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浩蕩江湖
  作者:司馬翎
  第一章 花月夜初探水仙舫
  第二章 得嬌客歷險是非地
  第三章 動其情巧獲測音儀
  第四章 定協約黃山救佳麗
  第五章 歷黑風身歷得靈藥
  第六章 鎖魔崖痛失美情人
  第七章 得忠僕石屋遇怪事
  第八章 奇門陣腿傷遭暗算
  第九章 議大計群雄聚鏢局
  第十章 挫陶森和約為解藥
  第十一章 探雷府美姬騙傻僕
  第十二章 僕賣主雷府遭劫難
  第十三章 黃葉寺大破拜火教
  第十四章 楊傢幫計破假兄妹
  第十五章 擒石頭設計逼羽飛
  第十六章 探虛實鬥法甘露寺
  第十七章 訪疑蹤孤身鬥群小
  第十八章 會秋聲慘遭惡骨爪
  第十九章 竜崗院雙怪斃寵徒
  第二十章 遊杭州羽飛遇雙美
  第二十一章 假綁架梅園窺天機
  第二十二章 擒二魔再議合作計
  第二十三章 丟佳侶赴約鳳凰山
  第二十四章 戰四異勇赴江邊會
  第二十五章 會冷鳳智破假吳瑤
  第二十六章 為工銀歷險換三掌
  第二十七章 救愛侶中計陷囹圄
  第二十八章 鬥水仙周旋斬羽翼
  第二十九章 十八澗被圍八卦陣
  第三十章 敗雙美法主現原形
  第三十一章 攜愛侶比翼遊江湖
第一章 花月夜初探水仙舫
  春江潺溪,皓月如輪,微風過處,水面上銀鱗萬點,襯以朦朧遠山,江岸榆柳,風物極是幽美。尤其是那怡蕩東風,挾着濃濃的春意,使人泛起迷醉之感。
  一座碼頭突出伸入河水中,嚴格說來,那衹是一截石堤而已,大概是由於附近很荒涼冷落,所以沒有船舶停泊。
  但在這道約有三丈的石堤上,卻有兩條人影,凝立不動。皎潔月色之下,看得清楚,一個是華衣美服的婦人,另一個則是年紀約在五六旬之間的老者,身上一襲灰布衫。
  他們雖然同是站在堤上,但相距達兩丈之遠,既互不相看,也不交談,毫無同攜賞月的氣氛。
  過了一會兒,月色似乎更加明亮,四下景色,皆清晰可見。
  突然間這兩人一齊扭轉頭,嚮後面望去。衹見在他們後面兩三丈遠,有一排搖曳的柳樹,此時柳蔭下走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舉步行來,輕飄飄的,好像是腳不沾地般滑行,一晃眼間,已到了堤上。
  這人不但動作怪異,連面貌裝束,也饒有詭異陰森的味道。在月光之下,他身上寬大的衣服,發出一種灰白的閃光。他面上肌肉極少,雙睛深陷,兩顴高突,乍看活似是骷髏頭一般。
  他的雙手,也瘦得衹剩下骨頭,留着相當長的指甲,宛如一對鳥爪。
  他幹笑了一聲,道:“兩位好雅興呀,今夜的月光真不錯,對不對?”
  他的笑聲和話音甚是陰森而低沉,大有啁啾鬼語的味道,深夜乍聽,如若是不知他底細之人,準得駭死。
  那老者和婦人都轉回頭嚮河面望去,沒有做聲。
  這個形如鬼魅的人冷哼一聲,意思似對這兩人的不理睬他,感到憤怒。老者突然開口,道:“鄔老魅,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廢話毋庸多說,假如你老兄已探知那艘水仙舫上,究竟有多少人的話,何不說出來印證一下?”
  鄔老魅陰聲笑道:“蒲毒農名滿天下,何須對那水仙宮如此重視?何況還有查三姑娘在此,她的斷腸針舉世無雙,我鄔老魅衹不過來瞧瞧熱鬧而已。”
  那個婦人側過面來看他,但見她鼻子挺直,雙眸神采奕奕,風姿頗佳。
  她雙眉一皺,冷冷道:“原來你衹是來瞧熱鬧的,那麽你趁早滾遠一點兒,要被水仙舫上之人瞧見,把你也帶上一筆,那時候你吃不着羊肉一身膻,多劃不來。”
  她自然是諷嘲對方不敢承認此來的真正意思,蒲毒農仰天一笑,道:“對啊,查姑娘的話,實是苦口婆心,顧全交情,鄔老魅,你還是請吧!”
  鄔老魅那張可怕的臉上毫無表情,淡淡道:“鄔老魅倒不怕沾上一身膻,但有一個人卻當真有此戒懼,所以盡躲在一邊,不敢伸出頭來。”
  查三娘似很感興趣,舉手摸鬢,道:“誰呀?倒是說來聽聽。”
  鄔老魅道:“除了鐵冠老道還有誰?他的化裝越練越高,眼下已練到化膿的地步,連他的人也變成膿包一個了,哈……哈……”
  蒲毒農和查三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三姑娘道:“好得很,他聽見了準得氣個半死。”
  數丈外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道:“那也不見得,姓鄔的老鬼狗嘴裏怎會長得出象牙。
  本真人倒要見識見識他這對鬼爪,目下有什麽驚人的成就?”
  這陣話聲忽遠忽近,說到末句,一道人影凌空飛到,落至提上。
  鄔老魅身上的寬衣無風自動,慘白的反光雖然微弱,但由於飄擺搖動的關係,頗為惹眼。
  別人一望而知他已經運功戒備,再看那剛剛凌空飛到之人卻是個又瘦又高的老道士,身後還有一隻灰鶴,正如它主人一般的高瘦,相映成趣。
  這個老道神情嚴冷,由於他雙目炯炯盯住鄔老魅,使人感到氣氛緊張,大有戰事於觸即發之勢。
  蒲查二人袖手旁觀,並不出言勸解。但他們也顯出小心戒備之狀,好像深防這對峙中的兩人,會忽然攻襲自己。
  堤上雖然站得有四人一鶴,但卻沒有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人略略移動,仿佛突然被妖術所襲,都變成了石頭一般。
  過了一陣,他們都被某種聲響所驚動似的,齊齊轉頭嚮河流的左方望去,那是此河的上流,大約在四五十丈遠處,便是一處轉角。
  這刻一盞藍得眩目的燈,亮在轉角處。這盞藍燈乃是高懸桅端,所以大傢都先見到燈光,卻看不見船身。
  三姑娘噓口氣,道:“來啦,水仙舫的闢邪燈,已經有十年之久,不曾在三江五湖出現了。”
  鐵冠老道接口道:“見她的鬼吧,她們先闢自己的邪,方是正理。”
  那艘大船順流而下,因此,忽然就轉過了彎角,但見另外的兩支桅上,也懸着燈火,卻是黃的,而且挂的低矮得多,所以總是先看見藍燈。
  這艘船相當巨大,頭尾和船身都有燈火,但艙中有沒有人卻看不見,尤其是內艙的情形,更無從窺測。
  蒲毒農突然道:“假如在場諸位,盡皆有意出手的話,咱們先定個次序,免得到時場面混亂,反而便宜了對方。”
  三姑娘道:“蒲老之言甚是,假如無人反對,我就第一個獻醜吧!”
  鄔老魅道:“不行,三姑娘固然是藝高膽大,可作表率,但卻不免有不公平之嫌了。”
  鐵冠道人道:“那麽咱們抽簽吧!十年前也有人試過此法,倒也公平得很。”
  人人都同意了,並且公推鐵冠道人主持。他們的動作很快,眨眼間已弄妥了,第一個出手,乃是鄔老魅。
  依次是查三姑娘、蒲毒農,最末是鐵冠道人。
  鄔老魅那張骷髏似的面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但從他閃閃的目光中,卻可以窺出他心情的緊張沉重。
  這實在是很奇異的現象,他們一方面不肯落後,以抽簽方式决定出手次序。但另一方面,那衹神秘的巨舫,顯然很不好惹,抽到第一的鄔老魅,竟不由得流露出緊張的心情來。
  那艘水仙舫,很快就駛近了這道石堤。船上每一邊有四支長槳,非常整齊的起落劃水。
  此刻雖然距石堤衹有三四丈,但仍然看不見人影,連船尾也看不見舵工的影子,整艘船的外表,看來與平常的船舶並無分別,然而全船見不到人影,卻顯出一種特別的詭異的氣氛。
  此時船頭忽然伸出兩支竹篙,撐住河底,把船舶定住不動了。
  靠近前面的船艙中,燈光忽然從窗戶中透射出來。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由於這個女子乃是背嚮着燈,所以堤上之人,衹分辨得出她的身影是個女性,面貌和衣着,都瞧不清楚。
  這等朦朧的景象,含藴着如夢如幻的旖旎氣氛,實在令人十分神往,見過之人,無不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石堤上的人,都不做聲,所有的目光,盯牢那窗間的女子身影。
  船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立刻這旖旎如夢的景象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驕狂狠毒的女性的幻影。
  這是因為這陣笑聲含藴着一種令人嫌惡的東西,那是冷酷、荒誕、狠毒、貪婪和厲害等等性質組合的聲音。
  尤其是這些老江湖們,見多識廣,這種可怕的婦人,也見過甚多,所以能在想象中,幻現出她的容貌來。
  笑聲持續了一陣,方纔停止,接着說道:“想不到我水仙舫的闢邪燈,還未曾被武林人物遺忘,想來本舫的規矩,你們也都記得。”
  鐵冠道人嚴厲地道:“你的聲音甚是陌生,本真人雖聽不知,速速報上名來。”
  舫上的女人影子移動一下,聲音傳上岸來,道:“你的武功如果能像聽覺這般高明的話,看來本舫的威名可真不易保全了。不錯,本宮的三花五豔在十五年間出盡風頭,天下無人不知。但如今隔了十載之久,本宮後起之秀輩出,目下更有新三花五豔,出巡江湖宣威揚德。本人便是新三花之首李玉蕊。”
  她的聲音仍然是那麽悍潑惡毒,使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拿她與美麗的玉蕊花牽扯在一起。
  鐵冠道人哼了一聲,身畔的灰鶴兩翅伸展,似是想飛起來。他迅即伸手,按住灰鶴,低低叱了一聲。
  巨舫上又傳來李玉蕊的可怕笑聲,道:“牛鼻子,算你還有一點兒眼力,如若讓這頭蠢物飛起,那你就得另找一隻從頭養起了。”
  鐵冠道人勃然而怒,道:“臭丫頭休得誇口,等一會兒你就嘗到神鶴的滋味了。”
  鄔老魅直到這時纔開口道:“麯山鄔庸意欲請教貴宮絶藝。”
  李玉蕊用那尖銳可怕的聲音道:“麯山老魅這些年來威風殊甚,果然有資格到本舫一鬥。但本舫的規矩,最重要的一條是凡是落敗無法幸存。此是為了保持本舫秘密,不得不爾,你估量估量,如果不怕死,方可前來。免得怨天後悔時,已經莫及了。”
  鄔老魅頭皮果真有點兒發炸,他成名至今,不僅是十年八年之事,大風大浪見得甚多。
  可是這一艘充滿了神秘的水仙舫,歷來傳說最多,殺人也是最多的。據武林所知,說是無人上船挑戰之後,尚能生還的。
  既然此舫這般兇險,這些武林人物如何又肯登肪挑釁呢?他們不會邀舫上之人到岸上來比劃麽?
  這個問題,任何初次聽到水仙舫這段異聞之人,都會提出來。而答復卻也定能使問者滿意,那就是水仙舫係得到當今武林第一大傢派的少林寺方丈大師保證,一是保證船上並無機關埋伏,比鬥絶對公平。二是水仙舫任何承諾,如果有違,可嚮少林寺交涉,少林方丈願負全責。
  這水仙舫已銷匿了十年之久,而在這十年當中,武林間提及此事,少林派之人仍然承認屬實。
  因此,不論是黑白兩道,再狡詐刁滑之人,也能深信水仙舫能公平决鬥。這是因為少林寺方丈,從來都是天下武林的領袖人物,以他的聲望德行,那是絶對不必猜疑的。
  鄔老魅高聲道:“我鄔庸不在嘴巴上逞能,多說無益,我上來啦!”
  李玉蕊尖聲一笑,道:“好,好,你來吧!”
  但見那水仙舫的右舷,突然伸出一塊木板,長達丈半。最末處有一盞風燈,因此即使是在漆黑無光之夜,也能看得見這塊跳板的位置。鄔老魅身形也沒有如何作勢,呼一聲已劃凌空飛去,穩穩落在跳板上。
  麯山老魅鄔庸纔站穩了,那塊跳板已經緩緩縮回,把鄔老魅一齊帶到船上。
  石堤上的三個人,運足目力遙視。但見鄔老魅很快就走入艙中。從窗戶間可以隱約看見,那個本來在窗邊的女子,也轉過身子嚮着鄔老魅,長發飄拂,姿態甚美。不過她的聲音傳在衆人耳中,竟是那麽可怕,因此這美感全消,都幻想着她一定是個羅剎般的可怕女人。
  那扇窗戶突然被簾幔封住,因此,艙內的情形,誰也看不見了。
  查三姑娘突然低聲宣佈道:“啊,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
  鐵冠道人大為訝異,道:“姑娘如何得知的?”
  查三姑娘道:“因為鄔老魅動身時,即行發出傳聲,須得懂得他的暗號之人,方能瞭解其中意義,我不知道他嚮誰發聲傳聲,但這聲波目下忽然中斷。可見得他已經運集功力,出手對敵,纔不得不停止傳聲的。”
  鐵冠道人道:“原來如此,這倒是探悉那水仙舫之謎的妙法。可惜的是看來一上船就得動手,以致沒有時問把上船所見的情形,通傳岸上之人。”
  蒲毒農突然插口道:“也許人傢水仙舫早就考慮到這一點,因此,她們的船舫永遠靠泊在三丈以外,除此之外,也許尚有別的妙計絶藝,隔斷了一切傳聲。”
  查三姑娘霍然道:“是啊,人傢何嘗想不到這一點?證明多年來,江湖上無人說得出舫上是什麽樣子,可知此舫必有隔斷一切傳聲的辦法。”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這水仙肪不是如此神秘,相信就不會有這多人冒險上去了。”
  鐵冠道人道:“然則三姑娘衹是懷着登舫一觀秘密之心而已麽?”
  三姑娘道:“那當然不是啦,但我的企圖,與你們這些臭男人全不相同,那是我敢斷定的。”
  鐵冠道人冷冷說道:“本真人年逾古稀,修真煉氣,一嚮沒有凡心。三姑娘萬萬不可一竹篙打盡一船人才好。”
  蒲毒農接口道:“不但鐵冠兄提出異議,連我這山野老農也不能承認。固然許多男人是為了舫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們而登舫,但我老農可沒有此心。”
  查三姑娘衹冷笑一聲,不再說話。於是三人靜默無聲,凝眸註視那艘水仙舫。
  他們都似乎有所等待,隔了一會,舫上突然傳來一陣圓潤清亮的琵琶聲,入耳但覺動聽之極,古人說“大珠小珠落玉盤”,又說“攜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骨”等語,正好拿來形容。
  石堤上的三人,面面相覷,但很快就被這陣入耳動心的絶妙琵琶聲響所吸引了,凝神傾聽。
  過了一會兒,樂聲夏然中止。查三姑娘道:“完啦,鄔老魁從今以後,永不會復出現江湖了。”
  這衹是兔死狐悲式的同情而已,而他們真正感到驚心的,卻是麯山老魅鄔庸之死,時間太短促了。
  以鄔老魅的功力身手,千兒八百招之內,能收拾他,已經是萬分駭人聽聞之事,但鄔老魅到那水仙舫上,不過一炷香之久。依照歷來的傳說,琵琶聲一歇,就是敵人被解决了。
  就在衆人心念轉動之時,艙窗忽然打開,仍然是一個女子,背燈站在窗邊,嚮岸上瞧看。
  舫上又傳來那陣使人恐懼的聲音,道:“鄔老魅已被本舫結果了。你們還有哪一個上來?”
