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íng Sima Li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33nián1989niánqīyuè)
劍膽琴魂記
  作者:司馬翎
  楔 子
  第 一 章 古堡寒霾
  第 二 章 雪人之謎
  第 三 章 膽落懸崖
  第 四 章 有苦難言
  第 五 章 飛瀑鳴琴
  第 六 章 初見魔君
  第 七 章 峰頭訣別
  第 八 章 一波未平
  第 九 章 無奈歸心
  第 十 章 府號玄機
  第十一章 隔墻有耳
  第十二章 消弭大劫
  第十三章 初見雪人
  第十四章 梁上有梁
  第十五章 搖身能變
  第十六章 真相漸白
  第十七章 柳暗花明
  第十八章 人琴俱杳
  第十九章 百步穿楊
  第二十章 芳蹤何處
  第二十一章 相逢陌路
  第二十二章 勾心鬥角
  第二十三章 生死冤傢
  第二十四章 黑道盟主
  第二十五章 深霄驚變
  第二十六章 往事休提
  第二十七章 魔高一丈
  第二十八章 大荒之客
  第二十九章 存亡之戰
  第三十章 了結恩仇
楔 子
  二十年前
  中午時分的杭州,十分繁盛。一個英挺的青年人,一身勁裝疾服,挾着一支粗如鴨卵,其長齊胸的黑色竜頭杖,匆匆走到一座宅門,直闖入去。有個傢人迎上來,含笑躬身道:
  “歐少爺,您好”
  姓歐的英挺青年面色一沉,道:“李駿在什麽地方?”
  那傢人吃驚地應道:“我傢少爺就在後面,小的立即請他出來!”
  他劍眉一剔,厲聲道:“請他?”倏然一杖掃在天井中的金魚缸上,魚缸登時粉碎,清水滿地,許多金魚掙紮跳躍不休。“快叫他滾出來,就說我歐元平找他算帳!”
  那傢人面色灰敗地趕緊走進去,一忽兒出來一個雄壯青年,手申握住一支虎尾棍。雙方目光一觸,俱都面凝寒霜。
  歐元平冷笑一聲,道:“我們到僻靜的地方好好打一場!”
  李駿也昂然道:“誰還怕你,走!”
  兩人正要出門,一個秀麗的少婦如飛追出來,駭然叫道:
  “你們怎麽啦?昨天還稱兄道弟,今日……”
  歐元平面色一緩,歉然地道:“我還是尊稱你一句嫂子,不過李駿太可惡了,我已不能再忍,非跟他真幹一場不可。假如我輸了,此後江南武林算是沒有歐傢烏竜杖這一宗技藝!
  讓你們李傢虎尾棍獨霸江南,嫂子務請見諒我的苦衷!”
  李駿突然兇暴地對那少婦道:“該死的還不回去,我一棍砸死你!”那少婦似乎真怕他的兇暴,畏縮地直往後退。李駿又昂然道:“我們李歐兩傢齊名,同是江南武林兩世傢,早晚也得真鬥一次!現在你來得正好,我們先說定了,輸了的一方該怎樣?”
  歐元平胸有成竹,應聲道:“分出勝負之後,輸敗的一方,日後永不得與贏方動手,縱使被蠃方碰上,無故毆打甚至殺死,也不準還手!”
  “好,一言為定,走!”
  片刻間,他們已在城外一處隱藏在樹林中的空地上站住,那是一座宏偉的墳墓,墓前有好幾對石馬和石翁仲等。四周半裏之內,杳無人跡。
  李駿突然將虎尾棍插在地上,大喝道:“看你敢硬接我多少掌?”喝聲中一掌劈去。沉雄無比。
  歐元平冷笑一聲,一手將烏竜杖插在地上,一掌硬封。“蓬”地一響,大傢都震開一步。他們繼續以拳掌對劈,俱是硬架硬接,毫不施展花巧功夫。一時拳掌相碰,響聲大作,打得異常慘烈。他們的膂力恰好相等,一連打了數十拳,還不分強弱。
  李駿打得性起,獰喝一聲,突然躍到一個石翁仲旁邊。倏地雙手一抱,把那重逾千斤的石人抱了起來,雙膂潛用真力,驀然嚮歐元平脫手砸去。
  歐元平雙目圓睜,大喝一聲,雙掌平推,將石翁仲猛撞而來之勢煞住,然後雙手一抄,把沉重無倫的石人抱住,突然嚮外一送。
  那個石翁仲挾着悠悠風聲,砸撞回去。李駿哪肯示弱,也是大喝一聲,雙掌力封,然後抄抱住下墜的石人,再推送過去。
  他們本來相距一丈二三,但每當推送石翁仲一次,便跨前一步。不消三四次,已縮近了數尺,那石翁仲長達七尺,即是說現在一推送出來,衹須三尺之遠便撞上對方。這樣力量自然大得多。
  這時輪到歐元平雙掌封撞,即吃不住勁,蹬蹬蹬直退了三步,纔穩住身形。但他也明白其故,於是抱住石翁仲,衝前三步之多,才力送出去。
  這一下可就加上連衝三步之力,李駿咬牙舉掌一拍,蹬蹬蹬連退五步,纔鮎得住腳。
  他兇暴地大叫一聲,抱着石翁仲急步疾衝,然後猛可一送。對面的歐元平這次為之退了一丈。
  那具石翁仲頭腳都被他們的鐵掌拍崩了許多,但這兩人仍不罷休,繼續大逞蠻力。衹因每次都退得遠些,衝的距離便放長了,因此力量也逐次增加。有一次歐元平在兩丈之遠處,抱着石翁仲猛衝過來,李駿暴喝一聲,倏然縱上去,伸掌疾然抵住石翁仲的頭顱。
  但他怎比得上對方前衝之勢,因此直往後退,“喀嚓”大響一聲,一株碗口粗的柏樹被李駿手肘撞着,齊腰折斷。
  枝葉紛飛中,李駿已站穩了,趁對方前衝之勢剛剛煞住,驀然狂吼一聲,運足神力,反迫回去。
  歐元平蹬蹬蹬直嚮後退,退了三丈之遠,硬生生從一叢雜樹中穿過,衣服均被樹枝挂破。李駿見了也不能再進,腳步停住,但他知對方必定會拚命反迫,故此雙掌力量毫不放鬆。
  這一來,兩人都僵住不動,當中還隔着一叢雜樹。
  李駿前衝之勢既住,便也無法推動對方分毫,但對方也無法令他移動,僵持片刻,李駿便怒駡道:“龜兒子,你推得動老子麽?”
  歐元平怒哼一聲,運足氣力一頂,居然移前了半尺。
  李駿又羞又怒,突然改直推為斜舉。這一着驟出不意,差點兒把歐元平舉起來。
  歐元平壓穩之後,也突然力舉對方。李駿卻已有備,身形紋風不動。忽地兩人一齊用上斜舉之勁,“啪”地大響一聲,那具石翁仲居然被這兩人神力拗斷。
  李駿心中氣忿,早先曾被對方推得退了半尺,這時棄掉手中半截石翁仲,復又另抱一具,嚮歐元平疾衝急撞。歐元平學他早先的辦法,突然縱上去,先一步推住石人圓顱。退了數尺,便煞住腳。
  但兩人各執一頭,往上一舉,石翁仲便斷為兩截。李駿又抱第三個來,這一次拔起石翁仲時,已覺得十分吃力,可見得他們已耗了許多氣力。
  四個石翁仲結果都變成兩截,兩人開始各使兵器,激戰起來。歐傢烏竜杖和李傢虎尾棍,俱是江南武林絶藝,但見歐元平那根黑杖,宛如一條活生生的烏竜,飛舞盤旋。李駿的虎尾棍,也靈活毒辣之極,灑出一片棍影,攻守自如。
  劇鬥中不知時間消逝,從中午太陽高懸天心,打到日落西山,兩人尚不分勝負。
  夜幕徐徐罩住大地,但這對青年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兀自打得難分難解。樹林中特別黑暗,因此他們越打越慢,全仗聽風辨位,閃避敵招。
  他們雖是極度疲纍,但每一招出手,都使盡全身功力,因此對方衹要一時不慎,稍為失手,便得當場斃命。
  打到天亮,大傢都可以看清面孔,可是手中兵器卻更趨緩慢。
  這時已換了千招以上,大傢都沒有新招數,衹因已筋疲力盡,故此攻守一招之後,便得休息瞬間,然後才能出招。
  怪衹怪開始時各逞神力,將四個好好的石翁仲都拗斷,氣力因之己消耗了大半,復又全力苦鬥了半日一夜,如何能不筋疲力盡!
