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剑海鹰扬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血洗孤城
  第二章 妙计巧连环
  第三章 刀君剑后
  第四章 剑气扬威
  第五章 超人魅力
  第六章 护法之战
  第七章 品花监古
  第八章 炉边清谈
  第九章 岂忍卿死
  第十章 大敌当前
  第十一章 开棺救美
  第十二章 助敌荡寇
  第十三章 侠士风范
  第十四章 君後争胜
  第十五章 啸傲江湖
  第十六章 联袂畅游
  第十七章 群雄毕集
  第十八章 指挥若定
  第十九章 出奇制胜
  第二十章 威震天下
  第二十一章 能战始能言和
  第二十二章 魅剑魔刀
  第二十三章 广闻大师
  第二十四章 智勇权谋
  第二十五章 不战而胜
  第二十六章 鼎足叁分
  第二十七章 刀气如虹
  第二十八章 无头公案
  第二十九章 天罗地网
  第三十章 同仇敌忾
  第三十一章 罪在一人
  第三十二章 虚虚实实
  第三十三章 言必有中
  第三十四章 患得患失
  第三十五章 父子之间
  第三十六章 尾 声
第一章 血洗孤城
  数股烈焰先後从几座屋顶窜冒起老高,霎时间蔓延开去,火光烛天。半空中一轮冰盘也似的秋月,此刻也黯然无光。起火之处,乃是一座倚山临湖的城堡,城堡内街道宽阔,家家户户的门前几乎都植有巨大的翠竹。而这偌大的城堡四周,便是以厚密的巨竹形成一道天然壁垒。
  大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无有不闻“翠华城”之名,也无有不知翠华城主罗希羽乃是当世高手,家资富厚。此城乃是建自罗希羽的父亲罗年之手,罗年二十岁起在江湖中崭露头角,不久创设镖行,千馀年後他旗下的镖店已遍布全国,一时无两。这罗年不但武功过人,而且练达人情,长於谋略。又赋性豪爽,喜爱结交天下豪俊,直是当世之孟尝。
  他其後选择了这跨越苏、皖叁省的,洪泽湖北面之地,盖建这天下知名的“翠华城”。
  城中数千人口,都是罗年的亲朋部属,到罗年七十馀岁殁世时,此城又已扩展不少。城中凡是男口,大都习武,派赴各地镖店任职,是以家家富足安乐。罗希羽继承先人遗绪馀烈,多年来并无过失。但他性情轻暴,又不似罗年喜爱结纳天下之士,因此上他的人缘远比不上乃父。
  翠华城失火之夜,正属中秋节过後的第二日。这刻城内几座最主要的高楼。火焰冲霄,秋风正紧,很容易就殃及全城。可是这刻只有很少的几十个老弱之人灌救火势,宽阔的街道中却杀声震耳,到处都可见到体。
  侵击此城的数百栗悍大汉,一律身穿白色劲装,火光月色之下,但见城内到处都有白色人影奔跃追逐,只要碰上不是穿白色劲装的人,他们便挥刀截杀。罗希羽和另外四个人退到一座院落内,那烛天的火光和杀声依然可见可闻。这五个人全身浴血,都负了伤,但大部份还是敌人溅到身上的鲜血。
  罗希羽双目射出凌厉的光芒,沉声道:“秦绍,今晚的大劫大难,正好证明你多日访查的结果正确无讹,幸而你今晨赶回,不然的话,咱们全城战死之後,还不明白敌人如何能洞悉本城的几处要害,嘿!嘿!”
  他狰狞地冷笑数声,又道:“假如敌人突袭之时,不是先全力攻击此处重地,又举火焚烧,使全城百馀名精壮之士顷刻间伤亡了大半的话,他们人数虽多,也未必就能覆灭本城。
  ”
  那四人都紧闭嘴唇瞪大双眼,满面遍布杀气的静听城主说话。罗希羽声音突然变得更为冷酷,道:“你拿老夫此刀,即速到内宅把那丫头杀死。”
  他把手中精光闪闪的长刀交给那个名叫秦绍的中年大漠,那四个满面杀气的人,都不禁身躯一震,显然城主这道命令使他们十分震骇。
  秦绍迟疑了一下,才接过罗希羽手中长刀,把自己的佩刀换给他,道:“在下甚望城主再加考虑。”
  罗希羽面色一沉,其寒如水,厉声道:“即速前往,不许多言。”秦绍低头应了一声“是”,转身欲行。
  罗希羽又道:“事後可拧开刀把,里面有一枚纸卷,展视便知。”秦绍回头躬身应了一声,便迅即奔去。
  他穿过七八重院庭屋宇,蓦地在一间上房帘外停步,朗声道:“黛青姑娘,秦绍求见。
  ”
  门帘一掀,一个青衣少女冲出来,她虽是满面惊疑之色,但仍然十分美貌动人。她道:
  “啊!是秦叔叔,外面到底发生什麽事?”
  秦绍佯装遥望半空的火光,避开她的视线,道:“是七杀杖严无畏率领数省黑道高手侵袭本城,今晚他若是得手,便跃登天下黑道盟主之位,同时全国镖行也得向他称臣进贡。因此,他今晚的举事,实是他平生第一要紧关头,若然成功,从此名利兼得,权倾天下。”
  那个名叫黛青的美貌少女很注意的听着,但却没有其他可疑的表情,待得秦绍话声一歇,她便急急问道:“我伯父想必已跟这七杀杖严无畏交过手,只不知他们谁强谁弱?”
  秦绍这时目光落在她面上,但见满面流露十分关切的神情,不禁心头一震,忖道:“我亲眼瞧着她长大成人的,虽然她脾气倔强,凡事任性大胆,但这等叛逆通敌之事,决计做不出来。”
  他定一定神,设法从她神情中仔细查看端倪,当下道:“城主跟严无畏激斗了四十馀招,彼此功力悉敌,各擅胜场,可是本城一片纷乱,敌人横行屠杀,城主其後大受影响,终於负伤落败。”
  黛青惊得哎一声,道:“我伯父伤得可重?他在那里?我要去瞧瞧他……”
  但她忽然沉吟忖想,过了片刻,才道:“我还是别去瞧他的好,他有廷玉在身边也就够了,我一向惹他讨厌,去了的话或者反而使他不欢。”说时,眉宇间透出之色。
  秦绍瞧瞧她,又瞧瞧手中的刀,心头甚是痛苦,他乃是翠华城主罗希羽的得力心腹,多年以来随侍左右,出入内宅,是以,当黛青尚是孩提之时,便常常跟她戏耍携抱。其後黛青渐长,因性情倔强大胆,所以它的伯父不大喜欢她,只因胞弟夫妇皆已物故,所以仍然留养家中。而秦绍见她渐渐长大,每当出门回来,总记得替她买一点礼物,因此,黛青跟他最是亲近。
  然而命运却如此的残酷,城主偏偏命他下手杀死这个美貌少女。他心中长叹一声,想道:“黛青呀!黛青,你只可怪自己命苦,闯下了杀身之祸,我这个叔叔今晚也救不得。”
  他手中的长刀闪耀出眩目的寒芒,但须轻轻一挥,那光采照人的青春便即消逝,一条生命从此化作尘土。
  黛青猛然发现他手中之刀乃是伯父随身兵又,讶道:“叔叔你怎换了伯父的宝刀?”
  秦绍咬咬牙,从囊中取出紫金双凤钗,道:“这钗可是的?”
  黛青伸手接过,讶道:“是呀!去年托你在金陵买的,叔叔竟忘了不成?”
  秦绍淡淡的道:“我正是认得此钗,才会再买回来,我是昨日在淮阴市肆上发现的,这对贵重之物,怎会不小心弄丢的?”
  她楞一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怎生丢失的。”
  秦绍心中暗道:“我却知道如何丢失的,邂逅七杀杖严无畏的门徒彭典,一见锺情,此钗便是送他之物。但可恨的是那彭典根木不把放在心上,他在金陵冶游之时,随手把此钗送给一个相好妓女,两个月前一个镖头发现此钗,认得曾经戴过,便高价购回,交给城主。我经过两个多月来的访查,得悉彭典曾经在本城附近逗留数月之久,又曾在江湖上与相识,此後时时约晤……”
  这些事情在他心中一掠而过,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城主必须杀死黛青之故,便因恐怕黛青落在敌人手中,收为妾滕,这一来翠华城虽在冰消瓦解之後,仍然在江湖上留下莫大的耻辱。
  他当即下了决心,冷冷道:“黛青,咱们翠华城已被攻破,无力抗拒,是以城主命我前来把杀死。”
  黛青大吃一惊,摇头道:“不,秦叔叔,我不愿死!”
  秦绍已横下心肠,面寒如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罗家之人,自应玉石俱焚,同罹浩劫!”他举起长刀,刀上的冷光寒气,侵逼着黛青的肌肤。
  她深知秦绍的武功,比她高强十倍,决计无法抗拒或是逃走,因此只能哀声苦叫道:“秦叔叔呀!可怜可怜我只有十九岁,还未领略过人生的滋味,教我怎生甘心受死?”
  秦绍咬咬牙,沉声道:“恕我救不得!”
  话声中一刀劈落,微向一声,但见血光飞溅,黛青向後便倒。这美貌少女左臂已齐肘断去,鲜血溅涌出来,把青色的衣裳染成一片鲜红。那是当秦绍刀势劈落之时,她本能的举臂去格,立时砍断了一节。但其时秦绍心中一软,煞住了刀势,所以她未曾送命,这刻只不过昏死过去。
  秦绍心想道:“罢了!罢了!我平生末做过一件违背城主命令之事,今晚却要对不起他一次。”
  他迅即蹲低,出指如风,点住与她断臂有关的穴道,止住流血,又取出一瓶刀圭灵药,洒了不少在伤口上。
  接着旋开刀柄,取出一枚纸卷,只见纸上写着:“从秘道出城,疾赴千药岛,善为照顾廷玉,必报此仇!”纸上墨迹刚刚乾透,一望而知乃是取刀应敌之时仓卒写成。
  秦绍犹疑一下,这才放弃了复出杀敌之心,一把抱起黛青,迅快奔入秘密地道之内。他将黛青放置地上,留下一点银子,便自去了。当秦绍还在跟黛青说话之时,外面的罗希羽正严厉的训叱其中一个壮健的少年人。
  这个少年长得跟他很相肖,方面大耳,长眉带煞,举止甚是沉稳老练。
  罗希羽怨声道:“你是我们罗家独子,这承先继後之责,何等重大,岂能效愚孝之行,跟为父出去拚命?快走,再过片刻,那火势就将封住地道入口了。”他此处所说的地道,又是另外一条。
  罗廷玉既不肯答应独自逃生,又不敢反驳,满面俱是痛苦之容。罗希羽本是十分气恼,但突然间悲怆填膺,心想:好傻的孩子,你舍不得抛弃为父,为父难道就舍得离开你不成?