  話聲甫歇,突然光芒一閃,宛如閃電一般,把那艘水仙舫照得明亮之極,絲毫皆現,因此,堤上這些武林名傢們,也在眨眼間,看清楚了那個女子。
  他們都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女子長得美貌之極,烏發披垂,玉面朱唇,比得畫上的美人。
  這道閃光一下子就消失了,舫上傳出尖厲的聲音,道:“是哪一個使用電光彈照明?此舉犯了本肪大忌,當得處死。”
  岸上沒有回答的聲音,而事實上石堤上的三人,完全沒有任何動作。查三姑娘低聲一笑,道:“她好像很有把握一般,但究竟是誰施放電光彈的,尚未得知。”
  蒲毒農皺眉道:“奇怪,聽她的口氣,好像的這個施放電光彈之人,如不自招認罪,就一定逃不過她們毒手似的,這倒是不可輕視之事。”
  鐵冠道人卻訝異地註視身邊的灰鶴,因為它露出一種足夠觳觫驚懼的樣子。
  他們剛討論了幾句,數丈外的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慘叫,尖厲之極,在這月夜中,足以使膽小之人駭死。
  衆人往那邊望去,但見一團黑影,衝天而起,一下子就隱沒在長空中,誰也看不清楚那是什麽物事。
  蒲毒農等人都呆了,過了一下,查三姑娘道:“我們不過去瞧瞧麽?”
  鐵冠道人道:“那邊一定有人慘遭毒手,哎,我明白了。下手的一定是水仙舫所養豢的異鳥,大概是一種極猛惡可怕的異種鷹隼。不然的話,我的仙鶴不會露出畏懼之態。”
  此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了,況且水仙舫若非養有異物,早先豈敢誇說那仙鶴一飛起,就可被擊殺的大話。
  他們離開石堤,嚮樹林奔去。霎時已奔到樹下,但見地上有兩具屍體,一個俯臥地上,渾身沒有傷痕。另一個的死狀可真慘了,腦袋瓜已不見了半邊,腦漿鮮血,弄污了一地。
  查三姑娘掩口低叫一聲,道:“他們可不是洞庭雙梟汪氏兄弟?他們被什麽異物所傷,居然在同時之間,一齊送了性命?”
  蒲毒農似乎對死人和血污全不在乎,蹲下去審視,又扳動他們查看,高聲道:“通通死啦,我猜那是極厲害的鷹隼,突然撲落,用鐵翅掃死一個,同時以雙爪抓死一個。”
  查三姑娘倒抽一口冷氣,道:“如若水仙舫豢有如此厲害的異禽,我看還是退走的好。”
  話聲未歇,蒲毒農已用傳聲之術,嚮他們兩人道:“請你們哪一位巡視一匝,如果沒有敵蹤,我就把這排行第二的老梟救活片刻,可以說上幾句話。”
  鐵冠道人重重咳了一聲,道:“奇怪,我的鶴兒呢?”轉身走開,藉勢查看情形。
  他馬上就確定沒有敵人在旁邊窺伺,當下迅即奔回樹下,比個手勢。
  蒲毒農拿出一根銀針,在那個毫無傷痕的屍體上,連刺了十五針,出手如風,快得使人看不清楚。
  他另一隻手把這人托起來,但見此人一身勁裝疾服,俱是黑色,面貌尖削,年約四五十之間。
  這就是鼎鼎有名的洞庭雙梟汪氏兄弟之一了,他是老二,乃是水道中一流高手,想不到今日喪生於鳥獸一擊之下。
  汪老二突然間張開雙眼,但毫無神氣,嘴巴微微開闔。衆人聽時,卻沒有聲音。
  蒲毒農又拿出一個小瓶,在他鼻孔下面晃了兩下。汪老二頓時有了一點兒精神,眼珠轉動,瞧看眼前之人。
  蒲毒農問道:“汪老二,剛纔是什麽物事襲擊你們、”
  汪老二緩緩道:“是一頭黑鳥,好像鸚鵡。”
  蒲毒農道:“你對那水仙舫已探知了多少秘密?”
  汪老二道:“全……全是女的……都很漂亮……”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蒲毒農道:“還知道些什麽?”聲音低而有力,直擊心弦。
  汪老二雖是垂死之人,但被他有力的聲音所感染,似乎又恢復了一些氣力,道:“很多人都……活着……那水仙宮……在……在……。
  那三入恨不得把耳朵伸長些,好聽這當世一大秘密,便是水仙舫的地址。然而汪老二卻衹差那麽一縷氣,老是講不出來。
  接着汪老二頭顱一仰,全身癱軟,一看而知已經死了。
  蒲毒農遺憾地嘆口氣,道:“他死啦,縱然是華佗扁鵲,也沒法子再使他多說一句了。”
  查三姑娘道:“可惜得很,衹差那麽一點。”
  蒲毒農道:“我已盡我之所能,以世間至劇之毒,透入他全身經脈要穴。他本已停止跳動的心髒,受到刺激,纔又恢復跳動。假如他不是傷勢太重,定可多講幾句。”
  鐵冠道人突然一震,低聲道:“咱們被包圍了。”
  外面果然有三條人影,都是矮矮瘦瘦,全身黑衣,連頭罩住,衹露出兩衹光芒閃閃的眼睛。
  他們不必多看,也知道在另一面的黑暗中,已埋伏得有人,而頭頂則是那衹猛禽把守,不論逃嚮何方,也難躲過那頭猛禽耳目。
  這三人對覷一眼,頓時都會悟於心,成立了攻守同聯的默契。
  當下一齊轉身出去,蒲毒農隨手把汪老二的屍體拋開一兩丈,並且好像怒恨那血泊中的汪老二,阻他的去路,所以也一腳踢開老遠。
  他們出不去,鐵冠道人一手輕摩灰鶴的頭,冷冷道:“諸位可是從水仙舫下來?”
  那三個黑衣人散開,似是一個盯一個,各有職責。
  當下面對鐵冠道人的黑衣人也冷冷道:“不錯,你不在千桃觀中修道,卻踏入凡塵,自尋死路,才智之士,豈肯做這等蝕本的勾當。”
  鐵冠道人道:“這是本真人的事,用不着你關心,你可是李玉蕊?”
  對方搖搖頭,道:“玉蕊姊鎮守仙舫,這等事還用不着她出手。我姓王,名含笑。”
  鐵冠道人道:“玉蕊和含笑,皆是百花之一,這樣說來,你也是新三花之一了?”
  她點點頭,指住左邊的同伴,道:“她是莫療愁。”
  又指右邊的說道:“她是吳仙客。”
  鐵冠道人道:“我明白了,新三花是以百花為名,小五豔則是以鳥為排列,仙客便是小五豔之一了?”
  王含笑道:“是的,你問完了沒有?”
  鐵冠道人還未開口,蒲毒農已道:“王姑娘,你雖是取名為含笑,但我敢打賭你永無笑容在面,對不對?”
  王含笑道:“對與不對,等你做了鬼時,自然知道,何須多問。”
  查三姑娘突然仰天而笑,王含笑等她停口,纔道:“你笑什麽?”
  三姑娘道:“我仔細看看,可就發覺你們未免太過自傲自大了。憑我們這三人,在武林中,雖是比不上諸大門派的掌門人那般德高望重。但總算是有一席位。而你們,衹不過是假藉那水仙舫,以及從前的聲名,便要自尊自大起來,以前定能贏得我們,豈不可笑?”
  在她對面的吳仙客嗤笑一聲,道:“目下又不是比賽言語之能,這件事動手一試就知,何須多言。”
  水仙舫上突然隨風傳來那美妙絶倫的琵琶聲,如泣如訴,真能使人回腸九斷,淚隨聲下。
  那三女聞聲一齊出手,各各撤出一把短劍,一面小型的盾牌,欺身攻上,快如閃電。
  這三名少女分取一人,短劍精芒打閃,招數奇詭多變。此外,她們手中之盾,也是有攻守兩般妙用。
  鐵冠道人等三人,皆是武林中大有名頭之士,武功精湛,各有真傳。實在不是易與之輩。然而接戰之下,無一不是馬上被那三女的奇詭劍法,迫得拼力招架而已,一時之間,似是沒有機會還擊。
  假如他們武功稍差一點兒,衹怕連十招也接不住。目下他們雖是勉力接下十餘招二十招之多。可是人人心中都泛起一種異樣感覺,那就是這三個少女劍招身法,正有如那含悲咽哀琵琶聲一般,從四方八面而來,無隙不入。
  因此,他們封架得極為吃力,動輒便有被她們攻入圈內,送了性命之虞。
  衹不過三十招左右,這三位武林名傢,都被她們殺得汗流挾背,心寒膽裂。當此之時,他們已全無氣勢可言了。
  此時不必是行傢,也能看出三女得勝已是鐵定之事,單看須要多久時間而已。蒲毒農等人,恍如陷身在難以置信的噩夢中一般,欲醒乏力,驚怖之極。
  驀地裏遠空傳來一響悠揚鐘聲,說也奇怪,那氣勢如虹的三女,竟好像被這鐘聲擊中一般,劍盾同時停挫了一下。
  鐵冠等三人亦有如從夢境中掙醒,不約而同的運集功力,猛可衝出圈外。然而那三女衹不過停挫了那麽一下,因此鐵冠等三人雖是突破封鎖,但人人身上都挨了一劍,幸而皆非要害,是以沒有妨礙行動,尚能如飛落荒而遁。一轉眼間,這三人都不見了蹤影。
  王含笑等三女,停手而望,並不追趕,船上的琵琶也不再彈奏,戛然而止。
  但見那三女漸漸喘息起來,並且越來越發劇烈,面上的黑布,也被她們粗大急促的呼吸,吹得起伏不定。
  樹蔭中先後竄出四個蒙面女子其中一個說道:“姊姊們還走得動麽?”
  吳仙客應了一聲可以,轉身嚮巨舶行去。王含笑、莫療愁也跟她返船,霎時間諸女都隱沒在舶中。
  這水仙舫竟沒有啓碇駛行的蹤象,但也沒有一點兒聲影。從岸上望去,船上燈光甚多,可是偏生看不見人影,靜悄之極。
  又過了老大一會兒工夫,一道人影,走到石堤上。
  水仙舫上突然射出一道強烈的燈光,畢直照着石堤上的人影,頓時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見這道人影,竟是個年約二十許的青年,長身玉立,頭載武生巾,露出一張冠玉似的面龐,居然唇紅齒白,風度翩翩,甚是俊美。
  他背上斜背寶劍,渾身結束得甚是利落,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但似他這般年少英俠的人才,卻也罕得一見。
  這個俊挺武生在燈光照射之下,可就看不見肪上的動靜了,因此,他舉手遮擋燈光,同時高聲道:“不纔黃山趙子竜,久慕水仙舫之名,常恨無緣得遇,想不到今晚無意中趕上了,亟欲登舟訪遏,衹不知仙舫主人,可肯相容?”
  水仙舫上燈光滅去,因此,趙子竜可就不必用手搭蓬遮擋了。這時他瞧見前艙中,窗邊有個女子身影。
  這等似真似幻的景象,別有趣緻。不過趙子竜的面色卻十分嚴肅,定睛望住那朦朧人影,等候回音。
  那女子用一種尖厲可怕的聲音道:“本舫周遊三江五湖,例是有人意欲登舟無不允許。
  但本舫的規條,趙子竜你想必也都聽說過了,是也不是?”
  趙子竜高聲道:“不纔曾經訪問多人,知之甚詳。但衹不知貴舫的規條可是當真那麽嚴格?從來都沒有例外的麽?”
  舫上那女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冷笑聲,道:“很抱歉,本舫從來沒有例外。也從來沒有人能僥幸逃生的。”
  趙子竜俊面上泛起怒容,心想:“這話說得好輕鬆,哼,但凡是踏上那舫之人,皆無生還之例,可見得這些妖女們心腸何等惡毒了。”
  念頭轉過,隨即大聲道:“既是如此,不纔更想登舟見識一番。”
  那女子口音道:“你既是定要送死,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上來吧。”
  但見舷邊伸出一塊跳板,使岸邊和船舷的距離縮短,衹剩下丈許而已。
  趙子竜輕輕一躍,落在跳板上。那女子道:“好俊的輕功,但你休想藉這門功夫,逃出本舫掌握。”
  說話之時,趙子竜已隨着跳板的縮移;迅快到了舷邊。當下一躍登舟,放眼四看。
  衹見此船與旁的船舶沒有什麽不同之處,面前艙門洞開,可以見到窗邊有個少女身影。
  不過由於她面嚮河岸,所以瞧不見她的面貌。
  趙子竜也不打算看得太清楚,因為他心中對這船上的女子,都沒有好感,甚至是以妖女目之。
  他大步跨入了艙內,目光一轉,但見此艙相當寬敞,若是兩人各以短兵器拼鬥的話,足可容納。
  窗邊的女子隨手把緑色的簾幔拉上,那衹玉手在緑簾襯托之下,更見雪白膩滑,纖美悅目之至。
  趙子竜哼了一聲,道:“貴舫喜歡故作神秘,衹不知為的何故?”
  那女子緩慢的,從容地轉回身子,明燈之下,衹見她秀發如雲,黑可鑒人,襯出一張瓜子面,雪白如羊脂之玉,眸如點漆,柳眉人鬢,當真是眩人眼目的絶色豔姝。
  她大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嫣然微笑之時,露出雪白編貝也似的牙齒,益發風緻顯得動人。
  她輕吐鶯聲道:“你為何不問我的姓名,卻問些我無法作答的話呢?”
  趙子竜虎目含威,直視對方,似乎一點兒也不被她的灧灧容光所攝。這是十分不尋常的現象,因為年輕男女相遇,四目對視之際,總會有一方垂目避開的,除非是雙方皆是老於情場之人,經驗豐富,膽氣充足,方能繼續互瞧。
  以女子而言,由於情竇早開,所以到了十八九歲,就可以把一個中年男子的目光擊敗了。
  像趙子竜這等年紀,照理說他絶難面對如此漂亮的少女,作劉幀之平視。因此,那美女反而微微皺起秀眉,眼中含有迷惑之意。
  趙子竜道:“好吧,你叫什麽名字?”
  他忽然毫不文雅的直接詢問,這又是很奇怪的態度,那個美女遲疑了一下,纔道:“我也姓趙,名黃鶯。”
  趙子竜道:“咱們如若動手,可是你應戰麽?”
  趙黃鶯一笑,道:“怎麽啦,休想換別人麽?”
  她的聲音嬌脆動聽之極,果然聲如其名。趙子竜暗想剛纔說話的女子,必是另有其人。
  他道:“我們就在這兒動手呢?抑是另有地方?”
  趙黃鶯得不到他的答話,同時也無法從他表情上找出答案,於是雙眉又皺深了一點兒,但仍然作答道:“就在這兒,你覺得如何?”
  趙子竜道:“那麽咱們可以動手了。”
  他總不回答對方的詢問,趙黃茸也沒奈何,當下拍手作響,發出暗號。
  裏面的艙門突然打開,衹見門口處有兩個少女,長裙曳地,服飾淡雅。
  入也長得像謫下人寰的仙子一般,美豔不可方物。她們的出現,使趙子竜甚感茫然不解。
  衹聽趙黃鶯道:“她們長得還不錯呢,左邊的吳仙客,右邊的是王含笑。你可在她們當中選擇一個?”
  趙子竜一共衹能見到這水仙舫上的小部份甲板,一個前艙房而已。如今那道艙門打開,他的目光居然不為兩女的容光所吸引,而是從她們之間的空隙望入去,看看裏面是什麽所在?
  他迅快的一瞥中,已把所見到的印象完全烙在腦子裏,這使得他大為吃驚,因為那艙內竟有無數少女的身影,而且也似乎明亮得出奇,不過卻沒有強烈的燈光透射出來。
  他面上全然不動聲色,淡淡道:“啊,我知道了,這兩個美貌少女,也是賭註之一?”
  直至此時,他纔認真地瞧看這兩個少女,他那炯炯的眼神,宛如黑夜中的寒星,神采飛揚。
  吳仙客和王含笑兩女,目光與他相觸,初時還沒有怎樣,但衹一剎那工夫,她仍都敵不過他那強烈的,富於勉力的目光,因而垂下了眼簾。
  這等情景,確實非常的動人,趙子竜發覺了這一點,竟為之微怔。
  趙黃鶯的嚦嚦嬌聲響起來,道:“假如你看不上他們,那就一定另有所需?”