  歐元平但覺自己眼皮沉重,雙臂酸軟,便努力警告自己一定要勉力支持下去。
  李駿“砰”地一棍攔腰掃至,歐元平立杖一架,“啪”地一響,李駿虎尾棍直蕩開去,正要變招為“飛瀑千仞”,化為直砸之勢,但棍頭太過沉重,沒有舉起,反而支在地上。歐元平立杖一架之後,本要橫杖過頂,再架一記。但力不從心,舉之不起,正在喊糟,猛可打個盹兒。
  李駿的眼皮也直垂下來,腦中一片混沌。
  歐元平驀然大喝一聲,掄杖掃來。李駿勉強睜開眼晴,看準悠悠掃到之烏竜杖,咬牙招架。
  這一招之後,大傢都以兵器拄地,閉目喘息。
  李駿忽然記得對方多攻了自己一招,努力睜眼,正要舉棍掃去,誰知無法舉起虎尾棍。
  他本是個易怒之人,登時狂怒起來,丟掉虎尾棍,直撲過去。一拳直搗出去。
  說他撲去,倒不如說他走過去,動作之慢,竟不似身負絶技的人。
  這時已是中午,太陽筆直地曬下來,曬得歐元平有點頭昏,但他卻沒有束手任得李駿攻擊,不知如何也丟掉手中烏竜杖,奮力一拳硬碰出去。
  兩拳相觸,各退數步,突然都坐在地上,喘息不已。
  這種筋疲力盡的苦鬥,最是殘忍。但他們此時誰也沒有現過罷戰之念。仍然繼續不斷地打打歇歇,歇歇打打。
  越到支持不住時,越可見到平日修練功夫深淺。歐元平顯然較為支持得住,幾乎每一次攻擊,都是由他發動。李駿衹剩下勉強招架的份兒。
  看看已到了黃昏,歐元平睜大眼睛,見對方坐得前仰後合,已知他再也無力招架,便想過去攻擊,哪知自己居然也站不起來,一味想躺下去大睡一覺。當下奮起最後的氣力,四肢並用地扒過去,李駿眼皮乍啓又合,上半身搖擺不定。歐元平咬牙切齒,一拳打在李駿心窩。李駿哼也不哼,倒了下去。但立刻又倔強地坐起來,歐元平這纔知道自己拳頭已極無力,不能傷他。但仍然加上一拳,再次打倒李駿。
  說也奇怪,李駿雖然連手臂也擡不起來,卻仍然能挺腰再仰起上半身。歐元平纍得要死,便不用拳頭,改用手肘擊在李駿面上。
  李駿仰跌地上之後,已真個不能坐起來。
  歐元平喘息着躺下去,竟和李駿滾在一起,倏然間己睡得極熟。
  鳥語隨着曙光而嘈吵起來,歐元平夢中看見李駿一拳打來,自已卻無力招架,急得大叫一聲,忽然醒了。衹見李駿還睡在旁邊,鼾聲未歇。
  他趴起身,四肢仍然軟弱無力,過去把烏竜杖拾起來,輕輕敲下李駿脛骨。李駿痛醒,張目見烏竜杖在頭頂,衹要一落,自己腦袋便得碎裂,不由得大駭。
  歐元平冷冷道:“昨夜你已輸了,你可承認?”李駿不能否認,衹好點頭。但對方烏竜杖仍然在他腦袋上搖晃。然後冷冷又道:“你可知道自己該死?”
  他沒有做聲,對方再道:“我師妹宋萍是個貞烈女子,她已嫁給丁玄,肚中也有了孩子,你還想對她怎麽樣?大前日你把丁玄毆打了一頓,我還沒工夫去看他,等會兒回去,若然他竟傷殘難治,我立刻把你腦袋砸碎!”
  李駿仍然沒有做聲,歐元平憤怒地瞪着這個秉性兇暴的人,心想當年若不是他脾氣太壞,師妹早就嫁給他了。
  “你妻子莫芝雲稟性溫柔,為人賢淑。又是風陽飛鏢莫傢的女兒,也是可以配得上你了,但你卻每日毆打她,你這個兇暴的人,日後必不得好死”
  “住嘴!”他忽然大吼道:“我知道那娼婦心中搗什麽鬼,她喜歡你……”
  歐元平愣一下,道:“鬍說八道,我也有了妻子,她怎會喜歡我?你再含血噴人,我先砸碎你腦袋……”
  “砸吧,你有種就砸!”他暴怒狂叫道:“當日也是你這龜兒子從中阻撓,宋萍纔沒嫁給我”
  歐元平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倏然收杖躍開,冷然道:“我沒工夫跟你鬍扯,你可得記住我們的諾言,以後要好好做人,否則我專門在鬧市中央鞭捶你,折辱死你!”
  李駿回到傢去,已經中午時分,他妻子莫芝雲見他無恙歸來,稍覺放心,但登時又懸念歐元平的安危,便含笑道:“你們真是駭死人啦,究竟你們後來怎樣了事的?
  ”你們什麽?“他暴叫道:”為什麽要說你們,單問問我不可以麽?哼,我知道了,你這賤人是在擔心那龜兒子的性命是不是?“突然一巴掌摑在她玉面上,把她摑得珠淚直流。
  李駿越想越怒,妒火燒得他無法抑遏,把她拳打腳踢地折磨一番,這纔自去睡覺。
  自此之後,李駿可真怕那歐元平聽知自己在外生事而來辱他,故此大門也少出,但莫芝雲卻苦透了,三天兩日總得挨一頓拳腳。
  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年,李駿聽聞宋萍已生了一個女兒,脾氣又暴躁起來,宋萍的倩影老是在他腦中出現。她那對明亮得出奇的眸子,永遠是望着遙方。這是昔年他和宋萍盤桓在一起的時候所留給他的印象。當時他已覺得十分不舒服,往往懷疑她這樣地望着遙方,不知在想念着什麽人!但現在她還會不會像少女時代那樣,用明亮得出奇的眼光,凝眺遙方?