  他仰天长叹一声,道:“孩子快走吧,为父英雄一世,岂能含羞忍辱的苟延残喘,望你叁年之後,卷土而来,重建翠华城,击溃强敌,伸张人间正义,重振罗家威名……”话声未歇,突然出指一戳,罗廷玉登时软身如泥,也不能言语。
  但他的神智仍然清醒,罗希羽向他道:“今晨为父接到秦绍报告之後,忽然心动,预先作了不少安排。你此去须得谨慎才是,万万不可遗下线索,以致咱们那唯一的基地千药鸟,再被敌人毁去。”
  他挥挥手,另外的两个中年大汉一齐躬身行礼辞别,他们虽是出生入死惯了的豪勇之士,但这刻也不禁热泪盈眸。他们迅即把罗廷玉带走,罗希羽怔了片刻,突然一振手中长刀,发出嗡的一声劲响,仰天长啸一声,迅快奔出院外。
  片刻问他已落在街上,但见白衣劲装大汉往来奔走搜索,瞧来全城能够执刀抵抗之人都已丧身。他怨恨迸涌,大喝一声,疾扑上去,见人就杀。只见他刀势凌厉无匹,内力又极为深厚,往往一刀劈去,敌人连人带剑都被劈为两截。
  眨眼之间,已连杀了七八个敌人,此时那些白衣大汉都聚集起来,叁五成群的联手抵抗这位当代高手。这些白衣大汉,俱是黑道中精选之士,又经过了一番秘密训练,个个身手高强悍猛。
  可是罗希羽已存下拚命之心,又没有後顾之忧,此时威勇难当,转眼之间又被他劈了五名敌人。突然间一根粗大的钢杖挟着劲厉风声扫到,罗希羽挥刀一格,当的大响一声,钢杖被长刀震弹开两尺。
  罗希羽面含杀机,转眼一望,但见那持杖之人是个白衣少年,长得十分俊美。却微露轻佻之态。罗希羽怒恨之中升起一股狂喜,但表面上丝毫不露诸形色,淡淡道:“好强的臂力,报上名来。”
  那白衣少年傲然笑道:“少爷乃七杀门弟子彭典便是,今晚正要斗一斗翠华城罗家血战刀法,嘿!嘿!可惜我尚有要事,不暇久战。”
  罗希羽心想: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老夫今日如若不把你这小子立毁刀下,就枉我在武林中称雄数十年了。当下提刀迫去,面罩严霜,双目像鹰隼一般紧紧盯住对方。
  还未出手,先有一股气势,迫涌过去,若是普通之人,那怕不胆战股栗,弃械而逃。彭典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眼睛亦睁得滚圆,跟罗希羽对瞪,两人霎时间已迫到极近,彭典大喝一声,挥杖猛扫。钢杖上带起的劲烈风声,亦足以使人胆寒。
  罗希羽健腕一抖,长刀闪电劈出,竟然施展出硬架手法,用长刀去碰敌人的钢杖。“当”的一声大响,震耳欲聋。
  但见彭典的钢杖倒退两尺,而罗希羽就在这一刹那的空隙挥刀劈入,长刀有如奔雷掣电一般迅急,快得没有人能瞧清楚。彭典闷哼一声,钢杖撤手掉在尘埃,胸前斜斜一道血痕,敢情已挨了一刀。他身躯摇摇,欲仆末仆,这时四下有十馀名白衣壮汉都像是呆住了,鸦雀无声地瞧看彭典的结局。但见彭典胸前白衣霎时已变成一片鲜血,可是身形终於稳住,没有倒下。
  罗希羽不由得皱一皱眉头,忖道:“我敢情是用惯了那柄宝刀,所以少用了叁分力道,竟不曾立毙这小子於刀下。”
  普通的长刀份量虽是与他惯用宝刀相同,但锋快的程度大有差别,是以他不使用宝刀之时,其间便有二成力道之差。
  彭典深深吸一口气,厉声道:“罗家血战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我输得不冤。但我只要有口气在,总有一日洗雪此恨!”话才说完,便已喷出一大口鲜血。
  原来他不但外伤甚重,连腑脏也被对方内力所侵,伤势不轻。他犹自恨恨地长叹一声,突然间向後便倒,咕咚一声摔在尘埃。一名白衣大汉跃到他身边,迅即把他抱走。
  罗希羽虽是不知他是死是活,但这刻无论如何亦不能出手截击。他顿时把满腔怨气倾向四下的白衣大汉身上,挥刀迅击,展眼间便劈翻了四人之多。
  但这些白衣壮汉们无一不是黑道健者,又经过七杀杖严无畏的严格训练,虽然没有一个在罗希羽刀下走得上叁招的,但却不曾溃退,反而越杀越多,弹指间已增到二十馀人,重重叠叠地包围住罗希羽。罗希羽还有什麽好顾忌的,刀出如风,快逾掣电,每一刀过处,总有一个敌人惨叫倒下,任何人只要踏到周围五尺之内,定必溅血跌倒。
  不一会功夫,他又连杀了十二人之多,满地骸狼籍,到处都是一滩滩的鲜血。这等惨烈拚斗方兴未艾,白衣大汉的人数,有增无减,使人泛起了杀之不尽的感觉。
  罗希羽双眼已露红筋,咬牙砍劈,他到底是当代一流高手,一直刀无虚发,精芒扫处,定有一人丧命跌倒。饶他如何忿恨填膺,但这样子杀人法也使得他有点心软手倦。不过形势可迫得他不杀也不成,除非是这些敌人们自动放松包围圈,不冲入五尺之内。
  要知高手临场搏斗,许多地方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瞧,同时他经过高度训练的感觉中,决不许任何敌人冲到身边,如若不立时杀掉,其结局便有如陷身蚁阵之中一般,纵是勇猛盖世,也无法施展手脚。因此他虽是不想如此屠杀下去,可是只要踏入警戒圈中,他却是不得不出手立刻劈死。不多时,又有七八个人跌翻,那层层包围圈跟着罗希羽的脚步移动,忽而东移,忽而西走。假如罗希羽一直不动的话,定必被那许多体围住,绊手碍脚的施展不开。
  这一场惨烈的浴血鉴战好像永难休止,罗希羽已顾不得留存实力对付那七杀杖严无畏,只能尽力应付眼前的危局。这时前前後後死在他白刃之下的敌人,少说也有四十名以上,这些死者不管是伤在何处,俱是一刀致命,决没有第二刀,可见得这罗希羽功力之高,以及刀法之辣,实是当世无双。
  要知道“杀人”这两字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一刀在手就可以办得到的,而是必须内外兼修,手、眼、步都配合到好处,力贯刀梢,这才能得一刀划过,便要了敌人的性命。这中间又必须久经训练,深知这一刀划去,应该偏高或是偏低才中要害、方可以一刀了帐。的的确确是说来容易行起来却难,而身在重围之中,杀声四起,更须是胆色过人的高手,才能保持冷静。
  罗希羽虽是当代高手名家,但若不是胸中的一股仇恨支持他的斗志,连杀了这许多人之後,定必锐气全消,身心皆疲。事实上他的斗志已大为减弱,恨不得立刻冲出重围,落荒而逃。
  这便是“正邪”之间的区别了,罗希羽因是正派之人,是以深感滥施杀戳乃是不对事,虽然血仇如海,仍有不忍之心,这才会斗志减弱,换了邪派高手,其说是指上这英等血海深仇,即是为了微不足道之事,这刻也不致於皱眉,自然更不会感到不忍。
  突然间双方的动作都停止了,罗希羽像石像一般屹立包围之中,浑身皆是敌人溅上身的鲜血。四周的白衣壮汉个个瞪目如铃,却都不敢迈步进迫。
  罗希羽心知敌人方面业已气沮胆寒,换言之,双方比斗气势胆力的一仗,是罗希羽打赢了。但罗希羽却晓得自己几乎熬不住而败阵,他极力提聚功力,振奋起全身精力,准备再打一场更激烈的仗。双方僵持不动,好像都斗得疲乏不堪,各自喘息一会才继续动手一般。
  罗希羽一则已豁出去性命,二则深知决计没有调元运息,以迄恢复原状的机会。当下只略一调息提聚精力,便振吭喝道:“严无畏何在?可是不敢现身决一死战?”
  声音远远传出去,全城皆闻。许多已倒在血泊中的卫城健儿听到城主的声音,都奋然跃起,继续迎战。这正是振臂一呼,创病皆起,场面之悲惨壮烈,古今罕见!罗希羽气势越雄,四周的敌人更不敢进犯。
  忽听数丈外传出一阵冷森森的笑声,笑声来路那一面的白衣大汉顿时裂开一条通路,通路外站着一个青袍老者,须发如银,鼻钩如鹰,双目深陷,形成一张冷酷无比的面庞,他手中扶看一根高达胸口的漆黑钢杖,杖上有七个疙瘩,这便是举世闻名色变的“七杀杖”了。
  罗希羽面寒如水,眼中闪耀着仇恨的光芒,冷冷道:“严无畏,你枉为黑道枭雄,又是称霸多年的人物,今晚却驱使手下多人送死,以消耗本人气力,这等行径心术,即使侥幸当上天下黑道总瓢把子之位,亦不能使天下英雄心服。”
  严无畏也冷冷道:“你翠华城死的人何止两百之众,兄弟纵然牺牲叁五十条人命,也划算得很。瞧你如此拚命的打法,想是已存下殉城之心,兄弟今晚定必教你称心如意。”
  罗希羽怒哼一盘,道:“话少说,罗某定要再见识见识七杀杖的威力,过来吧!”
  七杀杖严无畏举步迫近,两厢的手下退得更开,这时四面八方仍然有杀和惨叫之声,不过罗希羽这刻已完全付诸不闻不问,全身的注意都集中在面前的强敌上,心想只要能拚掉此人,则今晚死亦无憾了!
  两条人影在火光照耀之下屹立如山,都是年逾六旬的老者,身材一般高大挺直。一个是白道中声名最盛的翠华城主罗希羽,江湖上任何角落中,只要提起翠华城罗家,无人不知。
  另一个也是名满天下,能夜止儿啼的七杀杖严无畏,平生行踪隐秘无比,多少年来已隐隐然是南七九六一十叁省绿林黑道的领袖。
  这正邪两雄终於拚上了,此是千百年来江湖中必然的现象,黑白两道到了某一阶段,总有一天,一方把另一方吃掉,成为独霸天下的局面。但不论是那一方得胜,独霸局面总不会维持太久,盈虚消长,原是大自然不可更变的法则。
  这两位当代顶尖的人物相峙不动,气氛特别紧张,气势也特别凌厉。任何人都感到假如这刻插身在他们当中,定必被他们的凌厉气势活活挤压死。
  罗希羽虽是早先已略略负伤,其後受到一连串精神上打击,又经过一番浴血恶斗,一口气杀了四十名以上的黑道好手。但这刻他横刀作势,勇态依然,锋芒四射,大有横扫叁军之慨。
  七杀杖严无畏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心想我单单为了毁灭翠华城这一件事,就筹备了二十年之久,看来这二十年苦心并没有白费,因为这罗希羽的确值得下二十年苦功心血上对付的人,他当真是当世之间强顽难破的敌手,念头方自掠过心头,突然间有人喝道:“杀鸡焉用牛刀,总瓢把子且作壁上观如何?”口音重浊而响亮,震得四下之人耳鼓隐隐生疼,人随声现,一个身材圆胖的苍髯老者踏入圈中,一对跨虎篮分持手中,篮上的刃牙闪耀出耀眼的寒芒。
  罗希羽霜眉一挑,迅急地扫瞥来人一眼,却不言语,冷硬如故,生似是这人的出现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然而紧接着又有两个劲装老者踏入圈中,他们举手投足之际,都潜具名家气象,全然不同。
  罗希羽掠瞥一眼,这回不由得心头一震,双眉尽轩。心想那七杀杖严无畏果然有过人之处,怎的这等黑道中割据一方的高手魔星,竟被他罗致了叁个之多?
