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浩荡江湖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花月夜初探水仙舫
  第二章 得娇客历险是非地
  第三章 动其情巧获测音仪
  第四章 定协约黄山救佳丽
  第五章 历黑风身历得灵药
  第六章 锁魔崖痛失美情人
  第七章 得忠仆石屋遇怪事
  第八章 奇门阵腿伤遭暗算
  第九章 议大计群雄聚镖局
  第十章 挫陶森和约为解药
  第十一章 探雷府美姬骗傻仆
  第十二章 仆卖主雷府遭劫难
  第十三章 黄叶寺大破拜火教
  第十四章 杨家帮计破假兄妹
  第十五章 擒石头设计逼羽飞
  第十六章 探虚实斗法甘露寺
  第十七章 访疑踪孤身斗群小
  第十八章 会秋声惨遭恶骨爪
  第十九章 龙岗院双怪毙宠徒
  第二十章 游杭州羽飞遇双美
  第二十一章 假绑架梅园窥天机
  第二十二章 擒二魔再议合作计
  第二十三章 丢佳侣赴约凤凰山
  第二十四章 战四异勇赴江边会
  第二十五章 会冷凤智破假吴瑶
  第二十六章 为工银历险换三掌
  第二十七章 救爱侣中计陷囹圄
  第二十八章 斗水仙周旋斩羽翼
  第二十九章 十八涧被围八卦阵
  第三十章 败双美法主现原形
  第三十一章 携爱侣比翼游江湖
第一章 花月夜初探水仙舫
  春江潺溪,皓月如轮,微风过处,水面上银鳞万点,衬以朦胧远山,江岸榆柳,风物极是幽美。尤其是那怡荡东风,挟着浓浓的春意,使人泛起迷醉之感。
  一座码头突出伸入河水中,严格说来,那只是一截石堤而已,大概是由于附近很荒凉冷落,所以没有船舶停泊。
  但在这道约有三丈的石堤上,却有两条人影,凝立不动。皎洁月色之下,看得清楚,一个是华衣美服的妇人,另一个则是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的老者,身上一袭灰布衫。
  他们虽然同是站在堤上,但相距达两丈之远,既互不相看,也不交谈,毫无同携赏月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月色似乎更加明亮,四下景色,皆清晰可见。
  突然间这两人一齐扭转头,向后面望去。只见在他们后面两三丈远,有一排摇曳的柳树,此时柳荫下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举步行来,轻飘飘的,好像是脚不沾地般滑行,一晃眼间,已到了堤上。
  这人不但动作怪异,连面貌装束,也饶有诡异阴森的味道。在月光之下,他身上宽大的衣服,发出一种灰白的闪光。他面上肌肉极少,双睛深陷,两颧高突,乍看活似是骷髅头一般。
  他的双手,也瘦得只剩下骨头,留着相当长的指甲,宛如一对鸟爪。
  他干笑了一声,道:“两位好雅兴呀,今夜的月光真不错,对不对?”
  他的笑声和话音甚是阴森而低沉,大有啁啾鬼语的味道,深夜乍听,如若是不知他底细之人,准得骇死。
  那老者和妇人都转回头向河面望去,没有做声。
  这个形如鬼魅的人冷哼一声,意思似对这两人的不理睬他,感到愤怒。老者突然开口,道:“邬老魅,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废话毋庸多说,假如你老兄已探知那艘水仙舫上,究竟有多少人的话,何不说出来印证一下?”
  邬老魅阴声笑道:“蒲毒农名满天下,何须对那水仙宫如此重视?何况还有查三姑娘在此,她的断肠针举世无双,我邬老魅只不过来瞧瞧热闹而已。”
  那个妇人侧过面来看他,但见她鼻子挺直,双眸神采奕奕,风姿颇佳。
  她双眉一皱,冷冷道:“原来你只是来瞧热闹的,那么你趁早滚远一点儿,要被水仙舫上之人瞧见,把你也带上一笔,那时候你吃不着羊肉一身膻,多划不来。”
  她自然是讽嘲对方不敢承认此来的真正意思,蒲毒农仰天一笑,道:“对啊,查姑娘的话,实是苦口婆心,顾全交情,邬老魅,你还是请吧!”
  邬老魅那张可怕的脸上毫无表情,淡淡道:“邬老魅倒不怕沾上一身膻,但有一个人却当真有此戒惧,所以尽躲在一边,不敢伸出头来。”
  查三娘似很感兴趣,举手摸鬓,道:“谁呀?倒是说来听听。”
  邬老魅道:“除了铁冠老道还有谁?他的化装越练越高,眼下已练到化脓的地步,连他的人也变成脓包一个了,哈……哈……”
  蒲毒农和查三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三姑娘道:“好得很,他听见了准得气个半死。”
  数丈外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道:“那也不见得,姓邬的老鬼狗嘴里怎会长得出象牙。
  本真人倒要见识见识他这对鬼爪,目下有什么惊人的成就?”
  这阵话声忽远忽近,说到末句,一道人影凌空飞到,落至提上。
  邬老魅身上的宽衣无风自动,惨白的反光虽然微弱,但由于飘摆摇动的关系,颇为惹眼。
  别人一望而知他已经运功戒备,再看那刚刚凌空飞到之人却是个又瘦又高的老道士,身后还有一只灰鹤,正如它主人一般的高瘦,相映成趣。
  这个老道神情严冷,由于他双目炯炯盯住邬老魅,使人感到气氛紧张,大有战事于触即发之势。
  蒲查二人袖手旁观,并不出言劝解。但他们也显出小心戒备之状,好像深防这对峙中的两人,会忽然攻袭自己。
  堤上虽然站得有四人一鹤,但却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人略略移动,仿佛突然被妖术所袭,都变成了石头一般。
  过了一阵,他们都被某种声响所惊动似的,齐齐转头向河流的左方望去,那是此河的上流,大约在四五十丈远处,便是一处转角。
  这刻一盏蓝得眩目的灯,亮在转角处。这盏蓝灯乃是高悬桅端,所以大家都先见到灯光,却看不见船身。
  三姑娘嘘口气,道:“来啦,水仙舫的辟邪灯,已经有十年之久,不曾在三江五湖出现了。”
  铁冠老道接口道:“见她的鬼吧,她们先辟自己的邪,方是正理。”
  那艘大船顺流而下,因此,忽然就转过了弯角,但见另外的两支桅上,也悬着灯火,却是黄的,而且挂的低矮得多,所以总是先看见蓝灯。
  这艘船相当巨大,头尾和船身都有灯火,但舱中有没有人却看不见,尤其是内舱的情形,更无从窥测。
  蒲毒农突然道:“假如在场诸位,尽皆有意出手的话,咱们先定个次序,免得到时场面混乱,反而便宜了对方。”
  三姑娘道:“蒲老之言甚是,假如无人反对,我就第一个献丑吧!”
  邬老魅道:“不行,三姑娘固然是艺高胆大,可作表率,但却不免有不公平之嫌了。”
  铁冠道人道:“那么咱们抽签吧!十年前也有人试过此法,倒也公平得很。”
  人人都同意了,并且公推铁冠道人主持。他们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已弄妥了,第一个出手,乃是邬老魅。
  依次是查三姑娘、蒲毒农,最末是铁冠道人。
  邬老魅那张骷髅似的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从他闪闪的目光中,却可以窥出他心情的紧张沉重。
  这实在是很奇异的现象,他们一方面不肯落后,以抽签方式决定出手次序。但另一方面,那只神秘的巨舫,显然很不好惹,抽到第一的邬老魅,竟不由得流露出紧张的心情来。
  那艘水仙舫,很快就驶近了这道石堤。船上每一边有四支长桨,非常整齐的起落划水。
  此刻虽然距石堤只有三四丈,但仍然看不见人影,连船尾也看不见舵工的影子,整艘船的外表,看来与平常的船舶并无分别,然而全船见不到人影,却显出一种特别的诡异的气氛。
  此时船头忽然伸出两支竹篙,撑住河底,把船舶定住不动了。
  靠近前面的船舱中,灯光忽然从窗户中透射出来。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由于这个女子乃是背向着灯,所以堤上之人,只分辨得出她的身影是个女性,面貌和衣着,都瞧不清楚。
  这等朦胧的景象,含蕴着如梦如幻的旖旎气氛,实在令人十分神往,见过之人,无不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石堤上的人,都不做声,所有的目光,盯牢那窗间的女子身影。
  船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立刻这旖旎如梦的景象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骄狂狠毒的女性的幻影。
  这是因为这阵笑声含蕴着一种令人嫌恶的东西,那是冷酷、荒诞、狠毒、贪婪和厉害等等性质组合的声音。
  尤其是这些老江湖们,见多识广,这种可怕的妇人,也见过甚多,所以能在想象中,幻现出她的容貌来。
  笑声持续了一阵,方才停止,接着说道:“想不到我水仙舫的辟邪灯,还未曾被武林人物遗忘,想来本舫的规矩,你们也都记得。”
  铁冠道人严厉地道:“你的声音甚是陌生,本真人虽听不知,速速报上名来。”
  舫上的女人影子移动一下,声音传上岸来,道:“你的武功如果能像听觉这般高明的话,看来本舫的威名可真不易保全了。不错,本宫的三花五艳在十五年间出尽风头,天下无人不知。但如今隔了十载之久,本宫后起之秀辈出,目下更有新三花五艳,出巡江湖宣威扬德。本人便是新三花之首李玉蕊。”
  她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悍泼恶毒,使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拿她与美丽的玉蕊花牵扯在一起。
  铁冠道人哼了一声,身畔的灰鹤两翅伸展,似是想飞起来。他迅即伸手,按住灰鹤,低低叱了一声。
  巨舫上又传来李玉蕊的可怕笑声,道:“牛鼻子,算你还有一点儿眼力,如若让这头蠢物飞起,那你就得另找一只从头养起了。”
  铁冠道人勃然而怒,道:“臭丫头休得夸口,等一会儿你就尝到神鹤的滋味了。”
  邬老魅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曲山邬庸意欲请教贵宫绝艺。”
  李玉蕊用那尖锐可怕的声音道:“曲山老魅这些年来威风殊甚,果然有资格到本舫一斗。但本舫的规矩,最重要的一条是凡是落败无法幸存。此是为了保持本舫秘密,不得不尔,你估量估量,如果不怕死,方可前来。免得怨天后悔时,已经莫及了。”
  邬老魅头皮果真有点儿发炸,他成名至今,不仅是十年八年之事,大风大浪见得甚多。
  可是这一艘充满了神秘的水仙舫,历来传说最多,杀人也是最多的。据武林所知,说是无人上船挑战之后,尚能生还的。
  既然此舫这般凶险,这些武林人物如何又肯登肪挑衅呢?他们不会邀舫上之人到岸上来比划么?
  这个问题,任何初次听到水仙舫这段异闻之人,都会提出来。而答复却也定能使问者满意,那就是水仙舫系得到当今武林第一大家派的少林寺方丈大师保证,一是保证船上并无机关埋伏,比斗绝对公平。二是水仙舫任何承诺,如果有违,可向少林寺交涉,少林方丈愿负全责。
  这水仙舫已销匿了十年之久,而在这十年当中,武林间提及此事,少林派之人仍然承认属实。
  因此,不论是黑白两道,再狡诈刁滑之人,也能深信水仙舫能公平决斗。这是因为少林寺方丈,从来都是天下武林的领袖人物,以他的声望德行,那是绝对不必猜疑的。
  邬老魅高声道:“我邬庸不在嘴巴上逞能,多说无益,我上来啦!”
  李玉蕊尖声一笑,道:“好,好,你来吧!”
  但见那水仙舫的右舷,突然伸出一块木板,长达丈半。最末处有一盏风灯,因此即使是在漆黑无光之夜,也能看得见这块跳板的位置。邬老魅身形也没有如何作势,呼一声已划凌空飞去,稳稳落在跳板上。
  曲山老魅邬庸才站稳了,那块跳板已经缓缓缩回,把邬老魅一齐带到船上。
  石堤上的三个人,运足目力遥视。但见邬老魅很快就走入舱中。从窗户间可以隐约看见,那个本来在窗边的女子,也转过身子向着邬老魅,长发飘拂,姿态甚美。不过她的声音传在众人耳中,竟是那么可怕,因此这美感全消,都幻想着她一定是个罗刹般的可怕女人。
  那扇窗户突然被帘幔封住,因此,舱内的情形,谁也看不见了。
  查三姑娘突然低声宣布道:“啊,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铁冠道人大为讶异,道:“姑娘如何得知的?”
  查三姑娘道:“因为邬老魅动身时,即行发出传声,须得懂得他的暗号之人,方能了解其中意义,我不知道他向谁发声传声,但这声波目下忽然中断。可见得他已经运集功力,出手对敌,才不得不停止传声的。”
  铁冠道人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探悉那水仙舫之谜的妙法。可惜的是看来一上船就得动手,以致没有时问把上船所见的情形,通传岸上之人。”
  蒲毒农突然插口道:“也许人家水仙舫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因此,她们的船舫永远靠泊在三丈以外,除此之外,也许尚有别的妙计绝艺,隔断了一切传声。”
  查三姑娘霍然道:“是啊,人家何尝想不到这一点?证明多年来,江湖上无人说得出舫上是什么样子,可知此舫必有隔断一切传声的办法。”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这水仙肪不是如此神秘,相信就不会有这多人冒险上去了。”
  铁冠道人道:“然则三姑娘只是怀着登舫一观秘密之心而已么?”
  三姑娘道:“那当然不是啦,但我的企图,与你们这些臭男人全不相同,那是我敢断定的。”
  铁冠道人冷冷说道:“本真人年逾古稀,修真炼气,一向没有凡心。三姑娘万万不可一竹篙打尽一船人才好。”
  蒲毒农接口道:“不但铁冠兄提出异议,连我这山野老农也不能承认。固然许多男人是为了舫上如花似玉的女孩们而登舫,但我老农可没有此心。”
  查三姑娘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于是三人静默无声,凝眸注视那艘水仙舫。
  他们都似乎有所等待,隔了一会,舫上突然传来一阵圆润清亮的琵琶声,入耳但觉动听之极,古人说“大珠小珠落玉盘”,又说“携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骨”等语,正好拿来形容。
  石堤上的三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被这阵入耳动心的绝妙琵琶声响所吸引了,凝神倾听。
  过了一会儿,乐声夏然中止。查三姑娘道:“完啦,邬老魁从今以后,永不会复出现江湖了。”
  这只是兔死狐悲式的同情而已,而他们真正感到惊心的,却是曲山老魅邬庸之死,时间太短促了。
  以邬老魅的功力身手,千儿八百招之内,能收拾他,已经是万分骇人听闻之事,但邬老魅到那水仙舫上,不过一炷香之久。依照历来的传说,琵琶声一歇,就是敌人被解决了。
  就在众人心念转动之时,舱窗忽然打开,仍然是一个女子,背灯站在窗边,向岸上瞧看。
  舫上又传来那阵使人恐惧的声音,道:“邬老魅已被本舫结果了。你们还有哪一个上来?”
