道:“這問題跟我問你的一樣,你為什麽要為朱綺美捨命呢?”徐經緯喏然不語,人的觀點很難相同,因此人與人之間的行為,很難彼此相互瞭解,這是自有人類以來就有的現象。
  邱真珠既是那麽說,他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因此徐經緯又端起一杯酒喝了下去,邱真珠柔和地望着他道:“你這樣喝下去,不怕醉倒?”
  徐經緯道:“我的酒量有多少,心裏自然明白,何況目前我確是極需酒來鎮定心緒……”
  說着他又灌了杯酒,邱真珠道:一既是如此,那麽你就多喝兩杯,不過不要喝得迷迷糊糊,因為我們還有事情沒有商量好!”
  徐經緯道:“就是你想放走我那回事啊?”
  邱真珠粉首微點,道:“正是那件事……”
  徐經緯道:“何不趁現在說出來?”
  邱真珠道:“你覺得我這個人長得怎麽樣?”話一岔開,徐經緯戒心大起,不禁運思私忖應該如何答復她這句話。
  她長得美,這是任何見到她的人都不能否認的,徐經緯想來想去,衹好直截了當地道:
  “你長得很漂亮,屬於美人兒之類的女子!”
  邱真珠又問道:“那麽朱綺美呢?”
  提起朱綺美,徐經緯心中立刻浮現她那份雅逸秀麗、卓而不凡的美。這種美,正如渾金玲玉般的,平實可愛,一點也沒有做作。
  徐經緯想及這些,馬上說道:“她當然也很美了……”
  邱真珠道:“聽你的口氣,她一定勝過我好幾倍,是吧?”
  憑良心講,論她們兩人的外貌,實在各有千秋,於是徐經緯道:“依我看,你們兩人不相上下的……”
  能有機會對女人評頭論足,原是一件賞心樂事,所以徐經緯興致很高,有點興高采烈的樣子。
  邱真珠看在眼內,故意道:“你能不能將我們兩人作個比較?”
  徐經緯道;“比較?比較誰生得動人?”
  邱真珠笑道:“不!比較看看我們兩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如何?”
  徐經緯沉吟一會,他果然在認真比較,然後道:“你美在媚,她嘛,美在含蓄……”
  邱真珠緊盯一句話道:“那麽我們兩個人讓你挑的話,你挑誰?我?或者是她。,她問得相當快,使徐經緯似乎來不及考慮,想了一下,纔道:“我根本無此福分,叫我怎麽挑呢?”
  邱真珠噗呼一笑,道:“那有什麽關係嘛,反正說說有什麽關係?”
  徐經緯覺得她的聲音,入耳舒坦已極,心情不覺微微興奮。
  他依言回想來峽美的美麗,又仔細地端詳坐在面前的邱真珠。
  衹感到邱真珠的面貌,在他腦海越來越顯著,而朱崎美的倩影,則更形模糊……心底一驚,徐經緯甩了一下他的頭,忖道:“這是怎搞的,我怎會突然對邱真珠留下那麽深刻的印象?”
  他再將眼光投嚮邱真珠之時,攀覺邱真珠的神色,有點古怪。
  而邱真珠好像沒有察覺他的神態有所激動,催着他道:“說呀!你怎麽不開口了?”
  徐經緯迅即道:“真要我挑的話,我還是要你!”
  此言一出,連徐經緯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有點不相信他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夜裏與一位年輕女性,躲在室內飲酒談天,已大違他平日讀書做人的禮範,何況還說出那種挑逗性的話來!
  邱真珠卻道;“你剛纔的話,我絶對相信……”
  徐經緯真怕她再扯上剛纔的事情,所以裝着喝酒吃菜,沒有理會邱真珠。
  但邱真珠頓了一頓之後,又道:“你此刻和我獨處飲酒,自然心思就會放在我的身上;而朱綺美不在你的身邊,在你心中的份量就比我輕得多了,所以你說會挑選我的話,我不會覺得驚奇!”
  這席話很中肯,徐經緯心裏好過多了,邱真珠接着又道:“何況,你跟朱綺美連說句話都沒有過,我當然要占上風,對不?”
  徐經緯心想:“是呀!那麽我適纔的話是很合清理的,我為什麽沒考慮到這點?”