  趙子竜收攝心神,徐徐道:“不纔既不要美女,也不要任何寶物,皆因你水仙舫的行徑,過於驚世駭俗,同時傷人無算………
  趙黃鶯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頭,道:“你敢情是替天行道的俠義之士,小女子聽了實不由肅然起敬,但你可別忘了一點,本舫出道之時,亦是替天行道的大旗,所行皆是誅殺武林妖邪之事。雖然其中有些人尚不能列入妖邪之列,可是他們登舫送死,皆由於貪婪之念作祟,可說是自取滅亡。”
  她很不高興地瞪了對方一眼,又道:“你不須假惶惶作態了,說吧,你究竟要什麽?”
  趙子竜道:“假如不才學藝未精,敗於舫上哪一位手中,那是咎由自取,死而無怨。但如若僥幸勝了,那麽貴舫就須從此退出江湖,別的東西,我一概不要。衹有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須在事先提出。”
  趙黃鶯笑一笑,道:“原來還有要求,你說吧!”
  趙子竜道:“不纔自視甚高,對此行也極有信心,因此之故,不纔要求貴舫,務必派出一代表貴舫的人物,動手交鋒。”
  趙黃鶯喲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我給你一個評語好不好?你是志行可嘉,而且愚不可及。哈哈……”
  她嚀嚶道來,異常悅耳,而詞鋒之銳利,也不是尋常女子說得出的。
  趙子竜道:“姑娘未免有門縫瞧人,把人瞧扁了之概,不纔如果沒有一點兒把握,如何敢輕易登上貴舫。難道這條性命是路上撿來的麽!”
  他雖然軒昂挺俊,豪氣迫人,但說的話可也十分厲害,與趙黃鶯大有針鋒相對之勢。
  這時,艙門口的王含笑、吳仙客二女,一直都是目不轉睛地望着他,這四道目光,換了尋常男子,定必為之心神不寧。
  趙黃鶯似乎一時答不上話來。吳仙客直到這時,纔徐徐接口道:“趙公子,你雖然有氣吞河嶽,視死如歸的氣勢。但無奈江湖上從來沒有聽過公子這個姓名。三國之時,有一位趙子竜,倒是傢喻戶曉,因此之故,公子實在不能怪我們輕視了你,假如人人登舫都自稱有必勝把握,便要這要那,本舫豈不是應付不暇了?”
  她以婉轉的聲調,大大諷刺了趙子竜一下,實足以使初出道的人,尤其是年輕男子,感到招架不住。
  趙子竜嚮她註視了一眼,但見她微微含笑,後來便避開他的目光,這小小的動作中,表現出一種動人心弦的聰慧和溫柔性情。
  他心下略生感慨,輕輕嘆一口氣,道:“吳姑娘說得有理,衹不知我提出的條件,趙姑娘可接得下來?”
  趙黃鶯道:“接得住接不住還是其次,問題是本舫從未發生過這等事情,因此之故,我建議你還是從俗,隨便挑上一種賭註吧?”
  趙子竜面色一沉,道:“誰說沒有前例?你們水仙舫銷聲匿跡了十年之久,難道事出無因?”
  趙黃鶯也不悅道:“以我所知,本舫二十五年以前,駛入三江五湖,漫遊各地,十五年間,還未碰過敵手,至於十年前不再出航之故,另有道理。”
  趙子竜道:“這話你衹可拿去騙騙別人,以我猜想,貴舫衹不過是十年後的今日,培養出人才,把當日擊敗貴舫的人壓倒,所以能夠重出江湖,肆虐衆生而已。”
  他眼角已窺見吳仙客、王含笑二女,露出驚詫之色,但他還是裝不知道,朗朗一笑,又道:“不纔心慕前賢,以抑強扶弱,主持公道為己任,因此之故,明知貴舫上乃是竜潭虎穴,天下罕有的險地,但仍然上來了。”
  他的相貌、聲音、談吐,無一不表現出他的俠義風懷,並且還有一種凜凜威勢,足以使英雄心折,美人傾慕,因此之故,那三女無不美眸含情凝註,落在他身上。
  艙內靜寂了一下,王含笑第一次發言,道:“趙公子,你口口聲聲認定本舫多行不義,我倒要請教你一聲了,在你來前,有四個人在此地等候本舫,其中之一已被本舫發落了,這人便是麯山老魅鄔庸,本舫除去此人,該當不算是行那不仁不義之事吧?”
  趙子竜毫不遲疑,道:“鄔鬼魅與厲枯骨並稱鬼門雙怪,聽說昔年在辰山練功,那數十裏方圓的幽𠔌中,白骨遍地。似這等邪惡之人,殺之便是修積功德了。不過……”
  他換上更嚴肅的神態,接着道:“不過此舉在你們而言,衹是例行之事,並非因為鄔老魅的邪惡而誅除他,貴舫規矩,第一條是登舫者死,聽說多年來絶無例外,良莠不分,因此,鄔老魅的被殺,衹不過是你們執行禁條而已。”
  趙黃鶯泛起怒色,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在你口中說來,卻變成壞事了?”
  趙子竜歉然道:“不纔是就事論事,並非有什麽成見,假如貴舫不是訂下許多不合情的規矩,自然情形又大大不同了。”
  吳仙客道:“假如本舫的行動,不合仁義,請問那少林寺方丈大師怎麽肯替本肪勒碑保證呢?”
  趙子竜道:“少林方丈衹是保證貴舫拼鬥之時,不以暗算不公之手段對付挑戰之人而已,並非保證貴舫的行為並合乎公義。”
  趙黃鶯擺擺手,以不耐煩的樣子說道:“得啦,這不是開辯論會的時間。”
  趙子竜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是又有人聞風趕到,所以她們對付過我之後,還得應付別人?”
  此念一生,他立刻腦筋想從這形勢上,找出有利局勢可能,當然,他是决計不會說穿心中的想法的。
  王含笑接口道:“趙公子你究竟選擇什麽物事,作為你萬一得勝的賭註?”
  趙子竜不假思索,應道:“我若是僥幸勝了,貴舫從此退出江湖。”
  趙黃鶯道:“雖說你這想法,有如囈語,但我權責所限,還是不能答應於你。”
  趙子竜瀟灑地笑一笑,道:“既是如此,不纔便拒絶動手,等到你仍獲得授權,我纔來嚮貴舫領教絶學不遲。”
  趙黃鶯冷笑道:“你以為有這等便宜的事?本舫豈是任意來去的?”
  趙子竜道:“少林方丈大師勒碑為證,擔保貴舫必定公平處理,假如我堅持不動手,你們就算把我拿下,也無奈我何,對不對?”
  吳仙客道:“趙公子這樣做法,豈不是跡近撤賴了?”
  趙子竜望她一眼,但見她眼波中隱隱透出一層深憂之色,不禁一怔,尋思道:“假如我沒有猜錯,則我此舉定是在她們算中,以此早就有了應付之法。”
  心轉一轉,便道:“吳姑娘說得對,不纔此舉,果然有點兒不夠風度。唉,衹不知何以不纔沒法子見到貴舫的主持人?”
  趙黃鶯道:“現在我就是主持人了。”
  趙子竜細細打量她一眼,道:“你方在妙齡,就算你自幼修習上乘武功,至今能有多少年?貴舫在江湖上的盛名,可不是兒戲的,如何能讓你來主持?”
  趙黃鶯不說道:“你呢?你難道就很老了?”
  趙子竜道:“這個又不同了。”
  他顯出一種以耐心抑壓住譏曬她無知的那種樣子,又道:“我衹是千百個嚮貴舫挑戰者中的一個,武功成就,反而不甚重要,衹要我認為足以登舫請教,送了性命,那是我一個人的事,但貴舫揚名至今,全不知道來者是何方高人,須得人傢亮像現身,方始知道。因此你們的主持者勢必是高明絶世,方能百戰百勝。”
  他把這其問的道理分析得十分清楚顯淺,趙黃鶯為之啞口無言。
  趙子竜又道:“據不纔剛剛聽說所知,那麯山老魅鄔庸已敗於貴舫,從以往的情形觀察,貴舫處理屍體方面,並非一刀殺卻,拋入河中就算數的,因為不纔從未聽過河中浮屍是登舫索戰的名傢高手,敢問貴舫可是已把鄔庸殺死了?”
  趙黃鶯道:“這個自然,他已中了本舫的獨門絶世奇功太陰掌力,六脈俱絶,現下陳屍那邊的一個艙中。”
  趙子竜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道:“難道那是趙姑娘你下的手麽?”
  趙黃鶯冷冷道:“反正你死在臨頭,告訴你亦不妨事,那是本舫新三花之一的李玉蕊姊姊的傑作。”
  趙子竜點頭道:“這就合理了。”
  此言一出,趙吳王三女都顯然大吃一驚,趙黃鶯道:“為什麽如此方是合理?”
  趙子竜道:“因為大凡是練得絶世神功之人,不纔這對眼睛,幾乎一望而知,趙姑娘一則年輕,二則不纔現形望氣,斷定未曾練成任何神功。”
  趙黃鶯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那麽你看走了眼啦,本舫例係由我們數人輪流主持,等我們動手之時,你纔知道我究竟練成了神功沒有。”
  趙子竜再一次打量她,好在艙內燈光很是明亮,看的異常清楚,之後,他連連搖頭,說道:“太陰掌力乃是有史以來,武林所知的九大奇功之一,據我所知,練得成這種神功之人,必須是純陰之質。”
  趙黃鶯憤然道:“什麽?你看我不是純陰之質?”
  換句話說,即是她已非處女之謂,所以怪不得她最着惱。
  趙子竜道:“你雖是純陰之質,但練成此功之人,定必在面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灰白顔色,有如霧罩上面部,但你卻沒有,可知你衹是自吹自擂,大概等我取勝了之後,又會另行出現高人,迫我應戰。”
  趙黃鶯冷哧一聲,道:“得啦,別在那兒自我陶醉了,你今日衹要勝得我趙黃鶯,你就可攜了戰利品,安然離開本肪。”
  趙子竜心念一轉,忖道:“我雖不能使她教主持人出面與我决戰,但若然她此一承諾不修,則我仍可將計就計,帶走一個女子,這樣,我就可以從這個女子的身上,探詢出水仙舫的一切秘密了。”
  這是臨機應變得來的靈感,其中利害得失,當然來不及考慮得太清楚。
  他心目已有了人選,當下轉目嚮前這三女逐一望去。突然間玉磬兩響,傳入耳中,清脆動聽之極。
  站在門口的吳仙客、王含笑一齊退了入去,艙門亦隨之而閉上。
  趙子竜愣然道:“什麽事呀?”
  趙黃鶯淡淡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
  轉眼間內艙門又打開了,門口處站着三名美女,俱是桃腮杏臉,豔若朝霞,其中一個是王含笑,他已經見過。其餘二女,卻甚是眼生。
  衹聽趙黃鶯道:“左邊第一個是李玉蕊姊姊,第二個是莫療愁姊姊,第三個是王含笑姊姊,這是本舫的新三花了,這是特意讓你開開眼界。”
  趙子竜道:“新三花果然名不虛傳,而你們小五豔也自不俗。”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今閑話表過,假如不纔所提的條件,不為貴舫接受,則我豈可入寶山空手回。說不得衹好循例,也指定一宗采頭了。”
  趙黃鶯道:“好,你說吧,本舫的三寶八姝,任憑尊駕挑選。”
  趙子竜雖然早已作了决定,但這時竟不禁遲疑起來,感到難以開口,原來他心中所屬意的,正是那現下不曾露面的吳仙客,他從開始至今,心如止水,微波不生,對這些豔麗少女,沒有絲毫攀折之心。
  大概正因此故,他才能夠感覺到吳仙客似乎與其他諸女略有不同之處,這到底是由於她的氣質?姿容?抑或是她藴含情感的雙眸?而使他感覺她與衆有別,連他自傢也不知道。
  至於他躊躇之故,乃係因為四女站在眼前,竟要當着她們挑選其一,餘人便是落選了。
  這樣做法,總是很不好意思,仿佛很傷她們的自尊心,因此,他遲遲未能說出吳仙客之名。
  最後,他避開諸女的目光,吐出吳仙客的芳名。
  趙黃鶯抗議地道:“她不在這兒呀,你何不再瞧瞧我們幾個人?”
  趙子竜仍然把目光投嚮別處,口中應道:“既然是任我挑選,那麽我已選定了。”
  他雖然很不好意思,極力不想傷及她們的自尊心,但他的聲音中,卻又透露出一種堅决的意思。
  趙黃鶯說道:“假如我不答應呢?”
  趙子竜這一下就火了,銳利含威的目光,驀然集中在她面上,高聲道:“你不是說過定能取勝的麽?如何又推三阻四,自食其言?”
  趙黃鶯聳聳香肩,道:“好,就是她吧!”
  門口三女隨即退下,換了吳仙客出來。
  趙子竜無意中嚮她瞧了一眼,雖是很快就移開,但仍然得到一個楚楚含愁的印象,但這一時之間,卻猜測不透她何故如此憂愁?
  趙黃鶯取出兵器,是一柄短劍和一個小小的鋼質盾牌,趙子竜不敢怠慢,嗆一聲掣出長刀,頓時精芒打閃,寒氣森森,彌漫全艙。
  趙子竜單是拔刀出鞘,便已趁機形成了一股懾人的氣勢,堅強威猛之極,是以使敵人鬥志衰萎。
  這等身手功力,怪不得他敢矜誇海口,然而在吳仙客芳心,卻更因憐纔而感到可惜,因此她估計,趙子竜雖然功力卓絶,氣勢特強,前所未見,但最多也不過是三五十招,便得命喪舫上。
  她心中不知不覺地嘆了一聲,但旋即驚覺,忖道:“我這是怎麽啦?難說真的是女心外嚮,我居然襢護起這個俊逸郎君了麽?”
