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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浮图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一章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冀南一条大道上,尘头高扬,远远望去,但见前头一骑飞驰疾奔,後面有四骑紧紧追逐,两下相距大约是半里之远。
  前面奔逃的一骑陡然舍下大道,转入旷野之中,□忽间已隐没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之内,後面的四骑赶到时,虽然已失去对方踪影,但仍然催马闯入高梁地内。
  天色很快就变成昏暮迷蒙,前面的一骑施展出精妙的骑术,很快的穿行了七八里路,忽然出了高梁地,踏入另一条道路。
  马上的人长长透一口气,据鞍四望,只见前面数里之遥,灯火繁密,阵阵弦管锣鼓之声,随着寒冷的夜风送入耳中,他更不迟疑,催马驰去。
  临到切近,这才瞧出那儿乃是一座庄院,大门口张灯结彩,里面更是灯火处处,鼓乐盈耳,似是有什麽喜庆之事。
  两名健壮的庄客奔迎上来,一个抓住嚼环,一个躬身道:“请问大爷贵姓大名?”
  马上的人怔了一下,才道:“兄弟只是路过之人。”
  庄客仍然笑容可掬,道:“敝庄主齐南山欢宴天下英雄,大爷虽然不是专程来贺,但相请不如偶遇,还望大爷赏光。”
  这庄客口才眼力都有过人之处,眼见这位骑士劲装疾服,背插长剑,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相貌堂堂,满面的风尘仍然掩不住英俊挺逸之气,便知非是平庸之辈。
  这少年俊眼一眨,道:“不敢相瞒老兄,兄弟得罪了一些武林豪客,被他们苦苦追赶至此,齐庄主乃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岂敢惊扰了他?兄弟这就走开,追兵到时,还望两位老兄代为遮瞒行踪,就感激不尽了。”
  那庄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话声未歇,一阵鸾铃脆响和车辆声从里面传出,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转出大门,这辆四轮马车漆上鹅黄色,配以红色的□幔,极是悦目,两匹骏马挂着鸾铃,走动之时,铃声响个不停。
  马车陡然停住,窗幔微启,露出半边皓白的面庞,马上的少年不但发觉车中之人在瞧他,而且晓得车中人是个女子,心中大感讶异,暗想天色已暮,她要到何处去?再者一个女人家,何以这麽好管闲事,停车瞧看自己?
  那庄客急步过去,把经过说出,车内传出一阵呖呖莺声,说道:“当然要请他赏光,追兵有什麽打紧?”
  庄客唯唯应了,铃声响处,马车疾驰而去。
  那少年甚是爽快,一跃下马,从鞍後的包袱中取出一件青色长衫穿上,把剑马交给另一个庄客,便随着这一个庄客向庄内走去,他一面走一面问道:“齐庄主今日有何喜庆之事?”
  庄客道:“敝庄主的小姐明天出阁,这是敝庄二十年来第一件大事,敝庄主东边了天下英雄豪杰,大宴叁天,每日由朝至夕,都有戏班子轮流上台,大爷来得正好,目下正是京里请来的班子搬演拿手好戏,庄主与数百宾朋,都在大厅中观赏。”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似乎对听戏没有一点兴趣,随口问道:“马车中的人是谁?”
  庄客答道:“那是敝庄………”
  说到这里,已经踏入大厅,但见四下灯烛辉煌,正面搭着一座戏棚,灯光更是明亮,管弦锣鼓之声,响彻云霄,宽广的大厅内,几乎挤满了人,那庄客突然指住戏台前面,道:
  “那就是敝庄主了。”
  青衫少年随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最前面排列七把太师椅,却只有一个人据坐,仅能见到这人的背影,耳听那庄客又道:“大爷随便找个管事吩咐一声,食宿都齐全不缺,小人告退啦?”
  大厅中笑语喧哗,也有不少人聚精会神的欣赏戏曲,这青衫少年大步入厅,谁也不曾注意他,他游目四瞧,只见右面有空位,便挤过去落座。
  他那里有心思听戏,目光不住的扫向厅门,约摸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厅门出现了五个人,其中一个是本庄的庄客,这时赶往戏台前向齐南山通报,馀下的四人站在门口等候,这四人当中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大汉,似是身份最高,其次就是一个身披长衫面目阴险的人,另外两人皆是劲装疾服的大汉,他们虽是身份最低,可是从他们的举止气度瞧来,也不是低叁下四之辈。
  那四人一齐用锐利的目光向人丛中查看,青衫少年赶紧垂低头时,已被那面目阴险的长衫客瞧见,他低声说出,登时四个人八道目光都凝聚在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知道垂头也不中用,蓦地抬起眼睛,向他们瞪视。
  此举大有挑战意味,那豹头环眼的中年大汉泛起怒色,浓眉一竖,正要有所动作,旁边的长衫客用手碰他一下,低声道:“梁大人,你不是说过碍着齐南山的面子,不好意思出手的吗?”
  性梁的中年大汉恨声道:“话虽如此,但这小子大胆得可恨,教我难以忍耐!”
  长衫客低声道:“有烦何开兄和莫翊兄留神钉住这小子。”
  那两名劲装大汉立即散开,分头向青衫少年抄截,这时庄主齐南山已得报离座出来迎接来客,此举惹起了大部份宾客的讶异,却转头瞧着来人是谁?居然能使齐南山亲自出迎。
  青衫少年匆忙中瞥视齐南山一眼,却已经留下极深的印象,原来齐南山面貌清秀,身量高硕,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是眼间泛露出一股凶悍之气,与他秀气的面貌甚不调和,因此予人印象特别深刻,这少年不知道那两个劲装大汉奉命监视钉梢着他,见他们从两边迫近,连忙起身大步向後面走去,恰好见到有房侧门,不暇多想,推门而入,便即放腿疾奔。
  那两名劲装大汉想不到那少年竟敢擅自闯入内宅,不禁一怔,终於还是跟踪追入。
  大厅中的人谁也不曾发觉逃走和追逐的这一幕,但听齐南山呵呵笑道:“威震武林的霹雳手梁奉兄居然惠然而来,真是出人意外之事,还有曹艾兄也是想不到的宾客………”
  话声略一停顿,接着又道:“梁兄眼下是锦衣卫都指挥,身膺重任,天下皆知,曹兄也在锦衣卫任职,两位公事繁剧,如何有暇出京?”
  霹雳手梁奉道:“齐兄隐居了十年之久,这次是十年来首度露面,非同小可,兄弟怎敢不赶来道贺。”
  他的声音宏亮异常,近处的人都震得耳鼓鸣疼,但听他又说道:“齐兄十年前隐退之时,留下的一句话,教兄弟朝朝萦挂心上,我猜还有不少老朋友会赶来呢!”
  齐南山道:“难得梁兄边记得这般清楚,请到前面落坐………”
  话声未歇,一个庄丁奔入禀报说:“沧浪叶大师驾到。”
  齐南山道:“快请!”
  目光转到梁奉面上,只见他豹眼中闪动着凶恶的光芒,当下又道:“梁兄猜得很对,这位老朋友竟自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该当先叙旧日之情,然後……”
  话未说完,人影闪处,一个身高不满五尺的矮子出现在门口,身上衣服甚是单薄,但满面红光,毫无寒冷之象,背上斜背一口特别长大的古剑,份外惹眼。
  他嘻嘻一笑,先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接着转眼瞧着梁奉,道:“听说梁兄做了大官,滋味如何?”
  梁奉哼了一声,齐南山道:“诸位且到前面奉茶,再作详谈不迟。”
  厅内群豪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麽一回事,但觉梁奉似是对沧浪一剑叶高怀有极深仇恨。
  突然又有一个庄丁奔入,大声禀报道:“金刀大侠朱公明朱大侠驾到!”
