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焚香论剑篇
  作者:司马翎
  第一章 蛟龙美风千古冤
  第二章 渊深智海一少年
  第三章 邪魔铩羽鳞甲残
  第四章 锦囊至宝何斑斓
  第五章 千金一诺为红颜
  第六章 腾跃龙门得真传
  第七章 赤身荡魂竞妖妍
  第八章 易容戏魔谈笑间
  第九章 罗汉大阵列少林
  第十章 姥女摄心术迷魂
  第十一章 孤星侠胆淫窟寻
  第十二章 竹马青梅旧梦真
  第十三章 驻颜天卉施红粉
  第十四章 火阵腾飞见真金
  第十五章 三三魔功通心髓
  第十六章 毒丐媚女旧路人
  第十七章 四魔五关赖计工
  第十八章 冷艳美女玉冰清
  第十九章 忍辱谢罪潜芳踪
  第二十章 烈药催情情欲浓
  第二十一章 当头捧喝春梦醒
  第二十二章 白虎青龙琴瑟鸣
  第二十三章 传音入密神女听
  第二十四章 入骨风骚展媚功
  第二十五章 秋风落叶花蕊凋
  第二十六章 毒手如来弃屠刀
  第二十七章 欲海沉迷魂骨销
  第二十八章 辣手摧花心意焦
  第二十九章 天魔阎王竞凶狡
  第三十章 焚香论剑看今朝
第一章 蛟龙美风千古冤
  名震大江南北的镖客双枪许一山去世十几天之后,坐落金陵的故宅中,车水马龙吊条者盈门充户,尽是各地武林人物。
  许一山的丧事所以如此哄动武林之故有三:
  一是许一山本身武功高强,交游广阔。
  二是这次丧事由当代武林共钦的天是手柯公亮大侠夫妻主持,具名发帖。
  三是许一山虽是丧偶多年,但遗有一女,芳名灵珠,近两年来,时时伴父遨游江湖,这许灵珠武功固是得到家传之学,还能作画吟诗,更兼姿色绝丽,有国色天香之貌,博得武林第一美人的雅号。
  武林人物一来顾念到许一山生前情谊。二来莫不想见见当代祟钦的柯大侠伉俪和武林第一美人许灵珠,因此,这场丧事倍形哄动热闹。
  天是手柯公亮偕同夫人谷虹影,亲自接待上门吊唁宾客,数日来.不少人名家老宿亲自前来,其中有两位最惹众人注意的是鹰杖莫大风和君山玄妙观石一鹤道人。
  这两人都是当代名家,近年来已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因此他们忽然莅临吊祭,人人都感到惊讶。
  这一日中午,灵堂内外都挤满了人。原来大家听说十年来名撼武林的独角龙王应真,也上门吊祭。
  由于此人心狠手辣,极是气盛,是以被他折辱的名手,不知凡几?
  又因此人虽是出身于嵩山少林,行事却大出常轨,有时僧服,有时俗装,少林寺竞不干涉他,使人对此颇感神秘莫测。
  是以他今日出现,人人都想瞧瞧这个怪杰奇人的真面目。
  灵堂中哀乐悠扬,一个身披袈裟头戴僧帽的高大和尚,在灵前致祭之后。转过身子,两道闪电似的眼神,环扫过四周人群。
  但见他长得浓眉大口:额侧有个肉瘤,虽是和尚装束,却隐隐有股威煞之气。
  他浓眉一皱,瞧着身穿重孝的许一山的义子杨晋,问道:“你妹妹呢?”
  众人听他一开口就问起许灵珠,都想:这厮当真是狂放不羁。
  杨晋答道:“小弟已派人通知妹子,说是应大哥来了。”
  独角龙王应真点头道:“她估恃尽失,固然是怪可拎的,但也可以见得,这世上的一切,原来都非真实,生老病死,万物皆同。”
  众人方想他这话未免不合眼前气氛,只听他宏亮的声音又说道:“听说柯大哥、谷大姊出面主持丧事,怎的不见他们?”
  杨晋低头道:“柯大侠伉佰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应大哥请随便坐。”
  这时,灵堂内外的人,都感到形势有点奇怪,原来一则在灵柩旁侧答叩的妇孺,都退入后堂。二则有几个许府的人,有意无意把挤入灵堂内的人,挨挨碰碰地迫散,使得灵前空出一大块地方。
  杨晋突然大声喝道:“应大哥,我义父是如何死的?你知不知道?”
  喝声中两个人走出来,站在杨晋左右两侧,众人瞧时,原来是当代名家鹰杖莫大风和君山石一鹤道人。
  那莫大风手中的鹰杖,向来不离左右,也还不奇。但君山石一鹤背上插着长剑,教人看了都泛起紧张之感。
  要知道独角龙王应真,十年以来,身经大小百余战,每战必胜,据说武功之高,少林寺中已推第一。
  是以如若今日闹出动手拼斗之事,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两人,虽是名重一时,但单打独斗,却未必就是应真对手。
  应真环眼眯起来,只剽下两条长线,浓眉紧紧皱住,说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杨晋大喝道:“目下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杨晋宣布一件武林丑毒之事。我义父许一山乃是死在这恶僧独角龙王应真手下,起因是由于他爱慕我义抹许灵珠,因不遂所谋,被我义父发觉,斥责之时,被他杀死,此事有凭有证,不容恶徒抵赖。”
  独角龙王应真额上的肉瘤,已变成血红色,两道浓眉上也泛射出腾腾杀气。
  应真怒极反笑,仰天道:“妄人,妄人……”但谁都不明白妄人之意,因此,他说了等如不说。
  杨晋接着道:“我义妹乃是活活人证,有她指证,别的话都不用多说。我只要当众问一问你,这件恶事你做过之后,心中是否惭愧?又何故还敢前来吊祭?难道你以为我义抹不敢指证你的恶行?”
  应真叱道:“废话少说,叫灵珠出来。”
  杨晋阴险地哼一声,说道:“她经此大变,已痛不欲生,我忝为兄长,岂能教她当着这许多人,说出令她难堪之言?反正她指证已有别人听到。”
  他话声一顿,灵堂内外鸦雀无声,便接着说道:“眼下莫老前辈和石真人就是亲耳听闻舍抹证言之人。”
  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面色沉肃如故,只微微额首,表示杨晋的话没错。
  应真这时不觉惊讶起来,瞧瞧那两个武林名宿,心想:“这两人武功虽高,洒家仍然不放在心上。但他们却不是胡为乱来之辈,可知许灵珠当真有过这等证言。”
  他心中毫无惊惧,但深觉此事扑朔迷离,奇怪万分,一时实在寻想不出头绪。
  众人见他默默不语,都道他已经词穷内愧,不由得鼓噪起来。
  杨晋厉喝道:“应真,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厉声斥道:“胡说八道,我应真岂是这等奸恶之辈,你今日若不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洒家把你碎尸万段。”
  他一向对这杨晋没有好感,觉得此人心胸狭隘,性情反复,是以这刻口气极是严酷,这一来,却使人觉得他极是凶野恶毒。
  杨晋骇得退开几步,这时对方若是向他出手,须得从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二人之间穿过。
  他胆气复壮,大声道:“应真,你十年前已与先义父相识,何以前年见到我妹子,便坚持以兄妹相称?”
  应真冷冷一晒,并不置答。
  原来他一向洒脱狂放,不拘俗礼,只因与许灵珠十分投缘,是以改变称谓,在他想来,此等事乃是末节、不足争论。
  但四下武林豪客,却觉得这话大有深意,又见应真无话可说,这时对杨晋之言,已信了许多。
  杨晋又大声说道:“应真去年曾寄一诗给我妹子,内中有两句说:有女十三郎十五,朝朝相见只低头。又有两句是:琴书别后遥相忆,雪月牍前寄所思。诸位朋友请想,这话岂是寻常一般唱和之诗?”
  这时内外挤塞之人虽是不少,但都是江湖豪客,对诗词之道,大都不识。不过见杨晋当众提出,料必有理,顿时哗声四起。
  应真忽然微晒说道:“洒家也大感迷惑,这件事定必大有明谋。目下只须等侯柯大哥和谷大姊回来,待他们说话便了。”
  杨晋接声道:“诸位朋友都听见他的话啦,咱们这就静候柯大侠伉佰驾到。”
  灵堂中寂然无声,应真心中虽是十分烦躁,但外表上沉鸷之极,屹立不动。鹰杖莫大风和石一鹤都不言语,凝神伺守住应真。
  过了片刻,灵堂外面起了一阵轻微骚动,接着人堆裂开,一对中年男女并肩走进来。
  那中年男人身穿白布大褂,甚是朴实,面目端方,自具一种慑人威仪。
  女的长得柳眉杏眼,皮肤白净,虽是中年之人,但风韵犹存。
  这两人正是大侠天是手柯公亮和夫人谷虹影,他们不但武功高强,更具仁心侠骨,排难解纷。是以名声赫赫,天下无人不知。
  两人一同走到应真跟前,应真眼中一亮,面上煞气消减大半。
  他合十打个问讯,说道:“柯大哥、谷大姊来得正好。”
  谷虹影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柯公亮缓缓说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外面,你和杨晋的对答都听见了。”
  应真一怔,先是凝神瞧着他,接着目光移到谷虹影面上。
  谷虹影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这一刹那间,应真心头幻想出许多往事,这些景象之中,都有这对夫妻在内,或是花前月下,饮酒纵谈。
  或是名山胜水、绱徉遨啸。他记得自从出道以来,论到武功人品,唯一折服的,便是这一对夫妇。
  那柯公亮天性磊落侠义,但还有一点稍嫌方正。谷虹影却是文武全才,时时跟他两人同处一室。谈诗论剑,通宵达旦。
  在他想来,柯氏夫妇一旦得知此事,应当不问情由,便可为他作保,力释群疑。
  谁知他们不但早就得知此事、居然还站在外面听那杨晋还辱于他。
  这时他气愤填膺,特别是得见谷虹影垂头避开他目光,也认为他曾经做下这等丑恶之事一般。心中激动更是难以抑制。
  柯公亮缓缓道:“我们兄弟论交有年,交情不比等闲,若非如此,我这次便不会具名主持丧事,你该当明白我的意思。”
  应真越研越是光火,鼻子中嗤了一声。
  众人听那柯公亮之言,都觉得他这话大仁大义,那意思不啻是说。越是亲近之人,他越是得主持正义公道。
  这时见应真冷嗤之态,都十分忿怒,嘘声顿起。
  柯公亮举手压下众声,又道:“应真,你当众回答我一言。”
  应真不待他说出,狂笑一声,挥手道:“走开,别在洒家耳边聒絮。”
  柯公亮面色微变,心中痛苦,现诸形色,脚下不觉踉跄了数步。要知他一生正直无私,从来未曾受过这等侮辱之言。
  再者他视应真如同手足,在他想来。应真此刻必须规规矩矩,问一句答一句。只等他当众言誓,说此事不是他干,那时他也以人头人格作保,泯释众疑。
  但应真这一来,已堵塞此路,他退开几步之后,心痛如绞。
  原来他一方面不信应真会做下这等恶事,但另一方面亲耳听闻许灵珠指证。
  同时以情理推断,当今之世,固然还有不少高手,可是能够在数招之内击毙许一山的人,实在不可多见。
  以应真的狂放任性,这其中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石一鹤掣出长剑,左手拂髯,说道:“应兄武功高强,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贫道为了武林正义公道,不自量力,要向应兄请教几手。”
  应真纵声大笑道:“你们这是自取其辱。”
  笑喝声中,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极是迅快,夹住石一鹤长剑剑尖。
  石一鹤暗运真力向后一挣,长剑分毫不动,心头方自大惊,应真己松指缩手,仰天大笑。
  他虽是忽然出手偷袭,但以石一鹤的修为,仍然中了道儿,以及挣不动长剑,这等武功身手,显然已高出石一鹤不少。
  鹰杖莫大风久闯江湖,阅历丰富,一看应真露了这一手,便知今日之战,实是平生以来第一险恶之局,非得和石一鹤长剑联手不可。
  当即大喝道:“对付这等邪恶之徒,不要计较规矩过节,石真人上叼!”