  這時趙黃鶯持盾揮劍,擺出了門戶。
  趙子竜一看她的架式,高深古奧,變化多端,果然有超世絶俗的氣度使人莫之能測,心下微微懍然。
  雙方峙立了片刻,由於雙方刀劍上,都透出寒氣,以致艙內氣溫陡降,一片冰冷,如是常人置身其間,一定瑟縮發抖,感到寒意難當。
  趙子竜攝心定慮,運功推動寶刀煞氣,無聲無息地洶涌遙攻對方。
  但見那美貌少女似乎並不畏懼,依然作勢窺伺,趙子竜心下大奇,想道:“我自藝成出道以來,大小數十戰,還沒有碰上一個如她這等強敵,居然不把我的刀氣和氣勢放在心上,固然這一仗將是我一生最艱危難渡的關頭,但可也想不到上舫第一次出手,就已是這等強敵。”
  事實上趙黃鶯並非如他印象中那般行若無事,她已經用盡全力,抗禦對方強大無匹的氣勢。
  她心知衹要略呈不支,對方立生感應,刀招即將如風弛電掣般攻到。
  衹要情勢發展到這等地步,她縱然能頑抗個十招二十招,衹怕終不免落得傷亡大敗的結局。
  因此,她竭盡所能,抵住敵人這股無形無聲的鋒銳刀氣。
  他們相持了好一會兒,趙子竜忽然間發現一絲空隙,登時揮刀猛攻上去,口中同時發出朗朗的笑聲。
  一時之間,刀光精芒電掃,耀目生輝,不到七招,趙黃鶯已被迫退到艙角,眼看已退無可退了。
  趙子竜還未考慮到放鬆之時,一陣錚錚的琵琶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幽怨之極,宛如小鬼晨吟,瓊妃暮泣,使人大有不忍卒聽之慨。
  說也奇怪,這陣琵琶聲起處,趙子竜首先感到自己的氣勢大為減弱,另一方面那趙黃鶯卻盾劍並用,奇招疊出,一下子就完全扭轉了戰局,反而把趙子竜迫退,不到十招,已把他反而迫得退了十二步之多,眼看已距艙角不遠了。
  趙子竜發現對方瞳仁收縮,眼神收斂,招式動作間,宛似隨樂聲擊進退上下,飄忽之極,大有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之概。
  雖然如此,他心中並無半點兒驚惶,反而微露欣然之色,忖道:“是了,這是九大奇功中的七音魔功,無怪多少年來,無數的名傢高手,盡皆挫敗。”
  儘管他識得對方的武功來歷,可是他似乎無法應付,依然是步步後退,假如他略有驚懼,以致氣勢稍弱的話,定必早就無法抵擋而血濺當場了。
  那陣琵琶如怨如訴,同時又是忽遠忽近,莫知來處,當真是出神入化,堪稱聖手。
  看看趙子竜已被迫到角落,兀自一籌莫展。
  吳仙客不覺舉起一手,以袖障面,不忍再看,但雖然她以袖障面,雙眼卻依舊露出來,竟然不忍得不看。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場面,趙子竜在生死邊緣中掙紮,猶作睏獸之鬥,雖然已處於劣勢但那堅凝強大的氣勢,還不減弱,以致對方急切問竟是無隙可乘,定須俟他退無可退之時,方能製他死命。
  趙寧竜又退了一步,背後已觸及艙壁,竟已退無可退,當下振奮雄心,大喝一聲,揮刀猛攻。
  趙黃鶯如遊絲飄絮一般,黏纏着他,招數極盡空靈縹渺之能事。
  趙子竜這一衝,衹把她迫退了數尺,但她忽然攻到,又使他連遲兩步,後背再度碰到堅硬冰冷的艙壁。
  後來趙子竜纔知道這一座專門用來較量比劃的寬艙,四壁皆是鐵板,誰也休想能破壁飛去。
  他無路可退之時,復又奮力前衝,如此連衝了三次,每當拼命反擊之時,氣勢之強力威猛,正如起初出手之時一般。
  但他三度反擊,終告無效,這等以氣勢催發刀氣的上乘刀法,正如揮軍攻敵,鋒銳之氣,定必是再衰三竭的。
  饒他趙子竜如何驍勇神威,至此說不禁有力盡之感了。
  正當這生死一瞬之際,驀地傳來一下悠揚鐘聲,似是從遠山隨風飄來,在這午夜之際,格外分明。
  這一響鐘聲方起,立時變化頻生,首先是趙子竜雄風大振,長刀曳掃,形成了一股堅凝強大無比的氣勢,一下子就把對方衝得退後了八尺之遠。
  趙黃鶯似是呆得一呆,趙子竜長刀落處,錚一聲已劈掉她手中短劍。
  吳仙客駭得花容失色,膛目而視,就這一轉眼間,那口閃閃生光的長刀,已到了趙黃鶯白嫩的頸項之上了。
  他及時煞住刀落之勢,但霜寒鋒刃,仍然擱在趙黃鶯頸上,隨時隨地可以把她的首級切下來。
  吳仙客忙道:“趙公子刀下留人。”
  趙子竜道:“當然啦,假如我有意傷她,她早就身首異處了。”
  吳仙客道:“你是第一個在本舫得勝之人,我們一定不敢怠慢你,而且將依約行事,你不妨收起兵器,這兒沒有人會暗算你的。”
  她說話之時,頻頻以目示意,黑漆漆的眼珠,不住嚮艙邊的窗戶望去。
  趙子竜初時不明她的暗示是什麽意思,但忽然記起這水仙舫第一條禁例是登舫者死,頓時恍然大悟,付道:“她乃是要我從窗間遁出此舫,但這樣做的話,豈不是得不到戰利品了?”
  吳仙客話聲—落,趙子竜便仰天長笑一聲,道:“不纔今宵僥幸獲勝,不覺忘形,竟忘了收起兵器,真是失禮之甚。”
  他收起寶刀,嚮吳仙客微微搖首,表示他不要遁走。吳仙客玉容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美眸中卻透露出她既焦急又怨怪的神情,她的眼色竟是如此長於表達心情,使人生出可能閱讀之感。
  她過來把趙黃鶯拉入內艙,趙子竜跟進去,探頭一看,但見這內艙地方不大,但四周以至艙頂,卻鑲着鏡子,因此吳趙二女一進去,互映之下,變化出百數十個美女來。
  他聽到窗邊上微響一聲,由於吳仙客曾經示意,所以不必去看,也知道必是鐵製的窗門已封閉了窗口。
  若然如此,那道入艙的門戶,亦必是堅牢無比,無法撞開。
  衹見吳仙客把趙黃鶯扶到角落的一張矮榻上,讓她躺下,趙黃鶯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短促,宛如生了一場大病一般。
  趙子竜道:“吳姑娘,咱們走吧!”
  吳仙客瞟他一眼,道:“雖然妾身已屬公子,但我們衹能在此廝守了。”
  趙子竜道:“這卻是什麽緣故?假如你們不守信用,我就要找少林方丈大師理論了。”
  吳仙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輕嘆一聲,道:“公子若是出得去,那就不必找少林方丈理論了。”
  趙子竜哼了一聲,不悅地道:“怎麽?你們把我軟禁在此?”
  吳仙客攤開雙手,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妄身不但不是發號施令之人,甚且還須服從命令,陪公子囚禁於此地。”
  趙子竜再度打量這個艙房,但由於四壁和艙頂皆是巨大的鏡子,鑲嵌得十分整齊,使他陡然看見了許多個自己,以及一坐一臥的兩女而已。
  他想了一下,問道:“據你所知,此艙己沒有出路了,是不是?”
  吳仙客垂頭道:“沒有啦!”
  趙子竜想道:“假如當真別無出路,你大可理直氣壯的作答,何須垂頭避開我的目光?
  可見得此地必然尚有出路,但四方八面皆是鏡子,任是再高明之人,也無法查看得出來。”
  他退到外面,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默然尋思。
  突然間艙門外傳來一陣女性的冷峻口音,道:“趙子竜,你還是第一個使本舫遭遇挫敗之人,本舫是不能放你走,但也沒有再讓岸上等候之人,再行登舫了。”
  趙子竜嚮那緊閉的艙門望了一眼,道:“說話的可是這水仙肪上的主持人?”
  那股冷冷的口音道:“不錯,老身方青蘿,掌管本宮巡按司,此次辱命而返,難辭其咎,現下別的話暫時不說,老身想跟你商量一下,那便是派人把趙黃鶯擡出來救治,你意下如何?”
  趙子竜道:“不纔身在牢籠中,難道有反對之權麽?”
  方青蘿道:“你如果答應不動手,任得本舫之人帶出黃鶯,咱們大傢都可以省很多事。”
  趙子竜搖頭道:“奇怪,你似是要我許下不奪門或阻撓來人之諾,而你們自己卻不守信用,寧不滑稽?但不纔不願計較這些,你即刻派人進來便是。”
  方青蘿道:“那就謝謝你了。”
  接着艙門開處,一個宮妝麗服的婦人,站在門口,她面上有一層薄紗,在黑暗中,恰好能隱蔽起真面目。
  這刻船舶已經在江心中駛行,兩岸暗黑,不見景物。在門口的宮妝婦人,銳利的目光透過面紗,嚮趙子竜凝視,似是想看透他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此時,另有一個蒙面女子踏入艙內,直入內艙,接着便背着趙黃鶯出去。
  趙子竜頭也不回,道:“且慢出去。”
  門口處的宮妝婦人道:“怎麽?你又反悔了?是不?”
  她一開口,就已證明她就是剛纔在外面說話的方青蘿,口氣那麽冰冷,使人難以忘記。
  趙子竜朗聲一笑,道:“寧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不纔縱然吃了大虧,這信諾二字還是要堅守的。”
  他這時纔回頭嚮那蒙面女子望去,厲聲道:“姑娘,把面上的青巾取下來。”
  方青蘿道:“此是本宮規矩,不能從命。”
  趙子竜立刻道:“好,你叫吳仙客姑娘出來,我就不揭開這一位的蒙面青巾。”
  方青蘿一怔,還未開口,趙子竜已縱聲長笑,道:“不纔雖是不肯去做詭詐騙人的勾當,但你們這一套手法,卻休想瞞得過我,吳姑娘,你還不給我回到艙裏去?叫剛纔進來的姑娘,把趙黃鶯擡出去。”
  那個蒙面女子此時自動把蒙面青巾扯下來,露出一張俏麗的面龐,果然是吳仙客,她的大眼睛中,沒有一點兒表情,衹淡淡道:“算你厲害,這回被你拆穿把戲了。”
  內艙閃出一個蒙面女子,接過趙黃鶯,迅即走了出去,艙門隨即砰一聲關了起來。
  吳仙客冷淡地道:“趙公子,你留下妾身,與別人有何不同?”
  她的話聲雖是如此的冰冷無情,可是那對美麗的大眼睛中,卻洋溢着熱情的光輝,顯得更是迷人,也讓人一望而知她是故意用那種聲調說話,事實上並非出自內心。
  趙子竜道:“我得承認沒有什麽分別,但我衹是不甘受人愚弄而已。”
  他沉吟一下,又道:“也許剛纔那個頂替你的姑娘,練得有什麽惡毒功夫,可以找機會暗算我。”
  這話言之有理,但事實上他的思想乃是嚮另一個方向進行,他暗自想道:“吳仙客一定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背景,所以對方一早意圖把她換下。當然,最初之時,對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但其後察覺不對,纔想把她抽掉,而現在更是冒開門之際,想把她換走,這自然是因為她身份有點兒特殊。”
  他指指另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坐在另一張椅上,但吳仙客卻道:“趙公子,假如你不介意的話,妾身想到裏面榻上躺一會兒。”
  趙子竜深信此女處處暗中襢護自己,目下大概是有人竊聽,所以她衹能用十分高明巧妙的暗示,來提醒自己,毫無疑問的,她這些話當中,必定另有深意,絶非她當真想躺一躺。
  他斷然的拒絶道:“不行,你坐在這兒。”
  吳仙客眼中閃過喜悅的光輝,似是因為他已有所瞭解而欣幸,不過她居然沒有笑容,可見此艙必是在對方嚴密監視中,不但是說話,表情也瞞不過她們的眼睛,因此吳仙客衹敢用大眼睛表示。
  她輕輕道:“為什麽?我倦得很呢!”
  趙子竜道:“我要你目前陪着我,如果你躺下,我豈能也躺在你身邊呢?”
  說話之時,心念電轉,忖道:“她故意提起床榻,又正好是想我拒絶,可見得這話必與床榻有關。哎,莫非那張床榻有問題,她正是暗示我不可躺上去。”。
  他想通了這一點,思路有如破竹之勢,一直推論下去:“不錯,那張床定有某種非常厲害的設備,例如可以把人翻下去等等,卻是由外面失操縱,假如吳仙客和我一同躺在床上,外頭之人就暫時不動手,衹等她一離床而起,就發動了。”
  假如真是兩人同臥一床,則吳仙客想離床片刻,實是極容易找出理由的。
  寬大艙房裏,靜俏無聲,原來趙子竜已半瞑雙目,調息運功了。
  吳汕客這時有更多和更從容的機會,細細打量這個人。
  衹見他額頭寬廣,鼻子挺秀,雙目神采照人,宛如黑夜中的寒星,總之,他可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不過吳仙客卻疑惑地自問道:“說到美男子,我見的也不在少數,何以這一個使我竟然甘願暗暗助他呢?啊,那一定是他那份異於常人的氣度,他這個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是剛強正直而又聰明的人。
  趙子竜心無旁鶩地打坐練功,對身外之事,似乎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
  天色已曉,光綫從窗戶及艙門射入來,空氣也似乎特別的清新。
  趙子竜起身把燈火一一減去,艙中立時一片黑暗,這時因為門窗縫隙間的光綫,終究很有限之故。
  趙子竜用傳聲之法,嚮吳仙客道:“現在不怕她們看出我們在秘密交談了,衹不知你肯不肯告訴我,有關你們水仙宮的秘密?例如你們一共有幾艘水仙舫?你究竟是什麽身份等等。”
  吳仙客芳心中對他的印象,為之一變,忖道:“他不但武功驚世駭俗,而這份耐性和才智,亦是並世所稀的。衹看他能夠一直等到天明之際,趁着外明內暗之時,算準了別人無法觀察到嘴唇的嚅動,纔與我交談,探詢秘密。”
  她一方面甚是佩服,另一方面又覺得很為難,因為他要求的是本宮的秘密,就算撇開了一切關係恩怨不提,她也不宜泄露秘密,因為她深知水仙宮實力之強,稱得上當世無雙,趙子竜不知其中之秘,尚有活命之機,如果知道難免不從行動中泄露,則他的一條性命,定必無法保存。
  話雖如此,但如果她全然不理會,似乎對他不太友善,他一怒之下,也許永遠不肯原諒。
  因此,她芳心忐忑,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怎樣纔是最適當的。
  趙子竜見她沒有答復,自個兒嘲諷地苦笑一下,又用傳聲嚮她說道:“既然你不予答復,那就作罷,就如我從來沒有問題問過你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但真不知該不該說?”
  這次居然馬上就得到了回答,衹聽她細細的傳音送入耳中,道:“公子不說出來,教妾身如何知道應該不應該呢?”
  趙子竜道:“你說得甚是,不過我一旦說出,就算不應該,但話出如風,再也收不回來了,這真是叫人感到左右為難。”
  吳仙客覺得很有趣,大眼睛一眨,透出笑意,這是從眼中露出的笑意,面上可沒有一點兒表情。
  趙子竜又道:“不纔感到與姑娘在一起時,言語似乎是多餘之事,因為我竟能從你眼中,看出你心中的念頭,這真是很奇怪的事。”
  吳仙客道:“這就是你想說而未說之事麽?”
  趙子竜道:“當然不,好,我現在說出來。”
  他還是停歇了一下,纔又道:“我覺得我很荒唐可笑,因為我居然認為你會幫助我,把水仙宮的秘密相告,幸而我用事實證明,不然的話,或者會製造出更多的笑話呢!”
  吳仙客似乎仔細咀嚼着他的話,纔道:“妾身難道沒有暗中幫助過公子你麽?”
  趙子竜道:“不是完全沒有,衹是不夠徹底。”
  吳仙客的傳音中,透出煩惱的情緒,道:“假如我再幫助你,便變成出賣和背叛本宮了。公子不想妾身竟是這樣的人吧?”
  趙子竜道:“你這麽一說,我方體會到這是何等巨大的矛盾。在公的立場,我希望你幫助我。但在私的立場,卻恰恰相反。”
  吳仙客芳心中大感勸慰,心想:“他肯為我設想,可見得我在他心目中,實是已占據了某種地位了。”
  她道:“趙公子,妾身請問一聲,何以你認為我會幫助你呢?”
  趙子竜一怔,含糊道:“不纔也不知道。”
第二章 得嬌客歷險是非地
  其實趙子竜焉能不知,宇宙問有條異性相吸的定律,誰都知道。而特別是年輕的男女,衹要彼此相悅,定會生出一種非常微妙的感應。
  趙子竜大可以告訴她說,我認為你對我有情,但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因為有時候言語有如毒藥,會把愛情的嫩芽弄死的。
  吳仙客等了一會兒,纔道:“假如我告訴你,我由於地位低微,所以對本宮之事,所知有限。你會怎樣做?還理不理我呢?”
  起子竜很嚴肅地道:“一個人的高貴或卑賤,絶不是以身世地位來决定的,貧寒之土,許多是品格清高,值得敬仰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衹是不纔一點兒淺見,至於說到我的態度,當然是沒有什麽變化。至於信與不信,那是姑娘的事了。”
  吳仙客的大眼睛中,閃耀出愉悅光芒,可見趙子竜的話,大大地感動了她的芳心。
  她終於忍不住問道:“趙公子,你登舫挑戰,可是當真衹為了要本宮銷聲匿跡麽?”
  趙子竜道:“當然是真的啦,不纔既不求名,亦不為利。一切作為,皆由自心中的信念,為了此一信念,縱然是犧牲生命,也是在所不計。”
  吳仙客急切地道:“公子的信念是什麽?”
  趙子竜道:“不纔决心以武林手段,行仁義之道。凡是不忠不義,兇惡敗德之事,不纔都要盡力去管一管。”
  吳仙客輕嘆一聲,道:“世上這等事多得難以數計,公子此志雖高,可奈無法化身億萬,為之奈何?”
  趙子竜道:“如果你真是這樣想法,那就大錯特錯了,試想一個人生在世上,既然是如此的短促,宛似曇花一現,豈能不善加利用呢!”