  齐南山霍然离座,举手止住戏台上锣鼓管弦,大声道:“在座诸位高朋同道,想必都久仰朱公明大侠的声名了。”
  厅内数百宾客之间出现了一阵骚动,所有的目光都向厅门望去,但见齐南山走出厅外,转眼间陪着一个轻裘缓带的中年人踏入厅内。
  这中年人长得相貌端方,神态威严,面上却含着谦诚的笑容,许多武林豪客自动的站起身表示敬慕,齐南山大声道:“这一位就是宇内共钦的朱公明大侠。”
  朱公明向众人抱拳行礼,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厅中扫来扫去,人人都感到朱公明瞧见了自己,又觉得他似是要在厅中找寻什麽人。
  他们走到戏台前面,霹雳手梁奉和沧浪一剑叶高两人起身相迎,朱公明大喜道:“想不到两位都来了,齐兄面子可真不小!”
  他一手拉住一个,显得甚是熟络亲热,那梁、叶二人也泛托欢愉的笑容,似是在这位侠名震天下的朱公明面前,已忘了自身的恩怨。
  他们相继就座之後,台上乐声复起,朱公明一招手,两个人走过来,朱公明向齐南山等人道:“这是兄弟的两个劣徒。”
  其中一个年约叁十多岁的汉子首先依次行礼,朱公明道:“这是排行第二的祖绍。”
  另一个二十叁四岁的英俊少年接着过去行礼,朱公明道:“这是叁徒奚坚。”
  齐南山等人瞧见奚坚左颊上有一条青紫色的鞭痕,却不禁微怔,须知他们俱是大行家,眼力何等高明,这一瞧之下,已看出这一道鞭痕乃是被内家好手抽击中的,因想金刀大侠朱公明威名赫赫,他的门徒怎会如此被辱?
  朱公明突然面色一沉,严厉地道:“奚坚还不赶快向齐庄主负荆请罪,更待何时?”
  奚坚躬身应道:“是!”
  急走两步,跪在齐南山之前,俯首道:“晚声无意中得罪贵庄一位姑娘,还望前辈海量宥恕。”
  齐南山讶道:“少侠请起身,有话慢慢的说。”
  奚坚道:“谢谢老前辈。”
  站了起身,又道:“晚辈因故与家师走散,□色之中迷失了贵庄方向,恰巧碰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路边,便上前问路,却未想到车中是一位姑娘。”
  齐南山微微一笑,道:“那是小女,她一向任性胡闹,这场过节少侠虽然未曾详细说出,但我已晓得一定是她不对,应该由我向大侠道歉才是。”
  朱公明道:“齐兄此言差矣,小徒居然跟令嫒一位姑娘家冲撞失和,不管是什麽理由,总是不对。”
  沧浪一剑叶高笑道:“朱兄能使天下武林钦敬,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这做人方面也有莫大的关系。”
  梁奉接口问道:“奚老叁你面上的鞭痕是齐姑娘留下的吗?”
  奚坚抚面苦笑一下,道:“正是。”
  梁奉笑道:“那你只好自认倒霉了。”
  他转眼瞧着齐南山,道:“令嫒这一鞭,显示出已尽得齐兄一身绝学,有机会的话,兄弟很想见一见这位侄女。”
  叶高道:“梁兄身居要位,手边想必有不少奇珍异宝,这见面礼一定很重,我这个乡下人可就惨啦,什麽东西却拿不出手。”
  梁奉环眼一睁,满面怒容,朱公明摇头道:“叶兄这话有欠考虑,该罚叁大□。”
  他一开口,梁奉似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闹事,忍怒不语。
  朱公明缓缓转头瞧看後面的宾客,只见人人都已聚精会神的看戏,这才说道:“兄弟平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目下却有几句话不便让别人听去。”
  齐、叶二人都露出惊异之色,只有梁奉好像已经晓得,毫不动容,朱公明轻叹一声,接着道:“此事特别要向齐兄提一提,那就是兄弟的第四个徒弟,犯了门规,潜逃无踪,兄弟真怕他趁贵庄热开中混入了此地。”
  齐南山道:“兄弟这就下令着人细查!”
  朱公明摇头道:“用不着啦,只要他不敢惹事也就算了。”
  霹雳手梁奉道:“兄弟一向都很佩服朱兄为人行事,但这一宗却不敢苟同。”
  齐、叶二人更感惊讶,都望住梁奉,齐南山道:“梁兄这麽说定有道理?”
  梁奉压低声音,道:“不久以前,兄弟因事经过济南府,便往拜晤朱兄,恰巧碰上那叛徒薛陵犯规逃走之事,你们猜这薛陵犯的是什麽门规禁条?”
  朱公明苦笑一下,道:“梁兄最好不要说了。”
  梁奉环眼圆睁,道:“不行,兄弟非说不可,那□犯的是色戒,最可恨的是他竟敢意图迷奸朱兄的家中女眷,幸而及时发觉,但朱兄的大弟子杨刚仍然被这□暗算负伤。”
  齐、叶二人一方面气恼那薛陵的恶行,一方面又奇怪那梁奉为何硬是要把这件丑事抖出?
  朱公明叹口气,道:“只要这孩子知过能改,以後在外面不要再做伤德败行之事,以前的事也就算啦!”
  梁奉道:“你们听见没有?他自家还能够如此的大度包容,咱们可饶那□不得,朱兄是念着这薛陵是他一位亡友的遗孤,所以狠不下心肠,但咱们既是得知此事,可不能袖手不管………”
  齐、叶二人这才明白朱公明何以曲予庇护容忍,而梁奉反而不肯干休之故,这一来更觉得这朱公明实是重情尚义之人,心中不禁都泛起钦敬之意。
  梁奉又道:“朱兄猜得不错,那薛陵正是在本庄之内,兄弟已派人钉住他,只要朱兄点一点头,兄弟就取他人头奉上。”
  朱公明露出为难之色,叶高沉声道:“这等禽兽不如之人,朱兄怎可眷顾旧情,容他活在世上作恶?”
  齐南山也道:“叶兄说得是,朱兄不可犹疑。”
  朱公明眼见人人都坚主诛除薛陵,实是无法拂逆众人之意,只好黯然的道:“兄弟只好不管此事啦!”
  梁奉的副手曹艾突然失声道:“不好,那□溜啦!”
  梁奉回头四望,不见手下踪迹,不禁恨声道:“那小子好生滑溜,咱们须得防他逃入内宅。”
  正说之时,一个劲装大汉从侧门入厅,奔到曹艾身边低声报告,曹艾听了肃然宣布道:
  “薛陵果然逃入内宅啦!”