  原来第一个出现的是索阳,外号追魂太岁,乃是雄霸冀鲁数千里的“玉武帮”帮主。第二个面黄睛突的老者姓柴名骏声,乃是盘踞甘的白冥教教主,势力所及之地亦数千里之广。
  第叁个老者身量较为瘦削,可是两鬓太阳穴高鼓,双眼神光特别充足,左手提钩,右手提剑,气派非凡。此人姓何名旭,二十馀年前崛起於中原,自组一个帮派称为“武胜堂”,势力遍布川黔两者。这叁人无不是成名二十年以上的高手魔星,只要曾经涉足江湖之人,无不听闻过他们的威名。
  多年以来,等之人想见他们一面也不可得,如今却已都投入七杀杖严无畏麾下,这就不由得罗希羽不惊心动魄,想到翠华城这一个天下白道的重镇如若被毁,武林各家派都将因此心寒胆裂,谁也不敢挺身出来与严无畏正面为敌,这一来严无畏便真真正正当上天下黑道总瓢把子了。黑道势力亦将因此而大盛,全国镖行只好低头忍气任他们宰割,天下武林各家派亦只好任得他们横行欺凌了。
  在这极为紧张的关头,罗希羽忽然泛起後悔之感。他直到如今,方始深知自己过去几十年,不大理会江湖俗务的作法,实是大错特错。假如他不是自负自傲,不爱与别人来往的话,天下武林各门派都将如上一代那样,以“翠华城”当作中心,力量何等强大,严无畏纵然能罗致这等一流高手於麾下,亦未必敢轻举妄动。
  况且事实上,倘若翠华城一直与武林江湖密切联合的话,严无畏的阴谋也许早就侦破,从而预先防,或是先发制人。总而言之,他罗希羽错在自恃过甚,逐渐孤立於武林各门派之外,方今惨罹这等浩劫大难。只顷刻工夫,四下的杀声渐渐消失,只有处处冲霄火焰,发出刺耳惊心的焚烧之声。
  罗希羽深深吸一口真气,冷冷道:“通通一齐上来吧,本城主今晚定要叫你们一罗家血战刀法的滋味。”
  严无畏以及索阳等人尚未回答,另有一个含气敛劲的口音接着说道:“兄弟幸而赶早一步,还可以参加盛会,血战刀法的滋味。”
  人随声现,一个面貌凶悍的劲装老者奔到,他手提一对铁间,份且甚沉,从这对铁间上一望而知,来人正是雄踞豫鄂的竹山寨首领黑瘟神阎充。
  罗希羽豪情勃涌,仰天长笑道:“还有些什麽魑魅魍魅,都趁早滚出来!”
  一个清越的口音应道:“罗城主何须口舌伤人,愚夫妇少不了要领教一趟的。”
  但见两人连袂跨入圈中,却是一对中年夫妇,各自提看一柄长剑,均是劲装疾服。男的长得斯文韶秀,女的风韵犹存,颇有姿。他们最显着的特徵是头发雪白,但面貌的轮廓和肤色瞧来只是中年之人。
  罗希羽大感震惊,不过斗志依然旺盛如故。他震惊之故,是因为这一对最後出现的白发中年夫妇来头甚大,二十馀年以来一直在苏、皖、浙、赣等各地秘密活动,创设“双修教”
  ,乃是介乎黑道与邪教之间的秘密帮会。
  这一对夫妇,世称詹先生詹夫人而不知其名,但只要这麽一叫,没有人不知道便是双修教主。据说他们的武功路数另辟蹊径,对外宣称是合籍双修,其实乃是参用道家南宗一部份铸剑基炉鼎采药的秘法,修习内功而别具威力。换句话说,此数乃是以采补之法驻容颜修内功,但手段与目的全然与道家中这一派不同,是以纵然是见闻有限之人,亦能感觉出他们好像有点邪气。
  那七杀杖严无畏察言鉴色,心知自己麾下这五大帮派的首领,出现得正合时机,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迫住对方有增无减的气势。须得如此自己方较易取胜,当下阴森森一笑,道:“翠华城领袖宇内武林几达百载,罗家血战刀法亦是货真价实的武林绝学,今晚之会,只是本人与罗兄之事,诸位且在一边观战。”
  罗希羽冷冷一哂,道:“严无畏你竟然故示大方,不让他们出手,只怕後悔莫及。”
  严无畏双目光芒暴射,厉声道:“罗希羽你小心听着,本人乃是认定你是当世唯一敌手,这才决意亲手剪除。若然你只是盗名欺世之士,本人何须亲自出战?”
  这几句话,完全表露出他豪雄好胜的性格,这方是天下黑道第一人的雄风气慨。罗希羽虽是他的敌人,却也不由得又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他慧眼独具,一点也不敢轻觑自己而又豪气盖世。感激的是碰上这等知音之人,不但当众赞扬,而且还给予他公平拚斗的机会。
  他肃然抱刀道:“严兄好说了,不瞒你说,今晚之事,虽是仇深似海,但撇开这一点,兄弟倒是恨不得与严兄酒订交,许为知己。”
  他话声微顿,面色转寒,又道:“但日下多言无益,便请出手赐教。”
  严无畏还了一礼,道:“好,请罗兄不吝指点。”
  他举杖微挥,那六个一流高手都退开一边。这时圈中只下他们两人,又对峙了一会,罗希羽气势已足,沉声一喝,挥刀疾劈。
  这一刀看上去没有出奇之处,可是旁观之人无不感到刀势凌厉无匹,任谁身当其锋,决不敢动硬架之念。由此可知罗希羽的“血战刀法”实在有惊世骇俗的奥妙,并非徒以招数见长。严无畏一杖扫出,当地一响,竟被刀震退半步。四周旁观的人都不禁为之失色,即使是詹氏夫妇及索、柴、何、阎等六位一等一的黑道高手,亦大为动容凛骇。
  他们无不暗暗测度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接得住罗希羽凌厉的一刀,而结论都是接不住。
  要知他们并非功力不够深,却是观察出罗希羽方才这一刀杀气太强,如若是次一等的武师碰上这一刀,根本不必等到刀锋及体,就得心胆尽裂而死。
  此所以功力一点也不逊於罗希羽的“七杀杖”严无畏,使的又是沉重兵器,也被罗希羽锋锐摧坚的气势冲退了半步。若是换了他麾下这六位高手,恐怕更有伤败之虞。
  罗希羽一刀得手,更不迟疑,唰唰唰一连叁刀接续劈出,只见寒芒电掣,刀光打闪,笼罩住两丈方圆的地面,威势十足。他单是使了这几刀,已经使得四下的黑道好手人人心寒胆落,便连詹先生夫妇等六名大将,也潜生怯意,对这一路武林中负有威名的血战刀法大为震恐。但听“当当”之声不绝於耳,原来严无畏招招硬封硬架,仗着特强的内功外力,抵消敌人的凌厉气势。
  他的确不愧是当今之世黑道第一高手,虽是在这等惊涛骇浪般的形势之下,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被敌人威猛气势所动。不过他还是略略失去一点机先,是以,此後罗希羽一直主攻,严无畏只能以守代攻,须得极力固守捱下去等候反击的机会。因此罗希羽威风凛凛地抢攻不休,一时刀光四射,精芒耀目,人人都不禁为之惊心动魄。反观严无畏的七杀杖全然施展不开,紧紧固守着一个极狭小的地盘,毫无办法的被刀光从四面八方进击。
  他们的兵刃每一相触,总是发出极为响亮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更增添这一场激战的风云险恶之势。看看已鏖战了一百招以上,局势依然未有改变,七杀杖严无畏如此狠辣高明的脚色,居然还找不到一点空隙足以反击,不但如此,更可怕的是罗希羽似是潜力无穷,如此猛烈的攻势仍然可以无限期地继续维持下去,这一来,在严无畏的心志上便受到难以抗拒的压力了。
  四周的人,都被罗希羽开始之时那几刀的威势镇住,竟没有一个人敢动念上前助战的。
  眼看严无畏渐呈不支之象,这位横行天下多年的黑道领袖,大有被毁当场的危险,正当此时,两条人影先後跃入圈中。这两人一个是匹旬上下的劲装大汉,另一个则是黑巾面之人,那中年大汉手中提看一根钢拐,长度与形状都和严无畏的七杀杖相似,面人则手提长剑,背脊微驼。
  他们瞧见这一场激斗的形势,竟然对七杀杖严无畏大为不利,都为之大大震动。那蒙面人急急向中年大汉说道:“你上前帮助令师之时,须得先找一面盾牌。”
  罗希羽是何等人物,这两人的出现他不但瞧见,连这几句话也听到了,只气得他几乎要昏倒地上。原来他从这人口音中,已听出他正是十馀年以来,在翠华城地位极高,寄以心腹的重要人物,性桑名君山,本是使一对铜,功力极是深厚。此人足智多谋,因此罗希羽远在十五年前,把他从镖局中一名镖师的地位加以提拔,先当一个镖局的总镖师,继而当起管辖两省的镖局的要员。现在已长住翠华城,总管翠华城分布全国一百馀家镖局,权势既重,收入亦极丰富。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桑君山为何要背叛他,使翠华城遭遇到这等浩劫?难道说七杀杖严无畏能够使他得到更大的利益?罗希羽还想到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已命令百馀精悍部属撤到千药岛,还有四个本城的得力大将,拥着儿子罗廷玉也退到千药岛去,以图日後卷土重来,重建翠华城。
  那千药岛本是罗家最初发源的基地,其後才建立翠华城,而这个秘密基地的存在,天下无人得知。只有本城的有限几个重要人物才知道,而那桑君山正是知道者之一,这才是最可怕之事。他当初以为只要杀死了通敌的侄女罗黛青,再命晓得此秘的几个心腹大将都撤退到千药岛去,便可以保住秘密,万无一失。
  但如今才知道大错特错,敢情侄女实在不是通敌之人,而她却已遭自己下令杀死。罗廷玉虽然是已从秘道撤走,但说不定已遭桑君山率同敌方高手截劫,通通杀死。
  不过敌方的一流高手尽在此地,只有他和严无畏的大弟子雷世雄後来出现,或者还没有劫杀罗廷玉。这是因为警讯一起之时,桑君山已不知去向,其後他命罗廷玉撤走之举,桑君山并不在场。
  总之,这刻尚有万一的机会,假如他还能杀死桑君山,则千药岛之秘密方可以保存。退一步说,即使罗廷玉已被他们杀害,则这桑君山便无疑是罪首祸魁,更非杀死他以报仇恨不可。
  罗希羽正在转念之际,那雷世雄一抖钢杖,但见杖身前半截大约叁尺长度掉在地上,露出一口锋利的剑刃,原来他这根钢杖之内套着剑刃,可以当杖用,亦可当剑使。不过他这柄剑与常见之剑不一样,因为剑枘极长,足足有两尺,那本来就是钢杖,所以他必要时可以倒转扫击,或者用来封架敌刀。总之,他这一口兵刃已变成一种奇形兵器,手法路数自与普通的长剑全然不同。
  雷世雄左手捡起叁尺长的钢杖,向蒙着面的桑君山道:“这便是一面绝好的盾牌了。”
  说罢,举步扑近战圈,要知他和桑君山来迟一步,都不曾被罗希羽的血战刀法镇住心神,是以斗志犹在,胆敢插手助战。他方自扑进战圈,忽然满场刀光皆敛,那罗希羽身随刀走,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两丈外的桑君山射去。
  这一刀去势凌厉无匹,决不容桑君山逃得掉。果然桑君山眼见对方刀势笼罩的围甚广,已不能闪避,一咬牙运剑封架,瞬息间已连劈第叁剑之多。刀光过处,“呛”的一响,桑君山整个人跌倒地上,滑出半丈方始停下,可见罗希羽这一刀的力道何等劲厉?同时桑君山手中之剑也被长刀斩断,分为两截,都抛在地上。
  罗希羽仰天长啸一声,威风凛凛,啸声中严无畏、雷世雄师徒两人已落在他身侧,却不曾立刻动手。
  罗希羽大喝道:“桑君山,原来你是黑心剑手的门下,虽说剑手死於老夫刀下,与你有杀师之仇,但你这等心机手段,仍然太卑鄙可恨了!”桑君山头脸上的黑市已落在地上,只见他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大约只有四十馀岁,他仰卧地上,勉力抬起头来,但才一张口,已喷鲜血。严无畏一挥手,便有人过去为桑君山推经脉以及他服药。
  严无畏这时才对罗希羽道:“罗兄虽然怒不可遏,但须知桑君山乃是奉兄弟之命到贵城卧底,十五载以来,他主持翠华城辖下的镖局,如若不是兄弟暗中帮忙,焉能如此顺利赚钱?罗兄只可怪到兄弟头上,不必过责於他。”
  罗希羽心中长叹一声,暗想严无畏没有当众嘲笑我的愚蠢已经很客气了,不错,这只能怪严无畏以及自己的粗率无能,一直不曾发觉桑君山的真正面目。现下桑君山虽受重伤,却不一定会死,但已失去杀他灭口的机会了。刚才的一击未能置他死命,乃是因为他使出黑心剑法的救命绝招,以致大出罗希羽意料之外。
  罗希羽的目光落在尘埃中的两截断剑上,心中复又暗暗长叹,忖道:“我平生罕得有全力出手而不能毙敌之事,但今晚先是彭典、後是桑君山,却未能一刀杀却,当真是平生之憾。”
  他自然晓得这又是因为手中用的乃是普通的长刀之故,假如使用的是随身数十载的家传宝刀,决不会有这等现象。他的目光转到严无畏身侧的劲装大汉面上,冷冷道:“这一位就是严兄门下高手雷世雄兄麽?久闻盛名,今晚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雷世雄只抱抱拳,并不开口,严无畏道:“今宵之战不比寻常,兄弟甚愿得以与罗兄决一生死,其他的人都不许出手,罗兄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人人都感讶异,连罗希羽亦莫不如是,只因他分明有过不利的局面,而且日下他势力强大,实在无须硬拚,何以反而说出不许旁人插手而决一生死之言?