  吳仙客反駁道:“不,人生有如朝露,來去渺茫,所以一切皆是空幻,值不得營役爭逐。所謂春花開落,春風來去,便了卻韶華,唉,都不過是一場夢境罷了,還說什麽仁義呢?”
  趙子竜定睛看了她一眼,纔道:“這是一種厭世的消極想法,你衹是逃避那永不能改變的死亡的壓力而已。事實上你幾曾認真深思過人生的價值和目的呢!”
  吳仙客承認道:“妄身的確從不去想它,衹感覺到人生在世,衹如一場春夢,何須認真而已。”
  趙子竜道:“不纔也有過此一階段,因此,我認為你沒有錯。衹不過你如果永遠停滯在這種幼稚的階段的話,那就是罪過了。因為你沒有發揮生命的光輝,沒有好好的利用這短促的數十載光陰。”
  吳仙客輕輕道:“如果我衹是極平凡的人,沒有學問,也沒有智慧,便又如何是好?”
  趙子竜道:“對了,這正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問題。須知舉世滔滔,大多是平凡庸碌之人,才智傑出的,衹占少數。所以一切還得靠大多數平凡的人能盡他的本份,並非一定要做大事立大功不可,衹要在任何時候,捫心自問,全無羞愧。則這個平凡的人,其實已可以媲美歷史上最有名的人物了。”
  他所說的人生道理,非常顯淺而切實可行。但如果僅僅聽人說過,卻不能做到,那就是他根本無所知了。
  所以趙子竜能夠身體力行,也是表現出他有真知灼見,並非是一般專唱高調,徒托空言之輩。
  吳仙客美眸中,射出驚慕的光芒,不知何故,她的心仿佛突然落實了,好比失足墜水之人,忽然抓到一根大木,有所把握一般。
  她默然想道:“他的豐儀,足以令人愛慕,他的為人,又足以使人敬仰。因此,假如我愛上了他,實在是一點兒都不稀奇的事。”
  趙子竜也在忖想道:“此女實是不俗,天性過人。如果是出身於禮義之傢,一定是毫無理疵的賢妻良母。”
  突然間有人叩敲艙門,趙子竜驚訝地望了吳仙客一眼,衹見她也現出迷惑之色,當下高聲道:“進來。”
  艙門開處,一個十五、六歲的俏麗小婢,端着盥具進來,道:“請相公盥洗。”
  趙子竜目光透過艙門,衹見甲板上還有一個小婢,當下考慮要不要趁機衝出去。
  但他也得考慮到艙外的佈置,對方如果不是有一點兒把握,豈敢如此托大,讓他有機可乘?
  那俏婢已擺好盥具,趙子竜心念電轉,終於决定暫不出手,即使錯過了上佳機會,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仍然因多點兒時間觀察對方的內情而得到補償。因此,他過去洗面漱口,不再嚮窗外望去。
  俏婢收起盥具出去,起子竜隨手推一推窗戶,居然應手而開。放目一瞥,外面江浪滔滔,一望無際。朝陽照在水面上,光華閃閃。遠處帆影點點,江風拂面而來,使人大有身在畫中之感。
  他曉得目下已經駛入了太湖,不禁又付道:“假如我穿窗而出,藉水遁走,敵人又用什麽法子阻截於我?”
  衹聽瀝瀝鶯聲起於背後,道:“趙相公,請用早點。”
  回頭一看,衹見另一個豆寇年華的俏婢,提了食盒進來,已把早點擺在一張方幾上,神情甚是恭敬。
  趙子竜忖道:“罷了,我枉自自詡才智過人。但敵人今日這等陣勢,我全然摸不透,衹好收拾起逃遁之心,看她們下一步如何對付我?”
  當下走過去落座,吳仙客也在他右方坐下,此時艙中甚是明亮,因此,她那蒼白麵容,看得十分清楚。
  趙子竜深深註視她一眼,道:“吳姑娘,你可想知道我為何不奪門或越窗而逃之故麽?”
  吳仙客道:“妾身實是渴欲得知,衹不敢啓齒動問而已。假如公子肯賜告的話,妾身洗耳恭聽。”
  她的口氣如此多禮柔婉,態度又是如此柔順。相信任何鐵石心腸的男人,也將為之心軟生憐。
  趙子竜泛起了無限憐惜之情,但這等心意,衹能從目光中表達出來。口中卻冷冷地道:
  “那麽我就告訴稱,當時我是故意給你機會,看你會不會遁走。”
  吳仙客訝道:“啊,原來如此,你看,妾身沒有遁走,可見得敝宮畢竟很有信用,衹不知你會不會覺得失望?”
  趙子竜道:“失望?不,我衹感到後悔而已。”
  吳仙客用很柔婉謙順的聲音問道:“公子可不可以解釋後悔的含意?”
  趙子竜回頭嚮艙門望了一眼,衹見那名俏婢還在門口,當下說道:“又有何不可,我後悔之故,便是因為現在纔發覺應該抓住機會逃生,而不是等你逃走,現在機會已失,徒呼奈何。”
  吳仙客微笑道:“公子之言有如其人,處處均如奇峰突巨,無從臆測。換言之,妄身聽不懂公子的高論。”
  趙子竜最初的動機,是設法與她說話,以便解自己之嘲。因為他舉棋不定,測不透敵方的佈置,心中不禁十分慚愧。
  但說了這幾句,信口鬍謅之下,居然觸動了靈感,找出了端倪來。當下傲然道:“我先後有兩個逃走機會;一是艙門乍開之際。二是推窗居然能夠打開之時,這兩個機會,都是彈指的空隙而已。等到婢女進來,以及窗門全開之時,已經失了機會啦!”
  吳仙客道:“假如您肯解釋一下,妾身感激不盡。”
  趙子竜道:“關於第一個機會,我猜想貴宮的那位方青蘿女土必是布下一個數人聯手之陣,等我闖入。假如我趁艙門方開之間,即行衝出,她們陣勢未曾擺好,我自然大有脫身之望。”
  他仰天冷笑一聲,又道:“無可置疑的,那個拿盥具進來的侍婢,必定煉得有一招半式很厲害的功夫,足以使我阻滯一下。如果我發動得夠快的話,她就來不及出手了。”
  他瞧出吳仙客眼中欽佩的神情,當下又道:“關於窗戶的逃路,貴舫三寶之一是五雷珠,據說此珠爆炸力之強,天下無物可與倫比。因此,我一旦落水,貴舫的監護使用一粒五雷珠,我頓時昏死水中,葬身魚腹。”
  吳仙客道:“公子此言雖是言之成理,但照您這樣說,窗戶這一條路,根本沒有機會可言了?”
  趙子竜道:“我衹要一推窗時,毫不遲疑的竄出去,速度夠快的話,就大有可能逃過五雷珠之劫。”
  吳仙客笑一笑,道:“公子知道敝宮的五雷珠如何用麽?”
  趙子竜開始進食,一面道:“不知道,但顧名思議,也可以想出一個大概來。”
  吳仙客也低頭啜粥,微微發出聲響。她的動作,甚至連進食也特別優雅動人,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迷人魅力。越是如此,趙子竜就起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那便是此女的身份一定很特殊,所以氣質風度及其他的一切,都超過其他的美女甚多。
  兩人很從容悠閑地用過早點,侍婢送上兩杯香若,便收了食具退出去了。艙門仍然打開,窗戶也沒有關閉。
  趙子竜留心地傾聽了一陣,心中大感疑惑,忖道:“門外似乎沒有防守之人,難道對方竟是擺下一個空城麽?不對,空城計衹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豈可輕易施展?何況她們已知道七音魔功被破,乃是因為那一響夜半鐘聲。如今已在茫茫萬頃的太湖上,她們尚有何懼?”
  吳仙客優美動人的姿態,捧杯品茗。那玉蔥似的纖指,以及指甲上的豆寇,非常美麗悅目。
  看了她的纖指,趙子竜心中除了泛起美感之外,還觸動了靈感,忖道:“我苦於沒有法子可與她秘密交談,假如能把她的手掌,用衣袖遮蓋起來。則豈不可在掌心寫字通話了?”
  他想到就做,首先說道:“吳姑娘,照理說你已經是屬於我的人了,對也不對?”
  吳仙客蒼白的面靨上,泛起一絲紅暈,含羞點頭,輕輕的道:“是的。”
  趙子竜道:“那麽我摸一摸你的手指,不算是越禮輕薄之行吧?”
  吳仙客又點點頭,放下茶杯。
  他當真拉過她的手,仔細的欣賞一番,又移坐她身邊,握着她一隻手,口中謅些不打緊的閑話,與她說着。
  其時,他們的手已被對方的衣袖所遮蓋了,趙子竜不敢怠慢,在她掌心寫道:“我可以逃遁麽?”
  吳仙客答復道:“可以。”
  趙子竜問:“何以故?”
  吳仙客答:“如若逃走,必可成功。”她竟沒有回答其中之故,衹強調可以成功逃走,這使得趙子竜十分睏惑,卻因曉得她涉及透露秘密,所以放棄了這個問題。
  他改變另一方面,問:“咱們一同逃走如何?”
  “不行,妄身已無行動之力。”
  起子竜早就感到她面色蒼白有異,此時心下恍然,寫道:“你和趙黃鶯一樣,施展過魔功,真元損耗太多,是以十分虛弱,是不是?”
  吳仙客答:“是的,如若一同逃走,妾身變成纍贅。十裏之內,必然被害。
  他們在私底下交談,做得天衣無縫。
  趙子竜現在已暫停詢問,捏住她的玉手,但覺其軟如綿,滑膩異常,頓時心旌搖蕩,生出異樣之感。吳仙客也低垂粉頸,大有不勝情之態,趙子竜心神欲醉之際,突然間一驚,極力按捺住心猿意馬,道:“吳姑娘,我們一道去甲板上走一走可好?”
  她點點頭,道:“妾身遵命。”
  輕輕一語,含的是無限溫馨。趙子竜聲音頓時柔軟下來,道:“姑娘說好了,請吧。”
  他牽了她的手,往艙外走去。纔出艙門,吳仙客似是體力不勝,因此,趙子竜另一隻手便自動地環擁着她的一捻蜂腰。
  吳仙客道:“啊,被冷風一吹,我頭暈得很。”
  趙子竜伸手摸摸她的額角,觸手之處,溫度如常。但口中卻應道:“是呀,你發燒了,可要返艙休息一會兒?”
  她道:“不,既然出來了,走一會兒也好。”
  她的頭靠在趙子竜頸側肩際,身子由趙子竜托扶,簡直可以不必邁步。
  趙子竜眺望着翠蠃遠浦,道:“這兒的景色真是美極了,唉,可惜你生了病,不能仔細領略。”
  說話之時,耳中已聽到吳仙客幽細的聲音道:“假如你不放開我,你就逃走不了。”
  趙子竜尋思話中之意,一時不大明白,當下高聲道:“我有點不相信你是真病,剛纔不是還好好的麽?”
  吳仙客一聽而指的是自己之言,亦即是說他不相信如果不放開她就不能逃走這件事。
  她很想詳細地分析給他聽,讓他知道何以會有這等情事發生。但形勢所迫,這些話衹有悶在肚中。
  趙子竜用盡了全副心神,查看逃走的機會。耳邊衹聽吳仙客細細的聲音道:“公子,我求求你,快快抓住這僅有的機會。請你把我放開,自個兒走到另一邊船舶,觀看風景,其時必有機會可乘。”
  她的話總是隱隱約約,不肯道破個中之秘。
  趙子竜擁着她緩緩嚮前走,不知不覺已到了船頭。這船上到處都掃得十分幹淨,而且也不見人影。
  十衹鐵錨就在他腳邊,一旁還有一盤鐵鏈子。
  起子竜回頭望了一陣,相信眼下敵方之人,衹能在船艙那邊監視,不過也許另有竊聽之法,所以相隔雖遠,但吳仙客仍然不敢開腔。
  衹聽她又在耳邊低低道:“這兒可不能逃走,你一定得先把我放開,否則他們以為你挾我而逃,全力施展毒手之下,你絶難幸免。”
  趙子竜忖道:“原來她所說的機會,並非對方的弱點破綻,而衹是對方不下手而已,先决條件乃係把她放開,讓對方曉得並沒有挾她同逃。但這就奇了,何以我不帶走她,這水仙舫肯對我網開一面呢?莫非少林高僧勒碑保證公平拼鬥之舉,竟然有效?”
  他自個兒微笑一下,突然把她放下,讓她坐在甲板上。自己回身走去,似是已接納吳仙客的告勸。
  他耳中還聽到吳仙客幽幽一嘆之聲,但他並不回顧,跨開大步,霎時走到桅邊。
  桅上的風帆早已卸下,橫架在桅上,疊成長捲。
  趙子竜聳身躍起,雙腳踏在橫架上,拔刀一揮,頓時斬斷了七八根粗索。
  任何人見了他此舉,都一時猜不透他存心何在。如果他用心衹在搗亂,砍毀一些物事以泄憤,則絶對不會有人出來干涉的。
  所以趙子竜儘管動手,時間多的是。但見他斬斷那些扯帆之用的粗索後,那一長捲風帆,便無束縛了。
  他一手抓住帆頂的橫梁,大喝聲中,用力一掀。整片巨帆,應手張開,好似一幅屏障,直垂甲板。
  趙子竜迅若閃電般奔回船頭,揮刀一砍,係錨的鐵鏈應刀而斷。
  他舉腳一踢,那衹數百斤重的巨錨,呼的飛起,恰恰越過船舷,便直嚮湖水飛墜。
  砰嘭的響聲中,趙子竜已抱起吳仙客,嚮另一邊船舷外跨去。
  他所有的動作,都被一幅屏障似的風帆遮掩住。這水仙舫之人,由於船頭這一截,被風帆隔斷了視綫,所以衹能聽到響亮的落水聲而已。
  霎時間六七條人影衝過風帆,這一群人都是女性,手中都拿着兵刃,領頭之人,正是那方青蘿。
  她們一看船頭已杳無人影,便都擁到右方船舷,也就是鐵錨落水的那一邊,低頭觀看。
  方青蘿跺腳尖叫一聲,聲音中透露出她的憤怒,但也有一點點恐懼。
  她接着厲聲道:“你們看什麽?還不放下快艇追趕。”
  其餘的女子紛紛回身奔去,有的把風帆推開,免得阻住通路,有的則嚮舫後迅速的奔去了。
  一忽兒功夫,舫後已放下兩艘狹長梭形的快艇,每一艘艇上皆有四人,操槳催舟,一下子就到了船頭。
  方青蘿和另一個女子,一直都俯身水面查看。這時喝一聲“我們下去”,當先躍下去,落在二艘快艇上面。
  另外那個女子也敏捷之極,一晃身就到了另一艘艇上。看這等情形,她的地位雖比不上方青蘿,但亦是舫上高級人物。
  她們分別率領快艇,往外面駛出,方青蘿高聲道:“非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使用五雷珠。”
  在另一艘快艇上的女子應一聲是,方青蘿突然又道:“幺鳳,你得記住本司之言,如若因妒心而擅下毒手,衹怕你功罪難以抵消,反而遭遇奇禍。記住了沒有?”
  指揮另一艘快艇的女子高聲道:“屬下記住了,蘿姑娘放心吧!”
  這兩艘快艇分頭駛開,趙子竜這刻卻抱着吳仙客,吊在另一邊的船舷外面。
  由於對方衹註意鐵錨落水的那一邊,所以他們利用飛抓,吊着身形,雖然很容易被看破,卻終於未被拆穿了把戲。
  趙子竜吊在那兒不動,吳仙客輕輕道:“快點兒上去,不然被繞過來的快艇瞧見了。”
  他微微一笑,心想:“我難道連這一點也想不到?衹不過故意盡可能拖延,看你有何反應而已。如果你全然不理,我還是要上去的。但那樣卻足見你的真正態度,如今卻可以放心信任你了。”
  他心念轉動之際,人已翻了上船。但見船面上已沒有人影,而由於船舷的高度,衹要起子竜走到邊緣處,快艇之人,這刻反而無法見到他了。
  趙子竜收起了飛抓,抱着吳仙客,嚮船艙奔去,在原先被囚禁過的艙門旁邊,另外有一道窄門,亦已打開。
  裏面是一條窄窄的通路,乃是關着的,因此,不知門後是什麽所在。
  吳仙客低聲道:“快走入這條通道。”
  趙子竜如言做了,回頭一望,衹見一艘快艇已出現在視綫可及的湖面較遠些的地方。如果不是及時躲入,艇上之人,不難發現他在舫上。
  他心中叫了聲好險,嚮前走去,距那末端的門戶尚有六、七步時,發現左右另有一道門戶。
  他停步望着懷中的美女,道:“可要進此艙麽?”