  他那根鹰杖长达胸口,顶端镶着一只比真鹰赂小的钢鹰,双翼微张。鹰口固是锋利无比双翅展现的羽钥,也等如许多刀子。此时倒转过来,手握杖尾,呼地一声,挥杖扫去。
  应真左手一拂,一股力道托住鹰杖,横移尺许,恰好从他身侧扫过。但见他右手一伸,又去夺石一鹤手中长剑。
  石一鹤长剑一抖,洒出数点寒星,罩住应真碗臂数处穴道。
  应真夺剑不成,右手一缩一伸,握拳劈去,力道如山,石一鹤剑势被这股拳力冲得散乱呆滞,无法续施变化。
  应真但凭一双空手,拳劈掌拍,转眼之间,迫得石一鹤、莫大风二人招数散乱,团团直转。
  众人虽是鄙弃应真所为,但见他如此威勇,不禁大为惊服。
  柯公亮深知应真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无比,石、莫二人虽是名重一时,但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心想:“此事曲直未分之前,岂能教两位名家身败名裂。”
  当即大声喝道:“应真住手。”
  应真左手一掌,右手一拳,把石、莫二人迫开,纵退数尺,冷冷道:“你若是顾全咱们交情,那就离开此地。”
  柯公亮面色一沉道:“你到底有没有做下这等奸恶之事?”
  应真斜睨谷虹影一眼,但见她垂低头,心中一阵激动,厉声道:“用不着你们多管。”
  群声哗然叫嚣,柯公亮踏前两步,朗声道:“咱们打现在起,情断义绝,我深知你武功高强,更在树某之上,因此要莫、石两位出手相助,将你擒下。”
  此言一出,所有的武林豪雄,无不讶骇交集。
  石一鹤、莫大风齐声道:“好!咱们擒下此人再说。”
  人影一闪,谷虹影已纵落应真身前。
  应真冷冷道:“好啊,你也一齐出手才是。”
  谷虹影摇摇头说道:“我是坚决不信你会做下这种邪恶之事,但悠悠之口,可以烁金。
  ”
  应真道:“走开,别污了洒家耳朵。”
  谷虹影柔声说道:“不管你回答说有或者没有,我都不向你出手。”
  应真怔一下,但觉她这话情深义重,比之千言万语,还要令人感动。
  要知她不但身负一时之望,而且武功高强。若是多她一人,今日之战,胜败已分。但她不插手的话,可就难说得很。
  她丈夫柯公亮可能有送命之虞,她居然当众说出不参与此战之言,可见得她实是进退两难之下的唯一道路。
  谷虹影又柔声道:“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应真热血沸腾,情感激动,大声道:“没有!”
  谷虹影凄然一笑,说道:“好极了。”
  随即曼声吟道:“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吟声中缓缓退开。
  他们这一番对答,众人大都不甚明白,不过却感觉得出这两人之间一片光明,衷心互信。并非有什么男女之私,是以暗暗又对那应真另生想法。
  石一鹤、莫大风待得谷虹影退下,便即上前出手夹攻。
  柯公亮也大喝一声,出掌劈去。
  他的外号称为天是手,掌力极是沉雄。应真出手封架之际,已不复见早先那等挥洒自如的景象。
  四名高手亡命相搏之下,灵堂中劲风激荡,声势惊人。不久已激战了数十招之多。
  应真突然左手勾住莫大风鹰杖一搂,鹰杖斜荡开去,恰好架住石一鹤长剑。这一瞬间,应真右手已封住柯公亮掌势,抽回左手,疾劈过去。
  这一招宛如雷霆迅发,柯公亮避无可避,当即运足真气,聚集在将被劈中之处,双手招数齐发。
  谷虹影深知应真内力深厚,这一掌劈中了的话,柯公亮定须立毙当场,不禁骇得暖的一声。
  独角龙王应真武功之强,世所罕见,这时战局虽是激烈无比,但他耳目之聪,仍能兼顾全场。
  谷虹影这一声暖,他听得清楚明白,这一瞬间,他心中转过四五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她明知必有这等结局,但仍然不肯出手助战,足见她坚信我不曾做下这等卑耻之事。
  第二个念头是:可是柯大哥死了,她也不能独生。
  第三个念头是:我这—掌若不全力劈去,势必反而被柯大哥天罡手所伤。
  第四个念头是:我纵是受伤,也不至于立毙当场,柯大哥、谷大姊与我一段交情,难道就全不顾念?
  最后的一个念头过处,登时已作决定,掌力一收,掌心轻轻拍中柯公亮胸口要害。
  同时之间,柯公亮左掌击中他肩膀,砰的一声,应真身躯震得侧旋开去,正当柯公亮右手掌势去路,顿时又发出砰的一声。
  应真跟路直退,第五步上煞住后退之势,但身形摇摇,似是难以站稳。
  柯公亮自然晓得应真收回掌力之举,此时双手一分,拦住待要向前扑攻的莫大风、石一鹤两人。
  全场寂然无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应真身上,瞧他到底站得住抑是站不住。
  内堂中奔出一人,迅快奔到应真身边,伸手相扶。众人只见这人重孝在身,但眉目如画,风姿绝世,自有一种美态,能令人心弦震动。
  当即晓得她正是双枪许一山的独生爱女许灵珠,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
  此事大出众人意表,连柯公亮夫妇在内,无不惊愕得目瞪口呆。
  应真侧眼望见许灵珠,豪气顿生,左臂一振,把许灵珠震开,同时之间,腰肢一挺,顿时站得稳稳。
  杨晋此时才如梦初醒,厉声喝道:“灵珠,你敢是疯了?快快回后面去。”
  许灵珠却在杨晋喝叫之时,幽幽道:“应大哥真是英雄了得,若不是爹爹……唉……”
  转回身子,迅快奔了入去。她的话声甚低,只有应真听得见。
  柯公亮上前两步,说道:“柯公亮出道以来,凡是被我天罡手击中的,没有不在第十步上跌倒。于此可见你功力之深厚,实是远在我柯公亮之上。”
  应真心中反复回味许灵珠的两句话,对柯公亮不理不睬。
  杨晋大喝道:“即速擒下此贼。”
  灵堂四隅各有一人应声而出,奔到应真身边,却没有一个敢动手的。
  柯公亮大是不悦,喝道:“退下!”
  那四名壮汉哪敢多言,纷纷退开。
  柯公亮接着又向应真说道:“今日之事,你是自家了断,抑是由我们公决?”
  应真在此时,陡然间悟出许灵珠话中深意,那就是说:若不是她爹爹许一山被害,她纵是深夜受袭,决计不会张扬出来。换句话说,她正是爱上了他。
  悟出此意,不觉如痴如醉,柯公亮说的话,根本没有听见。
  沉寂片刻,鹰杖莫大风怒道:“这等倔做无耻之徒,何用多言。”
  举起鹰杖,跨前两步。
  石一鹤朗声说道:“莫兄说得是,多说无益。”
  也挺剑上前。
  柯公亮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拦阻。
  正在此时,远远忽然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虽不响亮,但全场之人听了,都微感耳鸣心跳。
  莫大风、石一鹤二人停手退了两步,面色甚是凝重。
  石一鹤说道:“少林寺的道兄们赶到了,只不知哪一位高僧宣此佛号?”
  柯公亮沉吟一下,说道:“少林寺中具有这等功力的高僧,恐怕只有三位,这一声佛号不是藏经阁光慈大师,就是达摩院首座光悲大师所发。”
  全场之人听了此言,不禁极度紧张,人丛中起了一阵骚动。
  鹰杖莫大风、君山石一鹤两人虽是当代名手,但想到可能就要跟少林一流高手作战,背脊上不觉沁出冷汗。
  转眼工夫,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大和尚,从人丛自动裂开的通路大步走入灵堂,只见这僧人身材高大,宝相庄严,眼中神光极足。
  他笔直走到柯公亮面前,合十打个问讯,说道:“少林寺弘法僧遏见柯大侠。”
  柯公亮不动声色,欠身还礼,说道:“大和尚好说了。”
  弘法僧接着道:“敝寺方丈接得大侠谕帖,立即率同敝寺光慈、光悲两位及四弟子赶来,特命弘法先行。”
  众人一听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亲身赶到,今日之事,只怕风浪滔天,不易解决,群情尽皆惶惶。
  柯公亮神色一肃,说道:“柯某万万料不到贵寺方丈大师法驾亲临,这就出去欢迎。”
  却见灵堂门外人群一阵骚动,道路裂分得更宽,几个和尚缓缓走人来。
  当先的一个老僧,面如满月,慈眉善目,令人一见,即生和蔼可亲之心。
  稍后左右两例,又是两名老僧,左边的瘦削矮小,右边的高大黝黑,眉毛都是灰白色。
  这三个老憎都披着灰色憎袍,与世上一般老和尚,并无差异,但举手投足之间,威仪自具。
  再后面便是三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大和尚,一望而知,与最先进来的弘法僧同等身份。
  柯公亮欠身行札,说道:“少林寺方丈及藏经、达摩三位大师尊驾莅临,在下有失远迎,罪甚!罪甚!”
  弘法僧此时已退回三老憎身后,应真缓缓跪倒,人人都瞧得出他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够不在跪下时跌倒。
  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合十答道:“柯大侠好说了,今日之事,幸得大侠挺身主持,老衲感激不尽。”
  三老僧对应真跪下之举,视若无睹,但后面的四名大和尚,眼中都露出不忍之色。
  众人见少林寺谙僧这等态度,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微感失望。
  原来少林寺这三位老僧,地位崇高无比,谁不想亲限见他们抖露武功?
  柯公亮长叹一声,说道:“大师们德高望重,此事自是得蒙秉公处理,柯某心硬情薄,又不自量力,强行出头,唉……”
  他的目光移到应真身上,接着说道:“应真啊!那一掌你不该撤回内力才是。”
  这番话,全部懂得之人不多,但却都知了应真刚才掌下留情之事。
  光德老方丈心想:“久闻柯公亮乃是大仁大义之士,他这话分明向应真表示身处两难之地,因此立下以身殉友之心,一来无愧正义公理,二来顾全私谊,这等用心,果然当得大仁大义四字,但可借方正过甚,易于受欺。应真决计不是这等卑劣之徒,因此上你还不是应真的真正知己。
  只听应真说道:“三位师兄在上,小弟叩见。”
  低头叩拜,忽然腰身一软,显是脱力,便要瘫伏地上。
  光德老方丈左右两侧的光慈、光悲,各各大袖飘摆,两股柔和劲力涌去,抬起应真上半身。
  光德老方丈说道:“罢了!罢了!”