  罗希羽颔首道:“严兄的气慨,不是凡俗之士所能梦想,兄弟深感佩服,而且极乐意奉陪。”
  严无畏七杀杖一顿地面,尘沙四溅,但听他厉声道:“老夫已与罗城主约定决一生死,不许任何人插手,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四周数十人齐齐应道:“听见了!”声音响亮强劲,威势慑人。
  严无畏举杖摆出门户,道:“罗兄请!”
  罗希羽也抱刀道:“严兄请!”
  话方出口,突然恍悟对方“决一死战”,竟是一个迫使自己不能作突围逃亡的打算的圈套,试想以罗希羽的声名,既然已订明拚出生死,焉能突围逃生?
  要知以罗希羽的绝世功力,虽然在严无畏率众围攻之下,只要真想逃生,仍然大有这等可能。假使他忍辱逃走的话,严无畏今後的日子将是寝食不安,任何事也不能做,必须用上全力追查他行踪下落。这後患严无畏自然不肯留下,所以非想法子套住他不可。
  两人开始迈步盘旋,窥伺敌手的空隙,这两位当代高手的武功路子,都是擅长硬功的,故此转瞬间各攻了两招,刀杖相触,发出震耳巨响。
  严无畏发觉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锋锐之气已减弱得多。换言之,他的气势已不能帮助长刀的功力,心中暗暗窃喜,但当然他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仍然以全力与敌周旋。
  火炬照耀之下,只见战圈中的两人面色寒冷之极,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是整体的,不可分割的。例如罗希羽刀势向前推出时,一望而知他是以整个身体推出这一刀,并不仅仅是手臂的移动,这正如着名的歌唱家不论演唱任何歌曲,总是贯注所有的感情,以整个心窍来唱一般。
  场面一时火爆眩目,杖来刀去,响声不绝。一时又静寂无声,互相对峙,不论是何种情景,都使得整个气氛极为肃杀沉重,压得每一个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如此持续了一会,双方节奏渐紧,刀杖越出越快,宛如繁弦急鼓,排空而至。不多时,刀杖使到急处,裹住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的闪动,已很难分辨得出真面目了。
  这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俱是以快攻快,双方都施展出全身功夫,谁也不能稍缓一下。因此斗到後来变成见招破招,同时随手反击,无不凶险凌厉之极,只瞧得四周之人呼吸急促,有一部份人甚且响亮的喘息起来。
  看看斗了二百招以上,两人刀杖齐出,当的大响一声,各自震退一步,整个节奏顿时缓下来,可是形势显然比早先还加倍的凶险,随时随地都将出现血溅横的景象。罗希羽心中有数,晓得自己鏖战多场,消耗了不少气力,而细察之下,对方内力有增无减,功力之强竟出人意料之外,可见得他在最初放对失利之时,不曾出全力,因而又可知他设下圈套定要拚出生死之故,敢懵他自知胜望较多。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武功高强的对手,亦是首度遇见如此深沉多智之人,可以说从尚未大举进犯翠华城以前,他就已步步落败了。
  在严无畏的心中,却不以为自己已稳握胜算,因为敌手武功之高强,气脉之悠长亦出乎他意料之外,因此到了这时,他反而变得没有把握,不知道会在那一招一式之中被对方一刀斩下自己的头颅,不过,日下已成骑虎之势,欲罢不能,他自己选择了这个“背水为阵”的途径,已是无法後退了。
  他们几乎每一招拚斗内力,其中又加上机智应变,四下之人均觉眼花撩乱,全然捉摸不出他们每一招一式的奥妙变化,那六位名震武林的黑道高手,至此不能不五体投地的佩服这两人的武功,许为当世别无抗手的大匠。
  突然间众人都发觉曙色已露,这才知道严、罗二人这一战竟费了一夜时间,蓦的“砰”
  的一声,人影倏分,罗希羽横刀挺立,稳如山岳,严无畏在六尺之外,身体摇摇摆摆,却不见有刀伤血迹,他用七杀杖向地面一顿,这才支持住不曾跌倒。
  四周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晨鸡啼声随风传来,天色渐明。
  雷世雄劲厉的语声打破了岑寂,他道:“师父,你觉得怎样了?”
  七杀杖严无畏深深吸一口气,道:“我还好,下令退出此城。”他的声音威严如故,却颇觉虚弱。
  雷世雄不敢多言,发出号令,四下的白衣人迅速散去,而七杀杖严无畏也在雷世雄、詹先生夫妇等众人簇拥之下迅即离开。这一干人霎时走得不见踪影,然後纷沓的蹄声和四周犬吠之声次第而生,直到这时,罗希羽才长叹一声,砰地跌倒地上。
  他静静的仆倒地上,全身四肢没有动弹一下,六七丈外的屋角有一对眼睛凝视着地上的罗希羽,没有片刻离开过,良久,罗希羽还是没有动弹,墙後这封眼睛移出来,却是一个白衣壮汉,他转身大步奔出城外,从树丛中牵出一匹骏马,纵身上鞍,催马疾驰。
  这一骑不久就追上一个小队伍,那是七八骑围着一辆马车的队伍,这白衣壮汉催马驰到车边,缓下速度与马车并排而驰,一面大声说道:“属下奉命窥伺罗希羽的最後动静,果然正如主人所料,他直到蹄声已远才倒在地上,之後就一直不曾动弹过。”
  马车中传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那白衣壮汉已退开一边,另有两骑移到车边,马上一个是雷世雄,一个是柴骏声。
  雷世雄响亮的道:“师父当真确信那罗希羽已气绝毙命了麽?”
  车内的严无畏一手掩住胸口,面上现出痛苦之色,呼吸了几下,才道:“当然已经气绝毙命啦!”
  雷世雄用手臂碰一碰柴骏声,又用下颔向马车那边挑了一下,示意他开口询问。柴骏声迟疑未决的转眼四瞧,但见詹氏夫妇、索阳、何旭、阎充等人无不向他点头示意。
  当下只好痰咳一声,道:“请问总瓢把子,这事极关重要,何不派人切实验看一下?”
  严无畏哈哈一笑,道:“老夫若是连敌人会不会丧命都不晓得的话,岂配当得这总瓢把子之位。各位即管放心,罗希羽决不能再现身於阳世。”话才说完,便吐了一大口鲜血,但车外之人却全然不知。
  要知像七杀杖严无畏武功如此精深高强的人物,除非是受到极严重的内伤方会吐血,一旦伤到这等地步,可就是大大的麻烦,极不容易恢复如常。
  这一队人马走了个把时辰,到了一条宽大的河边,但见两艘双桅大船泊在河中,严无畏传出命令,教所有的人都登上一舟,先行离开,到高邮听令行事。所有的人都如令跨上小艇,划登大船,马车旁边只剩下七杀门下第一位人物雷世雄,他眼望看大船放碇驶走,这才向马车内的师父报告。
  严无畏道:“那很好,你可背为师上船。”
  雷世雄骇了一跳,道:“你老怎麽啦?”
  严无畏道:“不必多言,快点上船。”
  雷世雄探身入车,发现师父情形甚是狼狈,连忙如命背起师父,登上大船。他顺手点了车把式的死穴,教小船上手下把赶车的体一并带上大船,这是灭口手法,将来大船上所卖力的水手都难免杀身之祸,以免走了风声。
  严无畏命他派小船在岸边等候,大约到了下午时分,小船才划回,带了两名亲信手下,这两个劲装大汉都显示赶路甚急的疲乏之容,向严无畏匆匆行礼,严无畏道:“找不到他的体是不是?”
  雷世雄一楞,忖道:“原来师父另外还派了人随後找寻罗希羽的体,事先竟连我也不知。”
  那两名手下应道:“是!”
  正要往下说,严无畏已道:“不必说了,你们赶返翠华城找不到他的体,所以四下搜索,才花费了许多时间,也耗尽了气力。”
  他们齐声应道:“正是如此。”
  严无畏又道:“世雄,你通知全船十名兄弟一声,叫大家打醒精神,监视这大船上十多个船家水手,到了地头,方行处死,须得不留下痕迹才好。”
  雷世雄躬身道:“师尊放心,弟子这就传令下去。”。他退了出去,点计过船上做活的人数共是十人,又传过命令,才回到舱中侍候师父。严无畏已服过丹药,准备运功疗伤,他向雷世雄道:“明天中午时分可抵高邮,这段时间之内,不可惊动为师,抵达高邮之後的计划,你全都知道,可照旧进行。”
  雷世雄泛起愁色,道:“你老伤势不轻,高邮之令暂时取消如何?”