  又過了半年,李駿因性情暴戾,夜夜酗酒,身體日見其瘦。這天晚上,他喝了兩斤烈酒,忽然發狂地飛奔離傢。
  丁玄的傢在城郊僻靜之處,風景幽美。李駿飛奔到丁傢,在園外一看,衹見燈光外射,室內隱隱傳來笑語之聲。
  這笑語聲有如一記悶雷,轟在他天靈蓋上。湊近窗縫往內一窺。衹見室內銀燈高挂,光照一室。各種傢具都十分精美,窗前幾上,擺着一個名貴的古瓷瓶,插着鮮花。綉床羅帳高懸,一位微見發胖的絶色佳人,懷中抱着一個小女孩,正逗着笑。在床前有一個青年男子,眉目韶秀,但缺乏一種男子漢的剛強。他坐在一個錦塾上,含笑瞧着嬌妻愛女。
  李駿已有點酒意,忽地錯亂地認為那面目韶秀的丁玄,鳩占鵲巢。登時無名火起三千丈,腳下不留神,身軀一傾,頭面撞在窗戶上。
  床上的美麗少婦乍一擡目,兩道明亮的眼光,仿佛像電光劃過深夜長空。李駿打個寒噤。覺得她好像已經發現了他,眼光中含有責備之意。
  丁玄突然縱到窗邊,猛可推開窗戶。忽見一條人影,已從側面繞人屋角。他遲疑一下,然後回身由房門出廳。宋萍露出驚訝的神色,問道:”你看見什麽?“她丈夫擺擺手,躍出廳申,忽見一條人影有如迅雷下擊,其快絶倫地當頭撲到。丁玄功夫本來不弱,但吃虧在一嚮膽小,此時已發現來人乃是兇暴無比的李駿,心方一驚,對方的掌力已如山壓倒。
  丁玄衹吭了半聲,胸前便中了一掌,直滾到房門邊。李駿毫不停留,跨過他的身體,直人房內。
  這些聲響傳入宋萍耳中,以及見到李駿入室,芳心已瞭然是怎樣一回事,猛然起身奔去,懷中小女兒滾跌在地上,放聲大哭。
  李駿伸臂一攔,啞聲道:”還要看他麽?“宋萍用力一推,李駿紋風不動。她低頭便咬在他堅實如鐵的臂上。李駿沒有縮開,衹見鮮血迸涌,霎時衣袖都染紅了。宋萍見他還不讓,尖叫一聲,一拳打在他胸口。李駿不敢不理,運功硬擋,”蓬“的一聲,宋萍卻反而震開一步。
  她一擡眼,芳心盡碎,卻好和他血絲滿布的眼睛相遇,忽然為之一愣。這時小女孩子的哭聲,變成一支支利錐,直嚮她心上刺戳。
  李駿獰笑一聲,道:”你雖忘情,但我仍然發狂般愛你。今晚你必須順從我……“話聲一住,突然伸臂便抱,把宋萍緊緊抱在懷中。宋萍驟遭巨變,腦中一片混沌,竟任得他抱住。要知她本來一身武功,但出嫁之後,便擱置下來。是以剛纔一拳,沒有擊倒李駿,如是昔年,這一拳足可洞穿牛腹。
  小女兒的哭聲突然把她驚醒,她尖叫一聲,凄厲可怖,跟着掙出李駿懷抱。
  房門外忽然縱入一人,李駿以為是丁玄未死,疾然一轉身,舉掌便劈。但目光到處,忽然失聲道:”是你“手掌懸在半空,沒有劈下。
  這個忽然現身的人,正是李駿發妻莫芝雲。這時她珠淚滿腮,悲聲道:”你可知自己幹下什麽事?現在快跟我走,猶為末晚“
  李駿暴聲大叫道:”太遲啦,你已來得太遲……“猛可一掌劈下。莫芝雲用掌一格,”
  勒“地響處,玉腕已折,李駿掌力跟着擊在她胸口,登時倒栽地上,動也不動了。
  宋萍已縮到窗邊口前,取起一柄裁紙刀,明亮的眼光掃過房門間丈夫屍體和滾在地上喊哭的女兒,便忽然變得暗淡起來。銀牙咬處,回手一刀嚮咽喉刺去。
  她如不先看看丈夫和女兒然後纔自殺,則李駿已不能及時撲到。
  李駿鐵掌一件,五指抓着她的右腕,那柄小尖刀便空自指着她的咽喉,卻不能落下。
  宋萍到底也是練武多年的人,此時本能地駢指疾點對方脅下的“大包穴”。李駿仍不鬆手,僅僅身形旋將開去。
  宋萍凄厲地尖叫一聲,左手已從右掌中取過小刀,忽然嚮李駿脫手疾擲。李駿忙忙鬆手招架。
  說時遲那時快,宋萍右手一圈,玉腕勾住那衹古瓷花瓶,”呼“一聲迎面擲去。
  這時相距得近,瓷瓶擲來的力道又猛。李駿心神微亂,揮掌運勁一拍。”波“地脆響一聲,那個大瓷瓶碎為無數片,滿堂濺飛。
  李駿雙目註定在她身上,因此早已看見一片碎瓷直射嚮她心窩。方自發急,冷不妨另一片五寸長的碎瓷,已射到自己雙眼。
  他努力嚮下一縮,額上一陣奇痛,鮮血直流下來,遮住視綫。宋萍微微呻吟一聲,雙手按住背後的紅木幾,那片碎瓷,其利如劍,已深深插入她的心窩。
  李駿舉袖一抹蒙住視綫的鮮血,見她這般模樣,忽然如泥塑木雕。
  她的眼晴忽然明亮起來,口中仍然微微呻吟着,一個微笑凄涼地泛起來。李駿雙膝一軟,跪倒在她面前,但見她徐徐從幾邊滑下來,終於伏在地上,不再動彈。
  此時地上的莫芝雲忽然睜開眼晴,憤恨無比地盯着李駿的側面,卻見他額上斜斜嵌着一塊長達五寸的破瓷片,血涌如泉。此時跪在地上,像似也快要倒斃!
  莫芝雲還未動彈,李駿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深沉地嘆口氣。地上孩子的哭聲把他的註意力移轉過去,他走到小女孩面前,低頭細看,那個小女孩膚色細白,小眼中雖然含着淚珠,仍然明亮異常,不論五官輪廓以至神情,都像極她的母親。李駿撕下一塊布,伸手將額上瓷片拔下來,紮緊傷口。然後把小女孩抱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一直沒有回眸看莫芝雲一眼,莫芝雲爬起來,雙目吐出怒火恨焰,也從窗子出去隱沒在黑暗中。一切都復歸於沉寂時,房門口本來僵臥不動的丁玄,驀地緩緩起身,蹣跚地走到宋萍伏屍之處,猛可跪下去,默然流淚。
第 一 章 古堡寒霾
  一發青山,遮斷遙天,黃昏時候的歸鳥,都鼓翅嚮群巒疊峨飛去。
  在那山拗裏,一座小村莊遺世似的孤依山邊。村前一道溪流,沿岸俱是垂楊,隨風搖曳。那座小村莊雖然不大,但有四座石堡,分立四角,村中還有高樓,氣派不小。
  那座高樓最下面的一層,是個大廳,地方甚是寬敞。這時正有四個人在說着話。
  當中太師椅上坐着一個年約五旬的人,滿面於思,把整個面目的下半部掩住,額上一道疤痕,由左額一直斜垂到有眉角。可以想到這一道疤痕,在當年該是多麽兇險。這道疤痕也就掩住了他上半面目,以致別人無法猜測出他本來的面容是怎樣的。
  他威嚴地道:“彭真那一案於得很漂亮,至今已有半年,金陵縹局還查不出一點頭緒。
  彭真雖然原是冀魯奪命銀蟬方秉的人,但如今可以信任他了!”
  他的眼光掃過左右分坐的三人,就像兩道電光似的,那三人都為之眼皮一垂。
  其中一個長得鼻高頦尖,身材瘦小的人道:“堡主明見自然不會錯的,小弟回頭就命人把彭真放出來”
  “堡主且慢,請聽在下一言。”另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說,這人雙眉漆黑如墨,殺氣騰騰。他道:“彭真被禁閉了半年,雖然十分優待,究竟失去自由,不免會生怨心,這一點正副兩位堡主務請三思”
  大傢還未說什麽話,忽然有個壯漢進來,躬身稟道:“來人已進人瞭望範圍之內!”
  堡主眉頭一皺,額上的刀疤隱隱泛射出殺氣。他霍然離座,道:“備馬,我們去接—
  —”
  餘下三人趕緊起身,副堡主道:“堡主不要親自出迎吧?”
  他陰沉地搖搖頭,道:“本來我們在堡門迎接便可,但是……但我想早點看看這幹人!”
  沒有人敢多言,一齊走出大廳,早有四匹駿馬伺候在階前,四人上馬,便縱轡出堡,馬蹄踏過滿是垂楊的溪流,那座石橋響起特別清脆的蹄聲。
  眨眼間已馳出大半裏,衹見半裏外一群騎士,沿着大道馳到。
  當先有兩騎並馳,後面共有三騎,卻是兩男一女。臨到切近,衹見來的五騎俱是上好良駒,鞍韉鮮明。領先的兩騎俱是年過五旬之人,後面三人都甚年青,那位女騎士明眸皓齒,雖是花信年華,卻仍作姑娘裝束。
  堡主一拎馬繮,迎將上去。來人立刻勒馬,一齊拱手為禮,其中一個身軀魁梧,滿面紅光的老者豪爽地大笑道:“我說絶瞞不了威鎮吳楚的天罡手楊老兄,但餘老兄也同意試一下,特地兼程疾趕,哈……哈……”
  天罡手楊堡主也抱拳還禮道:“兩位一是坐鎮河朔,一是獨霸西川,今日聯袂光臨,實在出乎楊某意料之外!”
  楊堡主的眼光如同閃電般掃過後面三騎,然後又道:“楊某有失遠迎,實是兩位作弄之故!”
  那位面目陰險的西川黑道第一位高手餘望淡淡一笑,道:“楊迅兄太客氣了,在下與呂雄飛兄在信陽不期而遇,結伴東行。都是專程來白水堡拜訪楊兄。宗嶽,上來拜見楊伯父—
  —”
  話聲未歇,後面三騎中一位年青壯士,響亮地應一聲,飄身下馬,走上來嚮天罡手楊迅行禮。餘望道:“這是犬子餘宗嶽
  楊迅還禮道:“賢侄不要多禮,請上馬吧廣心中卻想道:“想不到餘望這副尊容,卻生個如此英俊的兒子!”
  另外那威鎮河朔呂雄飛也吩咐道:“明鳳和薑鈞快過來給楊伯父請安!”