  众人直到此时。才晓得应真竟是少林寺掌门方丈的师弟,连同柯氏夫妇在内,都不觉吃了一惊。
  高大黧黑的光悲大师,转头缓缓瞧了四周的人一眼,便即说道:“小师弟,咱们方丈师兄亲自下山,可知道是何缘故?”
  应真道:“小弟愚昧,还望师兄指教。”
  光悲大师灰眉一耸,提高声音说道:“方丈师兄本来谕光慈师兄率弟子数名,下山处理此事,但愚兄坚持同行,方丈师兄知道你光悲师兄最是护短,所以才亲自前来。”
  他说到自己之时,不说我,而说你光悲师兄,口气之中,一则表示出对两位师兄不满之意,二则表示对应真疼爱亲近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呆住。
  应真不觉抬头痴痴望住这位师兄,虎目中陡然浮现泪光。
  光慈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光悲,愚兄嗔念虽无,但痴心仍在,心中之痛,与你赂同。”
  光悲大师万万料想不到这位佛法高深的师兄,也当众说出这等至情至性的话来,极是感动,合十低首道:“小弟得罪了。”
  光德老方丈不理会他们对答,只是低声念佛。
  形势陡然紧张,石一鹤、莫大风都暗暗运功戒备。
  只见光悲大师转身从一名大和尚手中取过禅杖,杖尾在地上一顿,登时穿透方砖,陷入半尺之深。
  接着举手按住杖头,那根禅杖缓缓陷入地下,转眼之间,只剩下尺许露出地面。
  这一手功夫,须得内外兼修皆臻绝顶,才能纯用柔劲按杖入地。
  要知厅中地基极是坚实,纵是刚猛之力连击多掌,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是用柔劲按下。
  柯公亮、石一鹤、莫大风三人见了又惊又佩,都想:“以他这等功力造诣,不但单打独斗难以匹敌,便是联手而上,虽是不比应真的手法那般毒辣威猛,但定然别具威力。
  光德方丈低声诵经不辕,光慈大师怔了一阵,忽听光德方丈诵曰:“人寿百岁,多忿不忍,不如一日,含喜不嗔。人寿百岁,怠惰不勤,不如一日,策励身心。人寿百岁,情欣放逸,不如一日,归心空寂。人寿百岁,昏暗识心,不如一日,洞悟无明。”
  光德方丈诵的是大法句经偈,经中之意,便是言说:纵是百岁高寿之身,若是随俗浮沉,不如一日之了悟。
  光慈精通佛典,句句烂熟于胸,但今日处身此境,却隐隐别有会心,当下摄心沉思。
  光悲大师上前,伸手摩婆应真头颅,大声说道:“小师弟,师兄知道,你含冤受屈,你现下当面说一声没有干过这等事,师兄决计出手,替你出气。”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骚动,极是紧张。石一鹤、莫大风已沉不住气,一个缓缓掣出长剑,一个举起鹰杖。
  只有柯公亮动也不动,神色沉凝如常。
  应真此时又是感动,情绪又极是激荡。
  心想:“我若是答说没有二字,马上就得掀起滔天风波,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是答说有字,光悲师兄非当场气死不可。”
  这时他实在为难之极,不知不觉目光一转,落在谷虹影面上。
  谷虹影飘飘走出去,说道:“大师且慢。”
  光悲大师双眉一耸,凛凛生威,转眼望去,便待发作,却见是个美丽妇人出头打岔,他到底是有道高僧,当下压住心头之火,冷冷道:“女施主不宜置身是非之中。”
  谷虹影平静如常,说道:“大师虽是疼爱小师弟,却不是他的知心。”
  光悲大师一怔,谷虹影接着道:“应真胸襟宽广,轻生死,重仁义。今日纵是冤屈无比他宁可茹吞此恨,不想大师破戒出手,危及别人。。
  光悲大师一面觉这话有理,一面嗔心难息,一时失去主张,转眼向光德方丈望去。
  只见他垂眉合十,口中喃喃诵经。
  他一直都没有听见光德方丈诵念何言,此时忽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阵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生闻梵志,来求佛言:佛弟子与他人,有何差别?又有何功德?佛告生闻梵志:我出家弟子及在家弟子,作业若败,亦无忧恼碲哭,亦不痴狂。我弟子,能被饿渴寒热风等所逼,以杖捶,以恶声骂,亦能忍之,是他人所不能为也。我弟子有此功德……”
  这一段出自杂阿含经,其义甚明。
  光悲身为少林达摩首座,自是熟悉经典,听了开头几句,不由自主默念下去,恍惚别有所梧。
  谷虹影见他忽然不言不语,便即退下。
  四周之人,但觉少林三位老僧都甚是古怪,难以测想。
  哪知光德老方丈正借此因缘,为两位师弟除迷破执,修证大乘佛果。
  只见光慈大师笑吟吟上前去,俯身抓住禅杖顶端,毫不费力拔出来。这一手几乎比插入地去还要困难。
  柯、石、莫三人又是一惊,心想他的功力,似乎更在光悲大师之上。
  石、莫二人举杖、挺剑上前几步,等他出言掐战。
  光慈大师向他们摇一摇头,双手分抓住杖头杖尾,构成头尾相接的一个大铁环,缓步走到光悲老僧身边,说道:“光悲,此环便是一切法。”
  光悲伸手接过,挂在颈上,眉宇间耀出智慧之光,合十道:“多谢师兄。”
  杨晋在旁边一直额冒冷汗,目下一瞧这场架打不成,便挺身而出,喝道:“灵珠妹子,你说你当晚用过咱们独门秘传的乌芒珠,击中应真的肩头,可有此事?”
  内堂中歇一会,才传出灵珠婉转动听的声音答道:“是的,不过我杨晋接声大喝道:“这就是了,在下斗胆求少林寺诸位老前辈准许验看。”
  原来许家的乌芒珠是用钢管弹簧发射,极是威强霸道。
  那乌芒珠打制得别出心裁,射中人身登时散裂为七颗,每一颗通体皆是芒刺,深扎入肉。
  受此伤者,若是不死,终身留下一块黑色疤痕,永不脱落。
  光德老方丈运足慧眼望去,只见应真左肩上衣服微微隆起,正是结疤之象、心中大感奇怪。
  别的人自然没有这等眼力,须得解衣才能见到。
  光慈、光悲全然不信应真会有这等恶行,一听这话,便待上前解衣,替应真洗雪冤屈。
  却听光德老方丈说道:“用不着解衣验看啦,老衲且说出处置之法,杨檀越如若不满,再作计较。”
  光慈、光悲大讶停步。
  杨晋却拱手说道:“既是如此,便请大师示下。”
  光德说道:“老衲当着天下英雄,打折应真双腿,带回少林,不得接续医治。然后在敝寺左侧石崖上,盖搭木棚,供他容身,聊避风雨。日夕在颈上挂着那个铁环,至死方休。武林同道虽上不得那处石崖,但遥遥可见。”
  众人听到此处,都出了一身冷汗。均想这等永无终止的活罪,谁受得住?远不如眼前饮刃而死。
  柯公亮长叹一声,心中凄惨之极,举袖遮住面孔,跟路退入内堂。
  光德接着说:“敝寺上下,不得与他交谈,让他作个榜样,昭告世人。”
  杨晋也想不到他居然想得出这等希奇古怪的刑罚,照事论事,这等处罚,自是重于立毙当场,纵是血海之仇,也只好揭过。
  当下拱手道:“全凭大师吩咐。”
  光德目光缓缓扫过光慈、光悲,只见他们都呆着不动,目光落在应真面上。
  应真微微苦笑一下,低声说道:“多谢方丈师兄慈悲庇护。”
  光德老方丈很是感慨,心想这小师弟见识之高,当世无双,光慈、光悲远远不及。
  当即吩咐两名弟子上前扶起应真,亲自上前,伸出右手,向应真双腔各各虚敲一掌。
  应真内伤不轻,加上折骨之痛,顿时面色大变,仰头晕死过去。
  光德说:“老衲这就奉赠许灵珠姑娘一宗功夫,数日即可成功,若有人胆敢侵犯,定有死无生。”
  他一挥手,光慈、光悲和四名抬着应真的大和尚,先行出门。光德老方丈进入内堂,不久,便在天下武林英雄恭送下,飘然而去。
  物换星移,节序匆匆,距双枪许一山之丧十年后,因此事已无人提起,武林中许多人都淡忘了。
  豫皖大道烟尘滚滚,行人车马络绎往来,其中有两匹骏马,向西北紧行。
  一骑是个年约十二三的男孩子,长得国字口面,卧蚕眉,丹凤眼,大有不怒自威之慨。
  另一骑是个中年汉子,虽不是劲装疾服打扮,但动作矫健有力,一望而知,是个身怀武功之士。
  时近中午,那男孩子已显得又累又饿,但领前的汉子,竞没有一点休息打尖之意,尽是向前紧赶。
  男孩子咬咬牙,挺直腰肢,催马追上。心想:“霍大叔想必是有意磨练我,我决计不可开口央求他歇歇。不然的话,日后他回家见到我爹娘时,定会说我年轻稚弱,挨不得一点辛劳。”
  如此驰行了个把时辰,双骑尚在紧赶之际,远远只见十余骑迎面而来。
  男孩子注目遥望,只见那十余骑全部有红白两色,马红人白,骑骑如是。
  故此相隔虽遥,面目模糊难辨,却已十分惹人注意。
  霍大叔急地勒住马缰,回头道:“沧海贤侄,昨夜咱们赶了一宵路,当中只休息了一次,直到今日,时已下午,还未停歇过。”
  沧海听了暗想,我自然不会忘记,不知霍大叔为何提起?
  口中应道:“是!”
  霍大叔道:“昨夜咱们休息,我暗暗放了一个锦囊在你鞍袋,你现下可收藏在仔中。”
  沧海满怀狐疑,又应一声是。
  霍大叔微微一笑,说道:“连日来,你已疲乏不堪,昨夜迄今这一阵紧赶,亏你支持得住,直不愧是当代大侠之子。”
  沧海道:“大叔别夸赞小侄了,刚才小侄几乎已支持不住啦,这锦囊……”
  他打鞍袋中取出一个锦囊,正待询问。
  大叔沉声道:“快点收起,切勿告人。”
  当即回过头去,催马前行。
  霎时间那十余骑已经来到切近,领头的是个瘦削汉子,双目转动之时,光芒四射。
  他见到霍大叔,便自一怔,再细看一眼,陡地勒住马缰。
  霍大叔也勒马驻步、沧海从他身后向前望去,只见那十余骑都是凶悍汉子,只有最末后的一骑之上,是个秀美小童,年岁和他相仿佛,顾盼之间,神采流动。
  沧海不觉瞧得呆了,心想这位小兄弟长得真好看,简直像画出来的一般。
  那瘦削汉子说道:“来者莫非是无影刀霍兄?”
  言下大有难以置信之意。
  霍大叔拍拍鞍边挂着的绿鞘大刀,应道:“不错,有刀为证,兄弟也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竞会碰上夜游神倪冲你。”
  沧海暗暗好笑,心想这人外号夜游神,怪道霍大叔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的话。
  那边的秀美童子咭地笑出声来,神态娇憨可爱。
  但其余十余个剽悍白衣汉于却严霜罩面,毫无一点表情。
  夜游神倪冲眉笼杀机,冷冷道:“兄弟素来不许别人取笑,但古语有道是拼死无大害,这话也不必多说了。霍兄这就随兄弟走呢?抑是须得在这条大路上见了真章,才肯屈驾?”