  这一来连朱公明也耸然动容,齐南山却十分沉着,缓缓道:“诸位放心听戏,兄弟进去片刻,便可解决此事。”
  他说得极有把握,众人不能不信,目送着他飘然入内。
  且说那青衫少年窜入内宅,耳中听到急促追来的步声,心想这两人的武功都甚是高强,只要被任何一个追上,就难以脱身,当下施展出轻功,越墙踏屋,穿过几重院落,忽见前面是一条宽大巷子,顺着这条宽巷奔去,不一会已奔入一座旷阔的露天院子中。
  他放眼四望,心中正在诧异这条宽巷和大院子十分特别,忽见西首院墙边一排屋子,似是马厩,马厩前面停放得有一辆马车,好像入庄时见到的那一辆。
  青衫少年略一踌躇,举步向马车奔去,一跃上马,揭开□子向车厢内望去,车厢内居然有盏小灯,照得甚是明亮,青衫少年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原来不是灯光使他吃惊,而是车厢内有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正在车厢内换衣裳,此时裸露出上半身,雪白的皮肤反映出耀眼的光芒。
  她虽然满脸惊怒之色,却没有叫喊,突然间一条黑影从她身畔飞起,疾扫青衫少年面门。
  青衫少年刚刚瞧出那条黑影乃是一条细细的皮鞭,便已感到劲风拂面,心知若是被她这一鞭扫中,不啻被利刃砍着一般,虽然他知道鞭子厉害,却已躲避不开。
  那条细鞭扫中他面门,迅即收回,那青衫少年面上不但没有鞭痕,同时也不觉得痛楚,心中大感迷惑,这刻因对方仍然裸着上身,便赶快闭上眼睛,只听那女子讶道:“咦!原来是你。”
  青衫少年听到话声,才能确定她就是庄前遇见的马车内的女郎,他已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刚才望见的印象,记得她是个杏眼桃腮甚是美貌的女孩子,年纪最多是十七八岁,皮肤特别白净,至於她的酥胸,他是极力的不去追想。
  他道:“万望姑娘恕我冒失之罪,我真想不到车内有人。”
  耳听一阵悉索穿衣之声,过了一会,那美貌女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衫少年道:“在下薛陵。”
  答话之时,缓缓睁开双眼。
  她已经穿好衣服,纤手中把玩着一条细小的丝鞭,美眸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薛陵可以感觉出其中包含的恶意。
  他苦笑一下,道:“在下甘愿领受姑娘任何责罚,只望姑娘准许我暂时躲藏起来。”
  她冷冷道:“我姓齐名茵,我父亲就是齐南山,此地闲杂之人一概不许进来,你怕什麽?”
  薛陵大□道:“原来是齐庄主的千金,在下真是罪该万死,不过追赶在下之人蹑尾紧追,只怕也不晓得此处乃是姑娘的地方。”
  齐茵冷冷一笑,道:“那麽你就进来吧!”
  薛陵连忙钻入车内,放下车帘,局促地缩坐一角,他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是个守礼君子,可是齐茵反而更加森冷的瞧着他,道:“我师父告诉我说,外貌上越是恭谨之人,就越须提防,这世上尽是伪君子,你大概也是这一类人。”
  薛陵苦笑道:“在下命途多舛,屡遇劫难,目下更是有口难辨,姑娘爱怎麽说都行,反正……”
  他忽然住口不说了。
  齐茵冷冷地追问道:“反正什麽?”
  薛陵耸耸肩膊,道:“说出来真是□气得很,在下要说的是,反正在下此刻已没有分说反抗之力了。”
  他的动作甚是潇洒,话又说得可怜,齐茵面色大见缓和,道:“男子汉大丈夫肯说这种话麽?哼!没出息!”
  薛陵长叹一声,道:“你是齐南山前辈的掌上明珠,一生之中,没有人胆敢拂逆你,所以不晓得命运的可怕。”
  他突然振起精神,道:“在下曾是世家公子,被人人奉承,即使在遭逢大变之後,仍然雄心万丈,要做人上之人,这话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他一振奋起精神,更显得倜傥挺拔,俊逸不群,齐茵不禁答道:“我相信。”
  薛陵豪情忽消,颓然的叹一口气,道:“可是在下不但做不成人上之人,反而成为不肖之徒,到处逃亡!”
  齐茵陡然间发觉自己听得十分心软,极是可怜对方,满腔尽是同情帮助之心,不禁一□,暗道:“这□的花言巧语竟哄得我心软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不必多说了,任从你多麽的凄苦可怜,我也不能轻轻饶你。”
  薛陵道:“姑娘这话并非夸口,在下已从姑娘刚才那一鞭收劲的手法上,窥出姑娘武功十分莴明,比起在下杂七杂八学来的几手功夫强胜得多,况且在下身处贵庄之内,眼下高手如云,在下除非插上双翅,才逃得出此地。”
  齐茵道:“你晓得就行啦!你可猜得出我怎样处罚你麽?”
  薛陵道:“在下猜不出姑娘心意。”
  齐茵冷冷道:“我要挖掉你双睛,教你从今以後永远瞧不见任何景物。”
  薛陵大吃一□,道:“在下罪不至此,姑娘若是这麽做,未免太残酷毒辣了。”
  齐茵道:“用不着你评论,你若是不服,我们就比划比划,赢得我的话,一概不再追究。”
  薛陵见她态度坚决斩截,万般无奈之下,挺胸应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放手一拼了!”
  齐茵冷冷的瞪他一眼,大有怪他胆敢出言应战之意,不过她越是面含薄嗔,就越发的冷艳迫人,极是美丽!。
  薛陵虽是面临险境,仍然保持平日的潇洒镇静,他并不是没有瞧出齐茵放任的性格,也明知待会若是败於她手底,这对眼睛定然被她挖去无疑,然而他心中仍然轻松的想道:“最遗憾的是一直没有见过她的笑靥,竟不知比起她轻嗔薄怒之时又如何?”
  齐茵一掌拂减了车厢内的小银灯,从他身边挤过,跳出车外,两人身躯相碰,薛陵鼻中嗅到一阵清淡的香气,心中一阵惘然,但同时好像发觉齐茵轻轻一震,只是这等相□,瞬息即逝,已无法再付探究。
  他正要尾随跃出,忽听齐茵轻喝道:“谁?啊,是爹爹麽?”
  薛陵心头大震,登时中止跃出的动作。
  但听数丈外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道:“不错,是我,你回来多久了?”
  齐茵迟疑了一下,才道:“刚回来换好衣服。”
  齐南山在叁四丈外便停住脚步,沉吟一下,道:“朱公明伯伯有个不肖之徒叫做薛陵,逃入咱们家的内宅,为父此来,便是要取他首级献给朱大侠!”
  齐茵嗯了一声,问道:“那□犯了什麽规条,竟要处死,而且还要劳动爹爹出手。”
  齐南山道:“那□贪淫好色,竟敢对他师父的内眷动了邪恶之念,当真是十恶不赦之徒,朱大侠因他是故人遗孤,还想宽容包涵,反倒是我们这一干朋友力主严惩,诛除这等逆徙。”
  他略一停顿,便道:“你多加小心,查看马厩各处别让他潜匿躲过,为父且到别处瞧瞧。”
  说到後来,话声已远,不久便自寂然无声,齐茵也不发话,默默的站在院中,别处照射过来的灯光映出她的身影,光线迷蒙中生似一尊石像。
  薛陵心中轻叹一声,揭□跃落车外,缓步走到她面前几尺外站定。
  齐茵冷冷的瞧着他,从头到脚再打量一番,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从你的外表看起来,谁敢猜测你竟是这等邪恶之辈?”
  她冷峭的语气加上这等锋利的言词,每一句都刺入薜陵心中,无可招架。
  齐茵接着又道:“我刚才也曾提过我师父说的话,他说世间人心险诈无比,外表越是恭谨之人,就越须提防,今日我亲眼见到你,更觉师父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她轻轻挥动手中细鞭,鞭身突然像灵蛇般缠住他的颈子,紧紧勒住咽喉,薛陵不能呼吸,但暂时还忍熬得住。
  他双眼睁得很大,直直的望住齐茵,但眼中毫无恐惧,却是一□奇异的眼色。
  齐茵冷笑道:“你识货得很,居然不敢挣扎,否则你的苦头就大啦!”
  说时,伸出纤手,两指直伸,缓缓向他双睛迫去。
  她接着又道:“你这对色眼挖了出来之後,杀身之祸大概可免,我此举其实还是成全你哪!”