  這時他已完全不把剛纔的話,視為有反常的現象,心裏也就坦然了不少。
  屋中的氣氛,因徐經緯心情的轉變,再度顯得和諧起來。
  兩人對幹了一杯酒,徐經緯突然發覺邱真珠的美眸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心弦但覺一震,迅速低下頭去,心裏也飛快地想道:“那邱真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為什麽越來越強烈呢?難道說她確是個那麽可親的人?”
  他反復地思索這些問題,心裏叫道:“不,她是個無惡不作的女強盜,甚至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我不應對她生出好感來……”
  事實上邱真珠在他的觀感中,已大有好感,徐經緯怎能否定這個已經存在的事實呢?他咬了一下舌頭,咬得很重,目的是要使他保持極度的清醒,一面暗自忖道:“我不應該醉倒,對她突然産生出好感的程度,是不是她的美色會引我自醉?”
  心底下的終念使徐經緯再度依然,他真不敢相信他會有這種可怕念頭。這麽說决計是邱真珠在搞鬼,徐經緯繼續想道:“否則酒不醉人,人為什麽自醉?”
  他念頭觸及邱真珠的手段,心中一陣顫抖,投嚮邱真珠的目光,也就充滿駭異。
  但見邱真珠依然笑容可掬,兩朵浮在面頰的紅暈,使她看來平添不少媚力,本是嬌豔的面靨,此時更是砂破若愁,如怨如諷,叫人一望之下,大起憐香惜玉之心。
  徐經緯心裏一陣衝動,幾乎忘記了剛升起的警惕,想伸手握她的柔美。正好邱真珠及時說道:“你醉了吧?”
  徐經緯道:“我的酒量大得很,醉不了的!”
  邱真珠嫣然一笑,徐徐推桌而起,道:“我卻是有點醉意了,我們改日再喝吧……”
  她的聲音呢呢哺哺,好聽已極,就是有些含糊不清,聽來果然有些許醉”意。
  徐經緯見她有走的意思,忍不住道:“你要走了?”
  邱真珠打了一個哈欠,道:“是啊,再喝下去我非醉不可,我可不願意酒醉出醜……”
  她果其走嚮門口,徐經緯脫口說道:“你不想再留一會兒?”
  邱真珠反問他道:“你要我留下來?”
  徐經緯猛點其頭,邱真珠微笑道:“那我就留下來……”
  實際上她在說話之前,早已由門旁走了回來。
  徐經緯愣了一愣,心想道:“我為什麽要留下她?”
  但邱真珠卻知道他為什麽要留下她。
  她裊裊娜娜走到了徐經緯之分,假着他坐了下來,含着迷人的笑容,凝視着徐經緯,使徐經緯泛起一股溫柔。甜蜜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徐經緯第一次感受到的,使他有一種暈眩的癡迷,完全從他的眼神中表露出來。
  邱真珠把握機會,緩緩投入了他的懷抱,一股女人特有的發香,令徐經緯血脈倏漲。
  他貪婪地將邱真珠緊緊摟住,衹覺得體內欲火中燒,再也把持不住。
  邱真珠卻在此時,將他輕輕推開,道:“你真的那麽喜歡我?”
  徐經緯‘嗯”了一聲,又想伸手將她摟抱。
  邱真珠掉了他一下,道:“不!我要先弄清楚你的心意,否則不能讓你溫存!”
  徐經緯噓了一口氣,突然清醒起來,但臉上依舊一片惆然,仿佛沒聽見邱真珠的話。
  邱真珠趕忙伸出手來,撫着他的肩膀,道:“其實我的確很喜歡你,就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而已……”
  徐經緯神色又緩和了許多,道:“我的心意你看得出來,何必要問呢?”邱真珠推開他湊過來的臉,輕笑道:“那麽!你願意跟我一輩子?”
  徐經緯點點頭,兩手有點不老實。
  邱真珠又道:“這就對了,你用不着回石頭村去,我不會虧待你!”
  ‘石頭村”三個字,像一把利刃般地刺入徐經緯的胸膛。
  他霍地跳了起來,將邱真珠一把推開,駭然道:“你……你在幹什麽?”邱真珠冷笑一聲,道:“問問你自己呀,難道說,你自己在於什麽都不知道?”
  徐經緯衹覺得搖搖欲墜,全身熱乎乎的,再看邱真珠那凌亂的發誓,半解的羅編,剛纔的舉動飛快地在腦海中一掠而過,登時明白過來。
  這時他體內又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使他咬緊牙根,輕輕顫抖起來。
  他奮力抑住體內那股異樣的欲念,道:“你……你在酒……酒中下了媚藥……,,邱真珠媚眼一轉,道:“是啊!你沒有提防我這一手吧?”
