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惊涛
  作者:司马翎
  “公门强人”沈神通退隐两年后,他徒弟庞照在一个溪潭边找到正在垂钓的他。
  命运有如画笔,在每个人一生中,有时涂抹上阴沉灰黯痕迹,有时挥洒几笔绚烂绔丽的色彩。
  只不过庞照这回带来的这一笔,在壮阔绵延的人生画布上,究竟是灰黯亦或是绔丽?还是平平淡淡毫无奇处的一笔?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一章
  绵绵细雨落在屋瓦上,发出低微持续却并不吵耳的淅沥声。
  由于瓦片好像有一条裂痕,所以夏少庭的两只眼睛一味地瞪着那条裂痕,看看到底会不会漏水。
  在床边地上有个木盆,大概是准备用以承接漏水的。
  但事实上这种“梅雨”一旦开始,就好像永远不会停止,故此屋瓦若是漏水,应该早在几天以前就漏了。
  除非雨水也会论交情讲义气,但世上哪有这么可爱的雨水呢?
  有人推门进来了。
  夏少庭连眼睛都不转,还是直瞪着那裂痕处。
  那人是个壮健汉子,有一对空洞冷漠的眼睛,声音口气相当粗暴:“我是陈光宇,我回来啦!”
  夏少庭皱一下眉头,年轻清秀的面庞挤出几条皱纹。
  他冷冷应道:“我知道你是谁,而且老早就知道。难道你每次进来都不能不报姓名?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姓名很神气很威风?”
  陈光宇呐呐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的。只不过你没有瞧我,我是怕你不知道我是谁罢了!”
  夏少庭道:“你以为还有谁?这儿除了我们就没有第三个人进来。我既然在这儿,那么进来的人不是你是谁呢?”
  陈光宇裂开嘴笑一下。
  他一定是被夏少庭指责惯了,所以一点也不在乎。
  他抬头看看屋瓦,问道:“这些瓦是不是很值钱?”
  砖瓦自古至今都是粗残之物,人人皆知。
  陈光宇自是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跟着又问:“如果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你为何天天瞧个不停?我倒是希望你能瞧出一个娇滴滴美人来。免得我东奔西跑到处去找。”
  “少废话!”夏少庭现在才把目光落向陈光宇的面上去,道:“你大概已经找到,才显得这么轻松,也变得油腔滑调。”
  他跟着又注意到陈光宇的雨伞,使地上积了一大滩水,若以后果看来,人为的漏水比之屋漏严重百倍还不止。
  幸而陈光宇的回答使他们烦恼顿消,简直为之忘记漏水那回事。
  陈光宇说:“我找到了,所有条件都合适,她长得漂亮极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
  夏少庭居然不出声斥责。
  那是因为这种形容词本身自有简朴力量,的确能使人泛起美感。
  “她大概只有廿二三岁,有丈夫但没有孩子,家道还算过得去。”
  夏少庭道:“你好像漏了最重要一件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漏。我一看到她眼睛瞟来瞟去,听到她讲话的嗲声嗲气。还有那摇摇摆摆的走路样子,不必问就知道她从前干过甚么,知道她是甚么出身了。”
  “她究竟是甚么出身?”
  “两年前地在苏州做妓女。”
  “好极了,她叫甚么名字?”
  陈光宇双手摊开来。
  “我问过,可是却给忘记了。”
  夏少庭反而安慰他道:“不要紧,叫甚么名字其实都一样,最要紧的是别弄错她的男人留宿的时间,因为当我和她身上都没有穿衣服的时候,我绝对不希望她的丈夫忽然回来闯入房间,还掀开帐子来。”
  陈光宇吃吃笑道:“我也不希望,不过我可以替你把风,然后你替我把风,那样在床上的人就不会吓一大跳了。”
  夏少庭道:“就算不在床上,而在房外,但吃一惊总是不大好,你再去把那男人的时间查清楚一点。”
  陈光宇说道:“如果那男人夜夜都住在她那儿,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另外再找过?”
  “你放心,凡是替妓女赎身带回家里,很少是做发妻正室,所以一定不会天天在她那儿过夜,你去查清楚,我们马上动手。”
  践踏泥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
  口口口口口口
  眼光透过木槿和七里香等灌木篱笆,可以清楚看见干爽走廊上,那个年轻少妇美丽的面庞,以及全身丰满的曲线。
  那少妇忽然惊讶顾视,同时袅袅娜娜行到走廊末端。
  这样便大大缩短走廊与篱笆的距离。
  也因此,就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些。
  她只略略惊讶一下,仍然很大胆地向篱笆那边张望。
  说她很大胆并不是没有根据。
  假如是一般年轻女性,听到和感到篱笆外有异动异响,一定吓得赶快躲入房间。就算还敢留在走廊,却也必定不敢一面张望一面妖冶微笑。
  现在虽然还是光天化日的午后时分。可是一来由于淫淫梅雨使得天色昏黯,二来这间屋子的确稍嫌偏僻了些。
  无锡是全国知名亦相当繁华的地方没有错。可是任何都市也仍然有偏僻地方。
  所以这个冶艳少妇实在大胆的使人惊异。
  尤其是篱笆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她居然还能够眨眨眼睛,又笑得花枝乱颤,这种胆识大概连男人也很少有。
  那人仍在篱笆外,只不过半截身躯高过篱笆,所以彼此能够看得见。如果这个人站在地上也有这么高的话,他至少有八尺高的身材才行。
  一把油纸雨伞很快就替那人挡住了雨水。
  他把伞柄靠在肩上,然后用持伞的手转动雨伞。
  伞面像车轮一样旋转着,不少水花向四面飞溅,相当好看,而显示出这个人悠闲的心情来。
  那少妇首先开口,声音果然很娇嗲。“你很年轻也很好看,可是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你说得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他的表情声音都使人觉得他是个斯文的读过书的人,故此,就算有点惊慌过,也很容易消失。
  何况那少妇根本没有惊慌过,她那面庞嘴角更是一直保持着使人垂涎心动的笑容。
  “那么你到底来找我?还是不是找我呢?”