  无影刀霍军平静如常,说道:“在大路上出手自然不妥,咱们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也好。”
  这两人对答之间,倪冲是口气甚大,似是稳握胜算。霍军则不露声色,深浅莫测。
  局外之人,谁也无法从他们对话中推测出胜负之数。
  倪冲左后侧一个汉子大声道:“何用另寻地点,只须两头路上派人截守,不让闻人通过就是了。”
  倪冲摇摇头道:“半个时辰之内,有两起赴任官员,一起镖车经过此地,还是少生麻烦的好。”
  说罢一挥手,便有两骑驰人旷野。
  霍军淡淡一笑,说道:“兄弟这次重入江湖,便听说豫皖道上已是关家堡的天下。现下单看倪兄对这条大路上来往之人了如指掌,可知传言不假。”
  倪冲直到这时,目光才落在沧海面上,心中不禁赞一声:“好个英伟男儿。”
  问道:“这孩子是霍兄的?”
  霍军接口道:“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孩子,兄弟这次受友之托,要送这孩子到一处地方去。”
  倪冲那么阴沉之人,闻言也不觉泛起惊疑之色。心想这孩子必定大有来头,否则霍军明知踏入豫皖道上必有杀身之祸,焉能仍肯受托?
  口中问道:“他姓什么?”
  霍军答道:“姓谷名沧海。”
  倪冲心念一转,天下姓名都掠过脑海,却没有一个姓谷的,于是冷笑道:“当真姓谷?
  ”
  谷沧海大声应道:“当然姓谷啦,难道这姓氏可以胡乱改的么?”
  他说得神态凛凛,威仪赫赫,教人不得不信。
  那秀美童子讶异地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尽是好奇而又倾慕之色。
  不独是他,连倪冲那等老江湖也瞧得一呆,问道:“然则令尊是哪一位?”
  谷沧海说道:“家慈吩咐不得说出家严名讳,恕难奉告。”
  倪冲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逼你作答,你学过武功没有?”
  原来他见谷沧海骑在马上姿式及持缰腕指,都不似练过武功之人,所以有此一问。
  谷沧海郑重地道:“没有,若是练过武功,这一次出门,何须劳霍大叔的驾。”
  那秀美小童见他神情宛如大人一殷,觉得十分好玩,唁的一笑,叫道:“是啊,倪伯伯你问得真笨。”
  霍军这时才十分注意地望他一眼,心想:“倪冲乃关家堡第一高手,握有生杀大权,听说堡中之人无不对他畏惧。这孩子不知是什么身份,竟取笑他笨?”
  谷沧海听了他的笑语,便勾起童心,也忍不住笑起来,遥遥抱拳问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秀美小童掩嘴道:“瞧你这副样子,别这么文绉绉行不行?”
  谷沧海道:“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话呢!”
  他咭咭笑着,接着道:“什么在下不在下的,你今年多大?”
  谷沧海道:“十二岁了,属龙的。”
  他道:“我十三岁,属兔的,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哥哥。”
  谷沧海外表虽大有威仪,老成沉实,其实机智异常,聪明无比。
  心念微转,便知他有意要占便宜。
  但面上不表露出来,郑而重之的道:“你比我年长,叫声哥哥也应该,但天下间有不知人家姓名却哥哥弟弟的乱叫?你说是不是?”
  他们说个不停,霍军微微而笑,倪冲则与他大大相反,面色越来越寒冷。
  秀美小童怔一下,道:“你说得是,不过……不过……”
  谷沧海接口道:“不过你不便见示姓名,对不对,那就算了,咱们这叫做有缘见面,无缘结交。”
  最后两句话乃是出自真心,因此词色恳切,大有不胜遗憾之意。
  秀美小童怔一下,说道:“大人们老是喜欢造堵墙,把人隔开,你可有这等感觉?”
  谷沧海严肃地道:“你说得真有见地,我常自想,世上许多是非,都是因这堵无形的墙发生的。”
  霍军讶然地瞧瞧他又瞧瞧那秀美小童,说道:“奇怪,你们年纪轻轻的却是想得很多。
  ”
  倪冲道:“都是空话。”
  声音之冷,宛如从冰雪中迸出来的一般。
  这时两骑迅驰回来,报说此去半里之遥,便有平旷之地,他们已把附近之人赶走。
  众人当下向那边驰去,谷沧海夹在众骑中,忽然被人在背后心拍了一掌,差点栽倒马下。
  回头一瞧,原来是那秀美小童。
  他眨眨眼睛笑道:“原来你当真未练过武功。”
  谷沧海但觉他的样子顽皮得可爱极了,也不生气,道:“这我何必骗你们?你到底姓什么?住在哪儿?日后我有空或者找你玩。”
  秀美小童悠然神往道:“啊!有朋友上门来找我,那多好啊!”
  谷沧海两道乌黑的卧蚕眉一皱,说道:“你仍是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小声道:“谷兄弟千万别怪我,你瞧他。”
  谷沧海转目望去,只见倪冲狠毒地盯住自己,当下道:“他是谁?何故这么凶狠?好像要杀人一般?”
  秀美小童道:“他是关家堡最凶的人,杀人不眨眼,没有人不怕他的,我向来谁都不伯,就是有点怕他。”
  谷沧海微微一笑,心想你伯他还敢笑他笨,若是不怕,那真不知怎样了。
  只听秀美小童又道:“我如把姓名告诉你,他就非杀死你不可,所以我实在不能说。”
  谷沧海和他离得近了,这才瞧出他左颊上有一点淡淡的红痣,笑时恰好是在酒涡中。
  他谅解地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问啦!”
  转眼间已到了一处平旷草地上,那十余骑忽然散开,远远排成一个大圈,围住倪、谷、霍和秀美小童等四人。
  倪冲翻身落马,霍军也跃落地上,神态甚是凝重。
  谷沧海催马插在他们中间,问道:“霍大叔,你为何要跟他打架?”
  霍军迟疑一下,答道:“我们之间结下私怨,今日狭路相逢,不得不用武力解决。”
  倪冲突然间伸手向谷沧海抓去,相隔尚有五尺,谷沧海已觉一股大力摄住自己,不由得倒栽葱直跌落地,身子还未碰到地面,不知如何已到了倪冲手中。
  秀美小童一催马,疾冲过来,伸手捞住他的手臂,但谷沧海落势猛极,因此他揪不牢,仍然让谷沧海摔在地上。
  不过有他揪了一把,势子消卸大半,而且是双脚落地,总算没有摔着。
  谷沧海但觉头昏眼花,躺了一会,才爬得起身。
  倪冲道:“霍兄这等修养,世上少见,但你莫以为兄弟不敢取他小命。”
  霍军冷静如常,道:“你若是取了他一命,霍某虽有负朋友之托,但关家堡也将冰消瓦解,这话信不信由你!”
  倪冲冷冷道:“那就走着瞧,霍兄的无影刀,近年来练得怎样了?”
  霍军掣出大刀,把绿鞘抛在地上,道:“倪兄的轻身功夫,天下无双,兄弟正想瞧瞧是刀快呢?还是人快?”
  倪冲一举手,登时奔来两名汉子,一个抱住锯齿刀,一个倒持长剑。
  倪冲道:“这是王龙、王虎兄弟,他们在关家堡中已非等闲之辈,霍兄不能大意。”
  王龙、王虎上前去摆开门户,无影刀霍军朗声道:“两位允予赐教,兄弟甚感光彩。只是霍某的无影刀不能轻发,一发就是必死之招,两位还是退下的好。”
  王氏兄弟冷笑一声,王虎道:“大哥,咱们闯了数年江湖,好像还未听过姓霍的这一号人物。”
  王龙道:“虽是如此,咱们也不可大意,免得让他多走几招,反而成全了他的声名。”
  霍军淡淡一笑,提起大刀,向两人各各虚砍一刀,他出手迅快,这两刀也只是别人发出一刀的时间而已。
  王氏兄弟离开他刀锋远达五尺,兀自感到刀风锐利,劈面生疼,暗暗一惊,唰的一声散开,打左右两侧夹攻上去。
  这对兄弟的武功各走一路,王龙的锯齿刀凶猛刚辣,王虎的长剑阴毒刁诡,加上他们合作已惯,威力倍增。
  霍军使开大刀招数,忽攻忽守,迫得王氏兄弟团团直转,无法逼得近身。
  谷沧海大叫道:“不要脸,两个对一个,霍大叔别打啦!”
  霍军没有出声理睬,谷沧海正要再叫,却听那秀美小童轻轻道:“你若是叫他分了心神,便有性命之忧。谷兄弟此举太外行啦!”
  谷沧海不禁一怔,道:“谢谢兄弟指点。”
  他轻轻一笑,道:“我的小名叫阿莺。”
  倪冲此时全神查看霍军的刀法功力,但见他无影刀绝技尚未使出,己迫得王龙、王虎无法近身,那柄精光耀眼的大刀,刚猛时还胜王龙锯齿刀,阴柔时高于王虎之剑。
  因此王氏兄弟如非联手拒敌,占了许多便宜,而是单打独斗的话,只怕每人都走不上十招。
  他正待命别人替下王氏兄弟,忽又付道:“霍军数年不见,功力大进,我还是且借王氏兄弟消耗他的内力。”
  那王氏兄弟突然间使出一路怪异招数,联手合击,招招都从想不到的方位进攻。
  霎时之间逼得霍军刀圈缩小,连刀背刀把都用上了,才勉强抵住攻势。
  四周的凶悍汉子都面露喜色,谷沧海也瞧得出来。大是忧愁道:“霍大叔不行啦,阿英兄弟,你能叫他们不打么?”
  他把阿莺读为阿英,字音相同,便阿莺也不知他弄错,阿莺摇头道:“他们不听我的话,只听倪伯伯的。”
  两人正说时,忽听霍军大喝一声,大刀闪电般连劈两刀,瞧也瞧不真切。
  王龙、王虎一齐倒退,一个胸口裂开,一个头上砍开一半,鲜血直冒,顿时倒地。
  两名大汉奔过去,抬起他们,都简短地说声死啦,便退开去。
  倪冲冷冷道:“无影刀果是不同凡响,有请冯恺、金旋二位出手。”
  霍军眼中杀机已露,说道:“这两位有点道理,那王氏兄弟固然未闻霍某之名,霍某也从未听过他们行事出身。”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纵落霍军面前,高的便是冯恺,手持双钩,矮的乃是金旋,左手一把匕首,右手一支铁尺。
  这一次打得远不如王氏兄弟那等激烈,双方都招数才发便收,谷沧海看得近似嬉闹,也不十分担心。
  倪冲眼见霍军不但功力精进,这攻拆之间更是精微奥妙,心想他不知得到哪一位高手薰陶指点,真是比往昔高了一级,纵是亲自动手,也无必胜把握。
  心思转到谷沧海身上,付道此子无疑大有来历,霍军武功的精进必与此子尊长有关,想了一阵,已有计较。
  霍军攻拆了数十招,但觉耗力不少。心想倪冲尚未出手,便已如此,今日怕劫数难逃,手中大刀一连数招都微露破绽,果然诱得冯、金二人逼近抢攻。
  谷沧海惊得啊一声,阿莺笑道:“别怕,别怕,你的霍大叔要赢啦!”