  後面的一男一女,也自露了一手輕功,在鞍上直飄飛起來,一齊落在楊迅馬前。
  呂雄飛道:“這是先師姐的徒兒水明鳳,那是劣徒薑鈞。”
  楊迅身居吳楚黑道魁首,自然詳知江湖之事。那水明鳳芳名近五年來響亮之甚,衹因她武功一來已深得呂雄飛師姐瀋乞婆的真傳,一面鐵琵琶和十二子午神針,江湖人聞名膽落。
  二來她長得樣貌風流,令人心動。是以名聲傳遍武林。可惜她的名聲不太好,傳說她已和不少人勾搭過,因此楊迅心中不太歡迎這禍水。
  兩人行過禮之後,退將回去。天罡手楊迅便介紹後面的三人,一是副堡主飛蛇倪盾,一是殺氣迫人總管惡屠夫郝衡。最後一位是副總管鐵算盤尹尉。這三位可都是黑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餘望呂雄飛不敢小覷他們,都謙遜一番。
  衆人回到堡中,天罡手楊迅早有準備,設宴洗塵。酒過三巡,呂雄飛性情爽直,憋不住氣,問道:“風聞楊兄千金才貌雙絶,一身本事,比我這師侄女強勝萬倍,咱們都是江湖人,用不着拘禮,何不請出來相見?”
  餘望也附和道:“對呀,楊兄難道還被世俗禮法所拘束麽?”
  楊迅額上的刀疤又流露出殺氣,他勉強笑一下道:“小女和小徒都去了茅山主峰那邊行獵,迄今未歸”目光一掃,瞥見那兩個年青男子隱隱流露出失望之色,眉頭又暗暗一皺,轉面嚮副總管鐵算盤尹尉道:“你去吩咐一下,他們若是行獵歸來,便着他們立刻到這裏來
  尹尉領命去了,餘望和呂雄飛對望了一眼,似有所悟。
  尹尉出了大廳,突然施展腳程,繞個圈子兜到樓後,猛可飛躍上樓。
  末端一個書房中,燈燭惶然,一男一女正在燈下棄棋。尹尉敲一下門,然後進房道:
  “堡主請姑娘和少堡主到樓下議事廳去,但請註意堡主說過你倆位乃是出外行獵!”
  那姑娘擡起頭來,兩道眼光明亮得出奇。
  尹尉雖是年逾四十的老江湖,但和她明亮無比的秋波一觸,也為之心頭一震,垂下眼皮。
  這位姑娘乃是楊迅的獨生愛女,芳名小璇,真正長得秋水為神玉為骨,特別是那兩道細長的秀眉,斜人鬢角,眉下那對眼睛,明亮無比,可是秀美絶倫中,另帶着三分淡淡的幽怨,更加動人心弦。
  原來這位姑娘長得雖是美麗,又有一身上乘武功和滿腹文才,但標梅早過,嫁杏無期。
  如今已是二十三歲出頭,卻還未曾有過婚嫁之議,花前月下,燈前鏡裏,遂不免有所遐思。
  她輕輕道:“知道了,副總管請回去!”
  鐵算盤尹尉慌忙應一聲,轉身走了。
  她玉手一拂,把玉枰上棋子拂亂,微笑道:“師弟還出什麽神,我們也可以去了!”
  她師弟猛一擡頭,緩緩道:“我不想去!”
  “為什麽呢?”她不解地問道,“我們常年睏在堡中,雖然有遠客來,人傢可都是河朔西川的第一位人物。就等如在吳楚一帶父親的地位。聽說還帶着徒弟一塊,浩浩蕩蕩。啊,我真想看看那水明風,問她一些江湖的事跡”
  “師姊!”他大聲叫喊出來,但當楊小璇那對明亮而藴着淡淡幽怨的眼光,和他的目光相觸時,他立刻變得期期艾艾起來,“師姐……你為什麽要想及江湖呢?”
  “為什麽不?”她詫異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沒有什麽意思……”
  他艱睏地道,那張精靈聰明的臉孔,變得呆笨起來。
  “我不過看輕那水明鳳,不想你和她交朋友罷了!”
  “唷,你真個長大了麽?”她不服氣地道,“我可比你大上五歲呢,我自有主張,你敢干涉麽?”
  她的師弟不敢做聲,和她一起從橫門樓梯下樓,然後走進大廳去。
  楊小璇一出現,水明風那幾分姿色,立刻變成糞土。但水明鳳並不在意,原來她一個勁兒瞅住楊小璇後頭跟着的邵風。
  席上立刻添杯洗盞,天罡手楊迅露出一副前所未見的溫和笑容。客人們為之如沐春風,可是副堡主飛蛇倪盾,惡屠夫郝衡,鐵算盤尹尉反而有點惴惴然。原來他們都深知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頭兒,這麽一笑,分明殺機大盛。可是席上全是不能得罪的高朋貴客,那末他想殺誰呢?
  宴後大傢又閑坐一會,方始休息。楊迅並不就寢,獨自坐在書房裏沉思。忽然叫道:
  “王坤進來!”
  書房門守着一個少年壯士,應聲走進來。衹見這位少年長得劍眉虎目,熊背猿腰,面皮白淨,氣派軒昂,越看越發教人愛惜。
  “去喚總管來!”
  玉坤毫無懼色,領命去了!
  這裏天罡手楊迅忽又皺皺眉頭,燈光下那張兇煞唬人的臉孔,變得有點歪麯,更加醜陋可怖。想道:“奇怪,什麽人見了我,都恐懼要發抖,唯有這王坤來了四個多月,從來未露過懼色”
  正在想時,惡屠夫郝衡滿懷心事地踏入書房。
  楊迅收回思潮,沉聲道:“死囚牢中還有什麽人?”
  惡屠夫面色為之一鬆,放心地籲口氣,道:“這半個月來並無新犯。上個月衹剩下三個,但五天前已被堡主下令處死。”
  天罡手楊迅不耐煩地道:“本堡沒有人犯規麽?”
  “沒有”他偷眼覷見楊迅活像要爆炸似的,忙道,“溫柔鄉中還有一個彭真呢!不過堡主曾說過此人有功”
  “哪兒來這麽多廢話,給我押到刑室!”
  惡屠夫郝衡忽然沁出一身冷汗,應聲是,轉身出房。在房門碰見王坤,衹見他那張白玉也似的臉上,毫無變化,心中又是一寒:“我生平殺人無數,因此有惡屠夫的外號,但比起堡主,固然望塵莫及。即使比起這廝,也得佩服他的冷面鐵心。這小子生錯了一副好臉孔,去他娘的,把人吃了人傢還不知道哩!”
  他憤憤不平地傳令打開刑室,一面親自去押那彭真。對於自己近數年來的軟弱,他的確十分不平。記得在幾年前,他懲處一些犯人,堡主有時還說他手段太辣。但曾幾何時,他反而被堡主這種殘酷的行為而震驚,時常會禁不住流冷汗。就像今晚,本來他自己不大放心釋放那彭真,為的是金陵鏢局被毀縹旗和失丟一箱價值百萬的紅貨,至今雖然已有半年,那金陵嫖局因為查不到絲毫頭緒,而堰旗息鼓,似乎已放棄追查。但郝衡仍不能完全相信,假如放掉彭真,讓他恢復自由,可能一時不慎,仍然露出馬腳。
  當年金陵縹局曾被獨行大盜鐵算盤尹尉劫過鏢局約了江南不少名手,為的是尹尉後來得到楊迅撐腰。眼看一場江南黑白兩道血戰立即展開。那時江南武林名傢多人,都各有絶藝,人多勢衆,勝面居多,幸為一位黑道中洗手已久的老前輩出來,為雙方調解。
  卒之議定楊迅這一方,衹交還被劫之縹了事,不必道歉,但以後凡是金陵嫖局保的縹,他白水堡的人决不許動,否則即是與江南武林作對。那時節金陵縹局的局主東方樂水便可發英雄帖,召集江南武林名傢來對付白水堡。
  正因此故,關於半年前天罡手楊迅因一時暴怒,命那新近加盟白水堡的冀魯劇盜彭真去劫金陵嫖局一票。那彭真不負所望,得手歸來,劫得毫無破綻,可是楊迅和倪盾、郝衡、尹尉商議結果,一則恐怕彭真有詐,俾便江南武林有所藉口消滅白水堡,二則也真怕彭真偶然不慎,露出馬腳,故此軟禁他在一處稱為“溫柔鄉”的機關中。
  如今楊迅脾氣一發,連這個他早先認為有功之人也要送到刑室處死。那末下次他脾氣再發,誰能擔保不把參與一切機密的人殺死,惡屠夫郝衡出了一身冷汗,正因此故。
  刑室設在非常堅固的地窖中,衹要把厚厚的木門一關,縱然在裏面殺死千萬人,外面也聽不到。
  裏面甚是寬敞,墻壁上挂着許多刑具,有些還有整具完整的屍體或骷髏附着,除此以外,當中已生了一盆熾火的炭爐,爐中放着種種烙人的鐵具。
  爐火旁邊,另有一具高高的木架,頂端扯起一把寒光閃閃的鍘刀。
  四個大漢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墳突有力的肌肉。他們的面目都露出兇悍殘忍的表情。
  惡屠夫郝衡帶着彭真走進這刑室。彭真立刻駭得面無人色,連連問道:“郝兄你沒聽錯堡主的吩咐?”