  徐經緯雙眼紅絲密佈,駭人已極,冷汗也從他的額前,直淌而下。
  邱真珠得意地笑了一下,順手將衣帶一拉,立刻露出赤裸的胭體,然後柳醫款擺,徐步走嚮徐經緯。
  徐經緯大聲喊道:“不!求你不……不要過來……”
  但他的雙目卻瞪得大大的,捨不得離開邱真珠的胸前。
  邱真珠已走到他的跟前,她呵氣如蘭,急促的呼吸聲更加深了徐經緯的欲念。
  看來徐經緯的神智就要崩潰,藥力的發作,加上邱真珠刻意的挑逗,使他僅存的一絲定力,幾乎就要無影無蹤。
  邱真珠兩衹雪白滑嫩的手已環抱着他的頸部,豔紅朱唇,配上那雙半固半開的媚眼,在徐經緯眼前晃動着。
  徐經緯再也無法把持,喉底發出聲音,目光噴着紅焰,氣息淋淋,一個探身,將邱真珠抱個滿懷。
  邱真珠輕笑一聲,兩人滾臥在地上。
  徐經緯像一隻瘋獅,迫不及待地要尋找他的獵物,而邱真珠卻是欲迎還擔,吃吃地笑着道:“你不想再回石頭村了吧?”
  這次,徐經緯毫不考慮地點頭,邱真珠又道:‘那麽你把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詳細告訴我好嗎?”
  徐經緯嗯嗯啊啊的,根本無暇回她的話。
  邱真珠霍地坐了起來,道:“你聽見了我的話沒有?”
  她這一坐起來,使徐經緯神情一震,望着她發呆。
  邱真珠皺眉道:“好吧!咱們臥着說話……”
  徐經緯卻怔怔的出神,好一會兒纔自言自語道:“不!我不能出賣全村的人……我不能做出這種事……”
  他聲音愈來愈大,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大聲喊叫出來的。
  顯然他正全力抗拒藥力的作怪。
  邱真珠望着他慘白的臉,冷冷道:“今晚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段;告訴你,我那媚藥還沒有人能抗拒得了,你就認了吧!”
  徐經緯張大了嘴,大聲喘着氣,道:“求你……饒了…我吧!”
  邱真珠“嗯”道:“衹要你說出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我立刻饒了你……”
  徐經緯仍舊抑住內心的衝動,他深知一時讓藥力迷住他,他就會為了一逞欲念,而道出了石頭村的所有秘密。
  可是跳躍在他體內的欲火,又漸漸強烈起來,眼前的邱真珠,也越來越誘人……他又開始想親近她,想聽她的溫言軟語,想摸撫她的嗣體,想……就在這緊要關頭,修地傳出徐經緯的一聲慘叫,但見他口中噴出一股血箭,人往後一仰,立即不省人事。
  邱真珠差點兒被他噴出來的鮮血射上,她一見徐經緯昏厥在地,很得直跺腳,匆匆忙忙將衣服穿上拉開屋門,叫道:“來人啊!”
  她一連叫了兩遍,石板橋那頭立刻有兩個大漢跑了過來。
  邱真珠吩咐他們道:“你們一個人去請三船主過來,一個人去拿創藥,快!快一點!”
  那兩名大漢應聲“是”,迅即分頭去辦事。
  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三眼神雕已匆匆而來,治傷的創藥也已取來。
  邱真珠先板開徐經緯的嘴巴,將創傷藥酒在他的舌頭上,然後恨聲對三眼神雕道:“這小子真難纏,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居然來這一手,真大出我意料之外!”
  三眼神雕道:“他想嚼舌自絶,就讓他死掉算了,何必再救他!”
  邱真珠道:“他死不得,他一死的話,我們就再也混不下去了……”
  三眼神雕訝道:“有這麽嚴重?”
  邱真珠道:“當然,三哥你不想想,要是這附近所有近海村莊,都完成了像石頭村那麽厲害的地道,我們靠什麽生活?”
  三眼神雕想想有理,道:“確是如此,難怪你一直反對殺他!”
  邱真珠道:“我本想利用媚藥之力,使他吐露出石頭村地道的進出之法,不料他在無法抗拒之情形下,竟然想出嚼斷舌根自盡的手法,害得我白忙了一夜…”
  三眼神雕笑笑,道:“這小子那麽聰明,又那麽頑強,可以想象四妹今出一定花了不少功夫,纔使他眼下媚藥吧?”