  “我讨厌潮湿泥泞。假如我站在干燥洁净的地板上,头顶又没雨水淋下来。不论你问甚么我都一定能够回答得很快。”
  干燥的地板又不遭雨淋,目前除了走廊或是房间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地方了。
  篱笆靠屋墙那边有一道后门。
  那少妇答允之后,持伞年轻男子就打那儿进来。
  那少妇忍不住吃吃掩嘴而笑,原来那个年轻男子能够那么高,敢情是“蹲”在另一个壮汉的肩膊上。
  那壮汉为了不使上面的人摔跌下来,便用双手托住了他的屁股,所以看起来样子甚是滑稽。
  三个人在走廊上碰面,两伞和木屐都放在外面,所以走廊地板仍保持清洁干燥。
  这年轻人衣履虽不算光鲜,但既然是读书人,又是忠心仆从,显然必是出身富有或是官宦之家的。
  这是那少妇的观察所得。
  她平生已看见过不知多少形形色色的男人,所以很有自信大概不会看走眼。
  但她第一个错误正是看走眼,第二个错误是邀他们入房喝茶谈话。
  这房间是一明一暗。暗间即是套房,通常一般人家明间可以当作起居室用,暗间则是寝室。
  在暗间胡天胡地,不论干什么事都可以,但明间却是很容易被男主人或婢仆进来撞见,所以暗间应该相当安全。
  只不过那个壮汉站在门边,如果不让他进来的话,明间和暗间都没有什么分别,更不怕别人看见了。
  “你胆子很大,我很佩服。”那年轻人说。
  艳丽少妇亲自去斟一壶热茶送给他。
  两人的手掌手指相碰到,谁也没有避开。
  “你们男人能把我怎样呢?”
  她笑了笑,道:“大家无怨无仇,那么除了劫财劫色之外,还有甚么呢?最了不起也不过碰到很下流的,劫了财还要劫色……”
  她的话极合常理。
  如果她没有很多财物放在家里,何须害怕劫财这回事?如果她的色身已曾布施过无数男人,自然更不怕劫色这种事情了。
  年轻好看的男人叹口气,说道:“幸而我没有娶妻,更幸而没有娶到你这种女人,否则我一定一步也不敢离开你,连睡梦中也非得紧紧抓住你不可。你叫甚么名字?”
  “我姓郑,从前人家都叫我牡丹。”
  她媚笑两声,又道:“如果你睡着了还紧紧抓住我,那你根本甚么都不必怕了!你呢?你贵姓?”
  “我姓夏……”
  他只说了三个字,话声就被牡丹笑声打断。
  她边笑边说:“我知道你叫甚么名字,你不必说了。”
  年轻人惊愕得睁大眼睛。
  “你知道?真的知道?我叫甚么名字?”
  “你姓下,单名流。所以我叫你一声下流少爷就可以了,对不对?”
  “对!对!……”
  年轻男人喃喃道:“我真姓名虽然是夏少庭,但他们都叫我夏流(与下流二字同音)。你怎么会知道的?”
  牡丹又笑得像花枝乱颤,不过就算千百朵艳花一齐摇颤,却也远远比不上地胸前双峰跳荡颤动的强烈魅力。
  “我问得很愚蠢很可笑吗?”夏流问她。
  牡丹好一阵才停止笑声,不过内心里却没有停止。男人个个都愚蠢的可笑,你又怎能例外?
  她还有一样本领,那就是不必转眼瞧看,也能够知道门边的壮汉面上必有垂涎欲滴的表情。
  这一点她清楚得比亲眼看见还清楚。
  关于夏流的疑问,其实在秦楼楚馆在风月场中根本是最普通的玩笑,许多客人不愿意说出真姓名,而用假名字。
  其中有些人喜欢开玩笑,所以古灵精怪的姓名纷纷出笼。像“夏流”这种姓名已经是最普通的了。
  夏流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却也不再追问。
  他兴趣忽然转到房间的气味上。
  “你喜欢用甚么香料的?”
  他用力去嗅了两下之后,问她:“味道很不好,你的男人忍受得了这种可怕的气味?”
  牡丹讶道:“从来没有人认为我的房间气味不好,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鼻子分不出香味的好坏,因为你从来未嗅过真正好的香味。”
  牡丹耸耸双肩没有回答。
  她虽然认为自己是没有嗅过上佳香味的人,但既然这男人作此评论,可能有点道理。所以她何必多嘴反驳?听听他的意见,岂不是更上算?
  夏流拿出一个金色的扁盒,牡丹就知道是纯金打造的。她心中立刻少了一样顾虑——劫财。
  因为这个纯金盒子虽然扁薄,而又只有手掌那么大小,但最少也须十两黄金才行。一个有十两黄金在身边的人,大概很少会是贫穷到不得不偷盗抢劫的可能。
  黄金扁盒打开,盒内上下都有雪白丝棉衬垫,牡丹看见有四枝碧绿色像现在火柴枝一样长短大小的东西。
  她已经嗅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使她无端端想到美得不可形容的仙女,也使她全身懒洋洋,舒服得连眼皮也不想眨动。
  夏流拿出一枝,把金盒关好,随手就把那枝碧绿细梗插在盒盖一个小孔上。
  他好像甚么东西都准备妥当。
  只听拍的一声,一枝火折在他手中发出一朵小小火焰。
  火焰点燃那支碧绿细梗,轻烟袅袅升起。
  整个房间刹时已经弥漫着说不出的醉人香味,使人不由得不贪婪地用力嗅吸。
  牡丹低低轻轻地发出“嗳嗳”声音,她的面色忽然红艳得连脂粉都掩盖不住,眼睛也变成水汪汪的。
  但她仍然能发现夏流的神色表情很奇怪,也可以形容为非常可怕!