  严无畏面色一沉,道:“这怎麽行?咱们辛辛苦苦进行了二十馀年的计划,明天便真正实现,焉能放弃?要知为师这个野心梦想,已付出多少代价,怎能让它功败於垂成?”
  雷世雄道:“弟子只怕师父受到内伤影响,明天之会,也说不定须要出手立威。”
  严无畏摇摇头,道:“为师自有把握,只须你配合得巧妙一点,敢说万无一失,我有这一段时间疗养,定可暂时支持,决不会出受伤的秘密,不过以後最少也得苦修叁载,方能复原。”
  雷世雄深知乃师机智无比,平生料事如神,这一回也不得不信,却听师父沉吟自语道:
  “罗希羽的体竟已失去踪迹,难道他还活看不成?抑是有别人抢先一步把他的体带走?
  ”
  这几句话勾起雷世雄的好奇心,问道:“师父你不是已确知罗希羽已经毙命,才不查验他的体麽?
  其实当时下令查验一下,何等容易,亦可放心……”
  严无畏道:“当时为师确实坚信罗希羽非死不可,加以我已估计好时间,若有些耽误,便很难掩饰得住身上的伤势,这才决然下令撤退,然而现下细细一想,我那一杖换他刀柄一撞,确是同时互相击中,但於我出杖的力道上不无影响。”
  雷世雄面上透出凛骇之色,却听严无畏又道:“他的一击,虽然对我出杖力道有所影响,但还是其次,最怕的是他炼过‘火云罩’的护身气功的话,为师那一杖使的是‘黑水戳魂’的恶毒功夫,便很有可能没杀得死他。”
  这番话蕴含不少武功中的秘奥,雷世雄虽是当代可享盛名之士,但仍有些地方不懂,当下问道:“你老说那罗希羽反击的一招虽有影响,仍不要紧,弟子会得此意,但你老分明用的‘黑水戳魏’奇功,对方却是‘火云罩’气功,在五行上来说,水能胜火,应该更有把握才是,何以师父反而因此觉得没有把握?
  严无畏道:“问得好,但经上说过:“水之势胜火,然一杓之水,不能救一车之薪”,意思说水之性虽然先天上可以克火,但设若有一车之薪都着了火,则区区一杓之水,便不能胜过火势了。”
  雷世雄顿时明白,默不作声,严无畏又道:“不过罗希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为师只是想到有这等可能而已,事实上暂时不须多虑,他即使能活着,但伤势更甚於我,五七年内决计全无作为。”
  他们谈到此处便不再说了,双桅大船顺看江水东移,有时碰到顺风便挂上帆,即使不张帆行驶,速度仍然不慢,船上水手轮班做活,到了半夜时分,船行大江之中,忽闻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跌落大江。
  雷世雄立即查究,发现果然有一个水手失踪。据船主说,这个水手年纪很轻,只有十八九岁,大家都叫他小周,不知名字,到此船帮工不过是个把月之事,这小周做活卖力之极,工资不论,为人沉默寡言,绝不闹事,所以谁也没有查问他的根底来历。
  他查明果是事实,到船上纵目四望,但见江面上一片黑沉沉,任是水上功夫如何高明之人,也无法找到落水之人,假如他是失足落水,便没有找寻的必要,假使有心逃走,也无法找到。雷世雄心念一转,便令两名精明干练的手下离船,负责查究小周下落。
  翌日中午时分,人船已驶过大半个高邮湖,离高邮不过数里之遥。雷世雄下令转向,驶到一处湖滨,大船从一条隐藏在芦苇中的河道驶入,不久,河岸出现一个码头。码头上已有十馀人肃立迎接,带头的赫然就是詹氏夫妇、柴骏声等黑道六大巨头。
  严无畏屹立船首,神态一如往昔,丝毫瞧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他提杖步上码头,那黑道六大巨头上前行礼,神态甚是恭敬,之後,他们簇拥着这位黑道第一人物沿看一条宽坦大道走去,穿过一排树木,忽见一座庄院出现在眼前。这座庄院四方八面都有翠竹绿树围绕,如非到了切近,决计瞧不出来。
  庄门上一块横匾题着“独尊山庄”四字,此庄乃是由双修教教主詹氏夫妇两年前秘密建,专供七杀杖严无畏使用,从这山庄取的名字一事上,可知严无畏早有“唯我独尊”之意。
  庄门之内先是一大片旷场,对正大门之处乃是一座宽敞厅堂,两侧以及後面屋宇连绵,大约可供一二千人居住。近厅门处的旷地上,排列着百馀名青衣劲装大汉,个个刀剑出鞘,容色严肃。严无畏一行人检阅过这一队人马之後,步入大厅,但见当中一把着虎皮的太师椅,两侧却各有一排高背交椅,每一张交椅之间都有一张茶几。
  严无畏在太师椅落座之後,左侧是詹氏夫妇和柴骏声,右侧是雷世雄和索阳、何旭、阎充等四人,千馀名俏婢步履轻盈地献上香茗和细点。就在此时,雷世雄向师父低低道:“船上之人尽皆依令处决,孩儿们手脚都很俐落。”
  七杀杖严无畏满意地点点头,那十馀名船家水手的性命在他眼中简直比蚂蚁还要轻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诸人,森冷的面上泛起了踌躇满志的笑容,开口说道:“翠华城已毁,咱们总算是大功告成,这一次承蒙诸位戳力相助,严某永志於心,绝不忘怀。”
  众人一齐起立,表示不敢当得总瓢把子这等客气,严无畏用手势请他们落座,这才又道:“翠华城乃是天下武林延颈寄望之地,既已毁去,武林中反对咱们独尊山庄的力量无异星分沙散,难以聚合,此後咱们还须注意罗家孽子罗廷玉,若然被他重建翠华城的话,那是独尊山庄覆灭之日,因此我提醒诸位一声,万万不可小觑了他,须得时时记住此事,不断搜寻他的去向下落,此是第一件要诸位记着的事。”
  众人都欠身而应,严无畏又道:“第二件就是眼前本庄正要应付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詹先生身上,又道:“人都到齐了没有?”
  詹先生起身应道:“还有青城派的青霞羽士未到,但据报已知他距此不远,最多一柱香工夫即可到达。”此地乃是双修教的势力围,是以一切事宜皆由詹先生负责。
  詹先生话声略停,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单,道:“属下趁此机会向总瓢把子报告一下已经到达的人数,这一次依照计划邀召的人数多达叁十五名,虽然都是全国各地的名家高手,但买受本庄重视的只有十一位,这十一位之中除了青霞羽士未到之外,馀下的十位是少林推山手关彤、武当剑客尚固、五台山癞僧晏明、华山派乔一芝真人、洞庭湖李横行、黄山飞鞭孔翔、百奥多异仙子王苹、泰山烈火旗常彬、黔中云雾双雄老大孟触……”
  他一口气说出九人之名,突然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生似是瞧瞧有没有人提出异议,要知这叁十五位名家高手,几乎已网罗了当今武林各家派行业中的人物,分别由严无畏手下这五大帮派设法邀集,因此,詹先生曾说这十一位乃是叁十五人之中的高手代表,别人未必一定同意。
  果然有人不甚满意,首先是西蜀武胜堂堂主何旭起立,道:“詹兄虽是还未说完,但兄弟却以为云雾山孟触恐怕远比不上巫山八臂神猿崔毅呢!”
  座中又有一人起立,道:“洞庭李横行怕也强不过衡山金银钩商汤。”发话之人乃是竹山寨寨主阎充。
  詹先生颔首道:“待兄弟把最後一位说出,然後请总座裁夺。这最後的一位乃是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姓秦名霜波,本来不在叁十五人黑名单之内,但她凑巧在钱塘单大娘府中,所以也跟看来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默默寻思,连老练深沉之极的七杀杖严无畏也浓眉微皱,感到眼前这件“黑名单血案”恐怕会生出波折。事实上没有人听过秦霜波这个名字,不过她既被詹先生列为十一高手之一,当然大有文章,因而人人都猜出其中之故。
  詹先生轻咳一声,道:“诸位猜得不错,这位小姑娘正是普陀山听潮阁的传人。”
  他转眼向严无畏说道:“属下在未曾请示总座以前,不敢妄自试探这位小姑娘的剑术,是以至今深浅未知。”
  严无畏瞑目寻思了一阵,道:“如此甚好,此事非同小可,本座自有主张。”
  他歇了一下,又道:“但你不妨把她剔出黑名单之外,另行补上八臂神猿崔毅及金银钩商阳,凑足十二之数。”
  他话声停顿之後,全厅寂然,气氛肃穆异常,敢情这突然发生的变化,使得众人无不感到心情沉重起来。
  严无畏算计已定,才宣布道:“黑名单血案有烦诸位全力承担,普陀山听潮阁的来人,待本座亲自处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松一口气,他们无不深知这位总瓢把子智勇双全,既然这样说法,定有必胜的把握无异,并决计不会留下大祸,严无畏眼见手下五大帮派之首都对自己如此信服崇敬,心中也大感骄傲。他开始吩咐詹先生,应该如何做法,说的事情不少,但言词简洁清楚,毫不拖泥带水,吩咐完之後,便暂时散会等待詹先生依令进行。
  他回到静室,先调息静坐了半个时辰,这才睁眼。雷世雄一直侍候在室中,这时便进言道:“师父,你当真打算出手对付那姓秦的女孩子麽?”
  严无畏道:“为师若不包揽在身上,尚有什麽别的法子不成?”
  雷世雄道:“但师父玉体不适,焉能动手?”
  严无畏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徒弟虽然武功强绝一时,已深得自己真传,但心念太直,全无机诈,当下道:“为师即使未曾受伤,亦不能出手对付那个女孩子,你说是也不是?”
  雷世雄连连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弟子最感到迷惑的,弟子还记得你老常常说,普陀山听潮阁如若有传人踏入中原,便是武林形势大变之时。你老又说翠华城虽是第一劲敌,倘不足虑,黑名单血案亦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有普陀山听潮阁巍然长存,不可摇撼……”
  严无畏道:“为师出道至今,越是所向无敌,就越是感到武林相传了二叁年的那几句话很有道理,是以殚精竭智,设法解决,现在正是面临考验之时,且看看为师的手段能不能改变天下的大局气数,假如成功的话,咱们独尊山庄的霸局便可奠定。”
  他话中暗藏不少奥妙玄机,雷世雄心知自己一辈子也弄不懂师父脑中的思想,所以也不十分惊讶。
  严无畏道:“叫宗旋来见我。”
  雷世雄应道:“是!”
  转身出去,心想师父的神机妙算诚然难以测知,但难道那宗旋也有什麽用处不成?
  转念之际,已奔到邻院,只见一个赤裸看上半身的精壮小伙子,蹲在草地旁边,低头瞧看什麽事物,他走到他背後,问道:“你找什麽?”