  邱真珠神情有點兒沮喪,道:“是呀!我知道他足智多謀,故意將他的思路引入毒藥一事之上,以免打草驚蛇,天曉得,他會突然想出這種解脫之法…”
  三眼神雕道:“你的意思是說,在他喝下藥酒之前,你先故意透露出你有下毒的可能?”
  邱真珠道:“是的!這叫做明修棧道的高明手法,果然將他的註意力引入我‘會不會毒斃他’這個問題上……”
  三眼神雕道:“你要殺他易如反掌,他當然不相信你會費那麽大手腳毒斃他,可是,他應該會想到你有可能上迷藥呀!”
  邱真珠道:“這點他可能也考慮到了,但他萬沒料到我會下媚藥,所以他以為死都不怕,還怕什麽來着?就這樣,他中了我的計謀……”
  三眼神雕道:“四妹這一手真針對了他的弱點,確是高明之至……”
  邱真珠啐道:“高明個屁!那小子這一手纔是絶妙,使我措手不及,功虧一貨!”
  三眼神雕見她露出欽佩之色,不禁多看了徐經緯一眼,纔道:“這小子行事堅决,才智出衆,雖然不會武,但還是相當令人為之傷腦筋的!”
  等了一會兒不見邱真珠接腔,三眼神雕禁不住愣了一愣,擡眼註視邱真珠。
  衹見邱真珠凝神沉思,看來像是陷入一項難題之中,三眼神雕一時不敢再出言打擾他。
  半刻之後,邱真珠突然興奮地對三眼神雕道:“三哥!我有個辦法可以約住朱綺美那賤婢了!”
  三眼神雕“哦”了一聲,道:“什麽辦法?”
  邱真珠臉上又綻開笑容,道:“請附耳過來……”
  她在三眼神雕的耳畔,悄悄地說了一些話,當然是有關她要擒捉朱綺美的計劃。
  三眼神雕一面聽,一面頻頻點頭,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道:“那小子比狐狸還精,你這辦法行得通嗎?”
  邱真珠道:“行不通也得試一下,反正對我們有益無損,對也不對?”
  三眼神雕道:“可是老船主已經有任務給我們,我們不能老是為姓朱的事耽在這裏呀!”
  邱真珠道;“不錯!但我們也不能放棄捉她的機會!”
  三眼神雕沉吟一會兒,道;“突然間我有一個念頭,四妹!你看那唐英會不會趁我們忙着對付姓徐的時候,回到石頭村救走朱綺美?”
  邱真珠美眸一亮,道:“唐英那丫頭的確也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不過我已通知五弟提防着她,大概不至於被她潛入石頭村吧?”
  三眼神雕道:“五弟這一來可夠忙的了,既要攔截官兵,又要防範唐英帶來的援手……”
  邱真珠打斷他的話,道:“你不用替他操心,三哥!難道你不知道五弟的武功才智嗎?”
  三眼神雕精光一閃,道:“是的!五弟的才智武功,出類拔革,那些事他一定應付得了。”
  邱真珠淺淺一笑,道:“這就是了,其實五弟留在陸地,還有更重要的工作哩!”
  三眼神雕道:“對!老船主計劃很周密,他派五弟出來,一定另有深意……”
  她說完話之後,聽見徐經緯的呻吟聲,皺着黛眉,又遭:“姓徐的快醒了,我們按計劃行事,走吧!”
  三眼神雕點點頭,隨在邱真珠的背後,很快地退出室外。
  徐經緯在他們走後不久,果然悠悠地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室內一燈如豆,雖然有點兒昏黑,但他還是可以看清楚室內的一切。
  他輕嘆了一口氣,私自想道:“他們不讓我死,不知為着什麽原因?”