  话声甫歇,突然光芒一闪,宛如闪电一般,把那艘水仙舫照得明亮之极,丝毫皆现,因此,堤上这些武林名家们,也在眨眼间,看清楚了那个女子。
  他们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女子长得美貌之极,乌发披垂,玉面朱唇,比得画上的美人。
  这道闪光一下子就消失了,舫上传出尖厉的声音,道:“是哪一个使用电光弹照明?此举犯了本肪大忌,当得处死。”
  岸上没有回答的声音,而事实上石堤上的三人,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查三姑娘低声一笑,道:“她好像很有把握一般,但究竟是谁施放电光弹的,尚未得知。”
  蒲毒农皱眉道:“奇怪,听她的口气,好像的这个施放电光弹之人,如不自招认罪,就一定逃不过她们毒手似的,这倒是不可轻视之事。”
  铁冠道人却讶异地注视身边的灰鹤,因为它露出一种足够觳觫惊惧的样子。
  他们刚讨论了几句,数丈外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尖厉之极,在这月夜中,足以使胆小之人骇死。
  众人往那边望去,但见一团黑影,冲天而起,一下子就隐没在长空中,谁也看不清楚那是什么物事。
  蒲毒农等人都呆了,过了一下,查三姑娘道:“我们不过去瞧瞧么?”
  铁冠道人道:“那边一定有人惨遭毒手,哎,我明白了。下手的一定是水仙舫所养豢的异鸟,大概是一种极猛恶可怕的异种鹰隼。不然的话,我的仙鹤不会露出畏惧之态。”
  此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况且水仙舫若非养有异物,早先岂敢夸说那仙鹤一飞起,就可被击杀的大话。
  他们离开石堤,向树林奔去。霎时已奔到树下,但见地上有两具尸体,一个俯卧地上,浑身没有伤痕。另一个的死状可真惨了,脑袋瓜已不见了半边,脑浆鲜血,弄污了一地。
  查三姑娘掩口低叫一声,道:“他们可不是洞庭双枭汪氏兄弟?他们被什么异物所伤,居然在同时之间,一齐送了性命?”
  蒲毒农似乎对死人和血污全不在乎,蹲下去审视,又扳动他们查看,高声道:“通通死啦,我猜那是极厉害的鹰隼,突然扑落,用铁翅扫死一个,同时以双爪抓死一个。”
  查三姑娘倒抽一口冷气,道:“如若水仙舫豢有如此厉害的异禽,我看还是退走的好。”
  话声未歇,蒲毒农已用传声之术,向他们两人道:“请你们哪一位巡视一匝,如果没有敌踪,我就把这排行第二的老枭救活片刻,可以说上几句话。”
  铁冠道人重重咳了一声,道:“奇怪,我的鹤儿呢?”转身走开,借势查看情形。
  他马上就确定没有敌人在旁边窥伺,当下迅即奔回树下,比个手势。
  蒲毒农拿出一根银针,在那个毫无伤痕的尸体上,连刺了十五针,出手如风,快得使人看不清楚。
  他另一只手把这人托起来,但见此人一身劲装疾服,俱是黑色,面貌尖削,年约四五十之间。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洞庭双枭汪氏兄弟之一了,他是老二,乃是水道中一流高手,想不到今日丧生于鸟兽一击之下。
  汪老二突然间张开双眼,但毫无神气,嘴巴微微开阖。众人听时,却没有声音。
  蒲毒农又拿出一个小瓶,在他鼻孔下面晃了两下。汪老二顿时有了一点儿精神,眼珠转动,瞧看眼前之人。
  蒲毒农问道:“汪老二,刚才是什么物事袭击你们、”
  汪老二缓缓道:“是一头黑鸟,好像鹦鹉。”
  蒲毒农道:“你对那水仙舫已探知了多少秘密?”
  汪老二道:“全……全是女的……都很漂亮……”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蒲毒农道:“还知道些什么?”声音低而有力,直击心弦。
  汪老二虽是垂死之人,但被他有力的声音所感染,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气力,道:“很多人都……活着……那水仙宫……在……在……。
  那三入恨不得把耳朵伸长些,好听这当世一大秘密,便是水仙舫的地址。然而汪老二却只差那么一缕气,老是讲不出来。
  接着汪老二头颅一仰,全身瘫软,一看而知已经死了。
  蒲毒农遗憾地叹口气,道:“他死啦,纵然是华佗扁鹊,也没法子再使他多说一句了。”
  查三姑娘道:“可惜得很,只差那么一点。”
  蒲毒农道:“我已尽我之所能,以世间至剧之毒,透入他全身经脉要穴。他本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受到刺激,才又恢复跳动。假如他不是伤势太重,定可多讲几句。”
  铁冠道人突然一震,低声道:“咱们被包围了。”
  外面果然有三条人影,都是矮矮瘦瘦,全身黑衣,连头罩住,只露出两只光芒闪闪的眼睛。
  他们不必多看,也知道在另一面的黑暗中,已埋伏得有人,而头顶则是那只猛禽把守,不论逃向何方,也难躲过那头猛禽耳目。
  这三人对觑一眼,顿时都会悟于心,成立了攻守同联的默契。
  当下一齐转身出去,蒲毒农随手把汪老二的尸体抛开一两丈,并且好像怒恨那血泊中的汪老二,阻他的去路,所以也一脚踢开老远。
  他们出不去,铁冠道人一手轻摩灰鹤的头,冷冷道:“诸位可是从水仙舫下来?”
  那三个黑衣人散开,似是一个盯一个,各有职责。
  当下面对铁冠道人的黑衣人也冷冷道:“不错,你不在千桃观中修道,却踏入凡尘,自寻死路,才智之士,岂肯做这等蚀本的勾当。”
  铁冠道人道:“这是本真人的事,用不着你关心,你可是李玉蕊?”
  对方摇摇头,道:“玉蕊姊镇守仙舫,这等事还用不着她出手。我姓王,名含笑。”
  铁冠道人道:“玉蕊和含笑,皆是百花之一,这样说来,你也是新三花之一了?”
  她点点头,指住左边的同伴,道:“她是莫疗愁。”
  又指右边的说道:“她是吴仙客。”
  铁冠道人道:“我明白了,新三花是以百花为名,小五艳则是以鸟为排列,仙客便是小五艳之一了?”
  王含笑道:“是的,你问完了没有?”
  铁冠道人还未开口,蒲毒农已道:“王姑娘,你虽是取名为含笑,但我敢打赌你永无笑容在面,对不对?”
  王含笑道:“对与不对,等你做了鬼时,自然知道,何须多问。”
  查三姑娘突然仰天而笑,王含笑等她停口,才道:“你笑什么?”
  三姑娘道:“我仔细看看,可就发觉你们未免太过自傲自大了。凭我们这三人,在武林中,虽是比不上诸大门派的掌门人那般德高望重。但总算是有一席位。而你们,只不过是假借那水仙舫,以及从前的声名,便要自尊自大起来,以前定能赢得我们,岂不可笑?”
  在她对面的吴仙客嗤笑一声,道:“目下又不是比赛言语之能,这件事动手一试就知,何须多言。”
  水仙舫上突然随风传来那美妙绝伦的琵琶声,如泣如诉,真能使人回肠九断,泪随声下。
  那三女闻声一齐出手,各各撤出一把短剑,一面小型的盾牌,欺身攻上,快如闪电。
  这三名少女分取一人,短剑精芒打闪,招数奇诡多变。此外,她们手中之盾,也是有攻守两般妙用。
  铁冠道人等三人,皆是武林中大有名头之士,武功精湛,各有真传。实在不是易与之辈。然而接战之下,无一不是马上被那三女的奇诡剑法,迫得拼力招架而已,一时之间,似是没有机会还击。
  假如他们武功稍差一点儿,只怕连十招也接不住。目下他们虽是勉力接下十余招二十招之多。可是人人心中都泛起一种异样感觉,那就是这三个少女剑招身法,正有如那含悲咽哀琵琶声一般,从四方八面而来,无隙不入。
  因此,他们封架得极为吃力,动辄便有被她们攻入圈内,送了性命之虞。
  只不过三十招左右,这三位武林名家,都被她们杀得汗流挟背,心寒胆裂。当此之时,他们已全无气势可言了。
  此时不必是行家,也能看出三女得胜已是铁定之事,单看须要多久时间而已。蒲毒农等人,恍如陷身在难以置信的噩梦中一般,欲醒乏力,惊怖之极。
  蓦地里远空传来一响悠扬钟声,说也奇怪,那气势如虹的三女,竟好像被这钟声击中一般,剑盾同时停挫了一下。
  铁冠等三人亦有如从梦境中挣醒,不约而同的运集功力,猛可冲出圈外。然而那三女只不过停挫了那么一下,因此铁冠等三人虽是突破封锁,但人人身上都挨了一剑,幸而皆非要害,是以没有妨碍行动,尚能如飞落荒而遁。一转眼间,这三人都不见了踪影。
  王含笑等三女,停手而望,并不追赶,船上的琵琶也不再弹奏,戛然而止。
  但见那三女渐渐喘息起来,并且越来越发剧烈,面上的黑布,也被她们粗大急促的呼吸,吹得起伏不定。
  树荫中先后窜出四个蒙面女子其中一个说道:“姊姊们还走得动么?”
  吴仙客应了一声可以,转身向巨舶行去。王含笑、莫疗愁也跟她返船,霎时间诸女都隐没在舶中。
  这水仙舫竟没有启碇驶行的踪象,但也没有一点儿声影。从岸上望去,船上灯光甚多,可是偏生看不见人影,静悄之极。
  又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一道人影,走到石堤上。
  水仙舫上突然射出一道强烈的灯光,毕直照着石堤上的人影,顿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这道人影,竟是个年约二十许的青年,长身玉立,头载武生巾,露出一张冠玉似的面庞,居然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甚是俊美。
  他背上斜背宝剑,浑身结束得甚是利落,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但似他这般年少英侠的人才,却也罕得一见。
  这个俊挺武生在灯光照射之下,可就看不见肪上的动静了,因此,他举手遮挡灯光,同时高声道:“不才黄山赵子龙,久慕水仙舫之名,常恨无缘得遇,想不到今晚无意中赶上了,亟欲登舟访遏,只不知仙舫主人,可肯相容?”
  水仙舫上灯光灭去,因此,赵子龙可就不必用手搭蓬遮挡了。这时他瞧见前舱中,窗边有个女子身影。
  这等似真似幻的景象,别有趣致。不过赵子龙的面色却十分严肃,定睛望住那朦胧人影,等候回音。
  那女子用一种尖厉可怕的声音道:“本舫周游三江五湖,例是有人意欲登舟无不允许。
  但本舫的规条,赵子龙你想必也都听说过了,是也不是?”
  赵子龙高声道:“不才曾经访问多人,知之甚详。但只不知贵舫的规条可是当真那么严格?从来都没有例外的么?”
  舫上那女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冷笑声,道:“很抱歉,本舫从来没有例外。也从来没有人能侥幸逃生的。”
  赵子龙俊面上泛起怒容,心想:“这话说得好轻松,哼,但凡是踏上那舫之人,皆无生还之例,可见得这些妖女们心肠何等恶毒了。”
  念头转过,随即大声道:“既是如此,不才更想登舟见识一番。”
  那女子口音道:“你既是定要送死,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上来吧。”
  但见舷边伸出一块跳板,使岸边和船舷的距离缩短,只剩下丈许而已。
  赵子龙轻轻一跃,落在跳板上。那女子道:“好俊的轻功,但你休想借这门功夫,逃出本舫掌握。”
  说话之时,赵子龙已随着跳板的缩移;迅快到了舷边。当下一跃登舟,放眼四看。
  只见此船与旁的船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面前舱门洞开,可以见到窗边有个少女身影。
  不过由于她面向河岸,所以瞧不见她的面貌。
  赵子龙也不打算看得太清楚,因为他心中对这船上的女子,都没有好感,甚至是以妖女目之。
  他大步跨入了舱内,目光一转,但见此舱相当宽敞,若是两人各以短兵器拼斗的话,足可容纳。
  窗边的女子随手把绿色的帘幔拉上,那只玉手在绿帘衬托之下,更见雪白腻滑,纤美悦目之至。
  赵子龙哼了一声,道:“贵舫喜欢故作神秘,只不知为的何故?”
  那女子缓慢的,从容地转回身子,明灯之下,只见她秀发如云,黑可鉴人,衬出一张瓜子面,雪白如羊脂之玉,眸如点漆,柳眉人鬓,当真是眩人眼目的绝色艳姝。
  她大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嫣然微笑之时,露出雪白编贝也似的牙齿,益发风致显得动人。
  她轻吐莺声道:“你为何不问我的姓名,却问些我无法作答的话呢?”
  赵子龙虎目含威,直视对方,似乎一点儿也不被她的滟滟容光所摄。这是十分不寻常的现象,因为年轻男女相遇,四目对视之际,总会有一方垂目避开的,除非是双方皆是老于情场之人,经验丰富,胆气充足,方能继续互瞧。
  以女子而言,由于情窦早开,所以到了十八九岁,就可以把一个中年男子的目光击败了。
  像赵子龙这等年纪,照理说他绝难面对如此漂亮的少女,作刘帧之平视。因此,那美女反而微微皱起秀眉,眼中含有迷惑之意。
  赵子龙道:“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毫不文雅的直接询问,这又是很奇怪的态度,那个美女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也姓赵,名黄莺。”
  赵子龙道:“咱们如若动手,可是你应战么?”
  赵黄莺一笑,道:“怎么啦,休想换别人么?”
  她的声音娇脆动听之极,果然声如其名。赵子龙暗想刚才说话的女子,必是另有其人。
  他道:“我们就在这儿动手呢?抑是另有地方?”
  赵黄莺得不到他的答话,同时也无法从他表情上找出答案,于是双眉又皱深了一点儿,但仍然作答道:“就在这儿,你觉得如何?”
  赵子龙道:“那么咱们可以动手了。”
  他总不回答对方的询问,赵黄茸也没奈何,当下拍手作响,发出暗号。
  里面的舱门突然打开,只见门口处有两个少女,长裙曳地,服饰淡雅。
  入也长得像谪下人寰的仙子一般,美艳不可方物。她们的出现,使赵子龙甚感茫然不解。
  只听赵黄莺道:“她们长得还不错呢,左边的吴仙客,右边的是王含笑。你可在她们当中选择一个?”
  赵子龙一共只能见到这水仙舫上的小部份甲板,一个前舱房而已。如今那道舱门打开,他的目光居然不为两女的容光所吸引,而是从她们之间的空隙望入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所在?
  他迅快的一瞥中,已把所见到的印象完全烙在脑子里,这使得他大为吃惊,因为那舱内竟有无数少女的身影,而且也似乎明亮得出奇,不过却没有强烈的灯光透射出来。
  他面上全然不动声色,淡淡道:“啊,我知道了,这两个美貌少女,也是赌注之一?”
  直至此时,他才认真地瞧看这两个少女,他那炯炯的眼神,宛如黑夜中的寒星,神采飞扬。
  吴仙客和王含笑两女,目光与他相触,初时还没有怎样,但只一刹那工夫,她仍都敌不过他那强烈的,富于勉力的目光,因而垂下了眼帘。
  这等情景,确实非常的动人,赵子龙发觉了这一点,竟为之微怔。
  赵黄莺的呖呖娇声响起来,道:“假如你看不上他们,那就一定另有所需?”