  那小伙子抬头一望,连忙叫一声“雷大爷”,又道:“小的正在瞧一群蚂蚁操练打仗的阵法。”
  雷世雄望着他那焦黄而又满是疙瘩的面孔,皱眉道:“别胡说,跟我来,师父找你。”
  宗旋跳起身,把外衣披上,便跟看雷世雄走去,转眼踏入静室之内,严无畏道:“世雄,先把室门关好。”
  雷世雄遵命关上房门,严无畏才道:“阿旋可换过衣服,露出本来面目,参见你大师兄。”
  雷世雄惊讶地望看宗旋,只见他取出一个包袱,拿出衣物换上,顿时已大有英挺潇洒之致,又见他剥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丰神俊逸的面庞,不觉瞧得目瞪口呆。
  宗旋向他行过参见之礼,雷世雄摇摇头,道:“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宗旋竟是如此英俊的男儿。”
  七杀杖严无畏道:“他便是为师的关门徒弟,排行第四,以前一直不让你们晓得的缘故,便因为他将负起一宗大任务,若然成功,永远不返师门。故此绝对不许有别人认得他,只有你忠心热心,才让你知道。”
  雷世雄听了大感不解,心想自古以来,任何事总是失败才不能回来,焉有成功了反而永远不返师门的?
  严无畏冷冷的声言又升起来,道:“他就是为师苦心安排的对付普陀山听潮阁传人的唯一办法,世雄你随侍多年,然必记得为师每隔叁日总要独自炼一昼夜功夫,其实那只是为师避开你们的藉口,以便暗暗把本门心法传授与宗旋。”
  静室之中暂时寂然无声,严无畏目光凝视在对面墙上一幅山水长轴之上,大有悠然神往之意。过了一会,他才从遐思中回醒,缓缓道:“阿旋是为师平生所见过的两个资质最佳的人之一,还有一个,世雄你猜一猜是谁?”
  雷世雄沉吟良久,才道:“弟子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罗希羽的儿子罗廷玉。”
  严无畏大喜道:“你的眼力真不错,将来本门有你支撑,定可无虑。不错,另外的一人正是那罗廷玉。为师还不知他已学得了罗家血战刀法几成功夫?但总之,将来他一定是世雄你的最大敌手无疑。”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师父为何不及早诛灭罗廷玉,免留後患?”
  严无畏笑道:“若然你们全无对手,有何趣味,何况为师也有这一手伏兵妙着,便是阿旋了。他日下又尽得本门心法真传,再加上听潮阁的剑学绝艺,定然大有裨益。得他之助,何惧罗家血战刀法?”
  他开口便说出“若无敌手,有何趣味”之言,果然是一代枭雄的气度,要知若是为了稳据霸主之座,当然以早除後患为是,但真真正正的英雄或枭雄之士,却愁没有对手而不肯轻易加害天才杰出之士。所谓“英雄相惜”也正是这等道理。因为如此英雄,便无这等胸襟眼力得以相惜,由此推论,可知若无对手,世人焉知自己手段之高。
  雷世雄虽是不甚明白此理,却不敢再说,严无畏目光落在宗旋身上,道:“你绕室走一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雷世雄一点也不明白何以叫四弟走一圈给自己瞧看,但也只好瞪大双眼望去。宗旋躬身应了,挺起腰时,深深吸一口气,然後开步绕室而行,霎时走了一区,便屹立不动。
  严无畏道:“你可曾瞧出了一些什麽没有?”
  雷世雄呐呐道:“弟子但觉四弟步伐潇洒飘逸,一派斯文恂雅的气象,别的就瞧不出了。”
  严无畏喜道:“好极了,阿旋,再走一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宗旋应道:“是!”声音雄壮响亮,接看迈开大步,又绕室走了一匝。
  严无畏又问雷世雄的意见,雷世雄道:“四弟这一趟步伐刚健威武,大有一往无前之慨,气势极雄,人寰罕见。”
  他总觉得师父决不会光是教他瞧四弟的步伐,是以心中甚是不安,然而除了这些之外,又别无所见。
  七杀杖严无畏微笑道:“好极了,但这只是为师命他修习的许多仪态中的一种而已,这文武两种步伐他已深得个中叁味,极有成就。”
  雷世雄忍不住道:“听师父的口气,这两种步伐似乎不含武功,若然如此,四弟如何对付听潮阁的传人?”
  严无畏仰天笑道:“普陀山听潮阁门中之人,已有二百年不曾踏入江湖,武林传说是听潮阁之人不入世则已,如若踏入尘世,便是剑后出现之时。这个传说人人皆知,你难道也给忘了不成?”
  雷世推疑惑道:“弟子正因相信此一传说,才会担心四弟如何应付那秦霜波?”
  严无畏面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缓缓道:“为师在解答你的疑问之前,先说一件连你也不知道的秘闻轶辛。这件事的主角就是为师,时间在二十年前,为师其时五旬未到,正是壮盛之年,一身所学,自问天下间只有罗希羽可以相抗,馀子碌碌,都不须放在眼内。”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流露出追忆的神情,又道:“为师当时因羽翼未成,势力有限,所以不愿去碰罗希羽,免得打草惊蛇,反而於大局有损,有一天,为师独自悄悄前赴镇海,乘船直上普陀。”
  雷世雄和宗旋听到此处,都不由感到十分的紧张,各自在心中揣测师父此行的结局。
  严无畏道:“普陀观山上寺观庙甚多,但为师已查得明明白白,所以一直走到座落後山濒海的危崖上的听潮阁,这听潮阁公产甚多,极为富饶,是以这听潮阁占地甚大,房屋连绵,盖建得甚是堂皇。我踏入大门,略略一瞧,便知这听潮阁并非庙,又如时时有人到访,因为有两个下人服色的中年妇人过来问我找谁,假使不是时有客人到访,她们见我是陌生之人,定有惊讶之色,其後我方知道这听潮阁内住得有百馀妇女,大部份是贫困孤苦的妇女被收容於此,另外有四五十个乃是听潮阁的正式传人,大致上总是保持有叁代辈份,每一代的人数约在二十人左右,但每一代总有几个出阁嫁入,所以留在阁中的常常保持四五十人左右。
  ”
  他略一停顿,喝一口热茶,这才又道:“当时为师便坦直说出要求见李阁主李萼,此是武林中一大秘密,谁也不知听潮阁主的姓名。是以我一说出,她们才顿时露出惊诧之容,匆匆入内通报。不久,便有一个美貌女子出现,她便是当时辈份最低的第叁代门人,由她引导我到一幢高楼,这座高楼便是听潮阁最重要的地方,称为“供书楼”,不但是阁主潜修之所,亦是那一部“剑后书”藏放之处。普陀山听潮阁所以能超绝於天下武林之士,便完全由於这一部旷古绝今的奇书了。”
  他又喝一口茶,目光凝注窗外,恰好见到对面院墙边茂盛的秋海棠。雷、宗二人可不敢出言打岔,耐心的等候师父说下去。
  严无畏若有所思的道:“李阁主当时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她容色不衰,看来有如明艳少妇,只不知过了二十年的今天,她是否还能挽驻红颜?”
  雷、宗二人当然没有资格回答,宗旋却记着这句话,准备将来向师父报告。
  严无畏又道:“我且说一说她接见我的地方,那是在供书楼下的大厅,这个大厅是为师平生所见最大的一个,宽敞得可容一百军士在里面操练,我们在东首之处见面,皆是紫檀木的几椅:气派甚大,在李阁主的高背椅後,有四名美女背剑侍立,我寒喧了几句之後,便发巧妙的言词嘲讽她,说她待客时不该如临大敌,李阁主既不分辩,亦不解释,只问我的来意。我便道此来想借剑后书拜读一遍,你们猜她怎麽回答?”
  雷、宗二人还末开口,严无畏已接下去道:“她居然一口答应了,她椅後一个美女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径尺的玉盒,送到我手上,我可不管是真是伪,先瞧过再说,便打开盒盖,但见盒中黄缓衬底,有一轴小卷,打开一瞧,全卷一共是七七四十九句七言歌诀,由首至尾,没有一个字是多馀的,果然全是剑道无上秘诀,我读了一遍,记得大半,便赶紧再默读数遍,谁知这一来反而忘去一半,到如今只记得四五句。”
  宗旋道:“师父特别提及此事,必有深意,还望能明白赐示,何以多看几遍反而给忘了呢?”
  严无畏道:“说穿了也不奇怪,那是因为这一卷剑后书,果真是举世无匹的剑道绝学,句句深奥无比,若是不求意义来个死记,便易记住。如若参究其中意义,反而把脑筋弄乱了而忘记了别的句子。”
  雷世雄透一口大气,道:“原来如此,幸得师父点破这个道理,不然的话,弟子此生此世休想打得破这个闷葫芦啦!”
  严无畏道:“我也算得上是聪明过人之士,当时很快就醒悟了这个道理,亦因而晓得对方何以全不拒绝我借书一读的原因。但你们别以为人人无法记住,她们就让人随便取阅,事实上还有叁个原因我未说出,而这些原因我当时却想到了。”
  宗旋插口道:“弟子大胆猜上一猜,但弟子只想到其中一个原因。”
  严无畏道:“这就行啦!你该说来听听。”
  宗旋道:“取阅剑后书并无不可,但阅过之後,她们突然出些难题,例如四女出剑结阵要师父通过等等,如若过不得这一关,恐怕不易活看离开听潮阁。”
  严无畏赞许地点点头,道:“一点都不错,这是听潮阁不拒绝外人借阅剑后书的四大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便是刚才说过谁也记不住七七四十九句歌诀。第叁个原因是若然不是知机识相之人,决不能迅即归还该书,那时只要继续探究下去,定必沉迷於精奥微妙的剑道之中,此时对方便可毫不费力地任意生擒或击杀了。第四个原因是为师武功精深,一望而知这部剑道绝学只合纯阴之质修炼,於咱们男人功效大逊。咱们撰取叁招两式则可,若然全力去炼,纵然是绝代奇才,也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话一出,雷、宗二人总算是恍然大悟之後再来一个恍然大悟。试想这部奇书既然真是剑道绝学,超绝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凡是炼武之士无不垂涎,可是至今依然存在听潮阁中,当然是第四个原因最关重要。这是因为听潮阁之人不是不懂武功之辈,除非是像严无畏这等顶尖高手才有能力夺取那书,但武功强到他这等地步之时,却又瞧得出对男人的阳刚之质不合,夺之无用。
  严无畏又道:“我把剑后书还给她们之後,不容李阁主开口,便先说出请划下道路,以便离开之语。李阁主顿时对为师另眼相看,她道:“本阁世代相传的规矩,不能为君破例。
  但严君是当代顶尖高手,谅小徒们亦无力拦阻,本阁摆个架式,请严君指出如何闯过之法也就是了。”她这麽一说,也就表示她已从我的反应中窥测出我的实力。听潮阁既然由这等高人主持,为师便不敢轻视,暗暗收摄心神,只见那四名美女掣出长剑,摆出一个阵式,果然精严奥妙之极,假如为师必须出手的话,虽是闯得过去,亦须大费手脚气力,同时也很难不杀死她们其中一两个,假使事情闹到那等地步,为师树下这等强敌,今日决登不上这独尊山庄霸主宝座了。”
  这一番微妙变化的分析,只听得雷、宗二人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年已随侍在师父身侧,亲身经历一番。
  严无畏呷一口茶,润一润喉咙,才接着道:“为师在口头破去她们剑阵之後,李阁主便邀我到楼上另一处地方坐谈,摆下精美的素筵款待为师,谈谈许多武功上的奥秘难题,极为融洽。到为师告辞之时,她还带领我到‘藏经房’参观,经房中卷帖浩繁,据她说都是历代阁主注释那剑后书的着作,由此可见得这部剑道绝学何等深奥了。李阁主又说,听潮阁近百年来,我还是第一个踏入藏经房的男人……”
  他突然停口不说,面上泛起悠然神往的神情,他眼前彷佛浮现那位李萼阁主的明艳芳姿。他能够受到这位美丽女子的敬慕,实在是梦想不到的殊荣。因此,即使在悠长的二十年後,重提这宗公案,也不由得泛起兴奋和慨叹之情。
  过了片刻,严无畏这才把目光转投到雷世雄面上,沉声道:“据为师浏览剑后书所知,还有许多奇奥恶毒的剑招阵式,假如当时全阁高手齐出,布下剑阵,为师自问决无闯出之力。甚至说不定单是李阁主出手就能够赢得为师,因为她内功之深厚不在为师之下,若论手法招数,为师的七杀杖能抵挡得住她的长剑。从此,为师若要对付听潮阁传人,尤其是这一位可能是天下无双的‘剑后’决计不能从武功上着手。”
  雷世雄恍然哦了一声,道:“师父敢情要四弟把那位剑后娶为妻子?”严无畏点点头,凝眸寻思,半晌没有说话。
第二章 妙计巧连环
  七杀杖严无畏才沉声道:“阿旋,须知情场有如战场,千变万化,相机行事,全在一心之间,以为师而言,可就觉得情场比战场更为凶险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败没顶之虞,你可明白为师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当尽心尽力而为,庶几不负师恩。”
  雷世雄从这位四师弟口中,发觉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惊服师父的手段。
  严无畏道:“多年以来,为师已准备下两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出身成长之地,任凭你自择其一,你或许在形势所迫之下,下能不与独尊山庄作对,亦不妨事。但有个原则,你须紧记於心,那就是为师手下五大帮派之主,最多只可杀两个,他们派下之人,多杀无妨,此是你取信於人的必要条件,为师不得不作此牺牲。”
  宗旋道:“弟子记住了。”
  严无畏又道:“咱们独尊山庄布设於全国各地五百处秘密通讯站,你都记住了没有?”