  舌頭雖還有點痛,但徐經緯腦筋相當清醒,這時倏地興起一個念頭:何不趁機逃走?他想:邱真珠既然沒有殺我的意思,萬一逃不成功,也衹不過再被囚禁起來罷了,試~次應該值得。
  他很快的下了决心,覆地坐了起來。
  外面海濤拍岸的聲音,雖然很大,但徐經緯憑他自小在海邊長大的經驗,一聽之下,立知此刻海浪雖大,不過憑他自小練成的泅水功夫,遊個百來丈遠,不會有什麽問題。
  於是他搞到門旁,藉着門縫,仔細朝外頭偵查一番。
  他首先辨明天星座的位置,計算出正是個有利他逃走的時辰。
  其次他發覺潮水漲落方向也正是適合他泅泳逃走的時刻。
  唯一的睏難就是如何奪船出海的問題。
  他考慮再三,覺得衹有冒險,他雖知自己很難對付那些兇悍的海寇,不過他有信心可以避免與他們正面碰上。
  徐經緯有這種信心,並不是全沒理由。
  一來他知道此時正是島上的人酣睡的時候,二來沒有人會料想到他會突然逃走。
  所以他深信在這種出其不意的情形下,偷偷奪船而逃,成功的機會相當高。
  他毫不猶豫地卸下外衣,悄悄掩到右側窗下,準備從窗口躍入海中,然後遊過海灣,直達島上奪船出海。
  由窗外眺望鯊尾嶼,衹是朦朧一片,但島上燈光閃爍,確可判斷出距離並不太遠。
  由這裏過去應是最妥當的,徐經緯綜合白天偵查的印象,迅速如此决定。
  當下他推開窗口,爬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要~躍而下。
  不料褲帶一緊,他立知有人拉住他,一驚之下,趕快掉頭過來。
  他真不敢相信拉住他的人是唐英,愣了一下纔道:“唐姑娘?是你?”
  那人確是唐英,她已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臉上挂着笑容,道:“公子沒想到會是我吧?”
  徐經緯跳了下來,道:“是啊!在下還以為是那些天殺的狗男女……”
  唐英撲啼一笑,嬌憨引人,美麗已極,道:“看你連駡人的話都出口,~定吃了不少的苦頭?”
  徐經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恨根地道:“那些人卑鄙無恥……”
  他怕又說出駡人的話來,連忙打住,停歇一下,纔又說道:“姑娘怎會到這鯊尾嶼來?”
  唐英道:“我來救你走啊!”
  徐經緯道:“救我?”
  唐英點了一下頭,徐經緯又道:“可是朱姑娘還睏在石頭村呀!”
  唐英道;“小姐在那裏很安全,可是你在這裏卻不安全,所以我要先救你走……”
  徐經緯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其實你不用替在下冒這個險……”
  唐英沉吟一會兒,輕咬着下唇,突然說道:“公子大可不必為此事感激我唐英!”
  徐經緯訝道:“這是什麽話?姑娘冒了那麽大的危險來此搭救在下,在下怎敢不感激?”
  唐英眸珠一轉,道:“來此固然要冒很大的險,但如果我救你的目的,不全是為你一人打算,你就不需感激我!”
  她的意思明顯的表示出,她的救人之舉,還有其他的目的,換句話說,她救徐經緯,並不是因為純是要使他免於喪命而已。
  徐經緯雖知她話中另有他意,可是他還是問道:“在下不明白姑娘之意……”
  唐英露出歉然的眼色,遲疑一下纔道:“我本來可以不必老實說出來,可是為了不願瞞你,卻又不得不將話說清楚……”
  她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徐經緯自然可以領會她有難言的苦衷,於是他道:
  “姑娘既然有話說不出口,那就不必說了!”
  唐英迅即道:“不!我要將話說出來,還希望公子能原諒我……”
  徐經緯沒有打岔,唐英逐又道:“我來此救你之舉,雖是不假,可是我的原意,實不是擔憂你的生命安全之故……”
  徐經緯皺着眉,道:“救我離開此地,我便可苟全生命,難道說這會有什麽差別?”
  唐英道:“當然不會有什麽差別,衹要我能將公子救到安全的地方,公子就無生命之虞,問題在,此舉我另有私心……”
  這話使徐經緯越發糊塗,道:“你是說,救我的目的,衹是為了你自己的打算而已?”
  唐英道:“不錯!”
  徐經緯細細思考她的話,最後還是詫異地望着唐英,顯然她還是弄不懂唐英真正的心意。
  唐英美眸流盼之間,黯然傷感,道:“坦白說,我冒了那麽大的危險來這裏救你,實在是因為怕你受不住那些海寇的脅迫利誘,幫他們擒捉我傢小姐…”
  “原來如此……”
  徐經緯私忖着:“她對我瞭解不深,有這層顧慮也算是人之常情,可是她為什麽考慮了那麽久纔决定說出來呢?”