  赵子龙收摄心神,徐徐道:“不才既不要美女,也不要任何宝物,皆因你水仙舫的行径,过于惊世骇俗,同时伤人无算………
  赵黄莺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头,道:“你敢情是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小女子听了实不由肃然起敬,但你可别忘了一点,本舫出道之时,亦是替天行道的大旗,所行皆是诛杀武林妖邪之事。虽然其中有些人尚不能列入妖邪之列,可是他们登舫送死,皆由于贪婪之念作祟,可说是自取灭亡。”
  她很不高兴地瞪了对方一眼,又道:“你不须假惶惶作态了,说吧,你究竟要什么?”
  赵子龙道:“假如不才学艺未精,败于舫上哪一位手中,那是咎由自取,死而无怨。但如若侥幸胜了,那么贵舫就须从此退出江湖,别的东西,我一概不要。只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须在事先提出。”
  赵黄莺笑一笑,道:“原来还有要求,你说吧!”
  赵子龙道:“不才自视甚高,对此行也极有信心,因此之故,不才要求贵舫,务必派出一代表贵舫的人物,动手交锋。”
  赵黄莺哟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给你一个评语好不好?你是志行可嘉,而且愚不可及。哈哈……”
  她咛嘤道来,异常悦耳,而词锋之锐利,也不是寻常女子说得出的。
  赵子龙道:“姑娘未免有门缝瞧人,把人瞧扁了之概,不才如果没有一点儿把握,如何敢轻易登上贵舫。难道这条性命是路上捡来的么!”
  他虽然轩昂挺俊,豪气迫人,但说的话可也十分厉害,与赵黄莺大有针锋相对之势。
  这时,舱门口的王含笑、吴仙客二女,一直都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四道目光,换了寻常男子,定必为之心神不宁。
  赵黄莺似乎一时答不上话来。吴仙客直到这时,才徐徐接口道:“赵公子,你虽然有气吞河岳,视死如归的气势。但无奈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过公子这个姓名。三国之时,有一位赵子龙,倒是家喻户晓,因此之故,公子实在不能怪我们轻视了你,假如人人登舫都自称有必胜把握,便要这要那,本舫岂不是应付不暇了?”
  她以婉转的声调,大大讽刺了赵子龙一下,实足以使初出道的人,尤其是年轻男子,感到招架不住。
  赵子龙向她注视了一眼,但见她微微含笑,后来便避开他的目光,这小小的动作中,表现出一种动人心弦的聪慧和温柔性情。
  他心下略生感慨,轻轻叹一口气,道:“吴姑娘说得有理,只不知我提出的条件,赵姑娘可接得下来?”
  赵黄莺道:“接得住接不住还是其次,问题是本舫从未发生过这等事情,因此之故,我建议你还是从俗,随便挑上一种赌注吧?”
  赵子龙面色一沉,道:“谁说没有前例?你们水仙舫销声匿迹了十年之久,难道事出无因?”
  赵黄莺也不悦道:“以我所知,本舫二十五年以前,驶入三江五湖,漫游各地,十五年间,还未碰过敌手,至于十年前不再出航之故,另有道理。”
  赵子龙道:“这话你只可拿去骗骗别人,以我猜想,贵舫只不过是十年后的今日,培养出人才,把当日击败贵舫的人压倒,所以能够重出江湖,肆虐众生而已。”
  他眼角已窥见吴仙客、王含笑二女,露出惊诧之色,但他还是装不知道,朗朗一笑,又道:“不才心慕前贤,以抑强扶弱,主持公道为己任,因此之故,明知贵舫上乃是龙潭虎穴,天下罕有的险地,但仍然上来了。”
  他的相貌、声音、谈吐,无一不表现出他的侠义风怀,并且还有一种凛凛威势,足以使英雄心折,美人倾慕,因此之故,那三女无不美眸含情凝注,落在他身上。
  舱内静寂了一下,王含笑第一次发言,道:“赵公子,你口口声声认定本舫多行不义,我倒要请教你一声了,在你来前,有四个人在此地等候本舫,其中之一已被本舫发落了,这人便是曲山老魅邬庸,本舫除去此人,该当不算是行那不仁不义之事吧?”
  赵子龙毫不迟疑,道:“邬鬼魅与厉枯骨并称鬼门双怪,听说昔年在辰山练功,那数十里方圆的幽谷中,白骨遍地。似这等邪恶之人,杀之便是修积功德了。不过……”
  他换上更严肃的神态,接着道:“不过此举在你们而言,只是例行之事,并非因为邬老魅的邪恶而诛除他,贵舫规矩,第一条是登舫者死,听说多年来绝无例外,良莠不分,因此,邬老魅的被杀,只不过是你们执行禁条而已。”
  赵黄莺泛起怒色,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在你口中说来,却变成坏事了?”
  赵子龙歉然道:“不才是就事论事,并非有什么成见,假如贵舫不是订下许多不合情的规矩,自然情形又大大不同了。”
  吴仙客道:“假如本舫的行动,不合仁义,请问那少林寺方丈大师怎么肯替本肪勒碑保证呢?”
  赵子龙道:“少林方丈只是保证贵舫拼斗之时,不以暗算不公之手段对付挑战之人而已,并非保证贵舫的行为并合乎公义。”
  赵黄莺摆摆手,以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得啦,这不是开辩论会的时间。”
  赵子龙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是又有人闻风赶到,所以她们对付过我之后,还得应付别人?”
  此念一生,他立刻脑筋想从这形势上,找出有利局势可能,当然,他是决计不会说穿心中的想法的。
  王含笑接口道:“赵公子你究竟选择什么物事,作为你万一得胜的赌注?”
  赵子龙不假思索,应道:“我若是侥幸胜了,贵舫从此退出江湖。”
  赵黄莺道:“虽说你这想法,有如呓语,但我权责所限,还是不能答应于你。”
  赵子龙潇洒地笑一笑,道:“既是如此,不才便拒绝动手,等到你仍获得授权,我才来向贵舫领教绝学不迟。”
  赵黄莺冷笑道:“你以为有这等便宜的事?本舫岂是任意来去的?”
  赵子龙道:“少林方丈大师勒碑为证,担保贵舫必定公平处理,假如我坚持不动手,你们就算把我拿下,也无奈我何,对不对?”
  吴仙客道:“赵公子这样做法,岂不是迹近撤赖了?”
  赵子龙望她一眼,但见她眼波中隐隐透出一层深忧之色,不禁一怔,寻思道:“假如我没有猜错,则我此举定是在她们算中,以此早就有了应付之法。”
  心转一转,便道:“吴姑娘说得对,不才此举,果然有点儿不够风度。唉,只不知何以不才没法子见到贵舫的主持人?”
  赵黄莺道:“现在我就是主持人了。”
  赵子龙细细打量她一眼,道:“你方在妙龄,就算你自幼修习上乘武功,至今能有多少年?贵舫在江湖上的盛名,可不是儿戏的,如何能让你来主持?”
  赵黄莺不说道:“你呢?你难道就很老了?”
  赵子龙道:“这个又不同了。”
  他显出一种以耐心抑压住讥晒她无知的那种样子,又道:“我只是千百个向贵舫挑战者中的一个,武功成就,反而不甚重要,只要我认为足以登舫请教,送了性命,那是我一个人的事,但贵舫扬名至今,全不知道来者是何方高人,须得人家亮像现身,方始知道。因此你们的主持者势必是高明绝世,方能百战百胜。”
  他把这其问的道理分析得十分清楚显浅,赵黄莺为之哑口无言。
  赵子龙又道:“据不才刚刚听说所知,那曲山老魅邬庸已败于贵舫,从以往的情形观察,贵舫处理尸体方面,并非一刀杀却,抛入河中就算数的,因为不才从未听过河中浮尸是登舫索战的名家高手,敢问贵舫可是已把邬庸杀死了?”
  赵黄莺道:“这个自然,他已中了本舫的独门绝世奇功太阴掌力,六脉俱绝,现下陈尸那边的一个舱中。”
  赵子龙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道:“难道那是赵姑娘你下的手么?”
  赵黄莺冷冷道:“反正你死在临头,告诉你亦不妨事,那是本舫新三花之一的李玉蕊姊姊的杰作。”
  赵子龙点头道:“这就合理了。”
  此言一出,赵吴王三女都显然大吃一惊,赵黄莺道:“为什么如此方是合理?”
  赵子龙道:“因为大凡是练得绝世神功之人,不才这对眼睛,几乎一望而知,赵姑娘一则年轻,二则不才现形望气,断定未曾练成任何神功。”
  赵黄莺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看走了眼啦,本舫例系由我们数人轮流主持,等我们动手之时,你才知道我究竟练成了神功没有。”
  赵子龙再一次打量她,好在舱内灯光很是明亮,看的异常清楚,之后,他连连摇头,说道:“太阴掌力乃是有史以来,武林所知的九大奇功之一,据我所知,练得成这种神功之人,必须是纯阴之质。”
  赵黄莺愤然道:“什么?你看我不是纯阴之质?”
  换句话说,即是她已非处女之谓,所以怪不得她最着恼。
  赵子龙道:“你虽是纯阴之质,但练成此功之人,定必在面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灰白颜色,有如雾罩上面部,但你却没有,可知你只是自吹自擂,大概等我取胜了之后,又会另行出现高人,迫我应战。”
  赵黄莺冷哧一声,道:“得啦,别在那儿自我陶醉了,你今日只要胜得我赵黄莺,你就可携了战利品,安然离开本肪。”
  赵子龙心念一转,忖道:“我虽不能使她教主持人出面与我决战,但若然她此一承诺不修,则我仍可将计就计,带走一个女子,这样,我就可以从这个女子的身上,探询出水仙舫的一切秘密了。”
  这是临机应变得来的灵感,其中利害得失,当然来不及考虑得太清楚。
  他心目已有了人选,当下转目向前这三女逐一望去。突然间玉磬两响,传入耳中,清脆动听之极。
  站在门口的吴仙客、王含笑一齐退了入去,舱门亦随之而闭上。
  赵子龙愣然道:“什么事呀?”
  赵黄莺淡淡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
  转眼间内舱门又打开了,门口处站着三名美女,俱是桃腮杏脸,艳若朝霞,其中一个是王含笑,他已经见过。其余二女,却甚是眼生。
  只听赵黄莺道:“左边第一个是李玉蕊姊姊,第二个是莫疗愁姊姊,第三个是王含笑姊姊,这是本舫的新三花了,这是特意让你开开眼界。”
  赵子龙道:“新三花果然名不虚传,而你们小五艳也自不俗。”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今闲话表过,假如不才所提的条件,不为贵舫接受,则我岂可入宝山空手回。说不得只好循例,也指定一宗采头了。”
  赵黄莺道:“好,你说吧,本舫的三宝八姝,任凭尊驾挑选。”
  赵子龙虽然早已作了决定,但这时竟不禁迟疑起来,感到难以开口,原来他心中所属意的,正是那现下不曾露面的吴仙客,他从开始至今,心如止水,微波不生,对这些艳丽少女,没有丝毫攀折之心。
  大概正因此故,他才能够感觉到吴仙客似乎与其他诸女略有不同之处,这到底是由于她的气质?姿容?抑或是她蕴含情感的双眸?而使他感觉她与众有别,连他自家也不知道。
  至于他踌躇之故,乃系因为四女站在眼前,竟要当着她们挑选其一,余人便是落选了。
  这样做法,总是很不好意思,仿佛很伤她们的自尊心,因此,他迟迟未能说出吴仙客之名。
  最后,他避开诸女的目光,吐出吴仙客的芳名。
  赵黄莺抗议地道:“她不在这儿呀,你何不再瞧瞧我们几个人?”
  赵子龙仍然把目光投向别处,口中应道:“既然是任我挑选,那么我已选定了。”
  他虽然很不好意思,极力不想伤及她们的自尊心,但他的声音中,却又透露出一种坚决的意思。
  赵黄莺说道:“假如我不答应呢?”
  赵子龙这一下就火了,锐利含威的目光,蓦然集中在她面上,高声道:“你不是说过定能取胜的么?如何又推三阻四,自食其言?”
  赵黄莺耸耸香肩,道:“好,就是她吧!”
  门口三女随即退下,换了吴仙客出来。
  赵子龙无意中向她瞧了一眼,虽是很快就移开,但仍然得到一个楚楚含愁的印象,但这一时之间,却猜测不透她何故如此忧愁?
  赵黄莺取出兵器,是一柄短剑和一个小小的钢质盾牌,赵子龙不敢怠慢,呛一声掣出长刀,顿时精芒打闪,寒气森森,弥漫全舱。
  赵子龙单是拔刀出鞘,便已趁机形成了一股慑人的气势,坚强威猛之极,是以使敌人斗志衰萎。
  这等身手功力,怪不得他敢矜夸海口,然而在吴仙客芳心,却更因怜才而感到可惜,因此她估计,赵子龙虽然功力卓绝,气势特强,前所未见,但最多也不过是三五十招,便得命丧舫上。
  她心中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声,但旋即惊觉,忖道:“我这是怎么啦?难说真的是女心外向,我居然袒护起这个俊逸郎君了么?”