  宗旋道:“弟子记得极熟,甚且可以倒背出来。”
  严无畏点点头,道:“你这一去之後,咱们师徒今生今世不知还有没有欢叙一堂的机会了?世雄,你亲自去取些酒菜来,替你四弟饯行。”
  雷世雄应声出去,严无畏向宗旋使个眼色,宗旋迅如闪电般纵到门边,轻巧地拉开一线,向外窥看,随即掩上,向师父摇摇头。
  严无畏叹一口气,道:“你大师兄忠心耿耿.为师自信眼力无差,才会让他与闻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两封柬帖,上面都写了蝇头细字,交给宗旋,又道:“这是为师为你安排的两种出身,你瞧过之後,任择其一,便须牢牢记住一切细节,免得到时露出了马脚。”
  宗旋取到手中,严无畏又道:“说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时,连你叁师兄洪方亦可杀死!但这话不必让世雄知道。”
  宗旋恭谨应了,便低头阅看那两封柬帖,他虽是心乱如麻,但幸而自幼受过师父的严格训练,擅长作伪,所以神情上不露半点声色。他本来有如一张白纸,织尘不染,毫无垢瑕。
  但多年以来在严无畏严格训练之下,变成了诡计多端手段恶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训练,使他天生过人的机智、聪明完全得以发挥,心胸之深沉,料事之准,手段之辣,无不是已达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两年来已深知自己实是在极危险的环境中,这是因为他的智力已达到测破严无畏真正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严无畏性情冷酷残忍,是个澈底的功利主义者,但求成功,不择手段。若是必要的话,他会毫不顾惜地牺牲他一切亲人,包括父母妻子儿女在内。幸而严无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女,不然的话,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够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严无畏的为人,便晓得自己处境危险万分,任何时刻只要有丝毫不忠的迹象,那怕是极小的事而又是出自无意,也会被严无畏处死。所以他当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连做梦之时也极为警惕。正因他体察出自身处境之险,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时时研究与严无畏完全敌对的观念。他览阅渊博,读书甚多,是以研究起来毫无困难。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的是严无畏有什麽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严无畏的为人,若无制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严无畏的计划中,宗旋乃是个文武全才,而又正气凛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须熟读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这一来当然会有感染之力,严无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笼之鸟,脱锁之龙,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虽是听师父吩咐可以杀死叁师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点点神色。试想严无畏刚才命他窥看雷世雄之举,以至命他可杀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师父怀疑,洪方是严无畏一向宠爱之人,却随口下命说可杀,则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师父无条件的信任?他只略为心动一下,便镇摄心神,阅看柬帖,不久,便把两者都细细看过。
  他很喜欢其中一个出身,那便是他本系孤儿,六年前十四岁之时,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认作义子。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国,夫人黄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妇膝下全无儿女承欢,所以收养了宗旋。过了两年,佟氏夫妇都病殁了,宗旋又无所依,幸而得到义父佟安国的方外之交大痴和尚收容,并传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两家之长,剑术超卓,内功精深。直到叁年後他二十一岁时,大痴和尚圆寂,他便游侠江湖,在东南数省小有名气。
  下面还详细注明他游侠所经路线以及做过些什麽侠义之事,此外,关於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们的生平事迹,武功源流等等都极详尽,大痴和尚的事亦是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有根有据,昔年严无畏已着手安排,果然有这麽一个宗旋为佟氏夫妇所收养,少後又转入大痴和尚门下,去年这个宗旋便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创下一点声名。
  宗旋心知那个曾经游侠过一年左右的年轻人,定必已被师父杀死,让他顶替。那佟氏夫妇及大痴和尚已死,天下谁也指认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痴和尚的同门僧侣乃是例外,不过这些人很难有机会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数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
  大痴和尚的同门偕侣个个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痴和尚本来乃是出身少林,其後才在金陵驻,不返嵩山。
  他决定之後,便向师父说明此意,严无畏道:“使得,你回头再细阅几遍,方始焚毁。
  ”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摆在桌上,这时雷世雄尚未回来,他眼中闪动看不安的光芒,严无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麽事呀?”
  他的话声甚是柔和,其实满腔杀机。要知他虽然受了伤,但宗旋决不敢有反抗之心,这是因为严无畏平生作事虚虚实实,从来无人窥测得透,也许他正是诈作受伤而试验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严无畏下令教雷世雄制住宗旋穴道,宗旋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还愁宗旋活得成麽?
  这是严无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须考虑对方会不会反抗之事,他只须用心考察出这个徒弟是不是不满自己所为,起了贰异之心?如若不错,便须先发制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师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骇然道:“弟子该死,果是有点心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严无畏道:“傻孩子,为师早就视你如子,情如骨肉,还有什麽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气,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胆上陈下情了。弟子乃是为叁师兄感到不安,只因弟子平常观测所得,叁师兄亦是忠心不过的人。”
  严无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实是用洪方试一试你的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当以为真,我等你前脚一走,後脚就传召阿方,授以护身保命之法,并且命世雄、阿方他们即日起严密监视你一切行动,以免遭你反噬,连我也有不测之祸。”
  宗旋到底晓得不晓得严无畏深心中藏有这许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刚才的情势而言,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内?局外之人可无从揣测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着,等候师父作最後的裁决。
  严无畏缓缓道:“你求为师撤销可以加害你叁师兄洪方之举,足见同门之间情深义重,为师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这才敢抬头道谢,他极希望师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是以眼中闪着感动的光芒,向师父谢过恩。
  此时,雷世雄步声传来,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他迅快摆开尊罄,斟满美酒。
  严无畏举道:“阿旋,你此次出马,一则所负的使命极为重大,二则为守秘起见,你可能终身不复回返本门,可乾了这一,聊以饯别。”
  宗旋想起师恩深重,竟使自己从一个孤儿身份变成当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热泪盈眸。他乾了一,旋又斟满,单膝下跪,同师父道:“弟子借这一美酒,敬祝师尊贵躬康泰。
  ”
  平生从不触动真情的严无畏,这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举饮乾。他脑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阁阁主李萼的倩影,顿时升起一缕遐思。
  二十年时光宛如电抹一般迅快,如今这些华年已逝去得无影无踪,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来,草凋花谢。假如他没有轻轻放过这些似水年华的话………假如他不斩断深心中那一丝爱慕之情的话。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
  毫无疑问的,那位丰神艳照的李萼阁主对我很有点意思,倘若我像世间一般的人那样追求她,想必可以缔结良缘,严无畏自个儿在想。但我却放弃了这个唯一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方知此生虽是阅人千万,却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动,我何故放弃了她?对了,就是为了今日已经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飘忽的苦笑,他已领略到成功之後的空虚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无法迫视,宁可牺牲一切去求得,谁知一旦在手,却发觉那不过是一团幻影而已。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细地瞧看师父这等罕见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测。
  严无畏竟一时排遣不掉心头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个念头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从此隐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这独霸天下的宝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覆地寻思着这个意念之时,一响钟声传入室中,把严无畏从沉思中惊醒,也把严无畏正在考虑着的退隐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报道:“本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主已经出动,据报是翠华城被毁的消息已传到此间。因此不少与翠华城有关之人都纷纷作前往查看之计,已有几拨入离开了高邮城,是以曾经奉令对付这一干武林高手约五个帮派首脑,不能不当机立断,迅即追去。
  ”
  严无畏点点头,道:“他们做得很对,现在阿旋也可以动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边再次细阅那两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摺,把柬帖烧成灰烬,当下拜别师父、师兄,从庄中秘道离开了。
  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柱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叁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决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竟是个这麽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单大娘道:“我告诉之後,便服气为何不够资格到听潮阁学艺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须用剑柄染黑,印上一块在信纸上,那块墨痕的花纹,我一瞧而知,现在明白了没有?”单如玉便没话可说,皱起鼻子,表示一点也不佩服,她的人长得挺美,所以这个动作仍然很好看。
  单大娘沉吟自语道:“奇怪,他信内明明约我在这处见面,他将在头上插一朵红花以作识别,但现下逾时甚久,他究竟是何缘故爽约不来?”
  单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偷了我们的家传之宝,那里还敢露面?难道不怕我们把他打个半死?”
  单大娘问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剑,实在是一宗异宝,价值连城,是以失去数年以来,我们钱塘单家之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明查暗访,终无所得。假使我们不是在藏剑钢盒之中发现千面人莫信的暗记,这一件事恐怕会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这次前来,真有动手一拚以此忿的决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单大娘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不是说过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麽?”
  单大娘笑道:“当日我本已计划好带不少人同来赴约,但其後有意跟来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带别人了,现在我却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是听潮阁的秦霜波姑娘,被骇住,不敢赴约?”
  秦霜波忙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普陀山,从来没有人晓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晓得,但我只练过几年武功,怎能骇得住像莫信这种异人高手?”