  吳仙客微微皺起雙眉,凝視着他,澄清的陣中,流露出既為難又關切的神情,她輕輕的道:“唉,你一定要我做出違背師門之事麽?”
  趙子竜聳聳肩,道:“在情在理,你都不該幫我。可是從個人的立場而言。如果你為世人着想,拋棄自我的話,那就應該盡力幫助我脫身。”
  吳仙客道:“你真雄辯呀!”
  趙子竜徐徐道:“不纔性喜窮究道理,也願捨身為人。這一次所作所為,全非出於私心。所以你一問我,我就照直據實奉告,絶不是雄辯。”
  吳仙客眼睛眨了幾下,纔輕輕道:“那麽公子就推門進此艙吧!”
  她單衹叫他進去,而沒有說出將有什麽情形發生,因此,趙子竜須得判斷,她到底幫不幫自己,方可行動。
  假如她願意幫忙,是進入此艙,定是有利之舉。反之,便將無法脫身了。從前種種表現,她當然不會是陷害自己。但世上之事,往往出人意料,假使到了這最後關頭,必須在師門與他之間,作一抉擇的話,則她這個指點,究竟是好是兇,殊難意料。
  他遲疑了一下,纔用手肘頂開艙門,一眼望去,但見裏面的陳設裝飾,以至地方的大小,跟囚禁過他的那一間差不多。
  他進去之後,隨手關上門。
  吳仙客道:“這是左前艙,以前那邊是右前艙,除了門戶的方向之外,別的方面,這兩間前艙大致相同。”
  趙子竜晤了一聲,道:“咱們可以從篷窗藉水遁走麽?”
  吳仙客嫣然一笑,風緻殊美,道:“不,這窗戶一推開,底下就得到警訊,你要知道,這水仙舫的內部共分三層,最低的一層衹有兩尺厚,乃是隔水艙,外殼即使被鑿破,但還有一層內殼,不致沉沒。第二層是底層,勉強可容一人直立。最上一層便是此艙了。本舫的警訊係統設計得非常完美,尤其是查看和竊聽囚犯言行方面,更有獨到之處。所以我一直不敢與你講話。”
  趙子竜現出迷惑之色,道:“既然如此,躲在此處有何用處?”
  吳仙客道:“這左右兩艙,皆是為囚禁高人而設計的,你現在試試打開那門,看打得開打不開?”
  趙子竜心頭一驚,忖道:“好啊,原來你又把我送回牢籠之內了。”
  但他不動聲色,過去一拉那門,紋風不動。這時,他纔沉下面色,不悅地轉眼看着吳仙客。
  衹見她態度還是那麽從容嫻雅,美貌動人,趙子竜無論如何也惱不下去,卻又不甘就此放過她,猶疑了一下,纔冷冷道:“你的手段真厲害。”吳仙客搖搖頭,道:“公子不是不知敞宮規矩,嚮來是登舫者都是死。因此舫上種種設計,大部份是為了這一點。你想安然脫險,豈是這般容易?”
  趙子竜終於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
  吳仙客道:“公子可否把我的穴道解開?”
  趙子竜爽快地道:“有何不可。”指掌連拍三下,又道:“點穴之舉的目的是準備被人發覺之時,看不出你在暗中助我,誰知竟屬多餘,殊為抱歉。”
  吳仙客道:“公子好如此說你竟是泱泱大度之人,真是罕有,妾身不勝欽佩。”
  她活動一下手腳,走到內艙門口處,道:“公子請過來瞧瞧。”
  趙子竜走過去,放眼一瞥,但見這一間內艙,與右前艙那邊的沒有什麽不同,也是鑲滿了鏡子,以及有一張寬大舒服的床榻。
  他已橫了心,同時他的英雄氣概,以及他天性的寬厚特質,使他不再計較被吳仙客誘入牢籠之事。
  這時他淡談道:“不纔已經瞧過了。
  吳仙客道:“有沒有不同之處呢?”
  趙子竜精神一振,凝神四望,但良久還無所獲。
  吳仙客道:“這張床榻,也和那邊的一樣,機關一開,躺在床上之人,便立時翻跌在下面的艙內。那是一個水池,四面皆用鐵柵封死,絶對逃不出來。”
  趙子竜聽不出一點兒可以改變命運的徵兆,情緒大見低落,隨口道:“水池幹什麽用的?”
  吳仙客道:“池中養着許多海外異種的黑鰻,任是武功再高之人,一旦掉落池中,定必喪命。”
  趙子竜道:“區區一些鰻魚,豈能致人於死地?”
  吳仙客道:“妾身豈敢打誑,事實上這些鰻魚,厲害得古怪可怕,任何人被它們一觸,登時身體發麻作疼,四肢無力,結果是活活淹死。”
  趙子竜道:“這等奇魚我真是聞所末聞。”
  吳仙客道:“這是本宮最高機密,全舫衹有三個人知道而已,平時喂飼黑鰻,皆是我們三人輪流做的,別人一概不知。”
  趙子竜道:“怪不得他們不肯讓我帶走你了,敢情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之故。”
  吳仙客道:“是的,假如你挑中了別人,敝舫一定讓你安然攜走。絶不攔阻,你要知道。這一艘水仙舫建造之時,我也曾參與設計,後來更是我一手監造的。”
  趙子竜道:“你們不是有三艘水仙舫麽?都是你監造的不成?”
  吳仙客道:“另兩艘分由別人監造,與我無幹。”
  趙子竜道:“剛纔與方青蘿一齊出馬的女子,我聽見她的名字是幺鳳,你和她身份可是一樣高?”
  吳仙客道:“表面上不一樣,實質卻沒有多大分別。”
  起子竜弄得一頭霧水,訝道:“這話怎說?”
  吳仙客道:“我們出身相同,一身所學也差不多,衹是成就略有分別而已,由於三年前,我和另外兩人,蒙老仙收作幹女兒,所以表面上比她高。”
  趙子竜道:“你既是水仙宮主人的義女,身份當然比幺鳳高,何必再提從前之事?”
  吳仙客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是因為老仙性情奇特,喜怒難測。在我們之前,她也收過幹女兒。但一不高興,就打入冷宮,恢復原來身份。因此,我也可能有此遭遇,纔會說實質上沒有分別的話。如果我是老仙親生女兒,老仙再不高興也無法使我在實質上變化。”
  趙子竜道:“照你所說,貴宮主人竟是陰沉無情之人了,所以你纔會岌岌自危,不敢認定自己高過同儕了。”
  吳仙客道:“唉,我不該評論老仙的,無論她曾經做過什麽事,但對我仍然是恩深義重。”
  趙子竜道:“她以前的幹女兒有沒有被處死的?”
  她點點頭,趙子竜又問道:“你們水仙宮究竟在什麽地方?”
  吳仙客道:“公子別問行不行?”
  趙子竜道:“橫竪我已知道了很多機密,再知道這一樁也沒有什麽分別。”
  吳仙客想想也有道理,當下道:“就在金陵城內,你一定會想不到吧?”
  趙子竜怔了一會兒,纔道:“真想不到,無怪前後二十五年之久,無人查得出水仙宮的下落。顧名思議,此宮自應是在水域,誰想得到會是在南京城中呢?當然這也是你們行動嚴密之故,不然的話,這二十五年間,前十五年水仙舫縱橫江湖,武林中的名傢高手,誰不想找到水仙宮,如果你們行動不夠嚴密的話,早就被人找上門去了。”
  吳仙客道:“那時候的事情,我不太清楚,衹知道最初之時,敝宮根據地係在東海的群島中。其後似是因為泄漏了機密,老仙早一步遷走了,從此就在南京安頓下來。”
  她忽然皺皺眉頭,面有憂色,道:“她們要回來啦!”
  趙子竜道:“不要緊,不纔還不至於被生死之事嚇倒,你個人更沒有理由發愁,對不對?”
  他是磊落大度之人,至此心中總會感到很不是滋味,因為他居然曾經以為她會全力相助,誰知反而被她親手再度鎖入牢籠之中。
  因此,他最後一句的語氣中,禁不住有點兒酸酸的諷刺意味。
  吳仙客瞟他一眼,道:“公子別這麽快就下定評,因為妾身帶你進入此艙,用意正是要救你出去。”
  趙子竜為之喜出望外,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吳仙客道:“自然是當真的啦!”她心中很想問問趙子竜,既然他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何以這刻聽到有脫身之望時,卻又如此欣喜?
  但她終究是性情溫柔之人,這話似乎太尖銳傷人了,所以她忍住沒說。
  外面已傳來快艇破水之聲,一聽而知出去搜索之人已經回返。由於找不到逃人蹤跡,這一班人勢必全力搜船,務求能確知他們不在船上,方能放心,因此趙子竜催促她道:“她們回來啦,你有何妙計脫身?請快點兒施展吧!”
  吳仙客伸手到床底下模了一陣,然手纔去扳動靠外壁的一塊大鏡子,也許是由於手軟力弱,所以扳了兩下,那面鏡子仍然紋風不動。
  她現出驚慌的神色,道:“哎喲,怎麽扳不動呢?難道這個機關已被識破,暗中予以封死?”
  趙子竜道:“也許那機關尚未打開。”
  吳仙客搖搖頭,道:“不,已經擰開了。”
  趙子竜深思地道:“假如這處機關已被識破,你係監造之人,而又沒有嚮上頭呈報的話,顯然有圖謀不軌之心,水仙宮主人的城府任是何等的深沉,也絶忍熬不住嚮你問罪,何況此人的性情如此殘酷無情,豈會因寵愛你而輕輕放過?”
  吳仙客發起急來,道:“唉,這些理論於事何補?這面鏡子扳不開,我們衹有死路一條。”
  趙子竜道:“你急也沒用,據我看來,你這個機關一定未被拆穿,無須懷疑。”
  說話之時,已走了過去。
  吳仙客道:“但為什麽扳不開呢?事實俱在……”她的話聲忽然中斷,原來當她反駁趙子竜時,那衹手仍然在搖扳着。那面鏡子驀地打開,所以把她的話打斷了。
  鏡子後面現出一個長形的空位,看來僅可容納一人。並且人進去之後,簡直不能轉動身體。
  趙子竜面色微微變了一下,旋即復元,道:“所有的鏡子後面皆是如此麽?”
  吳仙客道:“當然不是,此鏡後面本是木柱,鏡子嵌上,密無一縫,所以我利用這一點,在柱上挖了一個長方形的洞,至於其他的鏡子後面,皆是通道,我們舫上之人,可在鏡內窺視房內的一切。”
  起子竜沉吟一下,道:“那麽你快躲進去。我獨自定可應付她們。”
  吳仙客道:“不,我們一齊躲進去,好在我們都不胖,勉強可以擠得進。”
  趙子竜笑一笑,道:“你怕我不能應付她們麽?”
  吳仙客搖搖頭,突然放低了聲音,道:“我逃離本舫,若是不和公子在一起,有何意思。”
  她赤裸裸的道出了心事,不免流露出羞澀之態。
  趙子竜還要考慮,忽聽她又道:“快點兒,她們馬上就會查到此處了。”
  趙子竜迅即作了决定,和她一齊擠了進去。他們是貼靠得如此緊密,因此,吳仙客關那鏡子之時,費了不少手腳纔弄妥。
  這裏面雖是一片漆黑,但尚不氣悶。在趙子竜來說,這般溫香軟玉抱懷的情形,尚是生平破題兒第一遭。因此禁不住心旌搖搖,非常的心猿意馬。
  雖然這等時機,實在不是想入非非的時候。
  吳仙客也呼吸急促,芳心跳動得很快,一時思潮起伏不已。
  吳仙客身為水仙宮得寵之人,自然知道很多的秘密。對於水仙宮勢力之大,更有深切的體會。因此,她曉得自己一定逃不過水仙宮抓住後擒殺,甚至趙子竜也難以幸免。
  可是她現下靠貼在這個男子的身上時,她覺得如此的迷醉和快樂,竟能使她完全不畏懼將來可怕的命運。
  他們在黑暗中都沒有開口,彼此似乎聽得到對方的心跳聲。
  過了好一陣,外面忽然傳來人語之聲,而且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是方青蘿的口音,她乃是吩咐幺風,查看床榻下面,之後,又吩咐她查看床下魚池內無可異情狀等等。
  由此可見得這方青蘿心思慎密,連沒有可能的地方,也不肯輕輕放過。
  外面已沒有動靜聲響,他們放下心來,登時又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因而陷入綺思遐想之中。
  這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壯男少女,耳鬢廝磨,肌膚相觸,焉能全然無動於衷。
  又過了一陣,趙子竜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硬。可以證明他的內心,也同樣的變得冰冷和僵硬。
  吳仙客發覺之後,初時不明其故。不久,她自己想出了可以解釋的理由,頓時陷入異常的失望和悲哀的深淵之中。
  她暗自想道:“他一定是嫌棄我,認為我出身不正,不合他理想,所以對我生出冷淡拒絶之心,天啊,假如他瞧不起我,我背叛師門,冒險逃生苟存於世,日日不免提心吊膽。這等日子,活着又有何趣味。”
  在黑暗之中,她驀地熱淚盈眶,她無力改變她的出身,命運竟是如此地失望。
  當此之時,趙子竜心中根本沒有吳仙客這種想法。當然他有另外的念頭,纔會突然壓抑住情欲。
  他輕輕說道:“現在可以說話了麽?”
  吳仙客極力使自己的聲音沒有異樣,道:“可以了,但萬勿弄出太大的聲音。”
  趙子竜笑道:“自然啦,我們又不是吵架,何須大聲叫嚷,我想問問你,下一步怎麽做?”
  吳仙客道:“下一步你離開就是了。”
  趙子竜感到她的話似乎有異,不禁訝道:“怎麽啦?你有別的打算麽?”
  吳仙客嘆一口氣,道:“我如果離開水仙舫,天地雖大,卻有無處容身之感,所以我還是留下來的好。”
  趙子竜沉吟一下,纔道:“假如你堅持要留下,我自是不能勉強你。不過有一點;我要請求答允我。”
  吳仙客道:“公子儘管吩咐,是不是有關水仙宮的其他秘密?我定將盡我所知,悉數奉告。”
  趙子竜道:“那倒不是,你已經泄露得夠多了,假如你不跟我離開,則在道義上,你還是少泄漏的好,我要請求你的,便是你即日起離開水仙宮,隨便到哪兒去都行,但別留在這兒。”
  吳仙客訝道:“為什麽?叫我到何處去?”
  趙子竜道:“任何地方皆可,你總有親戚朋友可以投靠吧?總之離開此地就對了,因為我不久就會捲土重來,帶領許多高手,務求摧毀水仙宮。假如你還是在這兒,到了陣前相見之際,咱們如何是好?是動手呢還是不動手?”
  吳仙客道:“這個問題讓你去傷傷腦筋,我可不管。”
  趙子竜道:“假如這件事衹是關係我個人的得失榮辱,那麽我可以立刻告訴你,我一定毫無條件的撤退。但這摧毀水仙宮之事,關涉至廣,非是我個人之事。所以我不藉泄秘要你早早避開。”
  吳仙客感動地點頭輕輕道:“我明白了,但到了那時,各為其主,也沒有什麽好猶疑的。”
  趙子竜道:“你不能脫離她們獨善其身麽?難道定要玉石俱焚,又使得我情和義兩者不能兼顧?若是如此,我就當真疑惑不解了。”
  吳仙客道:“那也不是,衹不過想到叛離本宮之後,獨自飄零人海,毫無情趣可言,是以不欲離開。至少可以無負恩之愧疚。在你而言,我此舉似是玉石俱焚,但事實上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人,早晚亦將與草木同腐,所以不論是怎樣死法,以及遲早,俱無多大分別。”
  趙子竜瞠目道:“真想不到你是這麽消極的人,不過你也自私得可以,竟完全不把別人的感受賂加考慮。”
  吳仙客道:“那麽請問公子一聲,假如我橫屍公子腳下,你又有何感受?”