  话声未绝,霍军不知如何一刀劈去,冯恺惨叫一声,仰跌开去。霍军身形一旋,大刀从左肩劈出,又是快得瞧不真切。
  金旋惨哼一声,左手匕首脱手掷去,插入霍军左肩后,随即跌倒。
  两名白衣大汉上前抬起冯、金二人,又报说已死,迅快退开。
  倪冲冷冷道:“霍兄可还有奋战之力?”
  霍军淡淡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
  倪冲道:“若是无力再战,可随兄弟回到堡中,免去惨死之祸.如若不屈,兄弟只好亲自出手。”
  霍军想不到连杀四人之后,反而形势大变。他肩上负伤,血流甚多,实是无力再战。
  但更为担心的是谷沧海如何发落。
  当下问道:“谷贤侄呢?”
  倪冲冷笑道:“怨有头,债有主,我自找你,与他何干。他走他的大路,若然怕他年幼迷路,兄弟可以派人送他。”
  谷沧海应声道:“我不走。”
  倪冲冷冷道:“你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谷沧海凛然道:“霍大叔遭危难,我岂能不顾而去?”
  无影刀霍军道:“贤侄但去无妨,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谷沧海应道:“霍大叔别看侄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些人如此凶恶,你又杀害了他们几个人,他们拿住你,焉肯让你活着?”
  阿莺接口道:“你就算牢牢跟住他,难道就能保存他的性命?”
  谷沧海道:“我虽是无力帮忙霍大叔,但今日若是舍他而去,便是无情无义之人。想我谷沧海幼承庭训,誓作忠孝节义之人,宁可不要性命,也要保存情义二字。”
  他说得理直气壮,神态凛然。人人一望而知他这些话句句出自真心,实是难以勘转他的心意。
  夜游神倪冲朦胧睡眼一睁,寒光四射,大拇指一挑,喝彩道:“小兄弟说得好,咱们就一块儿走。”
  霍军大是感动,眼眶微微湿润,大声说道:“我霍军走了一辈子江湖,只有谷贤侄你当得上大仁大义四字。”
  四周的白衣悍汉个个都微微动容。
  霍军迅速使自己冷静下来,徐徐道:“但贤侄若是执意陪我的话,一则不该把令双亲牵扯入这件江湖仇杀之事。二则使我有负所托,变成不信不义之人。三则耽误了你的前程。”
第二章 渊深智海一少年
  谷沧海听了只是摇头,倪冲闻得霍军提及的第一点理由,心中一动,想道:“这话有理,此子来头不小,若把他的大人们牵扯上极是不智。不如设法哄走了他,暗中派人盯稍,等到查出他的身世来历,若是决惹不得,那便罢了,若是没有什么来历,取他一条小命。”
  此念一决,便耐心等候让霍军劝说。
  霍军劝了一阵,谷沧海仍然不肯,霍军见倪冲如此耐心,当即明白他的心意,便向倪冲说道:“事至如今,兄弟只好略略透露一点口风,教他不要跟来。”
  倪冲冷冷道:“霍兄自己瞧着办,兄弟不管这等闲事。”
  阿莺满面钦慕之色,望住凛然生威的谷沧海。这刻他心中甚矛盾,一方面极想谷沧海一同返回堡中,以便多一点盘桓相处的时间。一方面又知道谷沧海若是踏入堡中,势必送了性命。
  无影刀霍军说道:“谷贤侄这一番高义隆情,愚叔没齿难忘。不过愚叔目下虽是前赴著名凶地关家堡,但却稳稳可以保得一命。”
  谷沧海讶道:“霍大叔这话怎说?”
  霍军答道:“关家堡志不在杀我,只要从我身上劫夺一件物事,若是此物一日未得,他们一日不敢害我。”
  谷沧海本是机智灵警之人,心中恍然若有所悟。
  只听霍军接着说道:“你若是信得过我,那就自此分手,各走各路。”
  谷沧海心想:“霍大叔说的那件要物想必就是那个锦囊,此囊若是能够救他的性命,我自该尽力隐瞒。”
  当下故意道:“小侄不大相信,那是什么物事这等重要?”
  霍军沉吟一下道:“是一个锦囊。”
  谷沧海装出惊讶之容,叫道:“一个锦囊所值几何,哪里就换得一命?”
  霍军肃然道:“贤侄你当知我的为人从不打逛,尤其对你更不能讲假话。”
  谷沧海摇头道:“就算是真的,但他们搜了出来之后,还不是要害你?”
  霍军大笑道:“愚叔怎会把这等要紧之物放在身上?”
  谷沧海犹犹豫豫,那光景竟是信了八成,忽然间树林间传来一声惨叫,众人一齐变色。
  那片树林乃是大道及这边空旷草地之间的屏障,夜游神倪冲派有人在林中放哨守护。这一声惨叫正是把风之人所发。
  四周的白衣骑士得见倪冲手势,登时分出四骑疾冲树林。
  无影刀霍军唰地迅扑上马,大喝道:“谷贤侄你自己保重。”
  喝声中催马向包围困缺口处冲去。
  夜游神倪冲几乎也在同时催马急赶,这时虽是变生仓淬,可是谷沧海镇静逾恒,一跃上马,便向相反方向疾驰。
  只听劲箭破空之声一响,胯下之马登时倒地。
  蹄声如鼓般掠到,谷沧海跳起身一瞧,发觉迅快冲到的一骑正是那阿驾,心中一定。
  只见他侧身伸手一下子就把他拉上马背。
  这时候关家堡之人分作两路,一路冲向树林,一路由倪冲为首疾赶无影刀霍军。
  阿莺匹马单骑向相反方向驰走,只听倪冲遥遥喝道:“阿驾小心,林中之人必是屡次夜犯本堡的大敌。”
  树林中冲出五骑,个个带有长枪大戟,眨眼之间击落两名白衣骑士。
  这五骑忽喇喇分作两路,三骑疾追倪冲他们,两骑向剩下的白衣红骑迫面急撞。
  他们的长枪大戟,马战时自是占尽便宜,一个照面又击落两人,剩下一名白衣战士拨转马头落荒而逃。
  谷沧海紧紧抱住他的纤腰,面庞贴在他鬓边耳际,鼻子中闻到一阵幽淡香气,心中暗暗失笑,想道:“他身上怎的有一股香味,像是女孩子一般。”
  阿莺的红马神骏非常,一阵急驰,经过几处村落,已到了一条大道之上。回头不见追兵影迹,便减缓速度。
  谷沧海舒口大气,道:“谁射死我的马匹?你可瞧见?”
  阿莺道:“是我们的人,若是我不赶快过来,只怕第二箭就射中你的身子。”
  谷沧海皱眉道:“你们的人凶悍之极,居然还有别人敢惹,真是奇怪。”
  阿莺道:“我们关家堡在这豫皖道上最有势力,可是最近几个月发生过几次事故,都是有人深夜探堡,大人们不肯告诉我详情,但我瞧得出来人很不好惹,而且有好几次并非只有一帮。”
  他纵目回望,又道:“咱们现下若是回堡的话,使得回头走,怕会碰上这些敌人。”
  谷沧海道:“既是如此,咱们且向前走,先避开这一股敌人再说。”
  阿莺沉吟道:“这话也是,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谷沧海道:“我告诉你之后,你可不许说给别人听。”
  阿莺点头道:“若是我说给别人知道,教我日后死在乱刀之下。”
  谷沧海道:“你肯发这等重誓,足见真心。我告诉你,家慈命我到嵩山少林寺投师学艺。”
  阿茸大惊道:“原来要到少林寺,我不让你去。”
  谷沧海讶道:“为什么?”
  阿莺道:“你好好的一个人何苦去做和尚?”
  谷沧海失笑道:“不是去做和尚,只是投师学艺。”
  阿莺道:“你还要哄我,少林寺的规矩是倘若不是入寺出家,许多绝艺都不许传授。这是他们百年来的规矩。”
  谷沧海道:“那儿有一位高僧,许多年前是家母的知交好友,我此去便是投拜他座下。
  ”
  这话若是自别人口中说出,阿莺一定拿来取笑,但谷沧海似是与常人不同,说的话教她不敢向歪邪方面想。
  当下道:“任凭你是皇帝老子,要学少林寺绝艺的话,须得剃度出家。他们这条规矩千百年来严格遵守,决不会为你一个人破坏。。
  谷沧海呆了一阵,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阿莺道:“我常常听大人们谈说,绝不会假。”
  谷沧海仰天想了半晌,说道:“若是规矩不能改变,我只好出家为僧了。”
  阿莺转回身子,秀美如画的面上尽是惊骇之色,叫道:“这如何使得?”
  谷沧海凛然道:“父母之命,岂能违背,别说出家为僧,就算是入地狱也得去。
  阿莺想起他重义轻生,对霍军况且如此,父母之命决不肯违背。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愁郁。
  谷沧海又道:“佛门中许多大智大慧之人,他们尚且甘愿出家,其中必有大理由,决计不是悲苦之事。”
  阿莺怔了一下,道:“这话很是,我却从未想到过。”
  两人正在谈说,阿莺忽然惊道:“不好,敌人追到了。”
  连忙催马急驰,只见两骑离他们只不过两箭之遥,谷沧海回头瞧看,隐隐见到这两人皆是劲装疾服的大汉,鞍边挂着长兵器,此外背上都插着刀剑。
  他们的骑术极佳,往往舍下大道,打荒野直线追截,刹时间已迫近不少。
  谷沧海叫道:“不要慌,他们还远着呢!”
  原来他发觉阿莺紧张得有点发抖,不知他何故如此胆小害怕,连忙大声安慰她。
  阿莺果然镇定许多,控驭之际大见从容自如,红马速度渐增,奔驰了七八里路,又把敌人远远抛下。
  谷沧海暗暗寻思脱身之计,眼见前面有好几个村庄靠近路边,这些村庄都是相隔不远,当下有了一计,大声问道:“这马还能奔驰多远?”
  阿莺答道:“未碰见你们之前已赶了不少路程,只怕要力竭啦!”
  谷沧海道:“既是如此,终究要被敌人赶上,咱们何不学诸葛武侯摆个空城计?”
  阿莺毫无主意,应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谷沧海便着他向最末后的村庄驰去,入得村中,四下甚是寂静,原来这刻村中之人大都下田去了。
  他们跳落地上,谷沧海喜道:“现下正好无人瞧见,咱们快躲入这间屋中。”
  阿莺愁道:“马呢?”
  谷沧海道:“这匹马最要紧,就系在门前的木桩上。”
  阿莺不知他葫芦中卖什么药,依言系好匹马,跟他奔入屋内。
  只见此屋一明一暗,外面的明间左侧便是灶,灶前放着一口大水缸。暗间中传出翻动物件之声,似是有人刚好人去找物。
  谷沧海手指按在唇上,示意阿莺不可做声,接着回顾找寻匿藏之处,偏生此屋空空荡荡,没处可躲。
  谷沧海似乎也想不到如此倒霉,心中暗吃一惊。
  此时外面已传来蹄声,阿莺骇得面色如土。谷沧海按情度势,已不能出去另觅他屋,又不能到暗问惊动本屋之人,大急之下,睁眼四看。
  此时两骑已急驰人村,一见红马系在屋前,齐齐勒住。
  其中一个讶道:“奇怪了,难道那小丫头不知厉害,竟敢下马休息?”