  薛陵哼了一声,想说话而吐不出声音,但双眸之中却泛出怒气。
  齐茵双指已堪堪碰到他双睛,陡然停住,冷冷道:“什麽?你好像很不服气,那麽你就动手试试看。”
  薛陵果然听话地握拳欲击,那知臂上一运力,便感到满天星斗,头疼欲裂,手臂根本就举不起。
  颈上蓦然一松,顿时感到身□恢复正常,只见她已收回丝鞭和迫到眼前的双指,美丽的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道:“我若是乘这刻挖了你这对眼睛,只怕你一生一世都不服气,是也不是?”
  薛陵哼了一声,心想:这个女孩子好毒的心肠,明明不放过我,却故意的放松鞭子,有如猫吃老鼠之前加以玩耍一般。
  当下懒得理会,转眼向齐南山声音移动的方向瞧去,却是一道院门,此刻已经关上。
  齐茵见他不但不答,连目光也移开了,登时□得蛾眉直竖,纤手轻轻扬处,鞭丝划出尖锐的啸声,从他鼻尖掠过。
  薛陵这时才转回目光,齐茵冷笑道:“瞧来好像是个不怕死的人呢!”
  薛陵道:“姑娘为何不把在下交给令尊处置?”
  齐茵道:“我自己处置你岂不更有趣些?”
  薛陵摇摇头道:“不对,姑娘吉期密迩,出阁在即,岂肯沾惹这等凶杀流血之事?”
  齐茵不禁一怔,问道:“难道我有意维护你不成?这倒奇了,我自家也不晓得有这回事。”
  薛陵道:“这正是在下大惑不解之处,姑娘亦非有意维护,也是千真万确之事。”
  齐茵道:“真是岂有此理,闲话少说,你不是要跟我动手一拼麽?现在小心了!”
  说时,缓缓举起左掌,等到薛陵目光聚拢,已经运功戒备之後,这才踏前一步,身形微侧的欺近对方,掌势迎面拍去。
  薛陵大吃一□,但觉对方这一掌来势虽慢,可是不论自己想向那一方闪避都不对,出手封架的话,又找不到足以反制对方的弱点,大凡动手过招,若是无法出手反制对方招数,便须闪开再行观察,像他这刻既无法反击,又不能闪避,焉有取胜之理?
  齐茵纤掌已堪堪沾到对方面门,见他呆如木鸡,当下煞住去势,微微一笑,道:“你无法闪避抵挡,是也不是?别说是你,换了强你十倍的高手,也休想招架。”
  说到末後那句话,玉掌忽落,“啪”的一声,给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薛陵只觉得脸上被掴之处,一阵热辣的感觉,却没有被她内力震伤,不觉举手抚面,道:“姑娘武功胜过在下百倍,不须再交手了。”
  齐茵傲然一笑,道:“你自然不配与我动手,现下才知道朱公明虽是名震武林,但却不是胸藏真才实学之士。”
  薛陵摇摇头:“姑娘武功虽是高明之□,但家师……”
  他说了“家师”二字,突然一顿,才接着道:“但朱大侠一身武学也极是高妙,决不是虚名欺世,在下已是朱大侠门下叛徒,本无说话的必要,但这些话却是照事论事,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
  齐茵皱眉道:“我见过你另一个师兄,他也躲不开我的鞭子,岂只是你而已,闲话少说,现在我告诉你怎麽做,你且躲列车厢里。”
  薛陵不禁目瞪口呆,举手指住自己,道:“姑娘说的是在下麽?”
  齐茵道:“动作快些!”
  声音十分冷峭严厉,薛陵正想她此举纵有恶意,最多不过一死,当下坦然转身登车,毫无惧色。
  他刚刚钻入厢内,院门忽响,齐南山大步走出,道:“茵儿没有发现什度迹象麽?”
  齐茵道:“没有,女儿正要出去一趟,内宅已搜遍了麽?”
  齐南山颔首道:“都仔细搜查过,恐怕那小子是循车道离开本庄,你既是要出去一趟,不妨顺便查看一下。”
  齐茵应了,转身钻入车厢之内,点起小灯,齐南山的步声移到马车门边,这才停住,此时车厢之内甚是光亮,薛陵坐在里面,无处可躲,不由得大为紧张。
  这时只要齐南山向车厢内张望一下,薛陵顿时原形毕露,再也无法隐藏。
  但薛陵又不敢移动,生怕被齐南山这等老江湖大行家查听出声息,当下只好像木偶一般的呆坐,连呼吸之声也尽力放轻。
  他紧张地转动眼珠向齐茵望去,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齐茵正在脱衣,这刻已露出大半娇躯,因是侧向着他,是以胸脯的曲线特别显着惹眼。
  他鼻端似是隐隐嗅到一阵肉香,令人魂销,这等活色生香的绮艳景色,薛陵别说亲眼见到,连梦想之中也不曾出现过,登时惊得呆了,比起齐南山站在车门之事,迸使他紧张。
  齐茵突然回头瞧他,见他吃惊发呆面红耳赤的样子,便狠狠的瞪他一眼,口中却柔声道:“爹爹,还有什麽吩咐没有?”
  她悉嗦穿衣之声传出去,齐南山想是早就晓得女儿向来在车中换衣,所以只向四周查看,应道:“没有别的事了,你一离开庄门便须小心,假使碰到那叛徒薛陵,你……”
  齐茵接口道:“女儿自会小心,全力应付。”
  齐南山缓缓道:“最好还是生擒活捉,送回来让为父发落。”
  齐茵惊讶地睁大双眼,竟中止了穿衣的动作,因此薛陵仍然被她半裸的胴体威胁着,睁眼之後又闭上眼睛,她道:“朱大侠不比别的名家,他的门人定必武功高强,女儿如若存心活捉的话,只怕会被他逃出手底。”
  齐南山低声道:“宁可如此。”
  随即便走开了。
  齐茵迅快换好衣服,却是一套特制的紧身黑色皮衣,上下身连在一起,颈後还有一个帽兜,随时可以套住头脸,这套黑皮衣紧紧绷在她身上,皮质闪亮而软薄,故此里面不能有其他衣服,而这一来他全身曲线显露无遗,比起早先娇躯裸裎又是另一种诱人的风流□态。
  她在纤腰处系上一条皮带,插上两柄尺许长的绿鞘镶嵌宝石的匕首,瞧起来极是俐落滑溜,就像一条黑色的美人鱼一般。
  她掀帘向车外张望了一阵,回头见薛陵呆坐不动,便伸手揪住他一只耳朵,道:“难道还要姑娘服侍你不成?下去套马。”
  薛陵耳朵一阵热痛,只好顺着她的手势跳出车外,但他心中思绪紊乱之极,脑海中不住晃动着她半裸或全裸的娇躯,根本不晓得她赶他下车的意思。
  他茫然的四下顾视,其实任什麽都没有瞧见,身侧劲风□然掠过,一道黑影□过了他,直奔马厩。
第二章
  转眼间她拉了两匹骏马出来,薛陵这才如梦方醒,迈步迎上,帮她套好马匹。齐茵面寒如水,用手肘撞开他,冷冷道:“上车!”
  薛陵如言上车,不久,她也钻入车厢,那控制双马的辔一直透伸入厢内,所以她可以在车内驱策。
  马车很快的沿着那条特别宽大的巷子驶出,一会儿就转出庄前,鼓乐笙歌和人语喧笑之声,飘散在夜空中,尽是升平热开的气象。
  但薛陵却开始感到不安起来,他本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面临死亡之时,当真能把生死置诸度外,可是目下这等奇怪莫测的变故,却反而使他心中惴惴,不住的寻思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下到何处去?她为何要换上这副装束?