  那四個大漢都露出獰笑,惡屠夫郝衡打個寒噤,忖道:“這四個傢夥雖是跟我學到殺人為樂的性情,但現在看來已是青出於藍!也許有一天我自傢要毀在他們手下……”一陣不祥的陰影,掠過心頭。
  那些大漢過來把彭真扛過去。彭真正要狂叫,嘴巴張處,口中已塞住一顆鬍桃核,再也做聲不得。
  他在溫柔鄉中軟禁了半年,雖是在那幾幢屋子裏自由活動,但一身武功,已被楊迅暫時以獨門手法解掉。如今落在這四名力大無窮的大漢手中,毫無掙紮之力。
  四條大漢把彭真仰放在一個鐵輪上,雙腳牢係在地上的鐵環上,雙手卻係緊在那巨大的鐵輪上面,等到用力扳動那鐵輪,他雙手便被扯得伸直,而雙腳因已拴緊在地面的鐵環,身體無法隨鐵輪移動,於是渾身的骨節便被扯得要脫散開來,筋肉也要為之綳裂。這種刑具的威力,除了身體的痛苦之外,主要還是令人覺得全身崩潰那種壓力,使受刑之人,增加無數倍的痛苦。
  彭真被綁好之後,片刻間,堡主天罡手楊迅進來,木門立刻關住。
  他進來之後,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得駭人,額上那道特長的刀疤似乎放出兇光。這一剎那間,偌大的一個地牢中,鴉雀無聲,空氣生像已經凝結住,氣溫低冷得使人僵木窒息,但見他繞着爐火踱圈子,一時已似忘了彭真之事!
  楊迅的確沒有記起彭真,心頭盡自掠過一幕幕的往事,愛。恨、憐、妒,交織一片,他哺哺自語道:“我恨……我恨一切,我要毀滅一切!特別是她……”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美人的幻影,那兩道特別明亮的眼光,卻凝視着遙方
  他一轉眼,忽然看見彭真。彭真嚇得哆嗦一下,鼻孔中嗯嗯有聲。天罡手楊迅粗暴地下令道:“左梅花,右十字”
  兩名大漢應一聲,齊齊從熊熊爐火中,各取一支烙鐵,烙鐵前端已燒得通紅,隱隱有暗紅火花跳起。他們都站在彭真身前,一支指着左大腿,一支指着右大腿。
  楊迅咆哮一聲,兩大漢健腕沉處,“吱吱”連聲,室中飄浮起一陣肉焦香味。
  彭真面容慘歷,滿面冷汗,但這時反而半聲不哼。
  他全身已被剝光衣服,因此可以清楚地瞧見他兩衹粗大而毛茸茸的大腿上,一邊是朵焦黑色的梅花,一邊卻是個十字。
  惡屠夫郝衡這時忽然激發兇野之性,猛可一跳,跳到爐火之前,伸手取起一支烙鐵,大吼一聲,撲嚮彭真身前,舉鐵欲烙。
  他的動作極快,但還有個更快的,天罡手楊迅猛然一探身,手出如風,立刻扣住他的肩頭。
  惡屠夫郝衡吭了半聲,全身軟癱。
  “混帳,你想幹什麽?”
  郝衡忽地又出了一身冷汗,吃吃地道:“在下也不知道”忽覺楊堡主那對銳利無比的眼光直射人心裏,又是一陣凜駭,生像自傢那怯懦的內心,已被他看清楚。
  “你近來太纍了!”楊迅陰沉道,“去叫王坤進來”
  “王坤?他豈可進人刑室?”
  “不妨事,你帶他來,但先搜查一下他身上,別讓他帶着東西。不過搜查時別教他曉得!”
  郝衡眨眨眼睛,現在他那殺氣騰騰的模樣,在兇殘的天罡手楊迅之前,已顯得黯然失色。不一會功夫,厚厚的木門打開,一張白玉也似的俊美面孔出現。那雙帶點懷疑的眼光在刑室中探射一匝,然後變得十分夷然地走下臺階。
  他後面跟着的是惡屠夫郝衡。
  天罡手楊迅道:“到這邊來!”王坤走過去,先嚮堡主抱拳行禮,然後擡目打量彭真一眼。
  他的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一任楊堡主那對鷹隼般的眼睛如何搜索,也沒有絲毫異狀。
  楊迅陰沉沉地道:“這刑室乃是白水堡第一機密之地,你既是已故的嵩山少林寺叛法僧人曉月唯一徒弟,近四個月來,本堡主已細心地考察過你,記得當年曉月叛法之時,如今的老方丈心印大師尚在閉關之期,因此曉月衹能學到少林正宗內功,但那十八手降竜杖法,卻殘缺不全。當日本堡主並沒有命你表演,但在其後數次過手試招中,已可看出你所學的降竜杖法,果是心印老方文未出傢時的傢數。本堡主如今决定重用你,但尚須考驗你的膽色……”
  王坤聞言後看了彭真一眼,這時他的劍眉輕輕地皺了一下,但沒有被楊迅發覺。
  楊迅道:“你膂力頗雄,可去那鐵輪扳手處待命!”說到這裏。斜脫郝衡一眼,郝衡輕輕搖頭,表示王坤身上並無可疑之物。
  玉坤抓住扳手,面色如常,衹等命令一下,他便用力扳動。鐵輪轉處,便可將彭真的身軀扯緊。
  彭真半聲不哼,一雙眼中射擊兇厲毒恨的火焰,死盯着那殘忍可怖的天罡手楊迅。惡屠夫郝衡但覺這刑室中空氣沉重得難以承受,冷汗直淌下來!
  大罡手楊迅默默不言,一望而知他正在沉思些什麽。郝衡但願堡主趕緊下命令,好結束了這一場夢厄般的遭遇。
  楊迅忽地頽然嘆口氣,揮手道:“把那廝暫時收禁”說罷,邁步走出刑室。
  惡屠夫郝衡拍拍王坤的肩頭,道:“老弟你真行,我也許是老了”
  王坤那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連笑容也沒有浮現。
  郝衡聳聳背,帶着彭真走了。
  王坤慢慢走出刑室,暗中透口大氣,忽地趕上郝衡,問道:“這廝姓什麽,犯了什麽規條?”
  郝衡道:“你去問老堡主,我可不敢說!”
  王坤轉身走嚮樓房,擡頭一望,衹見三樓上最末一個房間,燈光隱隱。
  他猶疑一下,突然掩到樓後,猛可拔起半空。忽見二樓書房人影幌動,猛吃一驚,上半身一躬,身形改直拔為橫飛,一下子縮在滴水檐下。
  他聽出書房中的人聲,共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天罡楊堡主的愛徒邵風。女的聲音嬌媚動人,他敢斷定不是楊堡主愛女楊小璇那末本堡中的婦女雖然不少,但敢到這大樓上來的,還有誰呢?
  不過他並沒有讓他的好奇心發展下去,度情衡勢,復又涌身而越,悄無聲息地閃人三樓最末的房間中。
  銀燈下,美人皓腕支頤,凝眸沉思。如雲秀發技垂至肩,一種嬌慵不勝、萬般幽怨的美態,使人魂飛魄散!
  王坤站在她身後,並不做聲。
  她顰住秀眉,輕輕道:“王坤,你……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王坤忽然發怒地道:“教我說什麽話呢?”
  在柔和的燈光下,他的英俊面容,表現出赤裸裸的激情,使人感覺出那是一個豐富的熱情的生命,迥非早先在刑室中冷硬如鐵石的王坤。
  他立刻後悔地嘆口氣,道:“璇姊姊,你叫我說什麽呢?聽說近三年來,每逢有人來求親,你父親就發狂似的大發雷霆,要殺死好些人才能平靜下去,他固然這樣,堡中更是常有怪事,上回那一個不自量的小夥子,居然敢來求親,結果不是無緣無故在歸途中送了命麽?