  此人声音如破锣,甚是沙哑刺耳。
  另一个沉吟道:“若是别人便可能是诱敌之计,但这小丫头能有多大气候。我瞧八成故意系马此间,人已逃到别处。”
  这一个声音尖锐,内劲极足。
  他们对望一眼,齐齐纵落马下,迅快冲人屋中。
  只见一个村妇正在扎鞋底,见他们凶神恶煞地奔人,骇得跳了起来。
  两人四面一瞧,屋内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可供藏匿之处。灶前的大小水缸隐隐得见木构浮在上面。
  当下分出一人冲入暗间,这一个一手揪住村妇胸口,道:“有两个娃儿躲在什么地方?
  ”
  他声如破锣,相貌凶恶,只骇得那村妇直发抖,只会摇头,不会答话。
  另一个出来,说道:“后面没有,她怎么说?”
  这大汉一松手,村妇跌倒地上,答道:“没有,想必不假。”
  说时一脚踢去,那村妇滚开老远,哎哟哎哟地直叫。
  声音尖锐的喝道:“还敢鬼嚷,就杀了你。”
  那村妇赶紧咬住嘴唇不敢哼声。
  两人迅速出去,料定阿莺他们必是躲在毗邻的村庄中,来不及上马,徒步奔去搜索。
  此时阿驾脸色发白,身子直抖,伏在谷沧海身上。
  谷沧海双手托住木构,原来他们躲在水缸中。
  这原是传说甚广的一个窃贼妙计,被他情急时拿来应用,果然奏效。缸底原本也有清水,因此把他们下半身都弄湿了。
  谷沧海丢掉木构,跳出缸外,又把阿莺拉出,那村妇惊得呆了,谷沧海施礼道:“真对不住大婶。”
  拉了阿莺奔出去。
  只见敌人两骑尚在,沧海道:“咱们把马带走,他们决计追不上。”
  阿莺喜道:“好极了。”
  奔过去拉马,谁知那两马都认主,昂首长嘶闪避。阿莺身手虽快,也只抓住一骑缰绳。
  沧海叫道:“快走,马嘶会惊动贼人。”
  说时已经上马,阿莺也一跃而上,把敌人马缰交给他,自己策马驰出村子。
  沧海紧紧拉住经绳,敌人那匹坐骑便跟在红马的后面。
  驰出村外大道,只见两大汉从那一头村中奔出。
  阿莺开心大笑,催马驰去老远,回头只见一骑赶来。
  不过此间他二人并坐一骑,速度大打折扣。
  驰出十余里路,红马遗体大汗,已现疲态。
  沧海、阿莺正在谈论,一不留神缰绳脱手,敌人的马驰人荒野。
  阿莺爱惜坐骑,不敢快走。谁知过了不久,后面蹄声大作,回头一望,共是两骑迅急驰来。
  谷沧海大吃一惊,叫道:“他们找回坐骑啦,前面不远有座市镇,瞧来甚是繁盛,定可躲避一时。”
  阿莺面色骇得发白,催马急驰。但这一次虽不管坐骑死活,尽力奔驰,可是追骑越追越近。
  幸好一会二人就驰人市镇,谷沧海教她转入巷子中,转得两转,前面忽然不通。
  两人惊得面面相觑,阿莺急得快要哭了,谷沧海咬咬牙道:“咱们转头走的话,势必恰好碰上敌人,只好再躲一回。”
  阿莺道:“他们还肯上当么?”
  谷沧海道:“非叫他们上当不可。”
  当下一齐落马,把马系在篱笆上,篱内有人叫道:“不行,小心这篱笆被马撞倒。”
  声音清脆,两人往里走,原来里面宙内露出一个少妇半身,眼睛大而灵活,显然十分聪明。
  谷沧海说道:“大嫂行个方便,我们实是被恶人追赶到此,没处可躲。”
  那少妇讶道:“有这等事?恶人呢?”
  谷沧海道:“快追人来啦!”
  少妇道:“你们进来躲一会,但这匹红马却没处可躲。”
  谷沧海推开篱笆门,拉了阿莺进去,道:“马不要紧,大嫂但说见到我们爬墙过去。”
  那少妇见这两个孩童一个长得方面大耳,气派甚是威重。一个眉目如画,秀美无比,心中大大怜爱,道:“那就快进来吧,但望骗得过那些恶人。”
  这时紧迫他们的两骑已穿镇而去,毫不停留,过了老大一会,才有一骑驰入镇内,马上却有两人。
  原来早先的两骑并非追兵。谷沧海若是知道,一径紧紧奔逃,说不定可以抛下追兵。
  这两人人镇之后,略一询问,便找到这条巷子,最后见到那匹红马。两人迅快奔去,跃入篱内。
  窗前的少妇哎一声,道:“今儿真是见鬼啦!”
  声如破锣的怒道:“见你妈的鬼。”
  声音尖锐的接口道:“小娘子这话怎说?”
  少妇正要开口,声如破锣的大汉急奔入屋内,喝道:“用不着多说啦,那两个小鬼定是躲在此处。”
  那少妇见得声如破锣的大汉凶神恶煞般奔进屋内,面色立时变得十分苍白。
  声音尖锐的汉子冷冷道:“小娘子,你何故面色大变?”
  他两道目光宛如利剑一般,那少妇骇得芳心鹿撞,但女人家到底擅于撒谎,勉强笑一下,说道:“这……这位大哥好凶。”
  那汉子神色顿时弛缓,说道:“他姓雷,脾气就像雷一样,你们妇道人家胆子小,见了他多半害怕。”
  他接着嘻嘻一笑,说道:“我姓刁,你叫我一声刁大哥让我听听。”
  少妇喘口气,耳朵注意屋内声响,脸上装出怕羞的样子,扭扭捏捏地不肯叫。
  两人正在缠扯,姓雷的大汉咚咚咚奔出来,喝道:“两个小鬼躲在哪儿?快说,要不然老子给你一刀。”
  姓刁的汉子道:“雷兄别这样,这小娘子知情识趣得很。”
  他接着转面望住少妇,问道:“你瞧见他们没有?”
  姓林的少妇怯生生道:“他们打那儿爬墙走的。”
  姓刁的汉子虽是有点色迷迷不舍离开之意,可是仍然流露出紧急的神色,说道:“他们哄骗我们一次,这回翻墙而去正合道理。只不知这些主意是那小子出的,抑是那丫头出的?
  ”
  姓雷的大汉暴躁叫道:“管它是哪个出的,咱们抓住那丫头头要紧。”
  姓刁汉子颔首道:“咱们若是擒回那丫头,便是奇功一件,快走。”
  两人匆匆出门,越墙而去。那林姓少妇赶紧走到后面另一个房间,只见一个停停玉立,满头鲜花的美貌姑娘站在窗边低头做针线。
  少妇怔一下,问一道:“喂,你是谁?”
  美貌姑娘转过头来,噗嗤一笑,道:“是我们呀!”
  话声中忽然矮了半截,另一截从长裙下面钻出来,正是那谷沧海。
  少妇掩嘴笑道:“亏得你们想出这种妙计,怎的插了一头鲜花?”
  阿莺道:“他说我的头太小,人家远远一望便知,所以插了许多花遮掩。”
  少妇想起姓刁的汉子所发的疑问,心中付道:“原来这些主意都是这男孩出的,我瞧他端正稳重,大有威仪,还以为都是那女孩子出的主意。”
  阿莺正要脱衣,谷沧海道:“等一等,那两个恶人还要回来的。”
  林姓少妇惊道:“他们这次回来,势必细加搜查,或者眼见只有两个女人在家,便动手动脚的调戏我们。我不怕他们,但碰到你们身子,这戏法便戳穿啦!”
  阿莺也露出惊惶之色,谷沧海寻思一下,道:“大嫂不消忧虑,他回来之时,多半十分匆忙地取马离开。”
  阿莺听了安慰地微笑一下,道:“谢天谢地。”
  少妇讶异的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知道的?”
  谷沧海缓缓道:“他们一路搜查出去,找不到一点线索,到了街上,定必询问街人。我记得早先有两骑紧紧跟着我们迅疾驰过,他们一定问出有这么两骑过去,心想可能是我们的接应,所以赶快回来取马。”
  那少妇见他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心中不大明白,也就不再细问。
  当下转眼望住阿莺,问道:“你也想出那两个恶人定会如此么?”
  阿莺摇头道:“我没有想到。”
  少妇诧道:“你没想到就叫谢天谢地,又是什么缘故?”
  阿莺笑一下道:“他的话错不了。”
  林姓少妇呆了一呆,然后微笑的出去。过了一阵外面传来人声,接着蹄声得得出巷去了。
  谷沧海帮助阿莺脱掉外面的长大裳,又替拔掉头上鲜花。
  阿莺道:“我戴花好看么?”
  谷沧海摇头道:“胡闹,你怎么可以戴花?”
  阿莺努起嘴巴,道:“我日日都戴花?为什么不可以?”
  谷沧海讶道:“你日日戴花,为什么?”
  林姓少妇笑着奔入来,叫道:“小兄弟真行,他们果然走了,但红马也骑走啦!”
  她入房之后,拣了几朵好花,替阿莺插戴,又把她搂住,口中咳喷连声,说道:“好美丽的小姑娘。”
  谷沧海摇头,道:“原来你是女孩子,怪不得天天戴花。”
  他睁大双眼瞧她一阵,又道:“果真很美。”
  说这话时态度十分郑重。
  阿莺喜得眉开眼笑,说道:“人人都说我好看,但只有你说我才相信。”
  谷沧海凛然道:“当然啦,我平生不讲假话的。”
  阿莺嬉笑不己,问道:“那么你以后会去找我玩么?”
  谷沧海点点头,道:“我一定去找你。”
  他们毫无做作的说出心中的话,林姓少妇听得怔住。
  心想世上之人若是都能像这一对小伴侣般真诚的话,那就更加动人了。
  谷沧海牵了她的手出去,再三向林姓少妇道谢过,才离此地。
  到得街上,谷沧海道:“我们去买衣服,你干脆穿回女孩子的衣服,定可遮瞒一时。”
  阿莺是说什么便什么,毫无意见。
  当下买了一套衣服,在屋角隐僻处换上,换下来的衣服打个包袱,仍然带在身边。
  两人又走上街,谷沧海左顾右盼,陡然间拉住阿莺躲人一家布店之内。
  此时店中买布的人不少,别人见到他们,只道是大人带来的孩子,都没有人注意。
  谷沧海自家躲起,教阿莺向外面张望。
  片刻工夫,街上走过三名劲装大汉,个个带着兵器,神情凶悍。
  阿莺悄悄说了,又道:“若不是你教我向外看,我一直只注意骑马之人,决计不会瞧见这几位凶汉。”
  谷沧海道:“我推测他们一定会害怕蹄声惊动了我们,所以弃马步行,现下证明果是不错。”
  他沉吟一下,又道:“咱们先找地方藏起来,我有法子送你回家。”
  阿莺凝视着他,双眸流露出无限钦佩。
  谷沧海独自出去瞧看一阵,叫了阿莺一齐钻入巷内,绕到屋后面,不远处有座树林。
  谷沧海四顾无人,便着阿莺稍后,独自向树林走去,稍后阿莺才循路而至。
  两人在树林中会合,躲在一堆树丛之内。
  谷沧海透一口大气,轻轻道:“现在没事啦,但说话不可大声。”
  阿莺应道:“是。”
  忽然噗嗤一笑,说道:“我在堡中只怕爹爹和倪大叔两人,除了他们之外,别的人叫我向东我就向西,要我坐我就站,想不到这么听你的话。”
  谷沧海微微一笑,道:“我在家中乖得很,不过我从来不爱跟女孩子在一起。”
  阿莺嘴一努道:“哦,你不爱跟我在一起就算了。”
  谷沧海笑道:“我的话还未完,下次你记得等我讲完再插嘴。”
  阿莺应了一声是,态度甚是柔顺,而且极其自然。
  谷沧海道:“我虽是不爱跟女孩子在一起,可是只有你是例外,因为你跟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阿莺大喜道:“怎生不一样?”