  其实夏流的面孔并没有变成青面獠牙,也没有七窍流血,在他面上五官唯一有变化的,只是那时眼睛的神气而已。
  别人会不会从夏流眼睛窥见他灵魂深处的风景。
  牡丹不得而知,但她却知道自己看见可怕的景象——冷漠如虎豹碧眼,激烈如山崩海啸。
  人类可能有这种眼睛么?
  即使有,那又代表甚么意义?
  牡丹本不是擅长思索深奥问题的人,故此纵然有很多时间给她,她大概也想不出甚么名堂。
  何况她根本没有时间,因为一来另一张面孔代替了夏流的位置,二来她心中一阵迷惑脑子就好像不会工作了。
  另一张面孔,是跟随夏流的壮汉陈光宇。
  他的样子简直好像一头野兽。
  他的眼中布满红丝,口鼻微微扭曲。
  牡丹身上的衣服一转眼间就扯成无数的碎片了,白皙丰满的身子,精赤暴露于空气中。
  但牡丹并没有躲避也没有惊慌,她还帮助对方扯烂自己的衣服,一面发出兴奋笑声,使得幽静的院落忽然热闹起来。
  满房氤氲异香,加强了神秘狂野的气氛。
  夏流反而站在一边,变成观众。
  时间被那女人滑嫩肥白的大腿不断勾踢而赶紧溜走,自然还有嘶叫,喘气和呻吟等声音伴奏。
  天色渐渐昏暮了。
  夏流仍然站在床边凝视。
  口口口口口口
  天气很意外地转为晴朗温暖,同时又是在近午时分,所以不论是户外室内,到处都十分光亮明朗。
  牡丹的房间内挤着八个人,除了男主人和两个仆妇之外,其余的五个人都是公差。
  床单掀开之后,五个男性公差都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床单下面是个赤裸美女。
  老实说这些公差们对于女人的裸体,不论是死是活,都已经看过了不少。
  故此,他们奋异的反应绝不是由于土包子末见过世面,而是床上这个动也不动的裸女,竟然比平日娇瞠媚笑摆腰扭臀时更诱惑更迷人。
  无锡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
  总之,这些公差们,人人都曾见过牡丹就对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公差定定神之后,用不悦声音道:“张发,你是仵作头儿,又是老手,但我好像还没有看见你们动手相验。”
  讲话的人是无锡总捕快庞照,此人精明干练,在公门中当真是响当当人物。
  当张发率同一名助手检验尸体时,没有一个男人能够不两眼发直,同时在心中也猛叫可惜。
  尤其是男主人感受更强烈的,也只有他比较得出来牡丹生前的魅力居然还远远比不上死后。
  初步检验结果是,死者生前与男人有过性行为,死亡时间不能确定,因为她全身肌肉皮肤甚至把骨节弯曲之时,好像是刚刚才断气一样。
  但眼珠以及下阴肛门等隐蔽部份,都又显示已经死亡一段时间,大约的估计应该是昨天傍晚便失去生命。
  最重要的报告是死因,在牡丹双乳下各有一点黄豆大小的红印。
  由于她乳房相当丰满巨大,红印恰巧是在双乳稍稍垂下时的肌肉折缝内,所以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忽略过去。
  只有庞照心中知道自己决计不会忽略这个部位。
  因为他最近才接到江浙两省总捕头的密令,所以他知道近两个月间两省境内已经有七个漂亮女人离奇死亡。
  离奇的意思是她们死状死因都一样,还有一些相同的情况,例如在出事现场周围五里左右,必定也有一个男人暴毙。
  这些男性死者都查明死前曾经有过性行为,各种证据显示与女死者有关。
  此外,所有女性死者都是曾在风尘打滚过的娼妓,而男性死者都是有过强奸非礼等前科的人。
  女性死者都在双乳下各有一个红印,而男性死者也都有两点红印,不过他们都是在左右太阳穴而不是乳下。
  庞照以近乎吼叫声音把所有人赶出房外,连男主人也不例外。
  房间内霎时只剩下他自己和仵作头儿张发,当然还有一具漂亮的赤裸女尸,空气异常的沉闷。
  两个男人的眼光一直盯在那具漂亮的裸女尸体,从未离开过,彼此都不交谈。
  张发有时还拉开那裸女手臂或者大腿,东瞧瞧西揑揑的总算有点行动,但庞照却连动也不动,像木人一样站在床边。
  张发忽然打破缄默了。
  “她死因虽然很神秘,但从表面上看,仍可猜到她是被某种奇异武功手法点穴致死。”
  “我也这样想,但你他*的‘表面’是甚么意思?”
  “表面就是只从外表视察之意,任何东西都会有表面和里面,连小孩子都懂,难道鼎鼎大名的庞总座居然不懂么?”
  “你的话好像常常都很幽默!”
  张发得意地笑了两声,脸孔因笑容而出现很多皱纹。
  庞照忽然一把掀住他胸口衣服,几乎把他整个人揪离地面。
  庞照另一只手握住拳头,恶狠狠在他面前摇幌,道:“如果我打破你的鼻子,你还笑得出笑不出?”
  “我当然笑不出!”
  张发吃惊哀鸣:“你为甚么要打破我的鼻,我的鼻子又没有得罪你老人家!”