  单大娘道:“的名字虽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无有不久仰听潮阁的威名,谁敢以一世英名去试剑后的锋芒?”
  秦霜波摇摇头道:“听潮阁同门甚多,若说剑后的话,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再者江湖中也不会有人这麽想。”
  单大娘道:“这一点大概还不晓得,在江湖中有个传说是:听潮阁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剑后出现之时。可是数甲子以来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阁门人,人家自然要那样想了。”
  秦霜波很感兴趣地含笑聆听,最後笑道:“但我却不是剑后,剑法比我高强的同门多的是,若有机会,还望单大娘代为澄清一下这个传说才好。”她的神情语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大娘出身於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阅历甚深,眼力过人,早已发觉她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对她评价极高,坚信她必有过人的成就。
  单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就是剑后,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夸夸口了……”她的话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没有丝毫妒忌,可见得她乃是个性格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们又谈起千面人莫信,单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面貌长相,风闻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术,所以二十年来可真偷了不少宝物。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人,这二十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宝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却还没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踪既然如此隐秘,这一次来函邀约之举,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单大娘点点头,道:“我也这麽想过,但还是非来不可。”她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一会,才道:“不错,这其中真的有诈,竟然牵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讶道:“什麽血案?”
  单大娘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华城全城被屠,罗希羽已被严无畏杀死。这件惊天动地的大血案发生於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变,道:“翠华城居然被毁,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发生於前天晚上,则其时我们已在赴此途中,很难闻得讯息赶去翠华城了。”
  单大娘道:“不错,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会接到罗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阵,但这次出门,去向秘而不宣,传讯决计无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说在城内碰见了好几位居於远方的名家高手麽?他们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约来,则此举的用心显然是使罗城主无法邀人助阵了,这个阴谋真是厉害不过。”
  她们自然梦想不到这个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而江湖中的仇杀正是方兴未艾。
  马车内静寂无声,远处大路上一条人影疾奔而来,到了切近,原来是个俊美少年,背插长剑,一身衣服剪裁精美,质料贵重,举止之间自具威仪,大有龙行虎步之姿。他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下脚步。车帘唰地自行掀起,露出车内的叁人。那美少年虎目含威地向车上之人扫瞥一眼,目光旋即落在她们座位上,面上顿时泛起忿怒之色。
  他的眼光转回单大娘面上,沉声道:“你下来,我今日非教训教训不可。”
  单大娘的目光凝定在他英雄巾上的红花,本也泛起怒容,闻言更加忿恨,一手抓了双刀,便窜落地上。锵锵两声过处,双刀出鞘。在太阳之下泛射出一片森森光辉。
  这单大娘本是名噪江南的武林名家,日下但看她纵落拔刀这一份迅快,便可知盛名无虚,果然极是了得。
  那美少年只瞧得眉头一皱,但右手却不着,迅即掣剑出鞘,冷冷道:“报上名来。”
  单大娘双眉一耸,怒声道:“钱塘单大娘也不识得,便敢张牙舞爪,看刀!”她竟不反问对方姓名,双刀先後劈出,光华电闪。
  她一出手就是凌厉迫攻手法,只要被她攫抓着丝毫空隙,抢制了机先的话,底下一百零八招肉搏迫攻的刀法,便将如长江大河般源源攻去。敌人休想有喘息的机会。这一路肉搏迫攻的“双锋夺魄刀法”,已是钱塘单大娘的压箱底擎手本领,如若这一路刀法还无法击败敌人,便休想有取胜的希望了。
  但见她双刀一时如鸷鸟展翅,一时如毒蛇出洞,凶毒无比,着着进迫。那美少年挥剑封架,却也招熟力强,腾踔刺击之际,显示出内力特别深厚,以及一股坚强无惧的斗志。不过那美少年开始之时失去先机,因此尽管他的剑法精奇,内功深厚,但仍然无法挡得住对方凌厉凶毒的刀势,步步後退。
  马车内的两位妙龄女郎都讶异地注视着那个美少年,不过她们的心意并不相同,那单如玉一双妙目一直盘旋在对方俊美的面庞上,但觉这个美少年竟是她平生所见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素淡幽雅的秦霜波却惊异地细看对方的剑法,她本身也是炼剑的人,所以对此特别有兴趣。她已瞧出对方的剑法竟能柔合少林和武当之长,别创一格,表面上似是比不上少林寺的威猛气象,亦比不上武当派的飘逸跳脱。但其实已把这两种优点完全融化在一起,忽而阳刚,忽而阴柔,并非一贯下去,所以非是精於剑道之人,便很难窥出其中之妙。
  正因如此,那美少年表面上虽是抵挡不住单大娘的凌厉刀势,但其实他蕴蓄得有一股极强大的潜力,只要一旦有机可乘,这一股潜力如火山爆发,突施反击,定必威猛难当,叁招两式间就可以置敌死命。这一来秦霜波不禁暗暗替单大娘担忧起来,她反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便飘然下车,缓步迫近战圈。
  单如玉自然不肯让秦霜波独自占先,连忙也下车上前。秦霜波见她毫无戒备地迫近战圈,心想交战中的人各出全力相争,无暇旁顾,很容易就波及到她身上,这位单如玉姊姊实在不该如此大意,当下轻移莲步,悄悄挨近单如玉。
  单大娘双刀泛涌出惊涛骇浪般的光芒,迅急砍劈,疾如风雨,看看已施展了六七十招,忽然发觉敌人反而稳住了阵脚,不再後退。而在六七十招之中,双方刀剑相触约有五次,单大娘可就感觉出对方腕力特强,自己的长刀虽是极为急猛地砍中敌剑,竟无法震撼对方剑式,使他露出丝毫空隙。
  至此她更加深信对方必是“千面人莫信”无疑,因为错非是具有数十年内功修为之士,决计不能如此坚稳,连经猛劈也不能稍稍影响他的剑式。假使这个敌人果真像他外表上的年纪那麽年轻的话,怎能炼成如此深厚的内力?是以可见得这就是那个有千副面孔的莫信无疑了。她发觉敌人已稳住阵脚之後,不由得心胆微寒,只因她自知已使尽一身本事,既然不能取胜,再斗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心胆微寒之际,敌人长剑蓦地迅急跳弹,“当”地一响,竟把她左手的刀震开少许。这一丝空隙正是单大娘心胆微寒的後果,如若不是她斗志挫弱,敌人这一剑莫说震不开她左手之刀,甚至根本无法使得出这一剑。
  那美少年抓住这一丝空隙,顿时展开反攻。但见他人如鹰隼,剑似游龙,从四方八面向单大娘迫攻。当他猛可展开反攻之时,战况变得激烈无比,刀光剑气此起彼落。但这等争持局面只维持了十叁四招,那单大娘支撑不住,骤然被迫後退。
  此时剑气刀光突然把单如玉笼罩在内,但见她衣袖襟袂间,陡然出现好几道裂痕,几块碎了的绸缎掉落地上,那森森的寒气侵肤蚀骨,单如玉打个寒噤,骇得花容失色,有如灰土。距她不远的秦霜波也被剑气刀光笼罩住,但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全不飘摆,更别说碎裂了。
  她举手掣出长剑,向单如玉身前轻轻一划,单如玉登时如释重负,急忙後退,直退到两丈之远才敢停步。
  秦霜波手提长剑,道:“好俊的剑法,只不知你是偶然用剑抑是全力精研此道?”
  她说话之时,那两人斗得极为激烈,按理说这刻双方都以全副心神交兵鏖战,听不见她的说话。但事实上那美少年字字听得清楚,因为秦霜波这几句话说时忽快忽慢,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剑式交替之间传入他耳中,使他泛起无从摆脱之感,迫不得已留神去听。大凡高手相争,若然心意浮逸,霎时间就将横就地,血溅当场,何况秦霜波说的话,那美少年不但得用心去听,还须思忖,更应该是必定败亡之局。
  那知战况全然不受影响,单大娘只觉对方之剑随着话声忽攻忽守,精妙之至,竟然无懈可击,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普陀山听潮阁的绝学果然并世无双,大有神鬼莫测之妙,似这等情况之下她仍能兼顾到双方情势。不使一方因聆听言语而丧生,这等神通当真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美少年收剑跃出圈外,单大娘自知很难拚得过对方,唯有靠秦霜波之力收拾下这千面人莫信,最是上算,是以也凝身不动,任得对方撤出圈外。
  秦霜波平静地迎接对方炯炯目光,她那恬娴温雅之态,使人感受到一种深邃隽永的内在美。
  她问:“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那美少年道:“我平生精研的是剑道,但不瞒你说,我在刀杖上也有几分成就。”
  他停口继续凝视看对方,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才慧过人,武功绝世,在下甚感敬佩,不敢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秦霜波毫不迟疑地道出姓名,并且随口反问,那美少年缓缓道:“在下宗旋,刚刚因事从东南赶到此地,不缘拜识姑娘,实在平生之幸。”
  他们好像谈得很融洽,一旁的单如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气恼,冲了上来,道:“喂!你的真姓名到底叫什麽?”
  宗旋转眼瞧她,讶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道:“姑娘这话使在下大感迷惑,难道在下有那一点使怀疑我的姓名有假不成?”
  单如玉道:“当然有啦!”举起玉手向他头上指一指,道:“你英雄巾上插着的红花,就是证据。”
  宗旋赶快伸手一摸,取下那朵绒制的红花。端详了一下,道:“姑娘不妨说说看,我的真姓名叫什麽?”
  单如玉道:“你是千面人莫信。”
  宗旋一怔,摸摸面庞,道:“我是千面人莫信?哈!哈!我还以为那位单大娘才是千面人莫信呢?”
  单大娘道:“这话怎说?”她已听出话中有因,赶快接口询问。
  宗旋道:“在下的理由就在尊车之内,单大娘过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单大娘转身奔丢,片刻就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青布包袱,她皱起眉头,道:“你可是说这个包袱?”
  宗旋道:“不错,这个包袱之内有两套替换衣服,又有一个玉盒,此外,便是一些巾袜之类零星物件。”
  单大娘解开一瞧,果然不错,但见那只玉盒长约一尺,宽只四寸,沉甸甸的好生堕手,当下道:“这玉盒之内盛放着什麽物事?”
  宗旋面色微沉,道:“是一支五百年以上的长白山野人参,我得自什麽地方俱有凭证可查。”
  单大娘打开一瞧,面色也沉了下来,道:“如玉过来。”单如玉奔过去,单大娘把玉盒交给她,道:“小心看,别给他瞧见。”
  宗旋眼中闪出疑惑之光,但他却沉住气不做声,等到秦霜波也瞧过那盒中之物,才朗声道:“诸位可是看上了这支人参,不舍得交还与我麽?”
  秦霜波默然走过来,她手中长剑一直没有归鞘。当她走到宗旋身前六七尺之远时,长剑提起,剑尖斜向外吐,顿时阵阵寒煞之气笼罩住对方全身。
  她平静地说道:“那玉匣之内没有野人参。”
  宗旋泛起怒色,道:“什麽?没有人参?那麽匣中是什麽东西?”
  秦霜波道:“这正是最奇怪的事,匣中之物你如若猜测不出,我们自然不能璧还,因为那里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的威仪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却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证据宗旋道:“如若不是人参,我怎知你们已掉换了什麽物事?反正我的野山参已落在你们身上,若不取出还我,势难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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