  谷沧海沉吟一会,一本正经的道:“第一你很好看,第二你不扭扭捏捏,第三你对我很好,第四我非跟你在一起不可。”
  阿莺含笑听他说话,心中毫无恐惧,她自是不晓得这是因为她对他极是信赖之故。
  两人谈了一会,谷沧海问道:“你可是学过武功?”
  阿莺点点头,道:“学是学过,但爹爹很不满意,他说他的路子不适合我,要送到表姑姑处学武,但我妈不肯。”
  谷沧海道:“你表姑姑是谁?”
  阿驾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有个外号是迫魂娘子。”
  谷沧海咋舌道:“这外号好骇人。”
  说着,警觉地向外面窥看。
  阿莺讶道:“难道那恶汉还会找到此地?”
  谷沧海道:“这可说不定,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两人又谈了一些别的,阿莺时时侧耳聆听,如此过了许久,阿莺忽然面色发白,说道:
  “有人来啦!”
  谷沧海握住她的小手,微笑道:“别怕,大概不是那些恶人。”
  阿莺果然不怕,侧耳细听,顷刻间便笑道:“果然不是恶人。”
  谷沧海道:“若是恶人们来的话,一定走得很轻,来的怕是附近乡人。”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一听而知共有两人,边谈边行。
  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那些人骑马跑来跑去,多么威风啊!”
  另一人答道:“这年头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么多的人骑着马带着凶器来来去去,竞不怕被官府送到牢里去。”
  此人嗓音苍老得多。
  年轻的说道:“我瞧八成是强徒歹人,面上的那股神情一看便知。”
  年老的说道:“可是他们都在找两个孩子,若是强徒歹人,找孩子作甚?”
  年轻的嘘一声,低低道:“别这么高声说话,他们只要听到强徒歹人这么一句,就要找咱们麻烦,刚才两三个想到树林这边来,说不定已经赶到咱们后面。”
  谷沧海但觉阿莺小手一颤,当即用劲捏紧,表示安慰她的意思。
  那两人已经走过他们,话声仍然随风传来,只听年轻的说道:“唉!我这一辈子别想骑马到处跑,对了,他们的服饰好生奇怪。”
  底下的话已经模糊不清。
  谷沧海用心聆听,仍然不清楚。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两人在树林中躲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之久。
  阿莺虽是练过武功,但到底年纪太幼,这刻靠在谷沧海身上睡着了。
  谷沧海极有耐性,动也不动,免得惊醒了这个小伴侣。
  他默默静思,反复寻味那两个乡人走过时最后的一句话。
  过了一阵,突然大喜道:“是了,是了。”
  当下又寻思一会,才推醒阿莺,柔声道:“你回家再睡吧。”
  阿莺很快就恢复清醒,柔声道:“怎样回去呢?”
  谷沧海道:“当然有办法啊,我只须送你到大路上就行了。”
  两人起身走出树林,谷沧海坐得太久,半边身子微微发麻,全靠阿莺扶持着才不摔跤。
  阿莺愁道:“你不大会走路,怎生到得少林寺?”
  谷沧海道:“我一定要到达少林寺,不然的话,我娘就失信于故人了。”
  阿莺突然止步,急邃地问道:“假使你当和尚,还来瞧我么?”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等我艺成之后,即使做了和尚,也去看你。”
  阿茸化愁为喜,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一定留起许多好玩的东西等你来,我还等着瞧你是不是和尚?”
  谷沧海见她对此事耿耿于心,便安慰她道:“我尽力不做和尚好了。将来我们见面时,我一定有许多事情可以告诉你,或者要谈三日三夜之久。”
  阿莺满面欢喜的神情,紧紧拉住他的手,痴痴地听着。
  谷沧海又道:“那时我们都长大了,不怕别人欺负干涉,我们可以在风景优美地方随意谈笑。”
  他忽然停顿不说,阿茸吃了一惊,道:“我们要分开了么?”
  谷沧海指一指暮色中的市镇,回答道:“是的,但我送你到镇内街上才分手。”
  他从她的小手感觉出她正在颤抖,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怅惘。
  阿莺没有抗议,柔顺地跟他向市镇走去。但他走得很慢,显然在拖延时间。
  他们默默地走入镇内,从巷口出去就是大街。谷沧海想自己是男子汉,不可失态。
  于是振起精神,平静地道:“我不出去,你走到街上,自然会碰上你们关家堡之人。他们的服饰马匹都很奇怪惹眼,对不对?”
  他忽地住口,原来阿莺正在哭泣。
  谷沧海蓦然想起前路茫茫,说不定半路上被恶人杀死,永远不能到关家堡去找她,鼻子一酸,也流下两行热泪。
  阿莺发觉他也流泪,反而停止哭泣,惊讶地望住他,说道:“我以为你决不会掉眼泪的,啊,你到底跟那些大人不一样,我不喜欢他们。”
  谷沧海点头道:“我也不大喜欢他们。”
  两人泪眼模糊地微笑对视,久久不动。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蹄声,把他们惊醒。
  阿莺喜道:“是我们的人,我听得出这蹄声。”
  谷沧海道:“那么快点出去,我不能陪你啦!”
  阿莺答应一声,迅快奔去。
  走出十余步,忽又回来,就像只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她急急道:“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谷沧海点点头道:“我一定去看你。”
  声音十分坚决。
  阿莺走后,沧海听到一阵欢呼声,接着一阵极响亮的蹄声,迅快远去。
  他晓得阿莺已回到自己人手中,此后定可安全,不禁也欣慰地微笑,走出街上,买面充饥。
  同时又买一大包干粮,一把锋利短刀,以及一些需用杂物。拣中一位面相忠厚的老人,详细请问到南阳的走法。
  得知只须沿着官道,再一直往西行就是南阳。他这次出门后,无影刀霍军也曾告诉过他怎生走法,所以很快就记得住其他许多细枝末节。
  当晚就起程,独自赶路。以他料想自己是关家堡和关家堡对头们所欲擒捉之人,特别霍大叔的锦囊在自己身上,必须妥为保藏,才不负霍大叔所托。
  因此之故,他决计不能被任何人捉住。
  他已经细细想过,任何人从关家堡夜游神倪冲等人处都会得知自己毫无武功,必定认为他不敢夜间独行,更不敢舍下大道。
  所以他须得出奇制胜,夜间赶路,而且远离大道,只要不丢失了官道,迟早都能到达南阳。
  他身上带着干粮,不须打尖,休息时爬到树上,用绳子绑住身子睡觉,走路时舍下大道,翻越田野。
  如此走了数日,虽是安然无事,但人己累得疲乏不堪,身上甚是肮脏。
  他平生哪曾经历过许多艰苦;好几次都感到支持不住,反正怀中带有足够的银两,便是雇辆大车直放南阳也无不可。
  但他终于咬牙忍住这个念头,继续与惊惧艰苦行程奋斗。
  又走了两天,虽是大见消瘦黧黑,但筋骨渐渐坚韧强壮,踏上漫漫长路之时,已不觉得那么艰困疲乏。
  起初,白天休息之时,他时时情不自禁会掏出锦囊把玩。他真想晓得囊中藏着什么秘密,尤其是他为了这个锦囊已付出巨大的代价,更加想知道个中秘密,不过他总是忍抑住此念,后来好奇之心渐淡,便不再取出锦囊。
  谷沧海连续走了七八天,居然风平浪静,毫无事故发生。因此他对自己这一番算计颇为骄傲。
  这一天傍晚时分,他睡得很充足,开始赶路。走了数里,忽然见一道溪水拦住去路,但他不以为意,涉水而过。
  快到对面岸上,无意中低头一瞧,只见水中反映出自己的影子,又瘦又脏,与初时离家之际已判若两人,不禁怔住。
  转念付道:“爹爹和妈妈见了我这副样子,定必认不出我就是沧海。不过当他们晓得我这番经历的话,无疑会十分激赏我的坚毅机智。”
  想到畅快之时,不禁仰天大笑,忽然间又觉得不对,蓦地收住笑声,但笑声依然末歇。
  他陡然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岸上蹲着一人,笑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不过此人面上毫无笑意,可见得他决非因心中高兴而发笑。
  尤其是他的笑声与谷沧海刚才的笑声十分相似,这一来便显然有意戏谑。
  沧海目力极佳,一瞧那人蹲在岸边,仍然不比常人站着矮上多少,可知站起身时,最少也比常人高出一个头。
  此外,那人头发漆黑,面皮细腻白哲,但却蓄着花白的胡子。对衬之下,极是惹眼,使入猜不出他到底是老是嫩?
  总之,此人全身上下以及神情态度,没有一处不是诡异古怪。
  谷沧海心想这入不好惹,我还是赶路的好。
  于是掉转头,继续前奔。
  又走了两三里,头上一群夜鸟归巢,掠空飞过,发出鸣声。
  他身后不远处也传来鸟鸣之声,谷沧海甚是聪慧,也知必是那怪人所为,便不回头瞧看。
  这一阵鸟鸣之后,不久就传来种种奇异声音,有狼啤,有虎啸,也有鸡啼犬吠之声。
  若是不知底蕴之人,定会讶骇何处来了千禽百兽跟在后面?
  谷沧海一直不回顾,心想那怪人自个儿叫得疲乏没趣,自会走开。
  紧接着后面传来小儿啼哭,妇人哄拍等声音。
  一会变为紧弦急鼓,猜拳斗酒之声。
  一会又变为两军对阵,冲锋肉搏之声。
  真是无奇不有,每一种声音都惟妙惟肖,极是逼真。
  谷沧海虽是性格沉毅坚决过人,但也有好几次几乎忍不住要回转头,瞧瞧那人到底怎生弄得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天色渐暗,四面俱是荒野,不见灯火行人,谷沧海虽一身是胆,脚也不免渐见迟缓。
  原来这时他身后传来一片啾啾鬼哭之声,哀鸣厉啸,此起彼落,不时隐隐听到有人凄厉大叫还我命来这等骇人的话。
  他盘算了一下,便站定脚步,不过却不回头,身后诸般异声渐渐消敛。
  他仍然沉住气等了一阵,才道:“我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那位伯伯你就算把我骇倒,也不足为奇。”
  这话极是尖锐有力,任谁听了也会大出意料之外。
  谷沧海见身后没有声响,微微一笑,付道:“他无词可答,或已走了也说不定。”
  走出七八步,眼前一暗,仿佛有座小山遮挡住他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个极高之人,袍宽袖阔,峨冠博带,似乎不是阳间世上一般的衣着装束。
  谷沧海竭力抑制住心中震恐,淡淡道:“伯伯请了,我还须赶到前面站头。”
  那人缓缓蹲低,双膝屈曲之时,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好像多年没弯曲过,所以十分僵硬。
  这种声音使入联想起野兽咬嚼骨头的声响。
  谷沧海微觉毛骨惊然,但仍然瞪大双眼瞧着面前之人。
  他仰起头细瞧,认得这是刚才对岸发笑的那个怪人,但见此人眉目五官长得甚是清秀,可惜有一种死板板的可怕味道,瞧了觉得很不舒服。
  这一大一小两入相对瞪了一会眼睛。
  那怪人缓缓道:“好大胆的娃儿,你不怕老夫吃了你?”