  “你的鼻子的确没有得罪我,但你的嘴巴却有,所以我可以公平一点,只打掉你的牙齿而不打破鼻子好了。”
  张发眼中忽然闪动狡猞得意的笑意。“打不得,打不得。”他声音仍然保持哀求害怕调子,其实眼睛已泄露相反意思。“假如我嘴巴被打坏,它便不能把一些有用的话告诉你了。我猜想你老人家绝对不容许有这种事情发生吧?嗯?”
  庞照果然放手,又很耐心等他扯扯拍拍弄好衣服,才道:“我讨厌你的声音,不过若果有点意义的话,或者就变得不讨厌了。”
  张发大概也不敢再胡扯下去。
  他便立刻道:“我记得我还年轻的时候,听一位前辈谈论过,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姓夏的武林高手,外号是醉乡甚么的,我已记不清楚了,这家伙可不是好人,虽然老早已经家财万贯有儿有女,但仍然杀人越货,偶然还采采花,这些都不去说他,最重要的是他独门秘艺‘落红指’,被杀死的人都有两点红印。”
  庞照道:“唔,这些话有点意义,所以你的声音似乎不讨厌了。”
  张发又道:“据说女人尸体上现出的红印正是在双乳下面,但男人却又不同,不过我已记不清男人出现红印的部位。”
  庞照道:“你不应该只记得女人的事,如果你不是已经五十多岁,我一定不准你再干下去!”
  张发苦笑道:“干我这一行其实有甚么好处,整天验尸只跟死人打交道,像现在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肯脱掉衣服任我摆布么?”
  “我就是怕你只对死人有兴趣。”
  “有些人的确对死人有兴趣,我却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所有的尸体都肮脏恶心极了,只有这一具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美丽漂亮女尸,但这一具尸体大概很难看得到,所以你替我放一百个心。”
  “你已经五十多岁,早已不是小孩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担心。”
  张发皱起双眉,不耐的道:“你也已经是第二次提到我的年岁,你平时好像不是这么噜嗦的人。”
  “那是因为你的年岁使我想起了一些人。”
  “但愿不是女人。”张发说。
  “为甚么?”
  “总是不好。”
  庞照讶问道:“女人跟男人有甚么不同?”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张发回答:“女人四十几五十岁就不会生孩子,也就是说已经过了‘生育年龄’。这时候她们就很不幸失去激起男人情欲的魅力了。”
  庞照道:“原来如此。不过人总是会老去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样,所以这只算是自然的规律,不能称为不幸。”
  “但男人到了八十岁,只要身体够硬朗,只要还有精力,仍然可以跟二十来岁的女性生孩子。”
  “唔!这倒是真的。”
  张发得意地道:“所以,男人到了五六十岁,有些仍然是很有魅力,能够吸引女孩子,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庞照道:“我才卅一岁,暂时不必研究这类问题,你已经五十多岁,所以你拚命找些理论安慰自己,对不对?”
  张发叹了口气道:“你已经第三次提到我的年岁,究竟为了甚么?”
  庞照道:“因为我没法子不想起‘中流砥柱’孟知秋,他老人家今年大概不会超过六十岁。”
  “可是孟老总已经失踪了三年之久。”
  “我知道。”
  “那你想起他有甚么用?”
  “你错了!”庞照沉吟道:“我其实不是想起孟老总,而是想起了沈老总沈神通,我一直置身处地的想,如果是沈老总在此,他会怎样做怎样着手?”
  张发摇摇头道:“沈老总也已经退休了两年之久,你倒不如想想别人,例如现在任职江北总捕头李鹰大人。”
  “我当然会想到他。”
  庞照说:“但我从眼睛里看出你好像有点问题。”
  张发大惊失色,急急的问道:“问题?甚么问题?我向你保证,这些命案绝对不会是我做的。”
  庞照道:“我知道,你先别紧张。我也相信你不会做,但你为何好像隐藏了一些甚么事不告诉我。”
  房间内沉默了好一会。
  张发才缓缓道:“你的眼睛似乎比猫还厉害。”
  “我记得沈老总曾经夸赞过我这一点的。”
  “你刚才老是提到年岁,现在却老提到沈老总,为甚么?”
  “因为这是沈老总教我的,他说过,如果你觉察某人心里藏起一些话,你若是想知道,最好兜个小小圈子。否则你往往会骇得那个人一个字都不敢讲出来。”
  “照我看你这个圈子兜得不算小了。”
  “那你就老老实实说吧!”
  张发道:“其实,我心里也没有甚么秘密,只不过我隐隐觉得死者的死因,似乎不是‘武功’二字就可以了事。”
  “除了武功还有甚么可能?”
  “还有药物、邪术等等。”
  “你的意见很宝贵,我一定注意这些方面。但老实说,我宁愿问题出在药物方面,而不是邪术。”
  他随手把床单拉上遮住了女尸。
  房间内两个男人忽然都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好像心理的威胁一时之间已经消失。
  外面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庞照苦笑着说道:“老张,咱们的生意又来啦!这回一定是个男尸。”
  张发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宠照道:“你管你自己的事。记住小心点相验,更要记住我要的不是官式验尸报告,而是你心中的怀疑。”
  张发道:“好的。”
  口口口口口口
  距离牡丹裸尸凶案现场,大约是三里左右的一条小河边,有人发现了一具裸露着下体的男尸。
  公人们很快就查出死者姓陈名光宇。
  陈光宇刚从杭州监狱释放不久,服刑罪名是强奸。
  他两边太阳穴各有一点红印,其余全身上下别无伤痕。但就普通人也看得出,他死前不久曾经与女人发生过性行为。
  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检验血型精液以及剖验体毛的精密方法,但用粗略的比较方式,仍然能够弄清楚他性行为的对象——牡丹。
  因此,这两件命案,其实等于一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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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名著江浙地区的验尸高手张发,本来就很迷惑。他迷惑之故是想不通庞照怎会知道还有这么一具男尸?