  趙子竜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纔道:“我將是心摧腸斷,痛不欲生。”
  吳仙客芳心大慰,輕輕道:“若是如此,妾身死得其所,可以無憾了。”
  趙子竜道:“這是什麽話?”
  吳仙客道:“我從來不敢奢想當我死時,會有人為我悲切。與其將來寂寞而逝,不如早點了結此生,最少也可以賺得公子的一陣憐惜。”
  他們的對話中,已經深深探入內心隱秘之處,趙子竜由此得知她的人生觀,竟是這般的消極。因此,他涌起了強烈的同情憐惜,衹因她所要求的僅是這麽一點點。由此可見她一嚮何等的孤凄伶仃。
  他聲音中流露出真摯的熱情,說道:“仙客,你還是跟我走吧,雖然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可能遇到戰死的命運,但我總要盡力把你安置妥當。”
  吳仙客忽然覺得她不可放過這個機會,因為衹等他們一决定了分離,將來就永無反悔的機會,也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了。
  因此她立刻說道:“假如你百戰歸來,此身無恙,你準備如何安排我?”
  趙子竜毫不遲疑,道:“你喜歡如何便如何。”
  這句話已經回答得很清楚,吳仙客頓時喜出望外,道:“好,公子有這一句話,妾身縱然粉身碎骨,也不後悔了。”
  她艱睏地伸起手來,摸摸頭頂的木壁,又道:“這兒有一個機關,衹要用力一掀,這一邊就可以推開,我們往水裏一跳,悄悄泅上岸去。你說容易不容易?”
  趙子竜心中甚喜,道:“現在還不能行動吧?”
  吳仙客道:“現在不行,等此舫啓碇,駛入內河,方有逃脫的希望。不知道你曉得不曉得,如論水中功夫,我們水仙宮大概可以稱得上天下無敵了。”
  趙子竜道:“這一點我也知道,據說水仙宮主人一旦入水,可以斬較屠竜。此所以我除瞭解些基本的水中功夫之外,根本不浪費時間去修習水中功夫。”
  吳仙客道:“還有一點,那就是本宮的快艇艇底,裝置得一種非常精巧的儀器,名叫測音儀,任你水底功夫何等高明,即使是潛泳得極慢,也測聽得出聲音。任何人入得水中,快艇一出,必可擒獲,或者徑用五雷珠炸死。”
  趙子竜道:“這果然是絶大的秘密,假如你曉得製造之法,咱們就有法子對付了。”
  吳仙客訝道:“有什麽法子對付呢?”
  趙子竜道:“我們製造出一個測音儀,交給一位異人研究,他精通這種奇奇怪怪的機械儀器,不須多久,定可發明一件物事,足以擾亂那測音儀的功能。如果水仙宮還憑仗此物對付來侵之敵,咱們來個措手不及,定可大獲全勝。”
  吳汕客微搖螓首,道:“我不會製造,或者可以勉強畫出那樣子來。衹是有用沒有?”
  趙子竜道:“恐怕沒有用,單看外形,焉知此物作用何在,或者我們偷一個回去。”
  吳仙客尋思一下,道:“不行,此舫—共衹有四個,兩個補置在舫上,另兩個裝置在快艇上,俱是時時使用的,一旦失去,馬上就會發覺。”
  她沉吟一下,又道:“據我所知水仙舫一號上,有一個多餘的在藏物密室之內。但一來體積不算小,二來水仙舫一號不在此處,縱然可以下手,也是沒法。”
  趙子竜道:“此舫是第幾號?”
  吳仙客道:“這是三號,一號和二號都由我兩個姊姊主持,她們精明能幹,皆比我強勝百倍。所以我常常懷疑老仙何以把我這個無用之人,收為義女?”
  趙子竜道:“也許是因為你性情溫柔,又不大與人爭強鬥勝之故吧?”
  吳仙客道:“唉,我自知愚笨無用,哪裏是溫柔呢,不過你也許說得有理,因為於大姊和凌二姊都很疼愛我,事事都護着我。她們在宮中權勢最大,所以這一因此舫出了事,方四姨怕的不是老燦,而是兩位姊姊怪責。”
  趙子竜道:“這話很有道理,衹不知那水仙宮主人長得怎生模樣?”
  吳仙答道:“說出來你也許難以置信,因為我們都未曾見過老仙的面貌,她常年戴着面紗,遮掩起本來面目。”
  趙子竜一怔道:“她如果不露出真面目,你們從何認得出她是真是假?”
  吳仙答道:“一來不會有人敢冒充老燦,二來有一點兒任何人都冒充不了,那就是她的一雙手,天下無人可及。”
  趙子竜道:“如何無人能及法?”
  吳仙客道:“她的雙手不但極細極白,同時又美麗異常,比之最佳的羊脂白玉精工雕成,還要美上百倍。我親眼見過不少名匠,嘔盡心血,仿雕老仙雙手,單獨看時,還過得去。如若拿來與老仙雙手一比,頓時黯然失色,簡直不能相比。由此可知老仙雙手之美,到了何等地步了。”
  趙子竜道:“若然如此,果然不易冒充。衹是她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你們是她的義女,也未曾見過她,豈不可怪?”
  吳仙客道:“也許是因為她不欲別人從她面上,看出她的年紀吧?你也知道的,女人到了某一年齡之時,總是忌諱人傢提及她的歲數。”
  趙子竜道:“據我所知,十五年前,水仙宮尚未退出江湖之時,她就是這種裝束,不示人以真面目,不過又據一位前輩說,她在二十五年前,初建水仙宮之際,卻非是如此,不但沒有這般神秘,同時人也很爽朗,結交了不少高人奇士。”
  吳仙客忙問道:“那麽據這些見過她的人述說,老仙長得怎生模樣?”
  趙子竜道:“本來是我問你的話,結果反而由我回答了,哈哈!據那些前輩們說,她長得非常之美,瓜子面,眉長入鬢,五面朱唇。不但美豔照人,同時又有一股颯颯的英氣。”
  他想了一下,道:“照他們的形容,大概與你容貌很相像。不過你沒有那股英氣,卻反而另具一種溫柔的神情。”
  吳仙客輕輕道:“你講來好像是親眼見過一般呢!”
  趙子竜道:“實不相瞞,我的確見過她的寫真肖像,設色鮮豔,極是傳中。以我看來,單是這幅畫像,大概就很值錢了,那簡直畫得跟活的一樣,而又是那麽美,試問誰不珍視呢!”
  吳他客神往地嘆一口氣,道:“但願我有機會看一看,那一定是非常動人的畫像了。”
  趙子竜道:“以後你必有機會瞧見的。”
  吳仙客道:“請問公子出身於何傢何派?為何會存有老仙的肖像呢?”
  趙子竜遲疑了一陣,纔道:“我告訴你了,你不可泄露出去,你答應嗎?”
  吳仙客道:“假如會對公子不利,妾身就算被人千刀萬剮,也絶不泄漏半點兒口氣。”
  趙子竜道:“好,我告訴你,我是少林弟子,而我的本名,也不叫子竜,而是羽飛兩字,亦非來自嵩山,而是冀南人氏。”
  吳仙客道:“趙羽飛這個名字很好,但子竜二字也很響亮威武,大概是三國演義中的常山趙子竜之名,深印腦中之故。”
  趙羽飛道:“名字本來沒有什麽相幹,如果你喜歡叫我子竜,也是一樣。”
  這時,他們都感到船身微動,接着那衝波破浪之聲,透過艙壁,傳入他們的耳中,吳仙客興奮起來,說道:“謝天謝地,終於啓航了,衹等駛入河流中,我們就有機會脫身,逃到岸上。”
  趙羽飛道:“在水中我無法可施,但如果到了岸上,我决計不怕她們。啊,對了,我給你一件物事。如果遇上我被多人所睏,對方又使出七音魔功的話,你一舉手間,就可以助我脫睏,甚至反敗為勝了。”
  他好不容易纔從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當他移動之時,由於雙方是挨貼得這麽緊,所以難免觸及她身體一些重要的部位。
  此舉雖非有意,而他們也都作出沒有什麽的態度。可是在他們心中,卻是的確激涌起不平常的情緒。
  趙羽飛把錦盒交給她,道:“盒內是兩塊銅鑄的形特奇怪物事,目下放在盤中,不會有任何聲響。但如果從盒中取出,用力往空中一扔,這兩塊鋼片就會相擊作響,發出一陣鐘鳴之聲,當然聲音的響度遠比不上敲鐘,可是這是正正式式的黃鐘大呂之聲,在近處聽時,可以壓倒其他雜音。”
  吳仙客道:“哦,這便是你咋宵擊破我們七音魔功的法寶麽?”
  趙羽飛點點頭,道:“這是佛傢神功大法,稱為大金鐘破密普渡大法,我們簡稱大金鐘神功,衹不知你聽過這門功夫之名沒有?”
  吳仙客搖頭道:“恐怕衹有於大姊一人聽過,據說她是傳承水仙官衣鉢之人。或者連凌二姊也曉得吧?反正我從未聽過。”
  趙羽飛道:“這大金鐘神功,也被武林前輩列人字內九大奇功之列。我單是修習基本的禪功,就費去了九年工夫呢!”
  吳仙客笑道:“也不算久呀,我們個個都是從六、七歲起,就開始修習.到如今哪一個沒有十二、三年的苦功?可是仍然敵不過你,一而且每次使用後,都須得將養三個月至半年,方能恢復。最可怕的是如若根基稍差之人,施展過三次以上,功力頓時大為減弱。就算素質很好的人,也不過用上五、六次,就不行了。”
  趙羽飛道:“但你要知道,你們單憑十數載苦功,就能縱橫天下,從無敵手,人人俱是如此。假如不是很霸道的功夫,焉能辦得到?武林中能夠威鎮一方之人,哪一個沒有二、三十年以上的苦修之功。”
  吳仙客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既是速成而又能威力蓋世,當然得付出很大的代價了。”
  趙羽飛道:“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吳他客道:“等一等,我先收起這錦盒,萬一裏面的金鐘掉出來,發出鐘聲,我們定必被人傢搜出。”
  他們扭動一陣,心湖中都激起了無限漣漪。
  吳仙客問道:“假如我不在你旁邊,如何是好?”
  趙羽飛道:“不妨事,我還有一枚在身邊,假使是事先可以預料的地點,正如昨夜一般,我就到附近的寺院,托他們在某一時候,鳴鐘一響,必要的話,我自傢也可能施放。”
  吳仙客道:“怪不得那天的半夜裏會有鐘聲傳來了,當時我已想到又不是姑蘇城外的寒山寺,何以會有夜半鐘聲呢!”
  她笑了一聲,又道:“好,你要問什麽呢?”
  趙羽飛道:“照你述說九音魔功弊病,可見得水仙宮必須不斷的培育人才,對也不對?”
  吳仙客道:“當然啦。我們一見到聰明靈秀,根骨甚佳的小女孩,但凡是五歲到七歲的,都立刻帶走。”
  趙羽飛道:“怪不得這些年來,時時有女孩子被拐失蹤之事發生了,你也許不明白我們的消息是從何獲得,我告訴你,不是在官府探悉,而是天下各地的寺觀庵齋,由於失了孩子的人傢,人傢嚮菩薩神明許願,或是占卜。是以我們搜集的消息,比官府還要詳細準確呢。”
  吳仙客道:“原來如此,這正百密一疏,誰也想不到的。要知我們下手很謹慎,極力不在同一地方帶走兩個女孩,免得傳布周知,引起各地人民的不安,誰知你們從寺廟間搜集到各地的消息,是以纔發覺失蹤的女孩子數目不少。”
  趙羽飛道:“不過這裏面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你們一直不斷的帶走女孩子,每年數目相當龐大,難道水仙宮需要這麽多的女孩子麽?”
  吳仙客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因為煉過這門功夫,十分艱睏,十個之中,有一個能夠煉得成功,已經是非常罕見之事了。”
  趙羽飛頓時怒發衝冠,氣往上涌,心想:“這還了得?那麽水仙宮一年得糟蹋多少女孩子的性命?一千?一萬?唉,仙客她說到此事之時,不動聲色,好像這是很合理之事,她的心腸怎的也像宮中別人一般冷硬。”
  他對吳仙客登時換了另一種看法,然而這卻不是出自他私心所願的,衹是形勢事實顯示如此,所以他不得不把吳仙客看作狠毒無情之人。
  原本他覺得吳仙客溫柔嬌美,世所罕見,何況出自水仙宮中,更是難得,自應盡力助她脫離這等邪惡可恨的組織。
  然而現在可不能想得這般簡單了,他被迫須對吳仙客的真正行為另作判斷。這一點真叫他感到難受。
  吳仙客見他默然忖想,為了不打斷他的思路,所以很體貼地閉口不語。假如曉得趙羽飛眼下腦海中,浮動的是這個念頭,她一定十分震駭。人過了一會兒,趙羽飛暫時放開這件心事,問道:“照你所說,則宮中所有的女孩子,幾乎全都不曉得自身的傢世來歷了?”
  吳他客道:“大部份不知道,衹有一些記憶力特別好的,還記得鄉裏和姓氏等。以我來說,我就單記得我姓吳,是南方人。”
  趙羽飛對她忽然生出憐憫,忖道:“她自幼在水仙宮中長大,眼見耳聞,盡是水仙宮中人的言行。日子久了,習以為常,便不會感覺到這些行為是多麽的不對和殘忍可根了,這恐怕是值得原諒的吧?”
  由於他內心中對吳仙客偏襢,所以替她想出一些理由,減輕了她的罪咎。不過有一點他卻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那就是無論她是何等無知,但她仍然要負起相當的責任纔行。
  這好比在通常的情形之下,因無心之失,加上了愚蠢無知而致人於死,豈可因他不是故意而判以無罪。
  所以趙羽飛認為吳仙客雖然也屬被害亂但衹要她參加過這些罪行,她就得負應有之責,應該受到適當的處罰製裁。
  他用嚴肅的聲音,道:“仙客,你們隨便殺死登舫之人,以及拐擄人傢的女兒,不管你是否奉命行事,但你仍然是做錯了,罪孽非輕,你知不知道?”
  吳仙客嘆一口氣,道:“從前不知道,衹感到內心中很不而已。但這三年來,我得到相當的權力,享有很多的自由,所以我讀了很多的書。”
  趙羽飛見她停下,連忙鼓勵她道:“說呀,你為何會花時間看書呢?看了之後,又如何呢?”
  吳仙客道:“水仙宮中,上下皆能讀書認字,不過卻衹有一些雜書,包括占卜星相以及詩詞等書,旁的書一概沒有。不過,當我人事已通,時時感到有許多問題涌上心頭之時,我就很註意地看和聽了,唉,這是很羅嗦無味的話,你真要聽麽?”
  趙羽飛道:“想聽,而且很喜歡。”
  吳仙客道:“我從一些詩詞之中,發現了許多人生的道理,也得知如果想明白世間事理,甚至生與與死,以及宇宙萬物的來源等大道理,唯有書本中尋求。因此,當我奉命全權監造此舫之時,我開始大量閱讀,並且暗中嚮一些宿儒請教書中之義。”
  趙羽飛不禁贊道:“要得,你一定進步很快。”
  她嘆口氣,道:“可以這樣說吧,但我越是懂得多,就越煩惱。”
  趙羽飛道:“為什麽呢?”
  吳仙客:“在以前,我不太覺得老仙的事做得不對,做讀多了書,知道我們此前所為,實在很不好,可是,我也懂得了忠的道理,所以一件本來很簡單的問題,可就變得十分復雜了。”
  趙羽飛道:“你意思說,你雖知道仙宮主人不對,但為了維護臣子盡忠的道理,所以感到不能背叛她,是也不是?”
  吳仙客道:“正是如此,若是從前的我,一旦認為她不對,那麽我就設法對付她,假如真有感情,不忍傷害她,那麽我衹要走開就行啦!”