  还有一个疑问他不敢想的,那就是她为何肯在一个陌生年青男子面前裸露出肌肤?她此举是无心抑是有意?
  马车很快就离开村庄,走了一程,道路越发平坦,两旁都是高粱地,目光不能向两侧透视,薛陵暗忖这刻只要窜入高粱地内,她武功再高也毫无办法。
  齐茵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有可能逃走之事,薛陵籍着车厢内已拧小了的银灯的微弱光线,见她秀眉轻皱,双眸凝定,正在想什么心事一般。
  他轻轻叹口气,忖道:“她长得如此美丽,武功高强,又有声名赫赫的父亲,眼下就要出阁,她这一生已无所欠缺了,只不知她的夫婿人品才学如何?配得上配不上她?”
  他不知为何已打消了逃走之念,决意要瞧瞧她怎生处置自己,这个念头本来十分荒谬,要知他这刻乘机逃走了的话,命运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不逃,便没有半点主宰能力了齐茵缓缓转砧头瞧他,问道:“薛陵可是你的真姓名?”
  薛陵道:“是的。”
  齐茵道:“这个名字倒还响亮。”
  薛陵苦笑一下,道:“姑娘过奖啦!”
  齐茵道:“家师常对我说不可以貌取人,像你这等相貌堂堂的人,真不像是卑鄙邪恶之徒,很容易把别人骗过。”
  薛陵道:“是的。”
  齐茵皱眉道:“你没有什么话好说么?”
  薜陵道:“没有。”
  齐茵道:“那么你……”
  她原想说:“那么你真的做过迫奸师父内眷这种邪恶之事了”这句话,可是猛一想到答案,便咽回这句话。
  马车突然觉得颤摇起来,想是已开平坦的大道。
  齐茵又道:“你不想知道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么?”
  薛陵道:“姑娘岂肯透露。”
  齐茵道:“不错。”
  薛陵道:“所以在下还是省省口舌的好。”
  齐茵沉吟一下,又问道:“你甚是聪明,骨格也不错,何以武功如此不济?若说朱大侠武功不济,但一则你说过不是,二则连我爹爹也很服气他,可见得他的武功非同泛泛。”
  薛陵道:“这事一言难尽,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再者朱大侠虽是把在下逐出门,但一日为师,终身不忘,在下不愿多说。”
  他的口气甚是诚恳自然,教人无法怀疑他是虚伪做作,齐茵没有做声,过了一会,马车速度大减,车身上翘,可知正向山上驶行。
  她奇异而诱人的装束,使薛陵时时情不自禁的向她望去,尤其是这一层轻薄发亮的黑皮之下的躯,他已曾亲眼见过,因此感受与别人大是不同。
  但当他发觉自己涉想及这方面,便暗暗自谴,忖道:“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名份已定,我焉能胡思乱想?设若我的妻子有此遭遇,被别人如此遐思涉想的话,我有何等感觉?”
  这么一想,立时摄心定虑,移回目光,面上泛起歉容,齐茵从上车到现在只看过他一次,然后简直没有望他一眼,这时突然说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薛陵暗吃一,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茵道:“你用力掉转头不瞧,敢是嫌我难看?”
  薛陵骇然忖道:“她怎生得知的?”
  口中应道:“姑娘完全猜错了……”
  他话声才歇,突然心中一阵激动,接着又道:“姑娘不但不难看,而且是在下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姑娘,尊夫真是最有福气之人。”
  齐茵面上闪过一阵焕发的光采,道:“可是真的?”
  薛陵叹口气,道:“自然是真的,在下从不打诳。”
  齐茵道:“这话有点道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坦白说出后有追兵,本来这话不该告人才是。”她说话之时,眼睛一直望着前面。
  她忽讶然道:“你干什么?”
  原来薛陵这刻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甚是用力的拉扯,薛陵见她不必瞧看也得知自己的举动,不觉惊奇得忘了心中猛然袭到的痛苦。
  他坐在右侧,而齐茵则面向左前方,几乎是用后脑对着薛陵。
  可是她居然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瞧得这般清楚,的确是十分出奇之事。
  薛陵呆了一下,才道:“在下自从遭遇劫难之后,时时会感到万分痛苦,却又无法发,所以有时做出不大好看的举动。”
  齐茵道:“你在内宅迫奸的举动,也是因此而起的么?”
  薛陵顿时面色沉寒,过了半晌才道:“在下没有做那种事,姑娘信不信那是姑娘的事。”
  齐茵回转头望住他,微笑道:“我相信。”
  薛陵反而不信了,道:“在下人微言轻,姑娘怎肯见信?”
  齐茵别转面庞,缓缓道:“我想我在你眼中既不算难看,但我换衣之时,你种种熊度表现出是个很有自制能力之人,所以我相信你的话。”
  薛陵眼中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心里恨不得向她跪下叩头道谢,可是他自然没有这么做,也不知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马车一直颠簸驶行,这刻陡然向左侧斜歪,并且迅快前冲,似是向低处飞坠。
  薛陵骤不及防,身躯一侧,不但碰着齐茵,竟然滚在厢内,把她整个人压住。
  由于车身的颠震,使他更为明显的感觉到她那丰满娇软的身躯是被自己压住,而一时之间,他可爬不起身,倒像是故意的压住她不肯放开。
  薛陵深知这个误会后果十分严重,然而此刻却无法改变,车身的颠簸响声已掩住马蹄声,车子急而下,好像是向急峻的山谷滑坠一般。
  两人的身躯紧紧的覆压在一起,薛陵的目光无意之中扫过她的面庞,只见她双眸已闭,面泛桃花,极是美艳动人,不由得又联想起她换衣服时的情景。
  此时车厢猛然一歪,他们被掀得滚到另一侧,变成齐茵在上薛陵在下的局面。
  震荡之中,她的嘴唇忽然贴在薛陵的嘴上,热气互传,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
  薛陵本来是极有自制力之人,但目下的处境使他感到好像已濒临毁灭的边缘,似乎这马车立刻就会撞在山石上,人车俱毁,生命只是刹那间的事,一切已用不着顾忌,无须自制,于是,热情迸发,迷乱中用力吻她的红唇。
  她不但没有反抗,而且大有反应,然后不久工夫,马车下驰速度大减,也不颠簸了,薛陵虽然躺在下面,不算主动,但也感到好像有点不妙,定神一想,这才发觉对方嘴唇已紧紧闭住,使他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寒气。
  齐茵娇躯仍然伏在他身上,只仰抬起头面,冷冷的瞧着他,生似刚才亲吻之举乃是薛陵迫她的,所以惹起她的愤怒憎恨。
  薛陵索性闭上眼睛,心想我此生已被人冤枉惯了,决不在乎多被冤枉一次。
  但她没有离开他的身躯以前,这种感觉滋味总是相当愉快,他想不出她心中转动着什么念头,和何故不爬起身?
  过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住,齐茵上半身抬高一点,突然给他一个耳光,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陵仍然闭眼不动,面上可忍不住微露痛苦,那并不是因这个耳光感到疼痛,而是心中的痛苦露诸形色。
  齐茵咬牙地低声道:“你这人真是可恶。”
  直到这时,她才起身,把银灯拨亮,薛陵坐起来,瞧着她惹人遐思的背影,禁不住连连摇头,齐茵道:“为什么摇头?”这回又是没有瞧他而知道他的动作。
  薛陵本来不把心中的秘密说出,但回心一想,反正祸福已定,何不在未死之前,趁此时机吐一口气。
  当下道:“在下忽然想起我们见面至今的经过,除了有一次是无意误闯香车,以致失礼之外,其余全部过程之中,在下毫无失礼冒犯之处,可是姑娘却觉得在下十分的可恶,正与世俗一般之人相同。”
  齐茵嗔声道:“还说没有冒犯我?哼!我明后日就要远嫁江南,但我连夫婿的面还未见过,就先被你轻薄了,难道如此还不够失礼?”