  這其中想來另有隱衷,所以徐經緯的表情凝重之至,沉默不語。
  他認為唐英心中的算計,可能不衹救不救他這個問題,必定另有更難啓齒的圖謀。
  徐經緯想了又想,遂道:“在下有句話請教姑娘,希望姑娘坦白告訴在下!”
  唐英道:“公子清說!”
  徐經緯於是道:“姑娘來此之前,大概已經曉得石頭村那邊的情況了吧?”
  唐英道:“是的!從開頭到你陷在這鯊尾嶼之事,我全知道……”
  “那麽…”
  徐經緯很快接着道:“在下沒有出賣朱姑娘的事,你必定也知道吧?”
  唐英道:“是的!”
  徐經緯道:“可是你為什麽還擔心在下會出賣朱姑娘?”
  唐英正要回答,徐經緯又攔住她道:“假使你僅知道我陷在鯊尾嶼的消息,而仍不知朱姑娘有沒有被我出賣的事,因此對我有所懷疑的話,我可原諒,可是…”
  唐英打斷他的話,道:“任何人處在我的境況下,都難免像我一樣惴惴不安,狐疑猜忌,這話公子應該意會得到吧?”
  “話雖是這麽講!”
  徐經緯頓了一頓:“但你總不應該到現在還不放心我?”
  唐英道:“憑良心說,除非在極度安全的情況之下,否則我决計不會相信任何人!”
  她說得冷傲之至,聽起來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使徐經緯不禁大失所望。
  他表情木然地望着唐英,好一會兒纔道:“姑娘竟是這種冷漠的人,實是在下始料未及的!”
  唐英嘆了一口氣道:“請你不要那麽快說出對我的觀感,好嗎?”
  她的語調一下子又變得幽怨哀愁,與一分鐘前的冷傲真有天淵之別。
  徐經緯是個聰明人,登時恍然大悟,想道:“她為了堅定她對朱姑娘的忠心,除了一切為未姑娘設想之外,委實別無選擇,這麽說,她對所有人抱着懷疑的態度,似是可以諒解的。”
  心裏一有如此想法,原先的忿怒不滿,也就釋然了。
  徐經緯放鬆了緊綳的臉,道:“姑娘的心請與所處的立場,在下十分瞭解,不管怎麽樣,今晚你冒險而來,在下仍是感激……”
  唐英幽幽道:“我實在不應該對你表示不信任,但是黑海蛇娘的手段詭異狠毒,在沒有救出小姐之前,你留在此地,我總是放不下心的!”
  徐經緯道:“你既然有此顧慮,那麽我們趁早走吧!”
  唐英抽出佩劍道:“你隨我來!”
  她一轉身,居然想從大門出去。
  徐經緯知道大門雖有一道石橋直通鯊尾嶼,但橋那邊日夜有人把守,這一去哪能瞞住看守的人?因此他道:“姑娘!咱們還是由此泅水過去吧?”
  “不行!”
  唐英將頭猛搖,道:“我們還是由石橋過去!”
  徐經緯問道:“姑娘敢是不知水性?”
  唐英笑道:“我遊水的技術說不定不比價差!”
  徐經緯詫然道:“那麽我們何必跟那些守橋的人正面衝突呢?”
  唐英反問他道;“你以為泅泳比由石橋過去更安全嗎?”
  “是呀!”
  徐經緯很有把握地道:“一來海浪不大,二來我們可以利用潛泳避過任何監視,不是比硬碰硬要安全得多嗎?”
  唐英道:“事情若是那麽簡單,你不用說,我也會依言去做……”
  徐經緯心道:她一定另有理由,但是他卻猜不透理由安在。
  唐英望着他愕然的神情,道:“你試着想想,黑海蛇娘為什麽衹派人守住橋頭,而其餘幾個窗口都沒有派人看守呢?”
  “這一定有原因!”
  徐經緯一經唐英提醒,恍然道:“莫非那海灣中有什麽古怪?”
  窗口下兩面都是海,石室的通道也衹有一道石橋而已,所以徐經緯馬上聯想到海灣中有所古怪。
  “公子猜得一點兒也不錯!”
  她徐徐而道:“此地與島上間隔的這一大片海灣,有不計其數的巨鯊出沒,你想,我們有可能由海中遊水過去嗎?”
  徐經緯搖了一下頭道:“在下真是笨得要命,竟然連這點都沒想到……”唐英道:“此刻體明白黑海蛇娘為什麽不在海灣設防的原因了吧?”