  这时赵黄莺持盾挥剑,摆出了门户。
  赵子龙一看她的架式,高深古奥,变化多端,果然有超世绝俗的气度使人莫之能测,心下微微懔然。
  双方峙立了片刻,由于双方刀剑上,都透出寒气,以致舱内气温陡降,一片冰冷,如是常人置身其间,一定瑟缩发抖,感到寒意难当。
  赵子龙摄心定虑,运功推动宝刀煞气,无声无息地汹涌遥攻对方。
  但见那美貌少女似乎并不畏惧,依然作势窥伺,赵子龙心下大奇,想道:“我自艺成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还没有碰上一个如她这等强敌,居然不把我的刀气和气势放在心上,固然这一仗将是我一生最艰危难渡的关头,但可也想不到上舫第一次出手,就已是这等强敌。”
  事实上赵黄莺并非如他印象中那般行若无事,她已经用尽全力,抗御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
  她心知只要略呈不支,对方立生感应,刀招即将如风弛电掣般攻到。
  只要情势发展到这等地步,她纵然能顽抗个十招二十招,只怕终不免落得伤亡大败的结局。
  因此,她竭尽所能,抵住敌人这股无形无声的锋锐刀气。
  他们相持了好一会儿,赵子龙忽然间发现一丝空隙,登时挥刀猛攻上去,口中同时发出朗朗的笑声。
  一时之间,刀光精芒电扫,耀目生辉,不到七招,赵黄莺已被迫退到舱角,眼看已退无可退了。
  赵子龙还未考虑到放松之时,一阵铮铮的琵琶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怨之极,宛如小鬼晨吟,琼妃暮泣,使人大有不忍卒听之慨。
  说也奇怪,这阵琵琶声起处,赵子龙首先感到自己的气势大为减弱,另一方面那赵黄莺却盾剑并用,奇招叠出,一下子就完全扭转了战局,反而把赵子龙迫退,不到十招,已把他反而迫得退了十二步之多,眼看已距舱角不远了。
  赵子龙发现对方瞳仁收缩,眼神收敛,招式动作间,宛似随乐声击进退上下,飘忽之极,大有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之概。
  虽然如此,他心中并无半点儿惊惶,反而微露欣然之色,忖道:“是了,这是九大奇功中的七音魔功,无怪多少年来,无数的名家高手,尽皆挫败。”
  尽管他识得对方的武功来历,可是他似乎无法应付,依然是步步后退,假如他略有惊惧,以致气势稍弱的话,定必早就无法抵挡而血溅当场了。
  那阵琵琶如怨如诉,同时又是忽远忽近,莫知来处,当真是出神入化,堪称圣手。
  看看赵子龙已被迫到角落,兀自一筹莫展。
  吴仙客不觉举起一手,以袖障面,不忍再看,但虽然她以袖障面,双眼却依旧露出来,竟然不忍得不看。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场面,赵子龙在生死边缘中挣扎,犹作困兽之斗,虽然已处于劣势但那坚凝强大的气势,还不减弱,以致对方急切问竟是无隙可乘,定须俟他退无可退之时,方能制他死命。
  赵宁龙又退了一步,背后已触及舱壁,竟已退无可退,当下振奋雄心,大喝一声,挥刀猛攻。
  赵黄莺如游丝飘絮一般,黏缠着他,招数极尽空灵缥渺之能事。
  赵子龙这一冲,只把她迫退了数尺,但她忽然攻到,又使他连迟两步,后背再度碰到坚硬冰冷的舱壁。
  后来赵子龙才知道这一座专门用来较量比划的宽舱,四壁皆是铁板,谁也休想能破壁飞去。
  他无路可退之时,复又奋力前冲,如此连冲了三次,每当拼命反击之时,气势之强力威猛,正如起初出手之时一般。
  但他三度反击,终告无效,这等以气势催发刀气的上乘刀法,正如挥军攻敌,锋锐之气,定必是再衰三竭的。
  饶他赵子龙如何骁勇神威,至此说不禁有力尽之感了。
  正当这生死一瞬之际,蓦地传来一下悠扬钟声,似是从远山随风飘来,在这午夜之际,格外分明。
  这一响钟声方起,立时变化频生,首先是赵子龙雄风大振,长刀曳扫,形成了一股坚凝强大无比的气势,一下子就把对方冲得退后了八尺之远。
  赵黄莺似是呆得一呆,赵子龙长刀落处,铮一声已劈掉她手中短剑。
  吴仙客骇得花容失色,膛目而视,就这一转眼间,那口闪闪生光的长刀,已到了赵黄莺白嫩的颈项之上了。
  他及时煞住刀落之势,但霜寒锋刃,仍然搁在赵黄莺颈上,随时随地可以把她的首级切下来。
  吴仙客忙道:“赵公子刀下留人。”
  赵子龙道:“当然啦,假如我有意伤她,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吴仙客道:“你是第一个在本舫得胜之人,我们一定不敢怠慢你,而且将依约行事,你不妨收起兵器,这儿没有人会暗算你的。”
  她说话之时,频频以目示意,黑漆漆的眼珠,不住向舱边的窗户望去。
  赵子龙初时不明她的暗示是什么意思,但忽然记起这水仙舫第一条禁例是登舫者死,顿时恍然大悟,付道:“她乃是要我从窗间遁出此舫,但这样做的话,岂不是得不到战利品了?”
  吴仙客话声—落,赵子龙便仰天长笑一声,道:“不才今宵侥幸获胜,不觉忘形,竟忘了收起兵器,真是失礼之甚。”
  他收起宝刀,向吴仙客微微摇首,表示他不要遁走。吴仙客玉容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美眸中却透露出她既焦急又怨怪的神情,她的眼色竟是如此长于表达心情,使人生出可能阅读之感。
  她过来把赵黄莺拉入内舱,赵子龙跟进去,探头一看,但见这内舱地方不大,但四周以至舱顶,却镶着镜子,因此吴赵二女一进去,互映之下,变化出百数十个美女来。
  他听到窗边上微响一声,由于吴仙客曾经示意,所以不必去看,也知道必是铁制的窗门已封闭了窗口。
  若然如此,那道入舱的门户,亦必是坚牢无比,无法撞开。
  只见吴仙客把赵黄莺扶到角落的一张矮榻上,让她躺下,赵黄莺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短促,宛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赵子龙道:“吴姑娘,咱们走吧!”
  吴仙客瞟他一眼,道:“虽然妾身已属公子,但我们只能在此厮守了。”
  赵子龙道:“这却是什么缘故?假如你们不守信用,我就要找少林方丈大师理论了。”
  吴仙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叹一声,道:“公子若是出得去,那就不必找少林方丈理论了。”
  赵子龙哼了一声,不悦地道:“怎么?你们把我软禁在此?”
  吴仙客摊开双手,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妄身不但不是发号施令之人,甚且还须服从命令,陪公子囚禁于此地。”
  赵子龙再度打量这个舱房,但由于四壁和舱顶皆是巨大的镜子,镶嵌得十分整齐,使他陡然看见了许多个自己,以及一坐一卧的两女而已。
  他想了一下,问道:“据你所知,此舱己没有出路了,是不是?”
  吴仙客垂头道:“没有啦!”
  赵子龙想道:“假如当真别无出路,你大可理直气壮的作答,何须垂头避开我的目光?
  可见得此地必然尚有出路,但四方八面皆是镜子,任是再高明之人,也无法查看得出来。”
  他退到外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默然寻思。
  突然间舱门外传来一阵女性的冷峻口音,道:“赵子龙,你还是第一个使本舫遭遇挫败之人,本舫是不能放你走,但也没有再让岸上等候之人,再行登舫了。”
  赵子龙向那紧闭的舱门望了一眼,道:“说话的可是这水仙肪上的主持人?”
  那股冷冷的口音道:“不错,老身方青萝,掌管本宫巡按司,此次辱命而返,难辞其咎,现下别的话暂时不说,老身想跟你商量一下,那便是派人把赵黄莺抬出来救治,你意下如何?”
  赵子龙道:“不才身在牢笼中,难道有反对之权么?”
  方青萝道:“你如果答应不动手,任得本舫之人带出黄莺,咱们大家都可以省很多事。”
  赵子龙摇头道:“奇怪,你似是要我许下不夺门或阻挠来人之诺,而你们自己却不守信用,宁不滑稽?但不才不愿计较这些,你即刻派人进来便是。”
  方青萝道:“那就谢谢你了。”
  接着舱门开处,一个宫妆丽服的妇人,站在门口,她面上有一层薄纱,在黑暗中,恰好能隐蔽起真面目。
  这刻船舶已经在江心中驶行,两岸暗黑,不见景物。在门口的宫妆妇人,锐利的目光透过面纱,向赵子龙凝视,似是想看透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此时,另有一个蒙面女子踏入舱内,直入内舱,接着便背着赵黄莺出去。
  赵子龙头也不回,道:“且慢出去。”
  门口处的宫妆妇人道:“怎么?你又反悔了?是不?”
  她一开口,就已证明她就是刚才在外面说话的方青萝,口气那么冰冷,使人难以忘记。
  赵子龙朗声一笑,道:“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不才纵然吃了大亏,这信诺二字还是要坚守的。”
  他这时才回头向那蒙面女子望去,厉声道:“姑娘,把面上的青巾取下来。”
  方青萝道:“此是本宫规矩,不能从命。”
  赵子龙立刻道:“好,你叫吴仙客姑娘出来,我就不揭开这一位的蒙面青巾。”
  方青萝一怔,还未开口,赵子龙已纵声长笑,道:“不才虽是不肯去做诡诈骗人的勾当,但你们这一套手法,却休想瞒得过我,吴姑娘,你还不给我回到舱里去?叫刚才进来的姑娘,把赵黄莺抬出去。”
  那个蒙面女子此时自动把蒙面青巾扯下来,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庞,果然是吴仙客,她的大眼睛中,没有一点儿表情,只淡淡道:“算你厉害,这回被你拆穿把戏了。”
  内舱闪出一个蒙面女子,接过赵黄莺,迅即走了出去,舱门随即砰一声关了起来。
  吴仙客冷淡地道:“赵公子,你留下妾身,与别人有何不同?”
  她的话声虽是如此的冰冷无情,可是那对美丽的大眼睛中,却洋溢着热情的光辉,显得更是迷人,也让人一望而知她是故意用那种声调说话,事实上并非出自内心。
  赵子龙道:“我得承认没有什么分别,但我只是不甘受人愚弄而已。”
  他沉吟一下,又道:“也许刚才那个顶替你的姑娘,练得有什么恶毒功夫,可以找机会暗算我。”
  这话言之有理,但事实上他的思想乃是向另一个方向进行,他暗自想道:“吴仙客一定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背景,所以对方一早意图把她换下。当然,最初之时,对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但其后察觉不对,才想把她抽掉,而现在更是冒开门之际,想把她换走,这自然是因为她身份有点儿特殊。”
  他指指另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坐在另一张椅上,但吴仙客却道:“赵公子,假如你不介意的话,妾身想到里面榻上躺一会儿。”
  赵子龙深信此女处处暗中袒护自己,目下大概是有人窃听,所以她只能用十分高明巧妙的暗示,来提醒自己,毫无疑问的,她这些话当中,必定另有深意,绝非她当真想躺一躺。
  他断然的拒绝道:“不行,你坐在这儿。”
  吴仙客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辉,似是因为他已有所了解而欣幸,不过她居然没有笑容,可见此舱必是在对方严密监视中,不但是说话,表情也瞒不过她们的眼睛,因此吴仙客只敢用大眼睛表示。
  她轻轻道:“为什么?我倦得很呢!”
  赵子龙道:“我要你目前陪着我,如果你躺下,我岂能也躺在你身边呢?”
  说话之时,心念电转,忖道:“她故意提起床榻,又正好是想我拒绝,可见得这话必与床榻有关。哎,莫非那张床榻有问题,她正是暗示我不可躺上去。”。
  他想通了这一点,思路有如破竹之势,一直推论下去:“不错,那张床定有某种非常厉害的设备,例如可以把人翻下去等等,却是由外面失操纵,假如吴仙客和我一同躺在床上,外头之人就暂时不动手,只等她一离床而起,就发动了。”
  假如真是两人同卧一床,则吴仙客想离床片刻,实是极容易找出理由的。
  宽大舱房里,静俏无声,原来赵子龙已半瞑双目,调息运功了。
  吴汕客这时有更多和更从容的机会,细细打量这个人。
  只见他额头宽广,鼻子挺秀,双目神采照人,宛如黑夜中的寒星,总之,他可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不过吴仙客却疑惑地自问道:“说到美男子,我见的也不在少数,何以这一个使我竟然甘愿暗暗助他呢?啊,那一定是他那份异于常人的气度,他这个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是刚强正直而又聪明的人。
  赵子龙心无旁鹜地打坐练功,对身外之事,似乎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天色已晓,光线从窗户及舱门射入来,空气也似乎特别的清新。
  赵子龙起身把灯火一一减去,舱中立时一片黑暗,这时因为门窗缝隙间的光线,终究很有限之故。
  赵子龙用传声之法,向吴仙客道:“现在不怕她们看出我们在秘密交谈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有关你们水仙宫的秘密?例如你们一共有几艘水仙舫?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等等。”
  吴仙客芳心中对他的印象,为之一变,忖道:“他不但武功惊世骇俗,而这份耐性和才智,亦是并世所稀的。只看他能够一直等到天明之际,趁着外明内暗之时,算准了别人无法观察到嘴唇的嚅动,才与我交谈,探询秘密。”
  她一方面甚是佩服,另一方面又觉得很为难,因为他要求的是本宫的秘密,就算撇开了一切关系恩怨不提,她也不宜泄露秘密,因为她深知水仙宫实力之强,称得上当世无双,赵子龙不知其中之秘,尚有活命之机,如果知道难免不从行动中泄露,则他的一条性命,定必无法保存。
  话虽如此,但如果她全然不理会,似乎对他不太友善,他一怒之下,也许永远不肯原谅。
  因此,她芳心忐忑,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怎样才是最适当的。
  赵子龙见她没有答复,自个儿嘲讽地苦笑一下,又用传声向她说道:“既然你不予答复,那就作罢,就如我从来没有问题问过你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但真不知该不该说?”
  这次居然马上就得到了回答,只听她细细的传音送入耳中,道:“公子不说出来,教妾身如何知道应该不应该呢?”
  赵子龙道:“你说得甚是,不过我一旦说出,就算不应该,但话出如风,再也收不回来了,这真是叫人感到左右为难。”
  吴仙客觉得很有趣,大眼睛一眨,透出笑意,这是从眼中露出的笑意,面上可没有一点儿表情。
  赵子龙又道:“不才感到与姑娘在一起时,言语似乎是多余之事,因为我竟能从你眼中,看出你心中的念头,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吴仙客道:“这就是你想说而未说之事么?”
  赵子龙道:“当然不,好,我现在说出来。”
  他还是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我觉得我很荒唐可笑,因为我居然认为你会帮助我,把水仙宫的秘密相告,幸而我用事实证明,不然的话,或者会制造出更多的笑话呢!”
  吴仙客似乎仔细咀嚼着他的话,才道:“妾身难道没有暗中帮助过公子你么?”
  赵子龙道:“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不够彻底。”
  吴仙客的传音中,透出烦恼的情绪,道:“假如我再帮助你,便变成出卖和背叛本宫了。公子不想妾身竟是这样的人吧?”
  赵子龙道:“你这么一说,我方体会到这是何等巨大的矛盾。在公的立场,我希望你帮助我。但在私的立场,却恰恰相反。”
  吴仙客芳心中大感劝慰,心想:“他肯为我设想,可见得我在他心目中,实是已占据了某种地位了。”
  她道:“赵公子,妾身请问一声,何以你认为我会帮助你呢?”
  赵子龙一怔,含糊道:“不才也不知道。”
第二章 得娇客历险是非地
  其实赵子龙焉能不知,宇宙问有条异性相吸的定律,谁都知道。而特别是年轻的男女,只要彼此相悦,定会生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应。
  赵子龙大可以告诉她说,我认为你对我有情,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因为有时候言语有如毒药,会把爱情的嫩芽弄死的。
  吴仙客等了一会儿,才道:“假如我告诉你,我由于地位低微,所以对本宫之事,所知有限。你会怎样做?还理不理我呢?”
  起子龙很严肃地道:“一个人的高贵或卑贱,绝不是以身世地位来决定的,贫寒之土,许多是品格清高,值得敬仰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只是不才一点儿浅见,至于说到我的态度,当然是没有什么变化。至于信与不信,那是姑娘的事了。”
  吴仙客的大眼睛中,闪耀出愉悦光芒,可见赵子龙的话,大大地感动了她的芳心。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赵公子,你登舫挑战,可是当真只为了要本宫销声匿迹么?”
  赵子龙道:“当然是真的啦,不才既不求名,亦不为利。一切作为,皆由自心中的信念,为了此一信念,纵然是牺牲生命,也是在所不计。”
  吴仙客急切地道:“公子的信念是什么?”
  赵子龙道:“不才决心以武林手段,行仁义之道。凡是不忠不义,凶恶败德之事,不才都要尽力去管一管。”
  吴仙客轻叹一声,道:“世上这等事多得难以数计,公子此志虽高,可奈无法化身亿万,为之奈何?”
  赵子龙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法,那就大错特错了,试想一个人生在世上,既然是如此的短促,宛似昙花一现,岂能不善加利用呢!”
  吴仙客反驳道:“不,人生有如朝露,来去渺茫,所以一切皆是空幻,值不得营役争逐。所谓春花开落,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唉,都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还说什么仁义呢?”
  赵子龙定睛看了她一眼,才道:“这是一种厌世的消极想法,你只是逃避那永不能改变的死亡的压力而已。事实上你几曾认真深思过人生的价值和目的呢!”