  其次他也不满意,因为他与庞照搭挡了六年之久,庞照实在不应该把一些事情瞒住他,不让他知道。
  在公事上说,他获得的资料越多,验尸之时便更有把握不会出错。
  在私人交情而言,庞照为甚么不告诉他呢?
  这就是张发嘴巴里嘀嘀咕咕,表示非常不满意的两大原因。
  不过,不久之后,张发从另外一些消息来源,得知江浙地区(其实只是苏杭一带)已经发生过七件同类型命案,连现下无锡这一宗,一共已是八件。他就知道庞照守口如瓶保持秘密,实在是极之有理由的。
  相类似的案件一连串发生了八宗之多,如果传扬出去,请问上至朝廷下至庶民,将会发生怎样的反应以及带来怎样的风暴呢?
  所以,张发心里便不再怪庞照隐瞒他了。
  口口口口口口
  庞照粗壮的身躯通过浓密花树幽径时,不止是“分花拂柳”,简直碰断了很多横生岔长的树枝,所以弄出相当吵杂声音来。
  他终于在一道清澈溪流边停了一下,然后溯溪向西北行去。
  只转了两个弯,就看见陡然宽阔宛如湖潭的溪岸边,远远看去,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在垂钓。
  垂钓的人左前方处,溪水中,有个竹编的鱼篓。
  庞照走过去,先拿起垂钓人的鱼篓瞧了瞧,又放回原处,然后一言不发在垂钓的人背后一方石头落座。
  南风轻轻吹拂,偶然有几朵落花在风中飘摇,然后掉在水面上,但却几乎连一丝涟漪也没激起。
  时间悄悄流逝。
  至少过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那个垂钓的人扔掉了钓竿,他的声音很清朗,咬字尤其清楚,就算喝醉了酒的人,也绝对不会听错任何一个字。
  “人跟鱼好像没有太大的分别。”垂钓人说:“你钓他的时候他不来,你不理他时,他偏偏就来了!”
  “但我仍然是人而不是鱼。”庞照回答垂钓者说:“无论如何人跟鱼总是有个区别。”
  垂钓人抬手拿下斗笠,露出一张俊秀面庞,虽然看来至少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但却仍然有年轻人一样的眼睛以及吸引力。
  他又用清清楚楚的声音道:“你被名利被欲望被感情钓住,你没有一刻空闲。你跟鱼有什么分别?”
  “我绝不跟你争论这类问题。”庞照笑了一笑,缓缓说道:“你休想将我扯落这种陷阱里。”
  “彼此彼此!”
  垂钓人说:“我也不想跌入你的陷阱里。你最拿手擅长的绝技,就是用‘难题’作鱼饵,用‘好奇心’作鱼钩。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得不承认你刚才的见解有点道理。你刚才说过无论如何人跟鱼总是有区别的。我不想像鱼一样上钩,我看我还是做人比较安全一点,免得上钩。”
  “你的确不像是被人钓起的鱼。”庞照仍然笑着道:“天下公门第一强人沈神通,怎么会像一条鱼呢?”
  那垂钓人原来就是沈神通。
  就是被誉为天下无双的公门强人沈神通,他当然不像一条鱼,以他的仇敌看来,他甚至比最凶恶的鲨鱼还不像鱼。
  沈神通略略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像什么?总不成连人也不像?”
  “你像我师父。”庞照跪下去恭敬叩头行礼。起身之后又道:“无论怎么样,你是我师父,你想不承认也不行。”
  沈神通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是,他忽然坠入无边无际遐思遥忆中。
  在以往的岁月里,有过多少悲哀各少爱恋?
  还有过多少痛苦和多少欢乐?……
  命运有如画笔,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有时涂抹上阴沉灰黯痕迹,有时挥洒几笔绚烂绮丽的色彩。
  只不知庞照这回带来的这一笔,在壮阔绵延的人生画布上,究竟是灰黯抑或是绮丽?抑是平平淡淡毫无奇处的一笔?
  这就要看他的功夫火候了……
  口口口口口口
  凡是算得上是富裕的人家,屋子总是尽量宽敞深邃,予人以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
  这大概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羡慕希冀的“五代同堂”思想作祟,所以屋子决不嫌大也不嫌多,能够六代七代一齐聚集一堂最好。
  在乡下这种大房子跟茅草矮屋的对比更为强烈突出,所以任谁一眼望去,必定能够知道贫穷与富裕的区别。
  只不过中国式的大房子,往往有空气不够流通以及采光不足的毛病。
  后一种缺点,正是芜湖方家集一幢大房子内,何以正当大白天中午时分,还点上许多灯烛之故。
  由于房间内出了奇怪的命案,所以不得不尽量弄得亮一点,同时七八名捕快也用各种方式尽快赶到。
  这些捕快们平时都在城里极少下乡,现在一来就是七八个之多,倒教这些乡下人大大开了一次眼界。
  本来还算宽大阴凉的房间,由于人多灯多,所以既闷热而又拥挤。
  所有的光线以及眼光,全都集中在床上。
  不出所料,床上正是有一具赤裸的女尸。
  这具裸体女尸的吸引人诱惑人的程度,决计不在无锡那件牡丹艳尸命案之下。
  换句话说,牡丹的艳尸,当时能多么的震动一众捕快们的心灵,现在这一具女尸亦是一样。
  双手叉腰站在床口正当中的人是许义,才二十四五岁的一个小伙子,气派却蛮大,因为他昨天才刚刚荣任副班头之职。
  而现在,房间里连他在内,七名捕快两名仵作,看来好像以他官阶最高,所以他也就当仁不让,大刺刺地站在最当眼最重要的位置了。
  许义也和其他的男人一样,好一会才能够把眼光从女人(不称为女尸,是因为她实在不像是没有生命的尸体)裸体上收回,而落到床铺房间各处巡视了一番,最后目光又回到了女人身上来。
  他忽然大声吼问:“这女人当真不是本宅的人?”