  直到此时,薛陵才发现了她不须回头便可瞧见自己的秘密,原来在前方角落有一面小镜,用一方丝巾遮住,齐茵瞧着他之时,是运气吹起丝巾,或是用手中细鞭拨开,倏隐倏现,若不是她嗔怒之下忘了掩饰,便以细鞭撩开丝巾,实在极难发觉。
  她的话,薛陵完全听见,本来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她,但回心一想,她一个女孩儿家自然气量狭隘,目下痛悔之下而归罪于他,实在不足为奇,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当下不再言语,见她跃下马车,便也跟了出去,星月微辉之下,但见马车所停之处是座深谷,四周都是峭立千仞的峰岭崖壁,无怪马车先是上山,其后又急而下。
  他打量四周景物之时,齐茵却在打量他,眼中光芒不住的闪动,似是心中有好几个念头,正在抉择其中之一。
  薛陵装做不知她瞧看自己,目光仔细的投向四周巡梭,最后停在右方一堵石壁下面的一个巨大洞穴之上,心想她把我带到此谷之内,古怪恐怕就在此洞之中。
  正在转念之际,齐茵轻轻一跺脚,道:“罢了,谁教我明知你是个坏蛋,还要庇护你呢……”说着,转身向右方走了过去。
  薛陵随后紧行,她果然走入那个巨大洞穴之内,晃眼间微弱的光浮动,薛陵才能瞧得见四下情状,但见这个洞穴里面比洞口贸大故借,尽是黑劫劫的岩壁,因此她虽是点燃了挂在壁问的一盏风灯,仍然颗得十分黑暗。
  洞内空无一物,她直向深处走去,走到最内面的岩壁前,伸手一推,壁间出现一个三尺方圆的洞穴。
  顿时间阴风轻拂,寒意侵人,由此可知那壁间的洞穴不但深不可测,而且好像还是地底阴寒之气的出口。
  他们站在洞口,齐茵道:“我师父就在里面炼功,每天日幕之日开始,直至天亮,都在下面的‘地心宫’之内修炼。”
  薛陵连连颔首,其实心中糊涂得紧,暗想她师父不知是谁?这地心宫有什度奥妙?她带我到此有何用意?
  齐茵又道:“咱们现在一同前赴地心宫谒见家师,但未动身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这地心宫终年被一股阴寒之气包里住,有一段路奇寒难当,能使人骨!凝固而死,其时我可没有方法救得你。”
  薛陵道:“然则姑娘初次入宫之时,如何能通过这层阴寒之气的?”
  齐茵道:“家师赐我这套衣服,不但可以抵御奇寒,而且不怕被其中的一段窄路上的石割伤。”
  薛陵淡淡一笑,道:“在下早晚难逃大劫,那生死二字早就不放在心上,然而在下却甚愿知道入宫谒见令师之后,会有什么好处?”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那就要瞧你自己的造化了,家师尝说若是有人能冲过奇寒,人宫谒见的话,便是有缘,多少总有点好处。”
  薛陵道:“谢谢姑娘坦白赐告一切,在下可以奉覆姑娘,我不入宫谒见令师了。”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齐茵不禁一怔,道:“为什么?”
  薛陵道:“令师纵是慨赠宝库与在下,也没有用处,所以不必多此一举了。”
  齐茵嗔道:“胡说,我师父那里会有一座宝库给你,自然是别的好处。”
  薛陵摇头道:“不论是什么好处,在下总是无福消受,姑娘不必费心啦!”他的口气十分坚决,一听而知出自真心,齐茵恨不举起玉手,要向他面上掴去,但微光之下,只见薛陵眉宇之间,流露出冷傲崛强的神色,岸然屹立,好像一点也不把她的喜怒甚至她整个人放在眼中,不特如此,更似是他独个儿就能够与整个世界挑戟,虽死不惧。
  这种大丈夫的气概英姿,反而使她升起崇敬之心,这个侮辱的耳光可就出不了手,缓缓垂下,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师父说过,这道寒关须得是性情坚毅过人,而又正心诚意之士,才有希望通过,你的坚毅倔强大概不成问题,就瞧你是不是正人君子了?”
  薛陵立刻道:“好极了,在下也要瞧瞧自家是不是正心诚意之士,现下便请姑娘指点路径走法。”
  齐茵这时反而迟疑起来,道:“那道寒关确实十分难熬,连我随侍过家师数载,炼就专抗寒冷的气功的人,加上这一身特制皮衣,还觉得十分的寒冷,你最好再加三思,或者让我先向师父禀报过再作道理。”
  薛陵微笑道:“除非姑娘的武功制住在下不能动弹,如若不然,在下定要一试!”
  齐茵无奈的叹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入宫就是。”
  薛陵欠身谢过。齐茵道:“我且问你,刚才你为何坚拒不肯入宫?你既然真是不怕死的人。那时便答应走一趟,又有何妨?”
  薛陵道:“在下因为不知道姑娘何故曲予庇护,带到此地来,是以决定姑娘如若不说出暗予维护之故,便不入官,须知在下一生含冤受屈之事甚多,但却不愿无缘无故又多加一两件冤屈之事。”
  齐茵相信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待你见到家师之时,便知我庇护你的缘故了,走吧!”
  她当先向洞穴钻入,薛陵学她的样子双脚先探入洞内,发觉原来是一条向下斜伸的通路,甚是狭窄,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但高度却还可以让他伸直腰肢。
  黑暗中一只软滑纤柔的手掌抓住他的手,领他前行,走了数丈,寒意越来越重。
  她忽然停步,道:“前面这一段路很难走,或须弯腰,或须向左右闪避。”
  说时,把他拉得几乎贴着她的背后,又将他的手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接着轻轻道:
  “这样紧紧跟着我,就可以免去头破血流之灾。”
  薛陵没有言语,两人继续前行,她出左脚他也跟着出左脚,这样才不会互相碰撞,走了数步,两人的身躯便贴做一起。
  薛陵虽是浑身血脉贲张,可是仍然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一会她就开始一种奇怪的走法,忽而弯腰倾俯,忽而上半身向左侧开或向右方侧闪而行,次数频繁,可见得这一条向地面斜落的通路障碍重重,十分难走。
  然而她这样的扭来扭去,在薛陵的感觉上便像是抱着一条柔软温暖的蛇一般,他不但是血肉之躯,而且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岂能无动于衷。
  如此走了一段路,在薛陵而言,简直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折磨煎熬,四下的寒意似乎不曾加重,薛陵突然放开手,沉声道:“在下自己走就行啦!”
  齐茵道:“那么拉着我的手。”
  薜陵道:“多谢姑娘盛情,但不必拉着手啦!”
  齐茵有点赌气的道:“好!瞧你怎生走完这一段路?”步声响处,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相距只有三尺,齐茵走了几步,便教他向左避,薛陵如言向左方侧去,但半边脸在石上碰了一下,甚是疼痛。
  紧接着或是头顶碰着岩石,或是肩头碰着,总之才走了数丈的路,已碰了七八次之多。
  每一次齐茵事先总有发声告诉他如何闪避,可是薛陵眼前一片漆黑,别说休想瞧见突出来的石头,就连自家身形闪躲的角度多大也弄不清楚,而有时侧闪过甚,又会碰上另一边的岩石。
  他忍住疼痛,也不管头面和双肩是不是已经流血,咬紧牙关向前走,但这一来对他也有好处,原先几乎忍不住的情欲之火这刻完全消失。
  齐茵忽然停步,因此薛陵把她碰了一下,她道:“你可觉出此处有什么不同?”