  吴仙客承认道:“妄身的确从不去想它,只感觉到人生在世,只如一场春梦,何须认真而已。”
  赵子龙道:“不才也有过此一阶段,因此,我认为你没有错。只不过你如果永远停滞在这种幼稚的阶段的话,那就是罪过了。因为你没有发挥生命的光辉,没有好好的利用这短促的数十载光阴。”
  吴仙客轻轻道:“如果我只是极平凡的人,没有学问,也没有智慧,便又如何是好?”
  赵子龙道:“对了,这正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须知举世滔滔,大多是平凡庸碌之人,才智杰出的,只占少数。所以一切还得靠大多数平凡的人能尽他的本份,并非一定要做大事立大功不可,只要在任何时候,扪心自问,全无羞愧。则这个平凡的人,其实已可以媲美历史上最有名的人物了。”
  他所说的人生道理,非常显浅而切实可行。但如果仅仅听人说过,却不能做到,那就是他根本无所知了。
  所以赵子龙能够身体力行,也是表现出他有真知灼见,并非是一般专唱高调,徒托空言之辈。
  吴仙客美眸中,射出惊慕的光芒,不知何故,她的心仿佛突然落实了,好比失足坠水之人,忽然抓到一根大木,有所把握一般。
  她默然想道:“他的丰仪,足以令人爱慕,他的为人,又足以使人敬仰。因此,假如我爱上了他,实在是一点儿都不稀奇的事。”
  赵子龙也在忖想道:“此女实是不俗,天性过人。如果是出身于礼义之家,一定是毫无理疵的贤妻良母。”
  突然间有人叩敲舱门,赵子龙惊讶地望了吴仙客一眼,只见她也现出迷惑之色,当下高声道:“进来。”
  舱门开处,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小婢,端着盥具进来,道:“请相公盥洗。”
  赵子龙目光透过舱门,只见甲板上还有一个小婢,当下考虑要不要趁机冲出去。
  但他也得考虑到舱外的布置,对方如果不是有一点儿把握,岂敢如此托大,让他有机可乘?
  那俏婢已摆好盥具,赵子龙心念电转,终于决定暂不出手,即使错过了上佳机会,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仍然因多点儿时间观察对方的内情而得到补偿。因此,他过去洗面漱口,不再向窗外望去。
  俏婢收起盥具出去,起子龙随手推一推窗户,居然应手而开。放目一瞥,外面江浪滔滔,一望无际。朝阳照在水面上,光华闪闪。远处帆影点点,江风拂面而来,使人大有身在画中之感。
  他晓得目下已经驶入了太湖,不禁又付道:“假如我穿窗而出,借水遁走,敌人又用什么法子阻截于我?”
  只听沥沥莺声起于背后,道:“赵相公,请用早点。”
  回头一看,只见另一个豆寇年华的俏婢,提了食盒进来,已把早点摆在一张方几上,神情甚是恭敬。
  赵子龙忖道:“罢了,我枉自自诩才智过人。但敌人今日这等阵势,我全然摸不透,只好收拾起逃遁之心,看她们下一步如何对付我?”
  当下走过去落座,吴仙客也在他右方坐下,此时舱中甚是明亮,因此,她那苍白面容,看得十分清楚。
  赵子龙深深注视她一眼,道:“吴姑娘,你可想知道我为何不夺门或越窗而逃之故么?”
  吴仙客道:“妾身实是渴欲得知,只不敢启齿动问而已。假如公子肯赐告的话,妾身洗耳恭听。”
  她的口气如此多礼柔婉,态度又是如此柔顺。相信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将为之心软生怜。
  赵子龙泛起了无限怜惜之情,但这等心意,只能从目光中表达出来。口中却冷冷地道:
  “那么我就告诉称,当时我是故意给你机会,看你会不会遁走。”
  吴仙客讶道:“啊,原来如此,你看,妾身没有遁走,可见得敝宫毕竟很有信用,只不知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赵子龙道:“失望?不,我只感到后悔而已。”
  吴仙客用很柔婉谦顺的声音问道:“公子可不可以解释后悔的含意?”
  赵子龙回头向舱门望了一眼,只见那名俏婢还在门口,当下说道:“又有何不可,我后悔之故,便是因为现在才发觉应该抓住机会逃生,而不是等你逃走,现在机会已失,徒呼奈何。”
  吴仙客微笑道:“公子之言有如其人,处处均如奇峰突巨,无从臆测。换言之,妄身听不懂公子的高论。”
  赵子龙最初的动机,是设法与她说话,以便解自己之嘲。因为他举棋不定,测不透敌方的布置,心中不禁十分惭愧。
  但说了这几句,信口胡诌之下,居然触动了灵感,找出了端倪来。当下傲然道:“我先后有两个逃走机会;一是舱门乍开之际。二是推窗居然能够打开之时,这两个机会,都是弹指的空隙而已。等到婢女进来,以及窗门全开之时,已经失了机会啦!”
  吴仙客道:“假如您肯解释一下,妾身感激不尽。”
  赵子龙道:“关于第一个机会,我猜想贵宫的那位方青萝女土必是布下一个数人联手之阵,等我闯入。假如我趁舱门方开之间,即行冲出,她们阵势未曾摆好,我自然大有脱身之望。”
  他仰天冷笑一声,又道:“无可置疑的,那个拿盥具进来的侍婢,必定炼得有一招半式很厉害的功夫,足以使我阻滞一下。如果我发动得够快的话,她就来不及出手了。”
  他瞧出吴仙客眼中钦佩的神情,当下又道:“关于窗户的逃路,贵舫三宝之一是五雷珠,据说此珠爆炸力之强,天下无物可与伦比。因此,我一旦落水,贵舫的监护使用一粒五雷珠,我顿时昏死水中,葬身鱼腹。”
  吴仙客道:“公子此言虽是言之成理,但照您这样说,窗户这一条路,根本没有机会可言了?”
  赵子龙道:“我只要一推窗时,毫不迟疑的窜出去,速度够快的话,就大有可能逃过五雷珠之劫。”
  吴仙客笑一笑,道:“公子知道敝宫的五雷珠如何用么?”
  赵子龙开始进食,一面道:“不知道,但顾名思议,也可以想出一个大概来。”
  吴仙客也低头啜粥,微微发出声响。她的动作,甚至连进食也特别优雅动人,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人魅力。越是如此,赵子龙就起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便是此女的身份一定很特殊,所以气质风度及其他的一切,都超过其他的美女甚多。
  两人很从容悠闲地用过早点,侍婢送上两杯香若,便收了食具退出去了。舱门仍然打开,窗户也没有关闭。
  赵子龙留心地倾听了一阵,心中大感疑惑,忖道:“门外似乎没有防守之人,难道对方竟是摆下一个空城么?不对,空城计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岂可轻易施展?何况她们已知道七音魔功被破,乃是因为那一响夜半钟声。如今已在茫茫万顷的太湖上,她们尚有何惧?”
  吴仙客优美动人的姿态,捧杯品茗。那玉葱似的纤指,以及指甲上的豆寇,非常美丽悦目。
  看了她的纤指,赵子龙心中除了泛起美感之外,还触动了灵感,忖道:“我苦于没有法子可与她秘密交谈,假如能把她的手掌,用衣袖遮盖起来。则岂不可在掌心写字通话了?”
  他想到就做,首先说道:“吴姑娘,照理说你已经是属于我的人了,对也不对?”
  吴仙客苍白的面靥上,泛起一丝红晕,含羞点头,轻轻的道:“是的。”
  赵子龙道:“那么我摸一摸你的手指,不算是越礼轻薄之行吧?”
  吴仙客又点点头,放下茶杯。
  他当真拉过她的手,仔细的欣赏一番,又移坐她身边,握着她一只手,口中诌些不打紧的闲话,与她说着。
  其时,他们的手已被对方的衣袖所遮盖了,赵子龙不敢怠慢,在她掌心写道:“我可以逃遁么?”
  吴仙客答复道:“可以。”
  赵子龙问:“何以故?”
  吴仙客答:“如若逃走,必可成功。”她竟没有回答其中之故,只强调可以成功逃走,这使得赵子龙十分困惑,却因晓得她涉及透露秘密,所以放弃了这个问题。
  他改变另一方面,问:“咱们一同逃走如何?”
  “不行,妄身已无行动之力。”
  起子龙早就感到她面色苍白有异,此时心下恍然,写道:“你和赵黄莺一样,施展过魔功,真元损耗太多,是以十分虚弱,是不是?”
  吴仙客答:“是的,如若一同逃走,妾身变成累赘。十里之内,必然被害。
  他们在私底下交谈,做得天衣无缝。
  赵子龙现在已暂停询问,捏住她的玉手,但觉其软如绵,滑腻异常,顿时心旌摇荡,生出异样之感。吴仙客也低垂粉颈,大有不胜情之态,赵子龙心神欲醉之际,突然间一惊,极力按捺住心猿意马,道:“吴姑娘,我们一道去甲板上走一走可好?”
  她点点头,道:“妾身遵命。”
  轻轻一语,含的是无限温馨。赵子龙声音顿时柔软下来,道:“姑娘说好了,请吧。”
  他牵了她的手,往舱外走去。才出舱门,吴仙客似是体力不胜,因此,赵子龙另一只手便自动地环拥着她的一捻蜂腰。
  吴仙客道:“啊,被冷风一吹,我头晕得很。”
  赵子龙伸手摸摸她的额角,触手之处,温度如常。但口中却应道:“是呀,你发烧了,可要返舱休息一会儿?”
  她道:“不,既然出来了,走一会儿也好。”
  她的头靠在赵子龙颈侧肩际,身子由赵子龙托扶,简直可以不必迈步。
  赵子龙眺望着翠螺远浦,道:“这儿的景色真是美极了,唉,可惜你生了病,不能仔细领略。”
  说话之时,耳中已听到吴仙客幽细的声音道:“假如你不放开我,你就逃走不了。”
  赵子龙寻思话中之意,一时不大明白,当下高声道:“我有点不相信你是真病,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吴仙客一听而指的是自己之言,亦即是说他不相信如果不放开她就不能逃走这件事。
  她很想详细地分析给他听,让他知道何以会有这等情事发生。但形势所迫,这些话只有闷在肚中。
  赵子龙用尽了全副心神,查看逃走的机会。耳边只听吴仙客细细的声音道:“公子,我求求你,快快抓住这仅有的机会。请你把我放开,自个儿走到另一边船舶,观看风景,其时必有机会可乘。”
  她的话总是隐隐约约,不肯道破个中之秘。
  赵子龙拥着她缓缓向前走,不知不觉已到了船头。这船上到处都扫得十分干净,而且也不见人影。
  十只铁锚就在他脚边,一旁还有一盘铁链子。
  起子龙回头望了一阵,相信眼下敌方之人,只能在船舱那边监视,不过也许另有窃听之法,所以相隔虽远,但吴仙客仍然不敢开腔。
  只听她又在耳边低低道:“这儿可不能逃走,你一定得先把我放开,否则他们以为你挟我而逃,全力施展毒手之下,你绝难幸免。”
  赵子龙忖道:“原来她所说的机会,并非对方的弱点破绽,而只是对方不下手而已,先决条件乃系把她放开,让对方晓得并没有挟她同逃。但这就奇了,何以我不带走她,这水仙舫肯对我网开一面呢?莫非少林高僧勒碑保证公平拼斗之举,竟然有效?”
  他自个儿微笑一下,突然把她放下,让她坐在甲板上。自己回身走去,似是已接纳吴仙客的告劝。
  他耳中还听到吴仙客幽幽一叹之声,但他并不回顾,跨开大步,霎时走到桅边。
  桅上的风帆早已卸下,横架在桅上,叠成长卷。
  赵子龙耸身跃起,双脚踏在横架上,拔刀一挥,顿时斩断了七八根粗索。
  任何人见了他此举,都一时猜不透他存心何在。如果他用心只在捣乱,砍毁一些物事以泄愤,则绝对不会有人出来干涉的。
  所以赵子龙尽管动手,时间多的是。但见他斩断那些扯帆之用的粗索后,那一长卷风帆,便无束缚了。
  他一手抓住帆顶的横梁,大喝声中,用力一掀。整片巨帆,应手张开,好似一幅屏障,直垂甲板。
  赵子龙迅若闪电般奔回船头,挥刀一砍,系锚的铁链应刀而断。
  他举脚一踢,那只数百斤重的巨锚,呼的飞起,恰恰越过船舷,便直向湖水飞坠。
  砰嘭的响声中,赵子龙已抱起吴仙客,向另一边船舷外跨去。
  他所有的动作,都被一幅屏障似的风帆遮掩住。这水仙舫之人,由于船头这一截,被风帆隔断了视线,所以只能听到响亮的落水声而已。
  霎时间六七条人影冲过风帆,这一群人都是女性,手中都拿着兵刃,领头之人,正是那方青萝。
  她们一看船头已杳无人影,便都拥到右方船舷,也就是铁锚落水的那一边,低头观看。
  方青萝跺脚尖叫一声,声音中透露出她的愤怒,但也有一点点恐惧。
  她接着厉声道:“你们看什么?还不放下快艇追赶。”
  其余的女子纷纷回身奔去,有的把风帆推开,免得阻住通路,有的则向舫后迅速的奔去了。
  一忽儿功夫,舫后已放下两艘狭长梭形的快艇,每一艘艇上皆有四人,操桨催舟,一下子就到了船头。
  方青萝和另一个女子,一直都俯身水面查看。这时喝一声“我们下去”,当先跃下去,落在二艘快艇上面。
  另外那个女子也敏捷之极,一晃身就到了另一艘艇上。看这等情形,她的地位虽比不上方青萝,但亦是舫上高级人物。
  她们分别率领快艇,往外面驶出,方青萝高声道:“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使用五雷珠。”
  在另一艘快艇上的女子应一声是,方青萝突然又道:“幺凤,你得记住本司之言,如若因妒心而擅下毒手,只怕你功罪难以抵消,反而遭遇奇祸。记住了没有?”
  指挥另一艘快艇的女子高声道:“属下记住了,萝姑娘放心吧!”
  这两艘快艇分头驶开,赵子龙这刻却抱着吴仙客,吊在另一边的船舷外面。
  由于对方只注意铁锚落水的那一边,所以他们利用飞抓,吊着身形,虽然很容易被看破,却终于未被拆穿了把戏。
  赵子龙吊在那儿不动,吴仙客轻轻道:“快点儿上去,不然被绕过来的快艇瞧见了。”
  他微微一笑,心想:“我难道连这一点也想不到?只不过故意尽可能拖延,看你有何反应而已。如果你全然不理,我还是要上去的。但那样却足见你的真正态度,如今却可以放心信任你了。”
  他心念转动之际,人已翻了上船。但见船面上已没有人影,而由于船舷的高度,只要起子龙走到边缘处,快艇之人,这刻反而无法见到他了。
  赵子龙收起了飞抓,抱着吴仙客,向船舱奔去,在原先被囚禁过的舱门旁边,另外有一道窄门,亦已打开。
  里面是一条窄窄的通路,乃是关着的,因此,不知门后是什么所在。
  吴仙客低声道:“快走入这条通道。”
  赵子龙如言做了,回头一望,只见一艘快艇已出现在视线可及的湖面较远些的地方。如果不是及时躲入,艇上之人,不难发现他在舫上。
  他心中叫了声好险,向前走去,距那末端的门户尚有六、七步时,发现左右另有一道门户。
  他停步望着怀中的美女,道:“可要进此舱么?”