  趙羽飛點頭道:“是的,這真是一個莫大的矛盾,是個不易做得妥當的難題。”
  要知道趙羽飛學問甚佳,而又通達世情。因此,他明知有所謂大義滅親的道理,可以告訴她,讓她得以安心。
  但這個道理,目前卻不宜說出來。這是很傷感情的道理,當一個人剛剛在邪途上,想嚮正義之路走時,開始之際,不能使她面臨太嚴重的抉擇。況且,他眼下有更優越的武器,要使她改過。這個利器,就是感情。
  她對水仙宮的不忍背棄,亦是感情而已。因此,趙羽飛先利用感情,使她脫離水仙宮,這叫做以牙還手,換句話說,便是以毒攻毒一般。等她正式脫離了水仙宮,對正派方面的人和作為,都有較深的認識,這時,纔用道理使她完全信服這樣做馬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所以他並不嚮她說教,又接着道:“你不必煩惱,水仙宮既然多行不義,那麽你衹要不再參加這些罪行,也就足夠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知錯能改,那就離聖賢也差不多了。”
  他溫柔地嚮她笑笑,又道:“在我個人來說,我倒不希望你是聖賢,衹希望你是個好女孩子。”
  吳仙客一方面感到遍身溫暖,一方面又覺得奇怪,問道:“我是聖賢的話,你應歡喜纔是啊!”
  趙羽飛搖頭道:“不,聖賢總是太嚴肅了,叫人受不了,我不要你變成那樣子。”
  現在他的心情輕鬆得多了,因為他已瞭解吳仙客並非中毒已深,變成心腸冷酷的女孩子。相反的,她在那種處境之下,居然能夠力求上進,讀書問道,尋求人生應行的道路。
  她從前衹不過做錯了,雖應受懲,但可幸的是她回頭未晚,還可以將功贖罪。
  趙羽飛設法挪動胳臂,把她摟住。這是他首次對她表示愛護和好感,而且很親熱。
  吳仙客頓時覺得好像已有了寄托,再也不是孤伶無依。甚至覺得前途燦爛和充實,一切都變得富有意義,值得去做,更值得好好活下去。
  她輕輕道:“我監造此舫之時,忽然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我的心性不似水仙宮中的人,所以,以老仙那麽厲害無情之人,遲早會因一點兒小事而加害我,就像以往她一些幹女兒的結果一樣,是以我為自己打算,在這裏面裝設幾處秘密機關,希望有一天,能夠利用它逃得一命。”
  她摸索艙壁一下,發出低微的喀嚓一聲,壁上出現了一條小裂縫,透入強烈的光綫。
  她把眼睛湊上去,嚮外面查看。過了一會兒。她纔讓開地方,道:“公子你自己瞧瞧。”
  趙羽飛道:“以後我們互相呼喚名字,好不好?”說罷,擠過一點兒,湊在裂縫上嚮外望去。
  衹見此舫尚在浩蕩無涯的湖中駛行,但遠處卻有一艘巨舫,似乎嚮這邊駛來。外型雖然不同,但由於她叫他觀看,可知這一艘巨航,必與水仙宮有關。
  他看了一陣,纔道:“咦,我本以為遠處的巨舫是駛來會合,現在纔知道是嚮同一方面行駛,要在前面才能會合呢!”
  吳仙客道:“會合之處,在一條河流外面,但雙方不會停下說話,必是一直並舷行駛,將要北上入江,最後駛返金陵。”
  趙羽飛沉吟一下,道:“那麽這是返回水仙宮了?難道不怕泄露行蹤?”
  吳仙客道:“以往從不航駛到金陵,但現下情勢不同,因為我已被你帶走,老巢已無秘密可言了,所以那水仙一號得報,立刻過來護航,返宮報告。”
  趙羽飛道:“我記得水仙一號是你的大姊於娉停所率領的,是不是?”
  吳仙客點頭道:“正是她了,但我希望來的是水仙二號而不是一號。”
  趙羽飛道:“為什麽?”
  吳仙客道:“水仙二號是二姊春風統率,她為人和氣可親,平日與我很有感情,如果萬一不幸落在她手中,或者我們還能挑選。”
  趙羽飛道:“從她們的名字上,可以看出一個像冰雪般寒冷,一個如春風般溫和。但這衹是表面上如此,衹不知她們的真正內心,可是這樣?”
  吳仙客想了一想,纔道:“大姊雖然冷若冰霜,但當手下之人犯了無心之失,她總是倦作不知,甚至釜底抽薪,把事情化解,免得手下受罰,所以真正說起來,大姊的心腸也很軟熱呢!”
  她笑一笑,又道:“你提起這一點,倒教我記起了不少事啦,我想我直到現在,纔當真對她們的為人,有較深刻的瞭解。”
  趙羽飛道:“你說過在於娉婷船上的秘艙中,還有一套測音儀,對不對?所以我極希望那艙是水仙一號,便省得咱將來花費許多時間找尋它了。”
  吳仙客大吃一驚,身子微顫,道:“什麽,我的老天爺,你不是當真想到她船上偷取那盒測音儀吧?唉,假如來的水仙一號,我們連逃走都增加了十倍的睏難,莫說還要偷取測音儀了。”
  趙羽飛道:“我要問你一件事,那就是何以連你也認不出來此船是一號或二號?”
  吳仙客道:“難怪你會有此一問,這是因為本宮的三艘水仙航,每一航至少設計有五六種偽裝,有時候簡直完全變了樣子,因此,假如你目下離開此船,而不曾回顧一眼的話,等到船混入其他船衹中之後,你一定再也認不出哪一艘纔是這水仙三號,因為此船現在的形狀顔色和大小,皆與你初見之時,截然不同。”
  趙羽飛這纔明白了,道:“這就無怪你認不出來,也可見水仙宮的主人的沉潛多智,計劃周詳,以她這等手段計謀,你們水仙宮能夠在江湖上如此隱秘,做盡了傷天害理之事而無人能夠奈何得你們,真是有道理的。”
  吳仙客道:“假如你指的是拐誘人傢女童,而使許多小生靈不得成長,我可沒有話說,但即使如此,亦不足以稱為做盡傷天害理的惡事啊!”
  她接着放軟聲音,又說道:“我並非襢護她們,而是跟你講道理而已。你千萬不要誤會纔好。”
  趙羽飛道:“我不會誤會,你反駁得好,因為假如你不說出心中之言,我便無法得知你的看法了,是不是?”
  他决定不惜費些功夫口舌,也要使吳仙容明白是非善惡之間的分際。如果她對所做之事,根本不認為是壞事,那實在很難譴責她。水仙宮主人厲害之處,正在於此,她曾使屬下之人認得字,卻不讓她們去讀聖賢之書。
  照他的猜想,也許全宮上下之人,也全然不會談到善惡的問題,凡事衹講究利害。
  這樣,在水仙宮中養成的人,自然個個皆是不擇手段,但求有利於己。在這種環境中,沒有朋友可言,對誰也不敢推心置腹。生怕講錯一句話,便會遭受別人密告求功。
  任何人閉眼想想,活在這種可怕的,冷酷的環境中,做人有何趣味,個人又有什麽價值呢?
  趙羽飛徐徐道:“仙客,我衹想使你同意一個想法,那就是凡是降生在這世間之人不管出身是高貴,或是貧賤,都有安然活下去的權利。至少,旁人不能左右他的生死,除非他的作為,傷害了別人而須受懲罰。除此之外,別人無權左右他的生死。”
  吳仙客沉吟一下,纔道:“原則上自應如此,但可惜世間之事,並不如此。”
  趙羽飛想了一會兒,纔道:“我决定帶你去拜訪一位非常有學問,又非常有道德的老夫子,咱們一塊兒請教他。”
  吳仙容笑道:“你覺得講不過我麽?”
  趙羽飛道:“那也不是,我雖然懂得很多道理,對許多事情,辨別得出對與錯,但所有道理,我衹是明白而已,說出之時,卻好像有點兒不能完任表達。我想這樣會減少了說服的力量,因此,我要帶你一同去請教這位飽學通儒,順便也可以學會怎樣把道理講出來,使不明白之人很快明白。”
  吳仙客露出一種敬慕的神色,她感覺到這個英俊的男人,並非徒然有俠義心腸,以及武功過人而已。最令她動心的是他有一種奇異的高貴的氣質,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的精神,為他自己的理想去奮鬥的意志。
  她雖然不知道趙羽飛乃是追求真理,以及為理想而奮鬥,但她直覺之中,卻曉得他非常高貴可敬,而且深信他是正直的人,因此,她根本就願意無條件地聽從他,換言之,她不必知道是什麽道理便願意聽他的吩咐去做。
  衹聽趙羽飛又道:“但咱們定須把測音儀輸到手中,此後方可擊被水仙宮的防禦網。這件事你一定得幫助我纔好。”
  吳仙客唉了一聲,道:“我心中雖然千萬個願意幫你,但我武功已失,目下衹有拖纍你的份兒,如何談得上幫助你。”
  趙羽飛道:“不一定要你出馬,例如你把那水仙一號的出入通路,藏放地點等等情況告訴我。又或者你知道那舫上有什麽弱點,因而想出主意,由我去執行,這已經是莫大的幫助了,用不着你親自出馬。”
  吳仙客苦思良久,搖頭道:“沒有法子,說到水仙一號的出入通路,我衹知道表面的,實際上何處有埋伏和機關,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藏放地點更無法查出,就算她舫上之人,也衹有一兩個人知道。因此,我本欲教你擒住一個人,加以考問,但再想一想,此法根本不通,除非你能一下子就擒到那知情之人。”
  趙羽飛口氣中仍然充滿了信心,說道:“天下沒有辦不到之事,也沒有全無破綻弱點的敵人,我們慢慢商議,總能找出行得通的好計。”
  他們繼續嚮外面窺看,但由於並非對駛,所以久久仍未接近。
  他們又閑聊起來,趙羽飛道:“剛纔咱們談到水仙宮傷天害理,罪大惡極之事,我個人認為奪走人傢的女兒,橫加摧殘,實在非常不對。自從水仙宮崛起,二十五年來,你且算一算有多少女孩子被擄了?而能夠幸存至今的,又有多少人?照理說即使是擄劫了一兩個,也已經罪當誅戮了,何況如今竟然數以千計,更是百死亦不足以償其惡。”
  吳仙客伸出玉手,掩住他的嘴巴,笑道:“現在你已用不着長篇大論地教訓我,反正我一切都聽你的。”
  趙羽飛嗅到她玉手上的淡淡香味,而且有種軟膩香滑之感,令人泛起了溫柔醉人,戀戀不捨的感覺。
  她又輕輕道:“你可知道,我突然想出了一個很可笑的主意。”
  趙羽飛忙道:“什麽主意?不妨說出來聽聽。”
  吳仙客道:“等一等,讓我想清楚,否則不能告訴你。”
  趙羽飛道:“可是關於對付水仙一號的計謀麽?”
  吳仙客點點頭,他們身體相貼,因此,當她有所動作之時,兩個身體發生磨擦扭動,對這對情竇已開的青年男女來說,實在難以忍受。
  趙羽飛生怕失禮,被她見笑,因此他心中猛念佛號,以及運用一切可以使心靈保持平靜的方法。
  吳仙客卻不管這麽多,身軀軟軟的靠在他身上,好像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趙羽飛利用說話,以分散自己對她誘惑力的註意。當下說道:“到底你有什麽主意呢?”
  吳仙容忽然一陣衝動,不假思索,道:“我打算教你去迷惑那於大姊。她一旦喜歡了你,豈不是一切問題都解决了麽?”
  趙羽飛聽了可真不高興啦,道:“別鬍說。”
  吳仙客見他有點兒生氣的樣子,忙道:“我不是騙你的,我當然認為你大有可能把她迷住,纔會這樣說。啊,相信我,我絶對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趙羽飛道:“你也真是,想想看,我又不是女人,怎麽能迷惑人呢!”
  吳仙客發覺他並沒有真正的怒氣,這纔道:“唉,你不知道,我的確曉得你有可能把地迷住,方會這樣說。”
  趙羽飛道:“別亂說,我可不是花言巧語,善於應付女子的那種男人。”
  吳仙客道:“你根本用不着花言巧語,就憑你這一表人才,於大姊見就得化作一灘水啦!”
  趙羽飛道:“什麽化作一灘水?”
  吳伯客道:“她的名字叫做娉婷,她雖是像冰霜一般,但見了你,馬上就得溶化了。”
  趙羽飛笑道:“完全鬍說,換了別的人,也許就讓你騙倒了。”
  吳仙客道:“我絶不是開玩笑,你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上舫去見她,是的,這是唯一的可行途徑了。”
  趙羽飛道:“你別越想越天真,我不是幹這種事的人。”
  吳仙客道:“在我沒有什麽相幹,你能不能弄到測音儀,對我沒有什損失,但如果你想弄到手,那就非聽我的不可。”
  她停歇一下,又道:“況且,假如於大姊也肯幫助你,水仙宮就等於崩潰了一半啦!”
  趙羽飛訝道:“她這般重要麽?”
  吳他客道:“是的,她已是繼承水仙宮的人選,在宮中之人看來,她衹是一人之下的人物,誰也不敢違抗她。”
  趙羽飛緩緩道:“假如水仙宮主人失去了於娉婷,便又如何?”
  吳仙客道:“如同失去雙手一般。我有個比方,你們如若用十個人對付水仙宮,那麽一定得分出一個去對付於娉婷大姊。如果沒有她,你十個人都可以集中全力對付老仙了。”
  她忽然嘆息一聲,道:“我這樣地幫你,心中真是不安得很。”
  趙羽飛道:“這便是我要帶你去見那位通儒大師的緣故了,我相信他會令你認為這種行為,並無不當,最低限度你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吳他客呻吟一聲,道:“好,我要去見他。”
  趙羽飛道:“我們這樣子好不好?等我們逃上岸後,你化妝為男子,到江北某處等我。
  待我把側音儀弄到手,便趕去與你會合。”
  吳仙客道:“衹好如此了。”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若依我之計,去見於大姊,而我則趁這時機獨自逃上岸去,這是萬全之計,如若不然,咱們簡直無法逃得上岸。”
  趙羽飛意似不信,道:“哪有這麽厲害?”
  吳仙客不再言語,跟他談些別的,直到天色昏暮。趙羽飛看見那艘巨舫,已經靠得很近,大約衹有三、四丈的距離而已。
  他默然不語,吳仙客張望了一陣,纔道:“天啊,真是水仙一號,我們想逃上岸,真是比登天還難。”
  趙羽飛道:“你別害怕,一害怕就會把對方估計的太高了。”
  吳仙客道:“可惜我沒有法子證明給你看。你知道,目下馬上就要駛入河流中,兩岸都相距不遠,但在這兩舫的測音儀監視之下,我們剛一落水,就將被發覺了,試問我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達岸上?即使我們硬闖上岸,可是我不能出手,你會變成孤掌難鳴。”
  趙羽飛深知她說得很有道理,不過要他到那水仙一號勾引於娉婷,這種事殺了他也幹不出來。
  他默然不語,潛心想計。
  過了一陣,他微微笑道:“以你所知,這道河流的寬窄如何?”
  吳仙客道:“從這入口一段起,到二十裏左右,都寬達六、七丈,過了二十裏,有一個小湖,寬廣達百畝,此湖有四道河又,那時就很狹窄了。”
  趙羽飛道:“好,等此舫前行十裏左右,咱們就動身,那麽我到水仙一號去,你可獨自設法上岸。”
  吳仙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登舫去見於大姊麽?”
  趙羽飛道:“我一點也不怕她,你放心走你的,衹不知用什麽方法,纔可以使於娉婷疏忽大意,忘了監視河中,好讓你有機會溜走。”
  吳仙客道:“若是我獨自一人,我有法子瞞得過本航的測音儀。這並不是說測不出來,而是可以使本舫之人,以為衹是大魚而輕輕放過。”
  她笑一下,道:“我從後面潛泅,目下定是由我的一個丫鬟使用那測音儀,所以我有把握騙得過她。”
  趙羽飛道:“那好極了,待會兒我想法子越過水仙一號,從那邊的水中驚動她們,於娉婷必定以為我是從岸上下水偷襲,等我被包圍而被迫得登舫,你就乘機會逃走,徑往江北。”
  他沉吟忖想了一會兒,纔接着說道:“你走得動麽?”
  吳仙客點點頭,道:“動手雖不行,走路卻沒問題。”
  趙羽飛道:“我暫時不能保護你,你得獨自應付一切睏難呢,你可知道?”
  吳仙客道:“知道,知道,我自有本事到達任何你指定的地方。”
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