  房间内除了公差之外,还有两个本宅的人。
  一个是中年妇人,乃是掌当家大权的方李氏。
  另一个,则是老管家方忠。
  方忠忙道:“不是,不是,她绝对不是我们家的人。”
  许义瞪了他一眼,道:“既然她不是你们方家的人,为何会在你们家?而且脱得光光的躺在床上?”
  像这类问题,表面上好像提得很合理,其实是狗屁不通之至。
  方忠口里不说,心里却连连大骂。
  假如知道这女尸是谁,又知道她为何会一丝不挂的死在这张床上?当然老早就说出来。正因为通通都不知道,才希望拿俸禄的衙门捕快赶快侦破呀!
  许义大概也知道自己过火了一点,立刻又道:“至少这个房间是谁的你总该知道吧?他的人呢?有没有把他找来?”
  方忠道:“这儿是敝宅二少爷的房间……”
  许义道:“哦!”
  方忠接着道:“二少爷时时喜欢独寝,所以特意布置了这么一个房间。喏!这位就是敝宅二少奶奶。本宅上上下下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全由二少奶奶当家。”
  那中年妇人道:“我是方李氏,见过捕头。”
  “唔!”
  许义眼睛一瞟,又向床上艳丽女尸一瞟,叹了口气,道:“好啦!你不必讲甚么,我有不明白的事我会问老管家。”
  中年妇人道:“是!”
  世上有些事情是虽然明明知道,而最好却是不提起不谈论,以免有伤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
  所以许义已经算是很通达人情也很有同情心了。
  不论换了任何人家中发生这种怪事,有个赤裸美艳的女人,死在丈夫的独宿房间床上,做妻子的不管怎么说,心里也一定极之不是味道。
  既然不想她难堪痛苦,而暂时又不必立刻去盘问她事情,许义就很想这个女人快点走开的好。
  原因是这方李氏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从前三十多岁的女人已经算是中年了),可是她胸部鼓挺,面颊肤色白嫩,样子也很端正。
  因此,她算得上是还能够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而绝对不是属于不必顾忌——太老或太小那一类女性。
  所以当验尸的件作们做第二次相验,而这一次必定验得比上次详细得多,这时候,有个女人在场,当然是有点尴尬的。
  但是,方李氏显然绝对不会乖乖自动回避。
  她甚至有一种赶也赶不走的坚决态度。
  许义心里很烦闷,觉得这个女人很不懂事。
  她跟这么多男人在这房间挤个甚么劲呢?
  现在要验的尸体既不是男性,又不是她丈夫,何况这具艳尸外表种种迹象,已显示死前有过性行为。
  那么验尸之时,自然有许多不雅观的景象无疑。
  她为何竟不识趣,还不赶快回避呢?
  假如许义年纪大一点,经验丰富一点,他一定沉得住气容忍了她。
  但他的年纪既不大,经验也不丰富,再加上一点好心热肠,所以他向方李氏说:“这儿没你的事,你且出去。”
  方李氏听他这么说,眼中尽是惊奇诧异之色,同时又好像看见怪物一样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许义。
  连许义自己也认为面上或是身上一定有甚么不妥,否则方李氏怎会这样瞧他?他不由伸手到处摸了摸。
  方李氏道:“你叫我出去?”
  许义道:“是呀?你好不好快点出去?”
  方李氏声音透着愤怒:“当然不好。”
  许义不解地道:“为什么?”
  方李氏道:“这张床是我丈夫的床,你知不知道?”
  她提起这层关系,许义立刻醒悟,不禁暗暗吃一惊,知道自己实在是错了。
  正因为床是她丈夫的,而床上的尸体是个艳丽无比的女性,而不是男性,她才更加不肯走,更要瞧个明白。
  她的话再度表明坚定不移的决心,她说道:“就算那死女人忽然变成僵尸会走会跳,我也一定不走,一定瞧个明白。”
  碰上这种“视死如归”的女人,许义只好耸耸肩头,自认吃了一次小小败仗。
  不过他也有一手,可以小小反击一下。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你既然是当家的人,我提议你找个水泥工修一修瓦顶,你看,那面粉墙已经漏湿了一大片,而这间房间却是你丈夫睡的。”
  口口口口口口
  许义脑海中仍然不断出现那个美丽裸女尸体的景象,他不但记得艳尸每一寸肌肤,甚至连她有多少根头发,也几乎数得出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许义和手下们都暂时歇在方家特别拨出的一座跨院内。
  他们住在这儿,并不是贪便宜混吃混;更不是偷懒,而是一直忙得人仰马翻,根本没有返回府城的机会。
  中午,忙的是那具艳尸。
  不久,终于查出她姓曾,今年才廿一岁,不过她十六岁时已经是杭州丽春院最红的妓女之一,脱籍从良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妓院中名字是绿珠。
  稍后不久,失踪了的方家二爷终于有了下落。而且把他找了回来。
  但回来的不是活人而是尸体,是在五里左右一条河边发现,蓬首赤足,身上虽有一件长衫,里面却没有内衣裤。
  就是方二爷尸首,使许义等人一直忙到晚上。
  话说回来,许义纵是曾经再三验过绿珠,故此对她身体特别记得清楚,但既然其后又反覆验过方二爷尸首,何以还不能冲淡绿珠的印象?何以脑海中老是浮现那曲线美好,皮肤白嫩的女尸?