  吴仙客微微皱起双眉,凝视着他,澄清的阵中,流露出既为难又关切的神情,她轻轻的道:“唉,你一定要我做出违背师门之事么?”
  赵子龙耸耸肩,道:“在情在理,你都不该帮我。可是从个人的立场而言。如果你为世人着想,抛弃自我的话,那就应该尽力帮助我脱身。”
  吴仙客道:“你真雄辩呀!”
  赵子龙徐徐道:“不才性喜穷究道理,也愿舍身为人。这一次所作所为,全非出于私心。所以你一问我,我就照直据实奉告,绝不是雄辩。”
  吴仙客眼睛眨了几下,才轻轻道:“那么公子就推门进此舱吧!”
  她单只叫他进去,而没有说出将有什么情形发生,因此,赵子龙须得判断,她到底帮不帮自己,方可行动。
  假如她愿意帮忙,是进入此舱,定是有利之举。反之,便将无法脱身了。从前种种表现,她当然不会是陷害自己。但世上之事,往往出人意料,假使到了这最后关头,必须在师门与他之间,作一抉择的话,则她这个指点,究竟是好是凶,殊难意料。
  他迟疑了一下,才用手肘顶开舱门,一眼望去,但见里面的陈设装饰,以至地方的大小,跟囚禁过他的那一间差不多。
  他进去之后,随手关上门。
  吴仙客道:“这是左前舱,以前那边是右前舱,除了门户的方向之外,别的方面,这两间前舱大致相同。”
  赵子龙晤了一声,道:“咱们可以从篷窗借水遁走么?”
  吴仙客嫣然一笑,风致殊美,道:“不,这窗户一推开,底下就得到警讯,你要知道,这水仙舫的内部共分三层,最低的一层只有两尺厚,乃是隔水舱,外壳即使被凿破,但还有一层内壳,不致沉没。第二层是底层,勉强可容一人直立。最上一层便是此舱了。本舫的警讯系统设计得非常完美,尤其是查看和窃听囚犯言行方面,更有独到之处。所以我一直不敢与你讲话。”
  赵子龙现出迷惑之色,道:“既然如此,躲在此处有何用处?”
  吴仙客道:“这左右两舱,皆是为囚禁高人而设计的,你现在试试打开那门,看打得开打不开?”
  赵子龙心头一惊,忖道:“好啊,原来你又把我送回牢笼之内了。”
  但他不动声色,过去一拉那门,纹风不动。这时,他才沉下面色,不悦地转眼看着吴仙客。
  只见她态度还是那么从容娴雅,美貌动人,赵子龙无论如何也恼不下去,却又不甘就此放过她,犹疑了一下,才冷冷道:“你的手段真厉害。”吴仙客摇摇头,道:“公子不是不知敞宫规矩,向来是登舫者都是死。因此舫上种种设计,大部份是为了这一点。你想安然脱险,岂是这般容易?”
  赵子龙终于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吴仙客道:“公子可否把我的穴道解开?”
  赵子龙爽快地道:“有何不可。”指掌连拍三下,又道:“点穴之举的目的是准备被人发觉之时,看不出你在暗中助我,谁知竟属多余,殊为抱歉。”
  吴仙客道:“公子好如此说你竟是泱泱大度之人,真是罕有,妾身不胜钦佩。”
  她活动一下手脚,走到内舱门口处,道:“公子请过来瞧瞧。”
  赵子龙走过去,放眼一瞥,但见这一间内舱,与右前舱那边的没有什么不同,也是镶满了镜子,以及有一张宽大舒服的床榻。
  他已横了心,同时他的英雄气概,以及他天性的宽厚特质,使他不再计较被吴仙客诱入牢笼之事。
  这时他淡谈道:“不才已经瞧过了。
  吴仙客道:“有没有不同之处呢?”
  赵子龙精神一振,凝神四望,但良久还无所获。
  吴仙客道:“这张床榻,也和那边的一样,机关一开,躺在床上之人,便立时翻跌在下面的舱内。那是一个水池,四面皆用铁栅封死,绝对逃不出来。”
  赵子龙听不出一点儿可以改变命运的征兆,情绪大见低落,随口道:“水池干什么用的?”
  吴仙客道:“池中养着许多海外异种的黑鳗,任是武功再高之人,一旦掉落池中,定必丧命。”
  赵子龙道:“区区一些鳗鱼,岂能致人于死地?”
  吴仙客道:“妾身岂敢打诳,事实上这些鳗鱼,厉害得古怪可怕,任何人被它们一触,登时身体发麻作疼,四肢无力,结果是活活淹死。”
  赵子龙道:“这等奇鱼我真是闻所末闻。”
  吴仙客道:“这是本宫最高机密,全舫只有三个人知道而已,平时喂饲黑鳗,皆是我们三人轮流做的,别人一概不知。”
  赵子龙道:“怪不得他们不肯让我带走你了,敢情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之故。”
  吴仙客道:“是的,假如你挑中了别人,敝舫一定让你安然携走。绝不拦阻,你要知道。这一艘水仙舫建造之时,我也曾参与设计,后来更是我一手监造的。”
  赵子龙道:“你们不是有三艘水仙舫么?都是你监造的不成?”
  吴仙客道:“另两艘分由别人监造,与我无干。”
  赵子龙道:“刚才与方青萝一齐出马的女子,我听见她的名字是幺凤,你和她身份可是一样高?”
  吴仙客道:“表面上不一样,实质却没有多大分别。”
  起子龙弄得一头雾水,讶道:“这话怎说?”
  吴仙客道:“我们出身相同,一身所学也差不多,只是成就略有分别而已,由于三年前,我和另外两人,蒙老仙收作干女儿,所以表面上比她高。”
  赵子龙道:“你既是水仙宫主人的义女,身份当然比幺凤高,何必再提从前之事?”
  吴仙客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因为老仙性情奇特,喜怒难测。在我们之前,她也收过干女儿。但一不高兴,就打入冷宫,恢复原来身份。因此,我也可能有此遭遇,才会说实质上没有分别的话。如果我是老仙亲生女儿,老仙再不高兴也无法使我在实质上变化。”
  赵子龙道:“照你所说,贵宫主人竟是阴沉无情之人了,所以你才会岌岌自危,不敢认定自己高过同侪了。”
  吴仙客道:“唉,我不该评论老仙的,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事,但对我仍然是恩深义重。”
  赵子龙道:“她以前的干女儿有没有被处死的?”
  她点点头,赵子龙又问道:“你们水仙宫究竟在什么地方?”
  吴仙客道:“公子别问行不行?”
  赵子龙道:“横竖我已知道了很多机密,再知道这一桩也没有什么分别。”
  吴仙客想想也有道理,当下道:“就在金陵城内,你一定会想不到吧?”
  赵子龙怔了一会儿,才道:“真想不到,无怪前后二十五年之久,无人查得出水仙宫的下落。顾名思议,此宫自应是在水域,谁想得到会是在南京城中呢?当然这也是你们行动严密之故,不然的话,这二十五年间,前十五年水仙舫纵横江湖,武林中的名家高手,谁不想找到水仙宫,如果你们行动不够严密的话,早就被人找上门去了。”
  吴仙客道:“那时候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最初之时,敝宫根据地系在东海的群岛中。其后似是因为泄漏了机密,老仙早一步迁走了,从此就在南京安顿下来。”
  她忽然皱皱眉头,面有忧色,道:“她们要回来啦!”
  赵子龙道:“不要紧,不才还不至于被生死之事吓倒,你个人更没有理由发愁,对不对?”
  他是磊落大度之人,至此心中总会感到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居然曾经以为她会全力相助,谁知反而被她亲手再度锁入牢笼之中。
  因此,他最后一句的语气中,禁不住有点儿酸酸的讽刺意味。
  吴仙客瞟他一眼,道:“公子别这么快就下定评,因为妾身带你进入此舱,用意正是要救你出去。”
  赵子龙为之喜出望外,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吴仙客道:“自然是当真的啦!”她心中很想问问赵子龙,既然他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何以这刻听到有脱身之望时,却又如此欣喜?
  但她终究是性情温柔之人,这话似乎太尖锐伤人了,所以她忍住没说。
  外面已传来快艇破水之声,一听而知出去搜索之人已经回返。由于找不到逃人踪迹,这一班人势必全力搜船,务求能确知他们不在船上,方能放心,因此赵子龙催促她道:“她们回来啦,你有何妙计脱身?请快点儿施展吧!”
  吴仙客伸手到床底下模了一阵,然手才去扳动靠外壁的一块大镜子,也许是由于手软力弱,所以扳了两下,那面镜子仍然纹风不动。
  她现出惊慌的神色,道:“哎哟,怎么扳不动呢?难道这个机关已被识破,暗中予以封死?”
  赵子龙道:“也许那机关尚未打开。”
  吴仙客摇摇头,道:“不,已经拧开了。”
  赵子龙深思地道:“假如这处机关已被识破,你系监造之人,而又没有向上头呈报的话,显然有图谋不轨之心,水仙宫主人的城府任是何等的深沉,也绝忍熬不住向你问罪,何况此人的性情如此残酷无情,岂会因宠爱你而轻轻放过?”
  吴仙客发起急来,道:“唉,这些理论于事何补?这面镜子扳不开,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赵子龙道:“你急也没用,据我看来,你这个机关一定未被拆穿,无须怀疑。”
  说话之时,已走了过去。
  吴仙客道:“但为什么扳不开呢?事实俱在……”她的话声忽然中断,原来当她反驳赵子龙时,那只手仍然在摇扳着。那面镜子蓦地打开,所以把她的话打断了。
  镜子后面现出一个长形的空位,看来仅可容纳一人。并且人进去之后,简直不能转动身体。
  赵子龙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旋即复元,道:“所有的镜子后面皆是如此么?”
  吴仙客道:“当然不是,此镜后面本是木柱,镜子嵌上,密无一缝,所以我利用这一点,在柱上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洞,至于其他的镜子后面,皆是通道,我们舫上之人,可在镜内窥视房内的一切。”
  起子龙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快躲进去。我独自定可应付她们。”
  吴仙客道:“不,我们一齐躲进去,好在我们都不胖,勉强可以挤得进。”
  赵子龙笑一笑,道:“你怕我不能应付她们么?”
  吴仙客摇摇头,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逃离本舫,若是不和公子在一起,有何意思。”
  她赤裸裸的道出了心事,不免流露出羞涩之态。
  赵子龙还要考虑,忽听她又道:“快点儿,她们马上就会查到此处了。”
  赵子龙迅即作了决定,和她一齐挤了进去。他们是贴靠得如此紧密,因此,吴仙客关那镜子之时,费了不少手脚才弄妥。
  这里面虽是一片漆黑,但尚不气闷。在赵子龙来说,这般温香软玉抱怀的情形,尚是生平破题儿第一遭。因此禁不住心旌摇摇,非常的心猿意马。
  虽然这等时机,实在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
  吴仙客也呼吸急促,芳心跳动得很快,一时思潮起伏不已。
  吴仙客身为水仙宫得宠之人,自然知道很多的秘密。对于水仙宫势力之大,更有深切的体会。因此,她晓得自己一定逃不过水仙宫抓住后擒杀,甚至赵子龙也难以幸免。
  可是她现下靠贴在这个男子的身上时,她觉得如此的迷醉和快乐,竟能使她完全不畏惧将来可怕的命运。
  他们在黑暗中都没有开口,彼此似乎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阵,外面忽然传来人语之声,而且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是方青萝的口音,她乃是吩咐幺风,查看床榻下面,之后,又吩咐她查看床下鱼池内无可异情状等等。
  由此可见得这方青萝心思慎密,连没有可能的地方,也不肯轻轻放过。
  外面已没有动静声响,他们放下心来,登时又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因而陷入绮思遐想之中。
  这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壮男少女,耳鬓厮磨,肌肤相触,焉能全然无动于衷。
  又过了一阵,赵子龙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可以证明他的内心,也同样的变得冰冷和僵硬。
  吴仙客发觉之后,初时不明其故。不久,她自己想出了可以解释的理由,顿时陷入异常的失望和悲哀的深渊之中。
  她暗自想道:“他一定是嫌弃我,认为我出身不正,不合他理想,所以对我生出冷淡拒绝之心,天啊,假如他瞧不起我,我背叛师门,冒险逃生苟存于世,日日不免提心吊胆。这等日子,活着又有何趣味。”
  在黑暗之中,她蓦地热泪盈眶,她无力改变她的出身,命运竟是如此地失望。
  当此之时,赵子龙心中根本没有吴仙客这种想法。当然他有另外的念头,才会突然压抑住情欲。
  他轻轻说道:“现在可以说话了么?”
  吴仙客极力使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道:“可以了,但万勿弄出太大的声音。”
  赵子龙笑道:“自然啦,我们又不是吵架,何须大声叫嚷,我想问问你,下一步怎么做?”
  吴仙客道:“下一步你离开就是了。”
  赵子龙感到她的话似乎有异,不禁讶道:“怎么啦?你有别的打算么?”
  吴仙客叹一口气,道:“我如果离开水仙舫,天地虽大,却有无处容身之感,所以我还是留下来的好。”
  赵子龙沉吟一下,才道:“假如你坚持要留下,我自是不能勉强你。不过有一点;我要请求答允我。”
  吴仙客道:“公子尽管吩咐,是不是有关水仙宫的其他秘密?我定将尽我所知,悉数奉告。”
  赵子龙道:“那倒不是,你已经泄露得够多了,假如你不跟我离开,则在道义上,你还是少泄漏的好,我要请求你的,便是你即日起离开水仙宫,随便到哪儿去都行,但别留在这儿。”
  吴仙客讶道:“为什么?叫我到何处去?”
  赵子龙道:“任何地方皆可,你总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吧?总之离开此地就对了,因为我不久就会卷土重来,带领许多高手,务求摧毁水仙宫。假如你还是在这儿,到了阵前相见之际,咱们如何是好?是动手呢还是不动手?”
  吴仙客道:“这个问题让你去伤伤脑筋,我可不管。”
  赵子龙道:“假如这件事只是关系我个人的得失荣辱,那么我可以立刻告诉你,我一定毫无条件的撤退。但这摧毁水仙宫之事,关涉至广,非是我个人之事。所以我不借泄秘要你早早避开。”
  吴仙客感动地点头轻轻道:“我明白了,但到了那时,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好犹疑的。”
  赵子龙道:“你不能脱离她们独善其身么?难道定要玉石俱焚,又使得我情和义两者不能兼顾?若是如此,我就当真疑惑不解了。”
  吴仙客道:“那也不是,只不过想到叛离本宫之后,独自飘零人海,毫无情趣可言,是以不欲离开。至少可以无负恩之愧疚。在你而言,我此举似是玉石俱焚,但事实上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早晚亦将与草木同腐,所以不论是怎样死法,以及迟早,俱无多大分别。”
  赵子龙瞠目道:“真想不到你是这么消极的人,不过你也自私得可以,竟完全不把别人的感受赂加考虑。”
  吴仙客道:“那么请问公子一声,假如我横尸公子脚下,你又有何感受?”
  赵子龙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将是心摧肠断,痛不欲生。”
  吴仙客芳心大慰,轻轻道:“若是如此,妾身死得其所,可以无憾了。”
  赵子龙道:“这是什么话?”