  這是誰幹的呢?”
  她驀然擡頭,道:“誰呀?”
  “不知道,反正是暗中愛戀你的人,老堡主衹用堡中的囚犯出氣”
  她緩緩垂下螓首,幽幽道:“這些事,我以前都不知道。若不是碰上了你,我一點也不知道,爹爹他衹有我這個女兒,疼愛一些和不願我離開,那是理所當然,但我為什麽會有那麽不祥的名聲呢?我真恨死了”
  王坤想了一下,冷冷道:“你當然恨那廝哪,他害得你老是嫁不出去,對麽?”
  楊小璇流下淚珠,在銀燈下閃閃生光。
  王坤帶着恨意道:“如果不是暗中殺人那廝,就輪不到我這倒黴的人了,是不?”
  楊小璇嘆口氣,悄悄自拋珠淚,並不答復!
  自從二十歲之後,她的花容月貌,與一身出色當行的文才武功,已傳遍江湖。
  許多知名之士,都紛紛來嚮楊迅提親。但楊迅總是婉拒了。他對女兒的解釋是他想小璇再陪他幾年再說。楊小璇自有記憶以來,總感到父親對她的愛護無微不至,她是個孝心女兒,因此曾經表示過要終身奉侍父親。
  幾年過去了,她不免會對花月而嗟傷,少女情懷總是詩,她豈能例外而不顧影自憐?
  直到現在,王坤這個俊美的少年,闖進她的心扉,她已無力自拔,但在最後關頭,她總極力躲避。王坤最煩惱的正是這一點,似有情而無情,教他想破了心腸,也難得王人心事,因此王坤這個極沉着的青年人,在她面前,也變得十分暴躁和多疑。
  可是楊小璇苦在心裏,第一她覺得不能傷父親之心,第二她既知自己“不祥”之後,更不想牽纍這個生平唯一心愛的人
  兩衹強健的臂膀從她身後穿繞過來,把她纖巧嬌小的身軀擁住。一種說不出的熱力,傳遍了她全身,心底掠過一陣顫凜!她閉上眼睛,但願時光在這時停頓,永遠地保留着這美妙的瞬息!或者是立刻毀滅,一切都煙消雲散,以後的歲月中,永遠沒有噩夢相侵……
  王坤的面頰貼在她秀發上,哺哺道:“璇姊姊,我此生此世,衹愛上你,任是海枯石爛,此情永遠不渝,為了你,我敢擔當起一切,衹求你給我一個明白”
  她在他充滿着男性魅力的懷抱中,沉醉了好久,然後掙脫身軀,轉面道:“你還要明白什麽?”
  王坤眼中現出優色,道:“是的,現在我明白了,可是當我起先擁抱你的時候,那是我們第一次親熱的動作,那時我已下了决心,準備離此而去”
  “其實……你早該明白呀!”他幽幽的說道,一面投身到他懷中。
  這兩個青年男女沉浸在愛情中,各自的憂愁都暫時煙消雲散!
  二樓最末的那間書房,邵風十分不安地和水明鳳在對弈。他並不討厭水明鳳的殷勤和笑濾,可是他仍然有點不安,因為他怕發展下去會變成難以應付的局面。
  樓下傳來二更鼓聲,水明風推開棋枰,道:“不來了,你的棋比我高得太多,咱們還是談心吧!”
  “談談?”邵風眨眨眼睛,顯出有點吃驚。“現在可是二更呢!”
  “噴,噴,你這樣對待客人,太不禮貌吧?咱們雖相識時間不多,但已很熱絡了,對不?難道說你還被世俗禮法所拘束麽?令師早先還吩咐你好好招待客人,你就忘了不成?”
  邵風眼珠微轉,夷然笑道:“教你這麽一說,小弟倒不好意思了!”
  水明鳳高興地笑了,笑得甚是嬌媚,邵風心中微蕩,也陪她笑起來。
  她在房中裊娜地踱了兩個圈子,走到邵風身邊,忽然停步,緩緩道:“其實也真好笑,我完全不知你的為人,諸如性情、嗜好、武功。學問等等,甚至連你是哪裏人氏還不曉得!
  可是,我卻在第一眼瞧見你的時候,便對你有了特殊好感。”
  邵風並沒有被她這種大膽和赤裸裸的自白而震驚,相反的他毋寧更奇怪她怎能說出這番理論,在他所期待的,該是粗野淫蕩的挑逗!那時,他帶着嘲弄的笑容,把她推開
  “……我在江湖的閱歷並不算少!你也許會以為我真是像傳說中那麽一個,可是我並不完全是,嗅,請相信我,我並不完全是那樣子的人!”
  邵風心道:“縱然不完全是個淫娃蕩婦,但這與完全是有什麽分別?一百步與五十步之比,豈不可笑,而且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不過見她說得真誠,便也凜然道:“水姑娘你遠來是客,我邵風身為地主,不敢隨便得罪姑娘!可是姑娘若要把話往深處說,衹好恕我失陪之罪”
  水明鳳愣一下,頽然道:“你還年輕,未曾懂得情字”
  邵風不服氣地瞪瞪眼睛,水明鳳立刻道:“難道你愛過什麽人?”
  他傲然道:“告訴你也不妨,我此生衹愛我師姊一人,永遠不會看上第二個女孩子。”
  水明鳳忽然想起楊小璇那國色天香的容顔,不禁頽然!
  第二日絶早,楊小璇因心事重重,又為了愛情魔力的興奮,一夜沒有睡着,因此盥洗之後,便到後花園活動一下筋骨。
  她練了一趟掌法,身形輕靈飄忽,難以捉摸去嚮。掌力上火候極之精純,舉手投足間威力極大,樹叢後忽然轉出一人,宏聲道:“好俊的功力!”
  楊小璇星眸一閃,呀了一聲道:“爹爹,好早”
  那人正是兇殘的天罡手楊迅,他雖是威震吳楚一帶,茶毒生靈,但這刻卻溫和無比,笑道:“不能算早了!咱們練武的人,總該早起些!剛纔我看了你這套掌法,忽然想起,如果你能把你這個莫測高深的師父請來堡中一見,那就太妙了?”
  楊小璇嫣然一笑,道:“上回我不是告訴過你老人傢,我師父决不肯與男人說話,她說她恨天下的男人”
  天罡手楊迅定睛看看她的笑容,竟出了神,把楊小璇看得不好意思,丹暈染頰,叫了他一聲。
  楊迅如在夢中醒來,支吾一下,道:“可見世上恨事真多……啊,你長得真像你母親—
  —”
  楊小璇知道父親一嚮不喜歡提起母親,雖然她不知為了什麽,於是她故意岔開話題,直嚷肚子餓,要吃早點。
  父女兩人步回二樓,在一個小廳坐下,等候早點送來。楊迅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
  “你師弟如今已長大了,我看還是命他搬到外面去住戶楊小璇並不在意,楊迅看看她的表情,登時有如放下一宗心事。又道:“邵風這孩子其實也很規矩,人又老實聽話,若是不練武,我真想替他娶個好媳婦!”
  楊小璇芳心一震,凝眸瞧着父親,暗中忖道:“我年紀可比邵風大得多哩!”
  楊迅慢慢道:“那餘望和呂雄飛帶了兒子和徒弟,遠來吳楚,他們的用意,不問可知,哼,我卻瞧不起他們,雖然一個獨霸西川,一個稱雄河朔。說起來名聲與我差不多,其實他們的武功還比我差得遠呢!”
  楊小璇以為父親好勝,便附和地道:“那還用得着說麽,他們不過徒得虛名罷了!”
  “那也不是,他們的武功雖比不上我。卻和倪盾、郝衡他們不相上下,足可以獨霸一方,老實告訴你,我雖然內功火候比你精深,但你的武功卻是昔年大破崇明島七指神翁的姑射仙子何靜一脈,為父的武功正是七指神翁嫡傳,剛好被剋製得動彈不得,縱可力敵天下高手,卻擋不了你的蘭花掌一擊,你信不信?”
  楊小璇果真訝異非常,道:“可是爹爹呀,你以前怎不告訴女兒?女兒若早知道,也不練這門功夫了!”
  “傻孩子,你兼具兩傢武功之長,豈不更好?其實為父還有另~身功夫,不過久已荒廢不練,而且也比不上七指神翁所傳的武功。哦,對了,我想問問你一件事……”
  楊小璇本想問父親還有什麽功夫,但這一打岔,便忘了開口。
  “那餘、呂兩人雖不自量,但那兩個少年都還不錯,不知璇兒你可有合意的麽?”