  许义自问,虽然也“知好色而慕少艾”,但决计不至于色情狂到念念不忘那具艳尸的程度的。
  所以,他心中隐隐觉得有问题,不是他心理有问题,而是有关命案“线索”问题。
  有人轻轻敲着房门。
  接着推开了门进来,原来是方李氏,手上有个银盘,盘里有一碗不知甚么东西。
  许义现出吃惊神色,望着银盘里的瓷碗。
  方李氏声音平静却有点嘶哑,自然这是由于她的丈夫突然暴毙,她曾经呼天抢地大哭过之故。
  “盘子里是可以吃的东西,不是血淋淋的人头,我还没有斩下仇人首级的本领,你是知道的。”
  许义苦笑了一下道:“我有眼睛,我看得见不是人头,而且你就算能够斩下仇人脑袋,你根本不必送来给我。我猜你只须把人头往乱葬岗一扔就可以了。”
  “你有时候很聪明。”
  “本来是如此。”
  “我傍晚时忍住心中悲痛,特地为你小心炖了一盅官燕。这是珍贵贡品,普通人很难尝到。但如果我们再提人头的事,我怕你会没有胃口。”
  官燕即是进贡官家的燕窝,方李氏可没有吹牛,在那时候的确是珍品,不像现在那么普通,至少许义就是连见也没见过。
  许义面上仍然挂着苦笑。
  他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的胃口,我随时随地可以吃得下十斤牛肉,但我却担心这小小一盅珍贵官燕,会使我永远消化不良。”
  但不管他怎么说,这个仍然相当具有吸引男人的女人,她坚持地使他喝光燕窝。
  烫热清甜的燕窝使许义眼睛里的疲累消失,他也不能不承认道:“的确是好东西,但我记得这种东西好像对肺最有益,也能使女人漂亮,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现在似乎不急需补肺也不急需养颜。”
  “那么你急需什么东西?”
  “这我……”
  “你虽然忙了一天,但不致于体力不支吧?”
  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那一种以及那一方面的体力了,这是许义心中的想法,他却不便说出来。
  他的经验告诉他,通常来说年轻女人容易应付得多,像方李氏这种三十来岁的美妇,大概是最难满足最难摆平的。
  而且,像她这种女人,虽然有吸引男人的风姿魅力,但也有端正秀丽的韵味,以这种大家闺秀味道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丈夫尸体刚找回来就……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她想达到某一个目的,,有些人往往为了达到目的,而可以不择手段的。
  方李氏的话初步证实了他的猜疑,也使得他的胃部有点不舒服。
  她注视着许义,说道:“我希望你能够侦破我丈夫的命案,为了这个原因,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许义开始认为这个女人讲的话有时有点道理。
  像她说过他“有时候很聪明”,这话背面意思就是“有时候不聪明”。
  如今他最不聪明的是住宿时接受她的安排,别人都是两三个人共用一个房间,但他身为副班头,是领队长官,故此他独自用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只住一个男人,再闯入一个女人来。
  而且是个仍然有相当吸引力的女人……
  许义好希望这个房间忽然漏雨,所以他的眼睛赶快向屋顶以及四边墙壁巡视,但结果令他非常失望。
  因为墙壁四周上下光洁干燥之至,决不至漏雨。
  看来,不但完全没有漏雨,恐怕最近的将来也绝不会。
  他才深深的叹息一声,却忽然已陷入沉思中……
  口口口口口口
  清冷澄澈的湖水,以及同样清冷澄澈的面庞眼睛,使得心绪大见急燥的无锡总班头庞照忽然间平和舒坦,忽然发现并非到了世界末日。
  庞照亲自棹舟以最快速度在太湖某一角幽静港湾找到沈神通,当他出发之时,心中既着急而又愤怒。
  因为第八宗命案虽然发生于芜湖而不是无锡,但他敢打赌如果还不能赶紧侦破,还不赶紧抓到凶手的话,这类命案将继续发生下去。
  “为甚么你认为凶手还要继续做下去呢?”
  问的人是沈神通,但这正是令人迷惑之处。
  因为如果是普通人感到奇怪而询问,还说得过去,但他是沈神通!有甚么理由连我庞照都瞧得出的情势,你沈神通反会不明白?
  但庞照却不得不回答他。
  庞照道:“因为到现在为止,一共已有八宗相类似的命案,行凶者显然是心态失常的疯子,你难道认为他会忽然痊愈而停止这种可怕邪恶的罪行。”
  “当然不会,我可以跟你打赌。”
  沈神通心里轻轻的叹气,他想起了目下长江下游势力仍然最大的帮会“大江堂”,那个帮主严温正是这种人。
  自然还有一些别的人,也让他想起来。
  例如远在北方天津的富豪,也是一代的武林狂人金算盘(但是此人已死去多时,不必太费脑筋)。
  然而前面提到的两个人,加起来却只怕也比不上那“人面兽心”的陶正直一根指头。
  沈神通沉重的道:“我只希望幕后的真正凶手,不是陶正直,假如是他的话,我给你一个忠告。”
  “师父请说,弟子洗耳恭聆。”
  “我的忠告是你立刻辞掉公职,那些凶杀案便跟你完全不发生关系了。”
  庞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巴张得比离水之鱼还大些。
  这怎么可能?
  天下无双的公门第一高手沈神通,居然也有不能和不敢侦捕的罪犯?是不是耳朵出毛病听错了呢?