  吴仙客道:“我从来不敢奢想当我死时,会有人为我悲切。与其将来寂寞而逝,不如早点了结此生,最少也可以赚得公子的一阵怜惜。”
  他们的对话中,已经深深探入内心隐秘之处,赵子龙由此得知她的人生观,竟是这般的消极。因此,他涌起了强烈的同情怜惜,只因她所要求的仅是这么一点点。由此可见她一向何等的孤凄伶仃。
  他声音中流露出真挚的热情,说道:“仙客,你还是跟我走吧,虽然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可能遇到战死的命运,但我总要尽力把你安置妥当。”
  吴仙客忽然觉得她不可放过这个机会,因为只等他们一决定了分离,将来就永无反悔的机会,也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了。
  因此她立刻说道:“假如你百战归来,此身无恙,你准备如何安排我?”
  赵子龙毫不迟疑,道:“你喜欢如何便如何。”
  这句话已经回答得很清楚,吴仙客顿时喜出望外,道:“好,公子有这一句话,妾身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后悔了。”
  她艰困地伸起手来,摸摸头顶的木壁,又道:“这儿有一个机关,只要用力一掀,这一边就可以推开,我们往水里一跳,悄悄泅上岸去。你说容易不容易?”
  赵子龙心中甚喜,道:“现在还不能行动吧?”
  吴仙客道:“现在不行,等此舫启碇,驶入内河,方有逃脱的希望。不知道你晓得不晓得,如论水中功夫,我们水仙宫大概可以称得上天下无敌了。”
  赵子龙道:“这一点我也知道,据说水仙宫主人一旦入水,可以斩较屠龙。此所以我除了解些基本的水中功夫之外,根本不浪费时间去修习水中功夫。”
  吴仙客道:“还有一点,那就是本宫的快艇艇底,装置得一种非常精巧的仪器,名叫测音仪,任你水底功夫何等高明,即使是潜泳得极慢,也测听得出声音。任何人入得水中,快艇一出,必可擒获,或者径用五雷珠炸死。”
  赵子龙道:“这果然是绝大的秘密,假如你晓得制造之法,咱们就有法子对付了。”
  吴仙客讶道:“有什么法子对付呢?”
  赵子龙道:“我们制造出一个测音仪,交给一位异人研究,他精通这种奇奇怪怪的机械仪器,不须多久,定可发明一件物事,足以扰乱那测音仪的功能。如果水仙宫还凭仗此物对付来侵之敌,咱们来个措手不及,定可大获全胜。”
  吴汕客微摇螓首,道:“我不会制造,或者可以勉强画出那样子来。只是有用没有?”
  赵子龙道:“恐怕没有用,单看外形,焉知此物作用何在,或者我们偷一个回去。”
  吴仙客寻思一下,道:“不行,此舫—共只有四个,两个补置在舫上,另两个装置在快艇上,俱是时时使用的,一旦失去,马上就会发觉。”
  她沉吟一下,又道:“据我所知水仙舫一号上,有一个多余的在藏物密室之内。但一来体积不算小,二来水仙舫一号不在此处,纵然可以下手,也是没法。”
  赵子龙道:“此舫是第几号?”
  吴仙客道:“这是三号,一号和二号都由我两个姊姊主持,她们精明能干,皆比我强胜百倍。所以我常常怀疑老仙何以把我这个无用之人,收为义女?”
  赵子龙道:“也许是因为你性情温柔,又不大与人争强斗胜之故吧?”
  吴仙客道:“唉,我自知愚笨无用,哪里是温柔呢,不过你也许说得有理,因为于大姊和凌二姊都很疼爱我,事事都护着我。她们在宫中权势最大,所以这一因此舫出了事,方四姨怕的不是老灿,而是两位姊姊怪责。”
  赵子龙道:“这话很有道理,只不知那水仙宫主人长得怎生模样?”
  吴仙答道:“说出来你也许难以置信,因为我们都未曾见过老仙的面貌,她常年戴着面纱,遮掩起本来面目。”
  赵子龙一怔道:“她如果不露出真面目,你们从何认得出她是真是假?”
  吴仙答道:“一来不会有人敢冒充老灿,二来有一点儿任何人都冒充不了,那就是她的一双手,天下无人可及。”
  赵子龙道:“如何无人能及法?”
  吴仙客道:“她的双手不但极细极白,同时又美丽异常,比之最佳的羊脂白玉精工雕成,还要美上百倍。我亲眼见过不少名匠,呕尽心血,仿雕老仙双手,单独看时,还过得去。如若拿来与老仙双手一比,顿时黯然失色,简直不能相比。由此可知老仙双手之美,到了何等地步了。”
  赵子龙道:“若然如此,果然不易冒充。只是她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你们是她的义女,也未曾见过她,岂不可怪?”
  吴仙客道:“也许是因为她不欲别人从她面上,看出她的年纪吧?你也知道的,女人到了某一年龄之时,总是忌讳人家提及她的岁数。”
  赵子龙道:“据我所知,十五年前,水仙宫尚未退出江湖之时,她就是这种装束,不示人以真面目,不过又据一位前辈说,她在二十五年前,初建水仙宫之际,却非是如此,不但没有这般神秘,同时人也很爽朗,结交了不少高人奇士。”
  吴仙客忙问道:“那么据这些见过她的人述说,老仙长得怎生模样?”
  赵子龙道:“本来是我问你的话,结果反而由我回答了,哈哈!据那些前辈们说,她长得非常之美,瓜子面,眉长入鬓,五面朱唇。不但美艳照人,同时又有一股飒飒的英气。”
  他想了一下,道:“照他们的形容,大概与你容貌很相像。不过你没有那股英气,却反而另具一种温柔的神情。”
  吴仙客轻轻道:“你讲来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呢!”
  赵子龙道:“实不相瞒,我的确见过她的写真肖像,设色鲜艳,极是传中。以我看来,单是这幅画像,大概就很值钱了,那简直画得跟活的一样,而又是那么美,试问谁不珍视呢!”
  吴他客神往地叹一口气,道:“但愿我有机会看一看,那一定是非常动人的画像了。”
  赵子龙道:“以后你必有机会瞧见的。”
  吴仙客道:“请问公子出身于何家何派?为何会存有老仙的肖像呢?”
  赵子龙迟疑了一阵,才道:“我告诉你了,你不可泄露出去,你答应吗?”
  吴仙客道:“假如会对公子不利,妾身就算被人千刀万剐,也绝不泄漏半点儿口气。”
  赵子龙道:“好,我告诉你,我是少林弟子,而我的本名,也不叫子龙,而是羽飞两字,亦非来自嵩山,而是冀南人氏。”
  吴仙客道:“赵羽飞这个名字很好,但子龙二字也很响亮威武,大概是三国演义中的常山赵子龙之名,深印脑中之故。”
  赵羽飞道:“名字本来没有什么相干,如果你喜欢叫我子龙,也是一样。”
  这时,他们都感到船身微动,接着那冲波破浪之声,透过舱壁,传入他们的耳中,吴仙客兴奋起来,说道:“谢天谢地,终于启航了,只等驶入河流中,我们就有机会脱身,逃到岸上。”
  赵羽飞道:“在水中我无法可施,但如果到了岸上,我决计不怕她们。啊,对了,我给你一件物事。如果遇上我被多人所困,对方又使出七音魔功的话,你一举手间,就可以助我脱困,甚至反败为胜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当他移动之时,由于双方是挨贴得这么紧,所以难免触及她身体一些重要的部位。
  此举虽非有意,而他们也都作出没有什么的态度。可是在他们心中,却是的确激涌起不平常的情绪。
  赵羽飞把锦盒交给她,道:“盒内是两块铜铸的形特奇怪物事,目下放在盘中,不会有任何声响。但如果从盒中取出,用力往空中一扔,这两块钢片就会相击作响,发出一阵钟鸣之声,当然声音的响度远比不上敲钟,可是这是正正式式的黄钟大吕之声,在近处听时,可以压倒其他杂音。”
  吴仙客道:“哦,这便是你咋宵击破我们七音魔功的法宝么?”
  赵羽飞点点头,道:“这是佛家神功大法,称为大金钟破密普渡大法,我们简称大金钟神功,只不知你听过这门功夫之名没有?”
  吴仙客摇头道:“恐怕只有于大姊一人听过,据说她是传承水仙官衣钵之人。或者连凌二姊也晓得吧?反正我从未听过。”
  赵羽飞道:“这大金钟神功,也被武林前辈列人字内九大奇功之列。我单是修习基本的禅功,就费去了九年工夫呢!”
  吴仙客笑道:“也不算久呀,我们个个都是从六、七岁起,就开始修习.到如今哪一个没有十二、三年的苦功?可是仍然敌不过你,一而且每次使用后,都须得将养三个月至半年,方能恢复。最可怕的是如若根基稍差之人,施展过三次以上,功力顿时大为减弱。就算素质很好的人,也不过用上五、六次,就不行了。”
  赵羽飞道:“但你要知道,你们单凭十数载苦功,就能纵横天下,从无敌手,人人俱是如此。假如不是很霸道的功夫,焉能办得到?武林中能够威镇一方之人,哪一个没有二、三十年以上的苦修之功。”
  吴仙客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既是速成而又能威力盖世,当然得付出很大的代价了。”
  赵羽飞道:“现在我要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吴他客道:“等一等,我先收起这锦盒,万一里面的金钟掉出来,发出钟声,我们定必被人家搜出。”
  他们扭动一阵,心湖中都激起了无限涟漪。
  吴仙客问道:“假如我不在你旁边,如何是好?”
  赵羽飞道:“不妨事,我还有一枚在身边,假使是事先可以预料的地点,正如昨夜一般,我就到附近的寺院,托他们在某一时候,鸣钟一响,必要的话,我自家也可能施放。”
  吴仙客道:“怪不得那天的半夜里会有钟声传来了,当时我已想到又不是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何以会有夜半钟声呢!”
  她笑了一声,又道:“好,你要问什么呢?”
  赵羽飞道:“照你述说九音魔功弊病,可见得水仙宫必须不断的培育人才,对也不对?”
  吴仙客道:“当然啦。我们一见到聪明灵秀,根骨甚佳的小女孩,但凡是五岁到七岁的,都立刻带走。”
  赵羽飞道:“怪不得这些年来,时时有女孩子被拐失踪之事发生了,你也许不明白我们的消息是从何获得,我告诉你,不是在官府探悉,而是天下各地的寺观庵斋,由于失了孩子的人家,人家向菩萨神明许愿,或是占卜。是以我们搜集的消息,比官府还要详细准确呢。”
  吴仙客道:“原来如此,这正百密一疏,谁也想不到的。要知我们下手很谨慎,极力不在同一地方带走两个女孩,免得传布周知,引起各地人民的不安,谁知你们从寺庙间搜集到各地的消息,是以才发觉失踪的女孩子数目不少。”
  赵羽飞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你们一直不断的带走女孩子,每年数目相当庞大,难道水仙宫需要这么多的女孩子么?”
  吴仙客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因为炼过这门功夫,十分艰困,十个之中,有一个能够炼得成功,已经是非常罕见之事了。”
  赵羽飞顿时怒发冲冠,气往上涌,心想:“这还了得?那么水仙宫一年得糟蹋多少女孩子的性命?一千?一万?唉,仙客她说到此事之时,不动声色,好像这是很合理之事,她的心肠怎的也像宫中别人一般冷硬。”
  他对吴仙客登时换了另一种看法,然而这却不是出自他私心所愿的,只是形势事实显示如此,所以他不得不把吴仙客看作狠毒无情之人。
  原本他觉得吴仙客温柔娇美,世所罕见,何况出自水仙宫中,更是难得,自应尽力助她脱离这等邪恶可恨的组织。
  然而现在可不能想得这般简单了,他被迫须对吴仙客的真正行为另作判断。这一点真叫他感到难受。
  吴仙客见他默然忖想,为了不打断他的思路,所以很体贴地闭口不语。假如晓得赵羽飞眼下脑海中,浮动的是这个念头,她一定十分震骇。人过了一会儿,赵羽飞暂时放开这件心事,问道:“照你所说,则宫中所有的女孩子,几乎全都不晓得自身的家世来历了?”
  吴他客道:“大部份不知道,只有一些记忆力特别好的,还记得乡里和姓氏等。以我来说,我就单记得我姓吴,是南方人。”
  赵羽飞对她忽然生出怜悯,忖道:“她自幼在水仙宫中长大,眼见耳闻,尽是水仙宫中人的言行。日子久了,习以为常,便不会感觉到这些行为是多么的不对和残忍可根了,这恐怕是值得原谅的吧?”
  由于他内心中对吴仙客偏袒,所以替她想出一些理由,减轻了她的罪咎。不过有一点他却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无论她是何等无知,但她仍然要负起相当的责任才行。
  这好比在通常的情形之下,因无心之失,加上了愚蠢无知而致人于死,岂可因他不是故意而判以无罪。
  所以赵羽飞认为吴仙客虽然也属被害乱但只要她参加过这些罪行,她就得负应有之责,应该受到适当的处罚制裁。
  他用严肃的声音,道:“仙客,你们随便杀死登舫之人,以及拐掳人家的女儿,不管你是否奉命行事,但你仍然是做错了,罪孽非轻,你知不知道?”
  吴仙客叹一口气,道:“从前不知道,只感到内心中很不而已。但这三年来,我得到相当的权力,享有很多的自由,所以我读了很多的书。”
  赵羽飞见她停下,连忙鼓励她道:“说呀,你为何会花时间看书呢?看了之后,又如何呢?”
  吴仙客道:“水仙宫中,上下皆能读书认字,不过却只有一些杂书,包括占卜星相以及诗词等书,旁的书一概没有。不过,当我人事已通,时时感到有许多问题涌上心头之时,我就很注意地看和听了,唉,这是很罗嗦无味的话,你真要听么?”
  赵羽飞道:“想听,而且很喜欢。”
  吴仙客道:“我从一些诗词之中,发现了许多人生的道理,也得知如果想明白世间事理,甚至生与与死,以及宇宙万物的来源等大道理,唯有书本中寻求。因此,当我奉命全权监造此舫之时,我开始大量阅读,并且暗中向一些宿儒请教书中之义。”
  赵羽飞不禁赞道:“要得,你一定进步很快。”
  她叹口气,道:“可以这样说吧,但我越是懂得多,就越烦恼。”
  赵羽飞道:“为什么呢?”
  吴仙客:“在以前,我不太觉得老仙的事做得不对,做读多了书,知道我们此前所为,实在很不好,可是,我也懂得了忠的道理,所以一件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可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赵羽飞道:“你意思说,你虽知道仙宫主人不对,但为了维护臣子尽忠的道理,所以感到不能背叛她,是也不是?”
  吴仙客道:“正是如此,若是从前的我,一旦认为她不对,那么我就设法对付她,假如真有感情,不忍伤害她,那么我只要走开就行啦!”