  “我明白了……”
  徐經緯又問道:“可是我們如果驚動了守橋的人,哪有逃走的機會、’唐英道:“我自有安排,咱們走吧……”
  她提劍走在前面,走了三、四步之後,又回過頭來叮囑徐經緯道:“你要緊跟着我,萬不可慌張,好嗎?”
  徐經緯道:“在下省得!”
  於是由唐某領頭,兩人很快地竄到橋上。
  那石橋有二十來丈長,衹見唐英幾個起落,人如飛花落絮,且輕飄飄地落在橋那頭。
  但橋頭那兩名海寇,還是發現了唐英,正要出聲喝問。
  衹見唐英纖手微楊,寒芒一閃,那兩名海寇悶哼兩聲,立刻倒地身亡。
  這時徐經緯正好也趕了過來,看到那兩名海寇前胸均中了一隻飛鏢,不禁眉頭一皺。
  唐英對他道:“這些人死有餘辜,你用不着可冷他們……”
  徐經緯道:“話雖是這麽說,但乍看活生生的人驟然斃命,在下心中仍“我知道第一次看到殺人的感受……”唐英岔開他的話道,“我們快走吧!”
  唐英將屍體推入海中,作個手勢在前領路,徐經緯緊跟在他的後頭,兩人很快地奔嚮碼頭,準備奪船出海。
  他們在黑夜中審行,避過數處明哨,不久便來到離碼頭不遠的一塊大石之旁。
  鯊尾嶼的碼頭衹有一道突出的長堤,但長堤兩邊停靠的各式海船,卻有二、三十艘之多,沿着灘岸也有數不清的小木舟。
  如果由徐經緯他們停身的大石走到碼頭,距離約莫三十餘丈,可是卻要穿過一排房捨,而這一排房會又顯然是海寇們的住宿之處。
  雖說橫躺在房屋之前的那條石路此刻黑漆漆的,但要疾行通過卻也不太容易。
  因此唐英遲疑不决,徐經緯卻悄聲道:“姑娘!看來碼頭上沒有什麽防範,咱們何不趁這個時候掩過去?”
  唐英兩眼盯着前面,道:“前面情況不明,我們還是等瞭解了情況之後,再過去不遲……”
  她一言未了,那碼頭上突然出現了十數個人影,手執火把,將長堤照得一片光亮。
  徐經緯見狀驚道:“糟了!他們已發現我們逃走的事了……”
  唐英道:“不會的!你不用驚慌!”
  徐經緯鎮定一下自己,道:“可是在這半夜裏,那些海寇突然執火把聚集在一起,不是有點奇怪嗎?”
  唐英道:“是有點奇怪,不過我可以斷定他們不是為了我們而出動的!”她不待徐經緯發問,又道:“第一,他們如發現有人潛在島上,必以海蠃聲示警,此刻他們並未發出警訊,可知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潛在此地這是一般常情,徐經緯深覺後奬推斷得很有道理。
  因此沒有反駁。
  衹聽唐英又道:“第二,我附搭他們的糧船潛入鯊尾嶼已有一天之久,如果他們有所警覺,早就出動搜索,也不會等到現在,因此我們沒有理由相信他們是為了我們而聚集人手的……”
  她特別將‘我們’兩字的語氣加重。
  徐經緯卻沒聽出地話中之意,道:“可是,姑娘!他們說不定已發現我已經不在石室中了?”
  唐英道:“這倒是很有可能的!”
  徐經緯訝然道:“但……這麽一來,他們豈不馬上要發動搜索了嗎?”
  “是的!”
  唐英言語仍然相當平靜,道:“不過,他們搜尋的對象是你,而不是‘我們’,這話你懂吧?”
  徐經緯劍眉一軒,道:“我搞不清楚這裏邊有什麽分別……”
  “分別可大了!”
  唐英指着突堤上那些手執火把的海寇,道:“你看,那些海寇執着火把聚集在突堤上,他們的樣子像不像碰上了情況?”
  徐經緯瞄了那些人一眼,衹見他們停在突堤上聊天,狀極悠閑,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
  “這是什麽原因?”
  徐經緯問道:“他們看來一點防備也沒有,難道說不怕找逃走?”
  唐英反問他道:“那些人現身在碼頭上,你有膽量一個人過去嗎?”
  徐經緯當然沒此膽量,不要說那邊有十數人之多,就是有三、四個人,徐經緯自忖自己也不敢走上碼頭。
  既是如此,他們現身在堤上,必然另有深意了?徐經緯運思一想,頓時明白過來,道:
  “莫非那些人現身在那邊,衹是虛張聲勢恫嚇我不敢妄想從碼頭奪船逃走?”