  沈神通等了一阵,好让对方恢复冷静。
  半晌,他才又道:“你不但觉得我的话难以相信,而且进一步考虑到我有没有发高烧?我是不是还正常?”
  庞照道:“我正是这么想。”
  沈神通道:“结果呢?”
  庞照道:“既然你能够一口道破,可见得绝对没有发高烧,也没有不正常,我也知道‘人面兽心’陶正直不是容易对付的家伙,可是连你也举手投降的话,我就觉得无法接受,也不肯相信了!”
  “陶正直不是‘家伙’,他是一流一的高手,各方面都是,例如武功、智计、古怪本领等等。甚至疯狂也比任何人都高明。”
  “我听你提过这个人的事迹。”
  “你没忘记就好。”
  “我最记得有关武功方面,你说他的剑法掌力轻功都是第一流的,曾经有一次武当派特级鹰系高手司马无影,再加上‘猛将’朱慎的悲魔之刀,他们联手围攻仍然收拾不下他这个人。”
  “武功是玩命的学问,生存或是死亡,胜利或是失败,只系于一线之间,一丝一毫也勉强不得。”
  “但是你又说过,‘机智计谋’可以补武功之不足,难道这一方面你也失去信心?”
  沈神通沉思了起来。
  片刻,才微笑道:“你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在这一方面还不肯认输。假如这一连串香艳凶杀命案,幕后凶手是陶正直的话,显然他想做渔人,想把我这条鱼从茫茫江水里钓起来,我不想让他成功,你也不想对不对?”
  “我当然一万个不想。”庞照大声说道:“但你已经第二次提到幕后两个字,莫非还有幕前幕后的分别?”
  “这一点我们等着瞧。”
  “等到什么时候?”
  沈神通又微微笑道:“喜欢猎射水鸭的人都知道,他必须藏匿起身形,还要吹哨子发出水鸭叫声,才可以把天空飞过的水鸭群引下来。猎人既可以伪装水鸭子,我当然也可以伪装成一条大鱼。”
  庞照怔了一会,才爆发出响亮爽朗大笑声。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道:“谁要是把你当作大鱼,想法子把你钓起来。我保证这个人迟早会忽然发觉自己才是大鱼,才是被钓离了水的大鱼,哈哈……”
  但究竟谁是大鱼,谁是钓者,还待事实揭晓。
  目前,庞照好像笑得太早了一点……
  口口口口口口
  夏流(原名夏少庭)从恶梦中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那场恶梦内容很简单。
  他只不过一直被人追杀,而自己却永远跑不快。
  世上大概很少人没有尝过这种可怕滋味,不论梦中是由于甚么原因逃跑,反正总是跑不快,总是濒临被抓到的边缘。
  这一类的恶梦不但令人筋疲力竭,甚至可以使不强壮的心脏停止跳动。
  夏流心脏还算强壮,所以他清醒之后,体能很快就复原如常,不过他却老是忘不了梦中那一张英俊漂亮男人面孔,就是这个人追他抓他要杀死他。
  然而现在清醒之后一想,实在好像没有道理?
  这个人只应该像一尊守护神一样,只施用“保护”的神力,而绝对不会是追杀,不是毁灭的。
  但为何在梦中会怀疑“他”?
  难道“他”,竟然会是靠不住不可信赖的人?
  他到底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
  夏流也知道有些事情例如身份姓名等,并不是躺在床上就可以凭空想得出来的,所以他很快就放弃无聊的空想。
  夏流转眼打量着这个房间。
  在他看来,这间房虽然是在芜湖城内一家客栈中,但比起方家集方二爷的房间,好像没有甚么差别。
  所以严格的说,他并非看这个房间,而是看自己脑子里的思想。
  他看见那个英俊漂亮的男人,交给他一张字条,纸上写着方二爷名字身份地址等等,又写着绿珠的资料。
  虽然一切情形都进行的很顺利,但夏流却双眉深锁。
  他暗暗想着;“以往七件案子,都是由我找到从前在监狱里的同伴做拍档,跟着再查访适合的女人才向她下手。但这一回完全是‘他’给我资料。而且怎样做法怎样讲法,可以顺利带那女人见到方二爷,也都是‘他’指示的。显然他的指示完全正确,但问题是他为何改变了作风?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现在到苏州去,一切还会像这一次一样,如此的圆满顺利么?”
  他呆呆的想着,计划着……
  口口口口口口
  苏州,也像江南其他地区一样,梅雨绵绵不停的,好像天空已经破了一角,而永远漏水似的。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
  饭馆里仍然很热闹,外面的梅雨似乎毫不影响人们的食欲。
  他走入馆子里,马上至少有七八桌的人都忙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打招呼。
  这一个“他”,就是当今苏州府总班头韩济杰。只有三十岁不到,样貌很凶,双眉很浓还有一股精明骠悍之气。
  他居然很和气地向所有的人抱拳笑笑。
  然后,他叫伙计包了几式著名的点心,以及几式精美菜肴——自然不外乎鸡鸭鱼肉等带走。
  以前他很少给这些只会吃喝嫖赌的有钱人好脸色,通常他只是装作看不见他们行礼或者打招呼。
  但任何人每当知道大祸临头,情况不妙时,反而往往会改变平时习惯作风。韩济杰也是不会例外的。
  韩济杰把美酒佳肴轻轻放在一张木桌上。
  桌边的老头子抬头用昏花老眼望望他,摇头叹道:“现在日子艰难,你何必乱花银子?你平日对我这个老伯父已经很孝顺,为什么今天买了这么多酒菜来?你是不是想要娶媳妇儿了?”
  韩济杰抬目打量一下这间屋子道:“咱们这间祖屋好像也应该叫人修饰翻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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