  楊小璇登時紅飛雙頰,垂下頭顱,因此沒有覺察楊迅是怎樣的眼光。
  歇了一會,她擡頭道:“爹,女兒以前不是說過要永遠奉侍你老人傢嘛”
  楊迅哈恰一笑,額上的刀疤泛出光亮,他故意道:“你不覺得那餘望的兒子餘宗嶽長得挺漂亮嗎?”
  楊小璇老實地點點頭,道:“他長得的確英俊不凡,可是女兒楊迅臉上掠過一層陰雲,但瞬即消逝。輕輕自語道:“其實呂雄飛的徒弟薑鈞也不錯,這兩個少年都好!”
  這白水堡中的氣氛永遠陰霧沉沉,如今更加像要凝結成一塊,連餘呂這些客人都感到不妥。不說年青一輩的都不肯離開,衹因楊小璇陪餘宗嶽、薑鈞遊玩得十分暢快,邵風也整日和水明鳳對奕閑談。年青的既不願走,老的衹好順情按理照原定計劃,住滿一句之期。
  過了四天,兩位老的已有點沉不住氣。衹因那天罡手楊迅雖然日日和他們盤桓在一起,可是他那兇惡猙獰的面孔,與及冰冷殘酷的表情,已足以使得餘望和日雄飛兩人不大舒服,更兼楊迅終日不大開口,,僅僅是有問方應。
  傍晚之際,餘望的兒子餘宗嶽和呂雄飛的徒弟薑鈞,還有天罡手楊迅的女兒楊小璇,去茅山行獵了一整天,尚未歸來。
  天罡手楊迅於晚飯後便一如平日老規矩到後面密室打坐練功。餘望和呂雄飛由副堡主飛蛇倪盾陪着,到堡外散步。
  群巒疊蟑,掩映在黃昏晚霞中,似有似無,仿佛是仙人居住的靈山,隨時會隱沒不見似的。餘望舒一口氣,道:“這裏的景色真不錯嘛!”
  呂雄飛也有同感地鬆口氣,微笑一下,凝眸望着蒼茫暮色中的茅山。
  忽有一騎如飛馳到,正要人堡,一見副堡主飛蛇倪盾也在,便勒繮跳下馬來,施了一禮,然後在他耳邊悄悄稟告好些話。倪盾聽完,揮手道:“你即速回堡,守在密室門前,俟堡主一出來,便嚮他稟告”那人銜命人堡而去。
  飛蛇倪盾低頭沉思,餘呂兩人心知必定然發生什麽事,卻不好探問,假作不知,倪盾忽然道:“兩位都是稱雄武林已久的老江湖,必定知道剛纔發生要事。小弟想了一回,覺得此事與餘兄有點關係,故此擅自作主,先告知餘兄……”
  呂雄飛為了避嫌,立刻道:“兩位既然有話說,呂某先走一步,回堡去瞧瞧我那師侄女飛蛇倪盾忙道:“呂兄請留步,此事不必瞞你。剛纔敝堡之人飛騎來報之事,不過是有一個人要到敝堡來……”
  呂雄飛頷首:“莫非此人與餘望兄有什麽過節?”
  倪盾一翹大姆指,道:“呂兄猜得不錯,此人正是峨嵋出身的鐵甲金槍陶彬,他與餘兄乃是死對頭,江湖之人無不知曉”
  餘望為人陰沉多智,雖然心中一震,但卻不露聲色,平靜地問道:“這廝幾時可以抵達本堡?”
  “大概明日清晨吧!”
  餘望淡淡道:“這樣餘某便須即晚離開了,我和他二十年來打了數十仗,都不分輸贏。
  但我的火彈卻能引起浩劫,連日承蒙楊迅兄招待,如何能毀損此地一草一木?衹好忍讓他一次!”
  飛蛇倪後打個哈哈,道:“餘兄到底不愧是領袖一方的人物,處處設想周全。小弟也久聞餘兄霰火彈威力極大,早先還在發愁呢!但敝堡主可不知會不會怪小弟替他得罪朋友—
  —”
  呂雄飛道:“這一點呂某自願為倪兄作證!”
  餘望瞧瞧天色,晚霞已斂,夜幕徐徐落下。便自語道:“宗嶽他們也該回來了吧?”
  原來這餘望雖說是獨霸西川,武功出衆。但他一碰到那位鐵甲金槍陶彬,便十分頭痛。
  這件事起源在二十年前,那時餘望已出道數年,掙到一份名頭。一日忽然碰上這個鐵甲金槍陶彬,打將起來。其時鐵甲金槍陶彬剛出師門,武功雖也不錯,但火候未夠深厚,故此吃餘望在五十招內,贏了一掌。
  但陶彬的外號稱為鐵甲金槍,可知他除了手中一支金槍之外,身上尚有一付鐵甲,雖是極薄而輕,卻有絶妙的護身功用。是以吃了一掌,仍然能夠遁走而沒有當場斃命。
  第二次是一年以後,鐵甲金槍陶彬匹馬單槍,來尋餘望。一百招之後,纔輸了一掌。因那副鐵甲之故,又無事遁走。
  第三次第四次以迄第二十五次,鐵甲金槍陶彬結果都輸在餘望手底。但後來的幾次,餘望已不能在招數上贏他而衹得施展成名暗器霰火彈。
  這種頑敵別說他功力大有進步而令人驚心,最可怕的是這種死纏的精神。而且他身有鐵甲,連火燒也弄不死他,餘望每一想起此人,便大黨頭痛。
  最後的兩次都十分秘密,仍是鐵甲金槍陶彬匹馬單槍地去找他,這兩次都拼鬥了四百多招,餘望的霰火彈出手也不濟事,竟然敗在對方金槍之下。鐵甲金槍陶彬臨走時大聲長笑,並警告他說,日後千萬不要在路上相逢,如是這樣,則他必不再留手,定然將他殺死。但除此之外,餘望大可高枕無憂,因為他此後不會再到西川來找他麻煩。
  想不到平靜了六七年之後,忽又聽聞那鐵甲金槍陶彬要來的消息。餘望心知如若碰上此人,縱然不敵斃命,但也一定受辱,威名掃地。衹因那鐵甲金槍陶彬一身武功,俱是峨嵋心法,進步之速,從數十次交手的情形便可看出來。
  那鐵甲金槍陶彬為人固執,自從第一次輸了之後,便一步也不回峨嵋,自己跑到洞庭湖濱居住,勤修武功,經過許多次苦戰之後,證明峨嵋心法,的確不同凡響,雖餘望亦痛下苦功,用以應付這個如附骨之疽的頑敵,卻也不及陶彬進步得快。現在一別六七年之久,鐵甲金槍陶彬的武功必定更加精純,他為了保持威名,非得趁早溜開不可。
  飛蛇倪盾聽見他自語的話,便道:“令郎等一定很快便能回來,尋常人如要行獵,必須磨上幾天,但他們三人一身武功,腳下又快,一日時間,已等如常人好幾日!”
  大傢信口談些閑話,一直在堡外等候,直等了一個時辰之久,仍不見餘宗嶽薑鈞和楊小璇姑娘回來。
  餘望覺得不好意思,便首先主張回堡。三人回到堡中,餘望內心焦急異常,深恐兒子玩得忘形,要到明日方始回來,則自己這個人可是丟定了,同時以後也不能在西川稱霸。半生辛苦建立的事業,將要斷送在兒於貪玩的一念之上。
  忽然有人氣急敗壞地匆匆來報說,楊小璇姑娘等業已回來!
  餘望起先暗中大喜,繼而得見報訊之人神色不對,心中又暗吃一驚。呂雄飛也知道是出了岔子,心中也暗自緊張起來。
  飛蛇倪盾怒斥道:“少俠們和姑娘回來不是很好麽,幹麽弄出這等神色?”
  那個下人忙分辯道:“副堡主暫勿生氣,小人話未說完呢。楊姑娘等雖是回來了,但衹有兩人行走如常,手中合力扛着一位,小人也沒看清楚是誰?”