  “他們正是有這個意思。”
  唐英迅即接道:“在這個情形之下,你一個人該怎麽辦?”
  徐經緯想了一想,道:“當然衹有避開他們,到別個地方想辦法找條船了……”
  “這就是他們要你做的事……”
  唐英掠了一下秀發,又道:“而且這一切都在他們算計之中!”
  徐經緯道:“他們既已知道我已逃出石室,怎還要讓我有機會在島上四處找船逃走?”
  唐英笑道:“因為他們正是要給你一個逃走的機會呀!”
  聽唐英的口氣,那些海寇顯然故意要徐經緯逃出鯊尾嶼,要是這樣的話,這裏頭自然大有文章了。
  徐經緯當然不會笨到往好處去想,最顯然的是,邱真珠有誠意釋人的話,衹要下令派人派船便行,根本用不着花費那麽大力氣,安排這一出戲。
  基於這個淺顯的理由,徐經緯略略思忖,就將邱真珠的詭計猜個八九成。於是他道:
  “邱真珠這一手也真厲害,要不是姑娘提醒,我可真會上了大當……”
  他的語調充滿餘悸,顯見他確是經唐英提示之後,纔想及邱真珠的計謀的。
  唐英道:“邱真珠一定早已安排好船衹人手,準備在你上船的地方跟蹤你,直到你進入石頭村地道為止,如果你一時不察的話,這個當可上大啦!”
  徐經緯道:“不錯!他們衹要封住地道出口,就不怕我不將人帶出來他頓了一頓,又道:“衹是邱真珠既然要我順利逃走,何必再犯人守在碼頭上,不讓我奪船?”
  後英道:“假設你很容易就可從碼頭上找船出海,難道說你不會生出疑心來?”
  “對!”徐經緯道:“太容易了就會使人聯想到其中的蹊蹺,如果我從別的地方偷到船,一定以為是順理成章的事,對他們的跟蹤就無戒心……黑海蛇娘委實太厲害了……”
  他接着又道:“那麽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唐英道:“自然是衝上碼頭,奪船出海……”
  徐經緯凜然道:“這……這不太妥當吧廣他當然是深恐唐某一個人應付不了那十數名海寇,所以纔認為由碼頭奪船不太妥當。
  但唐英卻道:“我剛纔說過,他們現在衹知道你一個人潛逃而已,做夢也沒想到有我在,所以他們的防備力量必然不大,那碼頭上雖有十數人之多,不足為懼……”
  她轉過臉看了一眼徐經緯,繼續道:“何況他們既是有意讓你籍機逃出此島,就更不會調集高手對付你,對不對?”
  徐經緯道:“姑娘之言誠然有理,不過,別的地方既然可以找到船,我們又何必跟碼頭上的人正面衝突?”
  唐英道:“除了從碼頭出海之外,都免不了受到跟蹤追擊,因為別處他們早已埋伏人手,準備跟蹤作出海,要逃避這些暗裏的海寇,倒不如衝上碼頭,將明裏的人殺掉,你以為如何?”
  “嗯!”
  徐經緯道:“看來衹有這樣子,否則敵暗我明,當真不易甩脫他們……”唐英道:“所以我們衹有出其不意地衝嚮碼頭,等他們調集人手追擊之時,我們早已逃出海口了。”
  徐經緯點點頭,表示同意唐英的辦法。唐英遂又道:“等我衝上碼頭之時,你同時在堤上找來一條快舟,先將快舟劃到離堤五、六丈遠的地方等我,我自會趕上船,你要記住這點……”
  徐經緯道:“我記下了……”
  唐英又道:“還有,不論我碰上什麽兇險,你都不必管我,總之,你能奪到船,而且越快越好,我一定可以趕上你,知道嗎?”
  這話自然是說,唐英要以一人之力,纏住那碼頭上的十數名海寇,以掩護徐經緯奪船,徐經緯一聽之後,便瞭解她的語意。
  換句話說,徐經緯能盡快將船劃開,唐英就可盡早脫離海寇的糾纏,是以徐經緯的動作,决定着唐英能否早點逃走,他哪能不關心?因之唐英話一說完,徐經緯立即表示他已完全明白。
首頁>> 文學>> 武侠>> Sima Ling   China   现代中国   (1933 AD~July, 1989 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