  薛陵摇头道:“惭愧得很,在下没有特别的感觉。”
  齐茵道:“你觉得冷么?”
  薛陵这才陡地恍然大悟,道:“一点也不冷。”
  齐茵道:“这就对了,前面便开始踏入寒关,古人说:“物极必反”,这处紧贴寒关那道冷圈,反而一点不觉其寒,可是你只要向前走两三步,就会感觉出温度截然有别。“她略略一停,又道:“你说不定会冻僵在这一段路上,未踏入此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薛陵初时迅即摇头,在黑暗她自然瞧不见,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在下倒是有件事想重托姑娘。”
  齐茵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若是办得到,决不推辞。”
  薛陵缓缓道:“在下有柄长剑寄存在贵庄,此剑虽是寻常之物,但乃是先父遗留唯一的物件,有他老人家的手泽,是以在下宝爱无此,倘若在下死在此地,有烦姑娘返庄后找出来,埋在地下或是沉于水中,万万不要落在别人手中。”
  齐茵随口应道:“这件事容易不过,我答应你就是,没有别的事了么?好,我们走吧!”
  她当先走去,薛陵在后面跟随,迈出数步,猛然间感到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一般,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齐茵已戴上皮帽,套住头面,她的颈上忽然发出一圈迷蒙的青光,使后面的薛陵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条通道的轮廓,也不致失去她的身影。
  薛陵运起内功抵御奇寒,但不运功犹自可以勉强禁受,这一运功催动血气,反而感到全身僵硬,真气也立刻就要凝结成固体似的。
  他大为震凛之下,自然而然的散去内功,恢复原先的情状,登时又好过了一些。
  这是什么道理,他可不得而知,依照常理而论,一个人提聚起内力催动血气,应该可以抗御寒热,但现下反而得到相反的效果。
  黑暗中除了脚步之声,就是薛陵冻得牙关互击的“得得”声,薛陵极力想忍住不使牙关作响,免得齐茵嗤笑,可是他对此亳无办法可想,后来只好任得它响了。
  走了十多步,薛陵开始发觉自己竟然走得十分迟缓,每一步都用了无数气力才提得起脚,身上所有感觉都渐渐麻木,牙床震抖之时,根本就没有感觉。
  接着脑子开始有点昏沉,有如已经许多昼夜未睡,而又奔驰过长途,累得脑筋也不大能够动一般。
  霎时间许许多多的杂念纷至沓来,使他忘了身在何处,幸而他的意志还能命令双脚继续缓慢的向前挪动。
  齐茵的裸裎诱人的娇躯,忽然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他自知有点疯狂的注视着这具肉体,心中涌起向这具肉体扑去的欲望。
  虽是如此,他仍然隐隐感到自已不该做出这等有违伦理道德的行为,这正是他平日对这一方面的修养的力量,若不是有根深蒂固的观念,便不会在心中发生了天人交战,即道德和欲望的搏斗挣扎了。
  他鼻孔中发出沉重的气息出入之声,好像一头野兽一般,四周寒冷得好像能够冻结住他的声音,使得这些呼吸之声也变得十分沉滞。
  齐茵在数步之外,忧形于色的回头望善薛陵,她从师父的述说中,得知薛陵目前所站的地方已是到了“色欲”的关口,最是难以跨越。
  她若不是深知厉害,真想过去拉他一把,那么一来,说不定连她也得毁灭。
  只见薛陵身子缓缓向前移动,总算又跨了一步,这一步跨过了,紧接着又跨前一步。
  齐茵心中暗暗连叫“谢天谢地”,衷心之中愉快无此,要知她虽是武林中的儿女,甚是大胆不羁,可是在那时代,终须受到许多顽固的观念影响,而她曾在薛陵面前裸露出身体,照那时候的说法,不是杀死他,就得嫁给他。
  但这两种法子都行不通,前者另有缘故,后者因她终身大事已定,岂能改嫁于他,不过在她心中,已觉得自己与薛陵的关系比旁人大不相同,此所以薛陵得逃大难,她可是感同身受。
  薛陵突然间狂叫一声,双手掩面,好像在极可怖的梦魇之中。
  齐茵方自惊骇莫名之际,只见薛陵一面胸顿足,一而放声痛哭,声调之凄惨,足以使人闻而落泪。
  一个如此倔强的男子汉,忽然间表现得这等凄惨悲痛,无疑是他遭逢了无可解脱的伤心劫难无疑,齐茵星眼一红,不由得珠泪连抛,恨不得把他抱在怀中细细呵慰劝解。
  薛陵一面狂呼大哭,身形仍然向前移动,足见得他意志坚毅无比,凡事一经决定了,便是失去知觉之时,仍然照做不误。
  齐茵跟着他移动,转眼之间身子一轻,呼吸通畅,知道已脱出寒关。
  薛陵的哭叫声登时停住,但犹有余哀的抽咽不已,齐茵捉住他的手,柔声的问道:“什么事使你如此悲痛?”
  薛陵神智未清,含含糊糊的道:“血……血……我爹爹的人头……可恨那些恶贼们……。”
  齐茵拉他向前走去,转一个弯,隐隐有光线射入,她让他在一块巨石上坐下,自己跪在他身边,伸展双臂,把他的头抱在柔软的胸脯上。
  这是她潜在的母性的表露,爱情之中原本含有多种的情绪,在女子方面,“母性”也是组成爱情的因素之一。
  薛陵很快的安静下来,她的体温很快的使他感觉到因而微有暖意,全身的感觉逐渐恢复,不知何时枕在她的胸口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身躯已躺在一张床榻上,衾褥厚而软,十分温暖。
  他转眼打量,辨认出是个房间,壁上点燃着两盏宫灯,光线甚是柔和。
  这个房间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只有一扇门户,壁上挂着两幅鱼鸟花卉,使得这房间平添不少生气,此外只有两个石墩,便没有别的物事了。
  他凝目回想早先的经过和此地主人是谁之时,身躯微勋,登时发觉上半身衣服已脱去,双肩都有布包扎住,面颊上好像也上了药。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说话,只听齐茵的声音道:“师父你这一回可说错啦!”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应道:“胡说,为师活了足足一百岁有多,还会错的么?你抱住那孩子进来之时,神情和姿态一望而知你心中对他关心万分,这还不说,以他头面和双肩的伤势,敷点药就行啦,但你还是替他包扎起来,最后,你把自家的卧床让给他占用,嘿!嘿!
  若不早深爱上了他,怎会如此?”
  齐茵没有答话,不一会便听到那苍老的男人口音又道:“别这样,你把为师这套旧衣服都滚破啦……”
  由此可知齐茵是倒在她师父的怀中揉滚撒娇,此举不啻向师父承认了她心中是爱上了薛陵,薛陵却感到大不是滋味,心想她师父年纪虽老,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该如此随便,另一方面,他又因得知齐茵的心事而升起无限甜蜜和感慨。
  只听那男人的口音又道:“孩子,你去瞧瞧那男孩子醒转来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来见我。”
  薛陵连忙闭起双眼,正在此时,他才再次勾起心中的疑团,那就是齐茵为何带他到此地来?她师父是什么人?何故接见自己?
  步声起处,齐茵走入房中,轻轻道:“哎,还未醒么?”