  餘呂兩人任是一等老江湖,至此也不禁微微變色,互相對望一眼,像在交換意見。
  倪盾低喊聲“糟了”,飛步出去,剛出了堡門,已見楊小璇姑娘和薑鈞兩人面露疲乏之容到達堡門,在他們後面,有四五個壯漢扛着一張竹榻,榻上之人,正是餘望的獨生子餘宗嶽。
  呂雄飛一見愛徒薑鈞無恙,暗中鬆了口氣。餘望趕上兩步,已到了壯漢旁邊,定睛看時,餘宗嶽面如死灰,閉目不動。
  他大吃一驚,伸手摸摸兒子,觸手溫暖,並非已死。楊小璇美眸一閃,振起精神,大聲道:“餘叔叔,宗嶽兄並沒有生命之危
  餘望暗中舒氣,卻淡然道:“我不急呢,生死有命,若是數該如此,也就罷了!”
  呂雄飛一把拉住徒弟,問道:“你是什麽一回事?快說出來聽聽”
  後面忽然傳來一個陰沉有力的聲音道:“大傢請回廳中說話,比較方便些”
  餘望和呂雄飛回頭一瞥,發話之人,正是本堡堡主天罡手楊迅。在他身邊,還站着那個早先報告鐵甲金槍陶彬快到本堡的下人。
  天罡手楊迅目送餘宗嶽的竹榻進堡之後,眼中也露出疑惑的光芒。
  楊小璇嬌軟無力地靠在父親身上,輕輕道:“唉,我疲纍死了楊迅伸手抓住女兒的手臂,暗中運力托住她的身子,嚮堡內走去,一面愛惜地道:“你們跑那麽遠幹嗎,不纍纔怪哩!”
  薑釣大聲插嘴道:“楊伯父你老說錯了,我們並非因走遠而疲纍”
  呂雄飛截住他的話道:“孩子你省點氣,到廳子裏坐定再稟告不遲”
  眨眼間大傢已到廳中,楊小璇坐在父親身邊,薑鈞也坐在呂雄飛身邊。餘望卻站在兒子竹榻前,默然無語。
  楊小璇道:“我們今早一直深人茅山群嶺中,中午時已獵到一頭野豬和廉兔等,中午用火烤了野豬,大吃一頓,休息了一個時辰,然後又開始圍獵。我們說好的是每個人點定兩座山嶺,限在申時集合,看誰獵得最多。到了申時,我和薑鈞兄都到達指定之處,獨有宗嶽兄未到。等了一會,我們便去找尋他……”
  餘望低低哼一聲,天罡手楊迅卻問道:“但你們何以如今方回堡門?兩座山嶺有什麽難搜?”
  楊小璇疲倦地籲口氣,道:“爹爹你有所不知,這就是我們何以會纍成這個樣子之故、當時我和薑鈞兄分開各搜一座山嶺,哪知踏遍那座山嶺,仍沒有宗嶽兄蹤跡。回到說定的集合地點,和薑鈞兄一見面,纔知道他也找不着宗嶽兄。這時我們可就急了,假如宗嶽兄發生意外,而我們不在天黑之前找到他,那就太危險了。於是我和薑鈞兄再劃定範圍,分頭搜索。這次因地域甚廣,又不能漏掉任何一塊大石後面山洞,而且時間有限,必須盡力趕快,因此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已纍得沒有氣力。幸好薑鈞兄終於在指定時間內,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宗嶽兄……”
  她摹然中止了敘述,大傢都移轉眼光去看薑鈞。這時水明鳳和邵風也都聞訊趕到。另外本堡總管惡屠夫郝衡,副總管鐵算盤尹尉也來。在大廳後面的側門邊,還有一個人悄悄仁立,側耳而聽,此人正是那忽冷忽熱,俊美而有點神秘的王坤。
  薑鈞接着道:“我一直搜索了三座山嶺,人已纍極,同時和小璇姑娘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正自失望,忽然發現宗嶽兄躺在樹頂!離地面足足有四丈之高。他所躺之處,枝極幼細,此時隨風搖擺,大有摔墜下來之勢。我嚇出一身冷汗,同時也發現假如宗嶽兄不是昏迷過去的話,稍微一動,便得摔了下來。當時我冷汗直冒,因為不知宗嶽兄是否已經死了。但無論如何,我也得想法子把宗嶽兄弄下來。”
  “這件事可把我為難住了,那株樹雖然不止四丈高,但在宗嶽兄所臥之處,枝極幼細無力,難以再支承我的體重,既然無法落腳,又何能救他?
  “我研究了好久,纔因看見上面一支較粗的橫極而想出一法,當下我攀躍到那支橫椏上,掏出囊中的飛抓,一頭擊在椏上,自己緣索下去,用牙咬住長索,吊住自己身軀,騰出雙手,用長索另一頭捆在宗嶽兄身上。然後我又緣索上去,這纔把宗嶽兄吊上來,再抱着攀樹下地!這麽一騰折,我回到約定之地而見到楊姑娘時,已疲倦無比,不能再動!”
  餘望聽了半天,還不知兒子何故會變成這樣,暗中甚急,同時想起天明時,那死對頭鐵甲金槍陶彬便到,更加焦躁不安。
  “我們好不容易把宗嶽兄扛回來呢。”楊小璇嬌軟地說,“一路上我們還用各種方法,想把他救醒,但他似乎睡得甚甜,毫無反應!”
  大傢都細心地看看餘宗嶽,衹見他面色灰白,雙目緊閉,但分明可以看出他的胸脯輕輕起伏,有如常人睡熟之後光景。
  天罡手楊迅眉頭大皺,臉上神色更加陰沉可怕,但他的眼色中,分明已露出如有所悟的意思。
  餘望發覺之後,便道:“楊兄你可知小犬何故如此?”
  天罡手楊迅微一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但此事關係不小,現在立刻便得出動去探究原因!”
  餘望頗感不悅,心知楊迅必有所瞞,但卻不明白他瞞些什麽。
  楊迅一面安排好搜索的人數,一面送愛女返閨房休息,邵風跟着師父走人師姐房中,關切之情,流露無遺。天罡手楊迅渾如不知,溫語叮囑女兒安心休息之後,便帶了邵風回到大廳上。
  這時呂雄飛也準備出動,換了勁裝疾服,以免山路荊棘樹叢勾破長衣。但餘望卻沒有更衣,好似不準備參加行動似的。
  楊迅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道:“我這個玉瓶之中,藏有千年香鹿所聚的香脂,此香擅解諸般奇毒,咱們先試上一試。”
  餘望精神一振,趕緊領先走到兒子昏臥的房中,天罡手楊迅站在床前,慎重地將三瓶放在餘宗嶽鼻孔下面,然後拔開瓶塞。霎時滿室飄浮着一陣奇香,濃冽異常,室中請人俱覺得頭腦微昏,趕快閉住呼吸。
  餘宗嶽突然呼吸轉長,面色也陡然間轉變得較為紅潤。餘望在這緊要關頭,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睜大眼睛,咬牙用力,生似要幫兒子呼吸似的。
  此刻間餘宗嶽倏然回醒,緩緩睜開眼皮,叫道:“好香啊!”
  餘望立刻驚喜交集地道:“我兒你沒事麽?”
  餘宗嶽突然記起往事,雙臂一振,意欲起床,哪知雙臂僅僅動了動,身軀卻紋絲未移。
  他失聲叫道:“我怎的一身無力”
  天罡手楊迅的陰沉的聲音響起來:“宗嶽賢侄毋需心急,你可是曾經遇見什麽奇怪之物?”
  他的語音雖然低沉,但卻沉穩有力,餘宗嶽躁急之氣為之少殺,長嘆一聲,道:“楊伯父說得不錯,小便果然遇見怪獸,但也是小侄無能,方致于此!”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那頭怪獸身長尋丈,渾身白茸茸的長毛,雙目火紅,人立而走,行動迅捷如鬼魅,如今回想起來,怕是一種猿猴異種。但當時我卻以為是山魈本客之類的精怪,心膽俱寒,連忙逃走。誰知那白毛怪物比我的腳程快得多,一下子追將上來,長臂捲攫而至。我在倉惶中一刀砍去,正好砍在那條長臂上,卻如中敗絮,毫不着力。跟着我的人已被怪物抱起,衹聽到它獰叫一聲,巨爪直按在我的面上。當時我鼻端嗅到一陣臭味,登時五髒翻騰,頭腦暈眩。似乎看見那衹巨爪中,嵌着一朵藍色的小花。但剛剛瞧見,便昏决不醒人事了”
  餘望慶幸道:“你的命終於保全,未嘗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天罡手楊迅兇睛眨眨,射出奇光,緩緩道:“我早已猜疑茅山出現的怪物,就是這東西,宗嶽賢侄如今親眼目擊,果然證實了我的疑心無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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