  赵羽飞点头道:“是的,这真是一个莫大的矛盾,是个不易做得妥当的难题。”
  要知道赵羽飞学问甚佳,而又通达世情。因此,他明知有所谓大义灭亲的道理,可以告诉她,让她得以安心。
  但这个道理,目前却不宜说出来。这是很伤感情的道理,当一个人刚刚在邪途上,想向正义之路走时,开始之际,不能使她面临太严重的抉择。况且,他眼下有更优越的武器,要使她改过。这个利器,就是感情。
  她对水仙宫的不忍背弃,亦是感情而已。因此,赵羽飞先利用感情,使她脱离水仙宫,这叫做以牙还手,换句话说,便是以毒攻毒一般。等她正式脱离了水仙宫,对正派方面的人和作为,都有较深的认识,这时,才用道理使她完全信服这样做马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所以他并不向她说教,又接着道:“你不必烦恼,水仙宫既然多行不义,那么你只要不再参加这些罪行,也就足够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知错能改,那就离圣贤也差不多了。”
  他温柔地向她笑笑,又道:“在我个人来说,我倒不希望你是圣贤,只希望你是个好女孩子。”
  吴仙客一方面感到遍身温暖,一方面又觉得奇怪,问道:“我是圣贤的话,你应欢喜才是啊!”
  赵羽飞摇头道:“不,圣贤总是太严肃了,叫人受不了,我不要你变成那样子。”
  现在他的心情轻松得多了,因为他已了解吴仙客并非中毒已深,变成心肠冷酷的女孩子。相反的,她在那种处境之下,居然能够力求上进,读书问道,寻求人生应行的道路。
  她从前只不过做错了,虽应受惩,但可幸的是她回头未晚,还可以将功赎罪。
  赵羽飞设法挪动胳臂,把她搂住。这是他首次对她表示爱护和好感,而且很亲热。
  吴仙客顿时觉得好像已有了寄托,再也不是孤伶无依。甚至觉得前途灿烂和充实,一切都变得富有意义,值得去做,更值得好好活下去。
  她轻轻道:“我监造此舫之时,忽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我的心性不似水仙宫中的人,所以,以老仙那么厉害无情之人,迟早会因一点儿小事而加害我,就像以往她一些干女儿的结果一样,是以我为自己打算,在这里面装设几处秘密机关,希望有一天,能够利用它逃得一命。”
  她摸索舱壁一下,发出低微的喀嚓一声,壁上出现了一条小裂缝,透入强烈的光线。
  她把眼睛凑上去,向外面查看。过了一会儿。她才让开地方,道:“公子你自己瞧瞧。”
  赵羽飞道:“以后我们互相呼唤名字,好不好?”说罢,挤过一点儿,凑在裂缝上向外望去。
  只见此舫尚在浩荡无涯的湖中驶行,但远处却有一艘巨舫,似乎向这边驶来。外型虽然不同,但由于她叫他观看,可知这一艘巨航,必与水仙宫有关。
  他看了一阵,才道:“咦,我本以为远处的巨舫是驶来会合,现在才知道是向同一方面行驶,要在前面才能会合呢!”
  吴仙客道:“会合之处,在一条河流外面,但双方不会停下说话,必是一直并舷行驶,将要北上入江,最后驶返金陵。”
  赵羽飞沉吟一下,道:“那么这是返回水仙宫了?难道不怕泄露行踪?”
  吴仙客道:“以往从不航驶到金陵,但现下情势不同,因为我已被你带走,老巢已无秘密可言了,所以那水仙一号得报,立刻过来护航,返宫报告。”
  赵羽飞道:“我记得水仙一号是你的大姊于娉停所率领的,是不是?”
  吴仙客点头道:“正是她了,但我希望来的是水仙二号而不是一号。”
  赵羽飞道:“为什么?”
  吴仙客道:“水仙二号是二姊春风统率,她为人和气可亲,平日与我很有感情,如果万一不幸落在她手中,或者我们还能挑选。”
  赵羽飞道:“从她们的名字上,可以看出一个像冰雪般寒冷,一个如春风般温和。但这只是表面上如此,只不知她们的真正内心,可是这样?”
  吴仙客想了一想,才道:“大姊虽然冷若冰霜,但当手下之人犯了无心之失,她总是倦作不知,甚至釜底抽薪,把事情化解,免得手下受罚,所以真正说起来,大姊的心肠也很软热呢!”
  她笑一笑,又道:“你提起这一点,倒教我记起了不少事啦,我想我直到现在,才当真对她们的为人,有较深刻的了解。”
  赵羽飞道:“你说过在于娉婷船上的秘舱中,还有一套测音仪,对不对?所以我极希望那舱是水仙一号,便省得咱将来花费许多时间找寻它了。”
  吴仙客大吃一惊,身子微颤,道:“什么,我的老天爷,你不是当真想到她船上偷取那盒测音仪吧?唉,假如来的水仙一号,我们连逃走都增加了十倍的困难,莫说还要偷取测音仪了。”
  赵羽飞道:“我要问你一件事,那就是何以连你也认不出来此船是一号或二号?”
  吴仙客道:“难怪你会有此一问,这是因为本宫的三艘水仙航,每一航至少设计有五六种伪装,有时候简直完全变了样子,因此,假如你目下离开此船,而不曾回顾一眼的话,等到船混入其他船只中之后,你一定再也认不出哪一艘才是这水仙三号,因为此船现在的形状颜色和大小,皆与你初见之时,截然不同。”
  赵羽飞这才明白了,道:“这就无怪你认不出来,也可见水仙宫的主人的沉潜多智,计划周详,以她这等手段计谋,你们水仙宫能够在江湖上如此隐秘,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而无人能够奈何得你们,真是有道理的。”
  吴仙客道:“假如你指的是拐诱人家女童,而使许多小生灵不得成长,我可没有话说,但即使如此,亦不足以称为做尽伤天害理的恶事啊!”
  她接着放软声音,又说道:“我并非袒护她们,而是跟你讲道理而已。你千万不要误会才好。”
  赵羽飞道:“我不会误会,你反驳得好,因为假如你不说出心中之言,我便无法得知你的看法了,是不是?”
  他决定不惜费些功夫口舌,也要使吴仙容明白是非善恶之间的分际。如果她对所做之事,根本不认为是坏事,那实在很难谴责她。水仙宫主人厉害之处,正在于此,她曾使属下之人认得字,却不让她们去读圣贤之书。
  照他的猜想,也许全宫上下之人,也全然不会谈到善恶的问题,凡事只讲究利害。
  这样,在水仙宫中养成的人,自然个个皆是不择手段,但求有利于己。在这种环境中,没有朋友可言,对谁也不敢推心置腹。生怕讲错一句话,便会遭受别人密告求功。
  任何人闭眼想想,活在这种可怕的,冷酷的环境中,做人有何趣味,个人又有什么价值呢?
  赵羽飞徐徐道:“仙客,我只想使你同意一个想法,那就是凡是降生在这世间之人不管出身是高贵,或是贫贱,都有安然活下去的权利。至少,旁人不能左右他的生死,除非他的作为,伤害了别人而须受惩罚。除此之外,别人无权左右他的生死。”
  吴仙客沉吟一下,才道:“原则上自应如此,但可惜世间之事,并不如此。”
  赵羽飞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决定带你去拜访一位非常有学问,又非常有道德的老夫子,咱们一块儿请教他。”
  吴仙容笑道:“你觉得讲不过我么?”
  赵羽飞道:“那也不是,我虽然懂得很多道理,对许多事情,辨别得出对与错,但所有道理,我只是明白而已,说出之时,却好像有点儿不能完任表达。我想这样会减少了说服的力量,因此,我要带你一同去请教这位饱学通儒,顺便也可以学会怎样把道理讲出来,使不明白之人很快明白。”
  吴仙客露出一种敬慕的神色,她感觉到这个英俊的男人,并非徒然有侠义心肠,以及武功过人而已。最令她动心的是他有一种奇异的高贵的气质,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的精神,为他自己的理想去奋斗的意志。
  她虽然不知道赵羽飞乃是追求真理,以及为理想而奋斗,但她直觉之中,却晓得他非常高贵可敬,而且深信他是正直的人,因此,她根本就愿意无条件地听从他,换言之,她不必知道是什么道理便愿意听他的吩咐去做。
  只听赵羽飞又道:“但咱们定须把测音仪输到手中,此后方可击被水仙宫的防御网。这件事你一定得帮助我才好。”
  吴仙客唉了一声,道:“我心中虽然千万个愿意帮你,但我武功已失,目下只有拖累你的份儿,如何谈得上帮助你。”
  赵羽飞道:“不一定要你出马,例如你把那水仙一号的出入通路,藏放地点等等情况告诉我。又或者你知道那舫上有什么弱点,因而想出主意,由我去执行,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用不着你亲自出马。”
  吴仙客苦思良久,摇头道:“没有法子,说到水仙一号的出入通路,我只知道表面的,实际上何处有埋伏和机关,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藏放地点更无法查出,就算她舫上之人,也只有一两个人知道。因此,我本欲教你擒住一个人,加以考问,但再想一想,此法根本不通,除非你能一下子就擒到那知情之人。”
  赵羽飞口气中仍然充满了信心,说道:“天下没有办不到之事,也没有全无破绽弱点的敌人,我们慢慢商议,总能找出行得通的好计。”
  他们继续向外面窥看,但由于并非对驶,所以久久仍未接近。
  他们又闲聊起来,赵羽飞道:“刚才咱们谈到水仙宫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之事,我个人认为夺走人家的女儿,横加摧残,实在非常不对。自从水仙宫崛起,二十五年来,你且算一算有多少女孩子被掳了?而能够幸存至今的,又有多少人?照理说即使是掳劫了一两个,也已经罪当诛戮了,何况如今竟然数以千计,更是百死亦不足以偿其恶。”
  吴仙客伸出玉手,掩住他的嘴巴,笑道:“现在你已用不着长篇大论地教训我,反正我一切都听你的。”
  赵羽飞嗅到她玉手上的淡淡香味,而且有种软腻香滑之感,令人泛起了温柔醉人,恋恋不舍的感觉。
  她又轻轻道:“你可知道,我突然想出了一个很可笑的主意。”
  赵羽飞忙道:“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
  吴仙客道:“等一等,让我想清楚,否则不能告诉你。”
  赵羽飞道:“可是关于对付水仙一号的计谋么?”
  吴仙客点点头,他们身体相贴,因此,当她有所动作之时,两个身体发生磨擦扭动,对这对情窦已开的青年男女来说,实在难以忍受。
  赵羽飞生怕失礼,被她见笑,因此他心中猛念佛号,以及运用一切可以使心灵保持平静的方法。
  吴仙客却不管这么多,身躯软软的靠在他身上,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赵羽飞利用说话,以分散自己对她诱惑力的注意。当下说道:“到底你有什么主意呢?”
  吴仙容忽然一阵冲动,不假思索,道:“我打算教你去迷惑那于大姊。她一旦喜欢了你,岂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么?”
  赵羽飞听了可真不高兴啦,道:“别胡说。”
  吴仙客见他有点儿生气的样子,忙道:“我不是骗你的,我当然认为你大有可能把她迷住,才会这样说。啊,相信我,我绝对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赵羽飞道:“你也真是,想想看,我又不是女人,怎么能迷惑人呢!”
  吴仙客发觉他并没有真正的怒气,这才道:“唉,你不知道,我的确晓得你有可能把地迷住,方会这样说。”
  赵羽飞道:“别乱说,我可不是花言巧语,善于应付女子的那种男人。”
  吴仙客道:“你根本用不着花言巧语,就凭你这一表人才,于大姊见就得化作一滩水啦!”
  赵羽飞道:“什么化作一滩水?”
  吴伯客道:“她的名字叫做娉婷,她虽是像冰霜一般,但见了你,马上就得溶化了。”
  赵羽飞笑道:“完全胡说,换了别的人,也许就让你骗倒了。”
  吴仙客道:“我绝不是开玩笑,你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上舫去见她,是的,这是唯一的可行途径了。”
  赵羽飞道:“你别越想越天真,我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吴仙客道:“在我没有什么相干,你能不能弄到测音仪,对我没有什损失,但如果你想弄到手,那就非听我的不可。”
  她停歇一下,又道:“况且,假如于大姊也肯帮助你,水仙宫就等于崩溃了一半啦!”
  赵羽飞讶道:“她这般重要么?”
  吴他客道:“是的,她已是继承水仙宫的人选,在宫中之人看来,她只是一人之下的人物,谁也不敢违抗她。”
  赵羽飞缓缓道:“假如水仙宫主人失去了于娉婷,便又如何?”
  吴仙客道:“如同失去双手一般。我有个比方,你们如若用十个人对付水仙宫,那么一定得分出一个去对付于娉婷大姊。如果没有她,你十个人都可以集中全力对付老仙了。”
  她忽然叹息一声,道:“我这样地帮你,心中真是不安得很。”
  赵羽飞道:“这便是我要带你去见那位通儒大师的缘故了,我相信他会令你认为这种行为,并无不当,最低限度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吴他客呻吟一声,道:“好,我要去见他。”
  赵羽飞道:“我们这样子好不好?等我们逃上岸后,你化妆为男子,到江北某处等我。
  待我把侧音仪弄到手,便赶去与你会合。”
  吴仙客道:“只好如此了。”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若依我之计,去见于大姊,而我则趁这时机独自逃上岸去,这是万全之计,如若不然,咱们简直无法逃得上岸。”
  赵羽飞意似不信,道:“哪有这么厉害?”
  吴仙客不再言语,跟他谈些别的,直到天色昏暮。赵羽飞看见那艘巨舫,已经靠得很近,大约只有三、四丈的距离而已。
  他默然不语,吴仙客张望了一阵,才道:“天啊,真是水仙一号,我们想逃上岸,真是比登天还难。”
  赵羽飞道:“你别害怕,一害怕就会把对方估计的太高了。”
  吴仙客道:“可惜我没有法子证明给你看。你知道,目下马上就要驶入河流中,两岸都相距不远,但在这两舫的测音仪监视之下,我们刚一落水,就将被发觉了,试问我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岸上?即使我们硬闯上岸,可是我不能出手,你会变成孤掌难鸣。”
  赵羽飞深知她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要他到那水仙一号勾引于娉婷,这种事杀了他也干不出来。
  他默然不语,潜心想计。
  过了一阵,他微微笑道:“以你所知,这道河流的宽窄如何?”
  吴仙客道:“从这入口一段起,到二十里左右,都宽达六、七丈,过了二十里,有一个小湖,宽广达百亩,此湖有四道河又,那时就很狭窄了。”
  赵羽飞道:“好,等此舫前行十里左右,咱们就动身,那么我到水仙一号去,你可独自设法上岸。”
  吴仙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登舫去见于大姊么?”
  赵羽飞道:“我一点也不怕她,你放心走你的,只不知用什么方法,才可以使于娉婷疏忽大意,忘了监视河中,好让你有机会溜走。”
  吴仙客道:“若是我独自一人,我有法子瞒得过本航的测音仪。这并不是说测不出来,而是可以使本舫之人,以为只是大鱼而轻轻放过。”
  她笑一下,道:“我从后面潜泅,目下定是由我的一个丫鬟使用那测音仪,所以我有把握骗得过她。”
  赵羽飞道:“那好极了,待会儿我想法子越过水仙一号,从那边的水中惊动她们,于娉婷必定以为我是从岸上下水偷袭,等我被包围而被迫得登舫,你就乘机会逃走,径往江北。”
  他沉吟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走得动么?”
  吴仙客点点头,道:“动手虽不行,走路却没问题。”
  赵羽飞道:“我暂时不能保护你,你得独自应付一切困难呢,你可知道?”
  吴仙客道:“知道,知道,我自有本事到达任何你指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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