  薛陵装做被她声音惊动,睁眼一瞧,只见齐茵仍然是那拨装束,黑的发亮的软皮紧紧的里住她全身,曲线玲珑浮突,极是惹火,她面上含着笑容,使薛陵觉得她更为美丽。
  薛陵道:“在下竟不曾死在寒关之中么?”
  齐茵道:“若是死了,岂能说话?”
  薛陵打量四周一眼,道:“这是什庆地方?”
  齐茵道:“这儿是地心宫,我的房间,有时我不回家,就在遣儿歇宿。”
  薛陵心中涌起妒意,觉得十分难受,心想原来她有时几日几夜的陪着她师父,齐茵讶道:“你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薛陵道:“没有什么?”
  心想我本无资格管她,何必难受?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妒意仍然不能消除。
  齐茵道:“起来吧,我师父要见你。”
  薛陵懒懒的起床,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破烂多处,可以瞧见里面包扎的布条。
  只听齐茵带笑说道:“你见到我师父之时,可要恭敬一些,他老人家平常绝不见一个生人,这回如此给你面子,若是有一点点失礼,我可担当不起。”
  说时,当先出房,薛陵凝望着她那动人的背影,鼻子中只哼一声,心想你师父能不能使我尊敬,那得瞧他是何等样之人,若是坏蛋一个,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使我做出恭敬的态度。
  出得房外,却是一条宽大整洁的甬道,四面俱是白色的石壁,顺着甬道向前走,发觉门户很多,但都紧紧的关闭着,令人感到甚是神秘。
  这条甬道回环曲折,微微向下斜倾,因此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薛陵估量可能转回原处,只不过是在齐茵卧室的底楼,不久,这层甬道终于走完,尽头处一道石门,半掩半闭,齐茵在门外尖叫了一声:“师父!”
  房内随即传出早先那个男人口音,道:“姓薛的孩子醒了没有?”
  齐茵道:“他醒了,已经带来啦!”
  房内的人说道:“很好,你们都进来。”
  齐茵应一声:“是!”
  反手拉住薛陵,推门而入。
  只见这个房间甚是黯淡,四周景象可瞧不大清楚,但两人入屋之后,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四壁都是点得有灯,只不过先是用黑色的罩子套住,这刻突然撤去,是以全室皆亮,墙上悬挂得有不少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几桌等物一应俱全,墙角一具大书橱之内放满了书籍,布置得十分雅淡古。
  对正房门的墙前有座石屏风,屏后似是摆放床榻,齐茵道:“师父,让他在屏风外面说话么?”
  她师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道:“不错,搬张椅子给他坐。”
  齐茵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屏外。
  薛陵道谢一声,这才坐下,屏后传出她师父的声音,道:“朱公明乃是名满武林的大侠,但门下居然出了像你这种弟子,真是令人不解。”
  薛陵望了齐茵一眼,见她微含笑容,不觉微讶,登时打消了反驳之心,她师父又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罪行是真是假?”
  “在下实在含冤受屈。”
  在他想来,齐茵师父定难相信,谁知屏后的人说道:“很好,茵儿可把屏风推到一边,他既是无罪之人,为师不妨与他见面。”
  薛陵惊愕之际,齐茵已把石屏门推到一边,屏后果然有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却是妇人装束,灯光之下瞧得清楚,但见年约四旬左右,云环雾鬓,甚是端丽,只是肤色略嫌青白,毫无血色,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他万万想不到齐茵的师父是个中年美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像闪电一般凝视着他,似是要瞧透他心中念头,薛陵定一定神,躬身道:“在下参见前辈。”
  那中年美妇面上毫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入宫见到我的男孩子,本来这地心宫不许男人进来,但我闭关在即,所以才破例让茵儿带你入宫来见我。”
  薛陵一听自己敢情走运方进得此地,好像应该很感激才对,然而事实上那一道寒关可把他整惨了,这等地方不来也罢,当下只好淡淡一笑,中年美妇又道:“朱公明此人年纪尚轻,我隐居此宫之时,他尚未成名,但我却知此人必是城府极深,阴险卑鄙之人,纵是世上之人同声赞美他是大仁大义之士,我也不信。”
  薛陵大感奇怪,欠身道:“敢问老前辈怎么有此独到之见?”
  齐茵也十分惊讶,接口道:“师父你未见朱公明大侠,怎会知道他是阴险卑鄙的人?难道师父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中年美妇道:“此事分两点来说,第一点是眼前可得而见的,那就是这个孩子既是犯了贪淫好色,冒渎师门的大罪的人,武林之士听见了这等恶行,都认为罪该万死,可是他通过寒关色界之时,却容容易易就闯过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可知朱公明有诬陷他的嫌疑。”
  齐茵接口道:“这真是确切不移的事宝,茵儿若不是上次听师父说过朱公明不是好人这句话,便不会暗加庇护而又带他来谒见师父了。唉!其实我也是借这个藉口来见见师父的。”
  这话大有诀别之意,薛陵先听那中年美妇说过“闭关在即”的话,又知道齐茵因行将远嫁他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中年美妇道:“茵儿你能深信为师的话,总不会吃亏,这件事做得很对,不过,对你来说,是祸是福那就不是我所能够知道的了,且说第二点理由,朱公明的师父是昔年武林中一个大大有名的怪人,姓袁名怪叟,平生行事几乎没有一件是近人情的。”
  薛陵肃然道:“晚辈明白啦!”
  齐茵道:“我还是不明白。”
  中年美妇道:“试想以袁怪叟那种人,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得住他种种怪僻,学得一身武功,这个人城府之深,那是不必提了,而朱公明不是阴险卑鄙的人,怎能服从袁怪叟许多令人不堪或是无耻的命令。”
  齐茵恍然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中年美妇道:“正是,我只是孤僻遗世的人而已,是非善恶之分还是十分严谨,此所以你不会是个背后遭骂的女孩子,那朱公明骨子坏得十分,但在外间还博得仁义美名,可见得他如何的深沉可怕,因此,我相信这孩子多半是被他阴谋陷害,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肯相信。”
  薛陵突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长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年美妇安慰他几句,便说道:“你今日能够见到我,总算你颇有福缘,命该出头,我指一条明路,以你的根骨和毅力志气,定可有一番成就。”
  薛陵不觉跪下叩谢,中年美妇随手一摆,道:“不必多礼啦!”
  薛陵但觉一股无形潜力涌到,把他托起,力道极是柔和而又使人无法挣扎抗拒,薛陵恭容道:“前辈如此成全,恩深似海,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中年美妇道:“我已经是百龄之人,来日无多,不必你报答了,倒是我这唯一的爱徒,年轻识浅,又有小姐脾气,将来若有什么事故,还望你予以照拂。”
  薛陵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齐茵却噘嘴道:“他的武功比不上我的一半,我还要他照显么?”
  中年美妇缓缓道:“你别看轻了这孩子,将来你们见面之时,他已非复吴下阿蒙了。”
  齐茵很不服气,嘟噜道:“他现在才开始修习上乘武功的话,我不相信他能够赢得我。”
  中年美妇也不多说,从袖中摸出一宗物事,交给齐茵,道:“这是一件信物,给他挂上。”
  齐茵低头一瞧,面色微变,道:“师父,真的给他带走么?”
  薛陵望见她手中的物事是一件银器,那是一块大如手掌的银弃,看来甚薄,另有一条银练系住,可以挂在颈上,心想这件银器定必大有来历,否则齐茵不会这么说,那中年美妇道:“自然是当真给他,听我的话去做。”
  齐茵迟疑一下,终于举步走到薛陵面前,替他挂上,那块薄薄的银叶垂在胸前,中年美妇道:“不对,放低一点,恰好垂遮住胸腹之间的”巨阙“”阴都“和”石关“等三处要穴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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