  谷沧海道:“不是不怕,只是想到怕也没用,只好挺起脊骨。”
  那怪人点点头。道:“说得好,你若是不承认有点害怕,老夫反倒瞧不起你。”
  他停一下,接道:“老夫此生第一次见到能够使我怦然心动的孩子,那就是你谷沧海。
  ”
  谷沧海这回讶异得说不出话。
  那怪人道:“老夫刚才施展天魔妙音,一直都不能让你回转过来,心中的吃惊比你这刻还甚。”
  谷沧海讷讷道:“老……老丈……怎生得知小子姓名?”
  那怪人道:“老夫姓庞名珏,名号天魔,这一点点小事何足道哉。”
  谷沧海道:“听说天魔的神通极大,跟仙佛差不多,老丈外号既是天魔,那就当真不足为奇了。”
  天魔庞珏起身振衣道:“你跟老夫走吧!”
  他振衣之际,激起阵阵劲风,谷沧海站不住脚,退了四五步之后,仍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庞珏道:“起来。”
  谷沧海跳起身,讶道:“老丈命我到何处去?”
  天魔庞珏俯身瞧住他,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道:“这且不提、老夫先问你一句,难道你不佩服老夫这一手功夫么?如果佩服。怎的没有一点想学之意?”
  谷沧海道:“小子不是不知道老丈错爱垂青之意,但小子只好辜负老文美意。”
  庞珏默然一会,才道:“武林中不知多少人得到消息赶来拜遏老夫,希望老夫收列门墙之内,但你这孩子却甘心放弃福缘,天下之事真是难以测定。”
  谷沧海歉然地微笑着,没有答话。
  他这等表情,一望而知深深了解庞珏的话,只是不能遵命,所以甚是歉疚。
  庞珏轻拂颏下灰白长髯,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爱惜。
  要知自古以来,武林中所有出类拔萃之士,总有传人难得之痛。
  庞珏已百般试出谷沧海的坚毅胆力与其机智,加上他的天生票赋,乃是他生平所见唯一良材美质,是以对他极是爱惜,但因他不肯拜师学艺,而又不禁气恼。
  他连问数次,谷沧海都不肯说出不拜他为师的缘故,仅仅泛起了歉然微笑之容。
  庞珏心想此子坚毅无比,不屈不挠,任是如何恐吓也不中用。
  当下说道:“你且仔细想想,日后见面再说。”
  话声未歇,人已消失不见。
  这一回轮到谷沧海大惑不解,心想这位老丈竟不强迫自己,实是大出意料之外。
  呆了一会,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十余里路,已是深夜,寒风掠过树林和荒野,发出高低不同声响,使人感到甚是荒凉可怕。
  他穿过一片树林,忽见前面出现几点灯光,顿时精神一振,不知不觉放步奔去。
  要知他虽是胆大心坚,但长夜漫漫,独走荒原之上,单单是那种孤独凄凉就使他觉得难以忍受。
  何况寒风啸号,另添可怕的气氛,他忍是忍得住,但见到灯火之时,也不免有空谷足音迢然而喜之意。
  不一会奔到切近,只见灯光悬挂在树下,每一盏相隔十多丈远,却都是如此,并无屋舍。
  黯淡灯光之下,却有一个人站着不动,远的瞧不清楚,但最近的灯下那人僵立如死,甚是诡异可怖。
  他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袍,甚是宽大,襟袖袍角在寒风中不住飘摆,瞧来极似丧服。
  这个人恰好是面向着他,年纪约是三十左右,眉横口大,一面凶相,双手叉掐住自己的喉咙,瞪大双眼望住黑暗的旷野。
  谷沧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恐惧,心想这人原来是自己掐死自己,只不知何故到了快要死之时还不松手?
  忽见那人动一动,谷沧海骇然一惊,汗毛皆竖,付道:“难道这世上果真有鬼魂么?”
  不想便没事,一想到鬼字,尽管他胆大包天,视生死如无物,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炸,双腿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他很想掉转身子飞奔逃走,可是他又晓得决计跑不过鬼魂,所以逃奔也是无用。
  于是,他像个木人似的呆立不动。过了一会,那个人还是那样子瞪眼掐脖子,动也不动。
  谷沧海陡然恢复几分胆气,想道:“这人若是已变为鬼,却也是和善的鬼,也许他生前的样貌不会像现在那么凶。”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好几次都见到那人身躯各处微微动弹,实是测不出是何缘故。
  忽然记起四下还有好些灯火,远远也见到灯下有人影,难道他们都是这等模样?
  他本是武林名家之后,平日见闻渊博,陡然间想起这人姿势奇怪,莫非是被人点了穴道而死?
  当下鼓起勇气,举步向那白衣人走去。
  走到身边,见他还没动静,更觉放心,缓缓伸出手摸他的身躯,触手处感觉得出那人的体温,还有肌肉,并非僵硬如死人。
  他喂了一声,说道:“大哥,你怎么啦?”
  白衣人动也不动,谷沧海转到他面前,但见他双眼仍然瞪住黑暗,毫不转动。
  谷沧海自言自语道:“是了,听说穴道被点之后,可使人僵立如死。”
  当即伸手摸他胸膛,竟觉不出心脏跳动,这一点与穴道被制的现象不相应。
  他呆了一下,好在他长得比平常孩子高大,于是把耳朵贴在白衣人胸口,凝神静听。
  那白衣人胸内全无声息,谷沧海拔一根头发放在白衣人鼻孔下面,也没有透气呼吸。
  如此情状,分明已死,焉能又时有动弹之象?又怎生会有体温?他惊讶的张口结舌,退开六七步。
  他接着拔步飞奔,刚才消失了的恐惧,此刻又回到心中。
  不一会,己奔近另一盏灯光之处,只见那盏灯吊在树上,灯下也立着一个白衣人。
  黯淡的光线照出那白衣人惨白色的面孔,这白衣人左手捏拳,举到头上,右手握着一把短刀,刀尖反转过来,抵住自己胸膛。
  这个姿势也是十分可怖,谷沧海这时已不再怀疑是鬼魂僵尸之类,而是认为必定是有人在练邪法,又想到这个练邪法之人无疑就在他瞧看不到之处,窥伺着他的动静,候机也把他拿住做邪法的牺牲品。
  他心中虽是恐惧,但仍然奔到那人身边,只见此人若不是面色惨白得惊人,倒是个眉清目秀的英俊少年。
  他伸手抓住这白衣少年的右腕,用力拉扳,意欲拉下来弄掉那柄锋快短刀。
  但一任他用多大力气,那白衣少年右手纹风不动,身躯也不摇晃一扑。
  谷沧海骇然转身又跑,转眼间奔到另一盏灯下,只见那灯下的白衣人长得甚是高大。
  面貌狰狞,双膝半屈,两手作出握拳殴击的姿势。
  他走到他面前,恰好正当他拳势来路。
  他道:“大哥,你也不会说话,不会动弹么?唉,但愿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推拉这狰狞的白衣人。
  忽见那白衣人眼珠一转,拳头微微移动两寸左右。
  登时一股力道涌到他身上,冲得他立足不牢,翻跌开七八尺远。
  谷沧海心中叫声我的老天,连疼痛也忘记了,起身怔怔地望着白衣人,暗想他不但没死,分明还具有一身上乘武功。
  这种人怎肯乖乖地站在荒野灯下,做出这种古怪的姿势。
  此时,他又记起第一个白衣人,心脏不跳,呼吸停止,必是他武功高强,自行停止。
  第二个白衣人身体和手臂的肌肉都不僵硬,却扳不动他的手,而且他的身躯连摇晃也不摇晃,可知他下盘扎实,运功稳住身形。
  连同这个白衣人,一共三个都不是死人或被点住穴道,又都是身具武功之土,怎的做出如此诡异古怪的姿势?
  难道当真有人施展邪法,使他们不由自主?
  只见那白衣人双目显出凶光,杀机外露。
  谷沧海本是十分机警之人,赶快奔离此处。
  不久到达第四盏灯光之处,只见一个女子,年约二十岁左右,身上也披着宽大白袍,头发披散,面貌粗野,隐隐流露出凶恶之气。
  这个白衣女子坐在一根细如食指的竹子上,这根竹子横架在两株矮树之间,虽是离地面不高,可是那白衣少女也只能侧身而坐,一只脚脚尖点住地面。
  那根竹子那么幼细,自是承载不起她的体重,但此时却一点也不弯曲,可见得那白衣女单用一只足尖之力支撑自己体重。
  白衣女面上隐藏不住痛苦之色,想是这姿式太久了,耗力过多,是以十分疲累。
  谷沧海身上和屁股隐隐作疼,这回可不敢过去,相隔寻丈便停止道:“请问大姊你们何故甘受此苦?”
  她眼珠一转,落在谷沦海面上,初时只是惊讶之意,但打量了一阵,便渐渐流露出憎恶的神态。
  谷沧海察貌观色已知不妙,忙道:“大姊不要生气,我赶快走开就是。但若是大姊不嫌的话,我可以搬几块石头垫在竹子下面,那样你就不会累啦!”
  白衣女眼中露出欢喜之色,但旋即变为凶光,谷沧海不觉退了几步。
  只听她喝道:“站住。”
  声音之冰冷,任何人一听而知她满腔尽是杀人之念。
  谷沧海不敢动弹,道:“大姊有何吩咐?”
  白衣女冷冷道:“你身上虽是穿得褴褛,但举止语气都不是贫苦人家出身。”
  谷沧海暗想她眼力好利,果然瞧出自己底细。
  白衣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谷沧海说了,她道:“天下武林之中没有哪一个名家高手姓谷的,哼!你可是都阳毒龙的门下弟子?”
  谷沧海诧想道:“鄱阳毒龙张镜乃是成名了数十年的高手,是个邪派著名人物之一。她怎会猜到他身上?”
  一面寻思,一面摇头。
  白衣女道:“可是金陵阴阳扇的门下?”
  谷沧海又诧想道:“朋阳扇符平也是著名凶人之一。”
  便继续摇头。
  白衣女冷冷道:“那就是勾漏山门下了。”
  谷沧海更是惊讶,忖道:“勾漏山黑手派乃是天下两大邪派之一。”
  他惊异得忘了摇头。
  白衣女冷道:“谅你一个人也不敢来此,可把背后之人叫出来。哼,黑手派虽是横行天下,但碰上我们赤身教只好自认倒霉。”
  她口气之中甚是自傲,谷沧海只知赤身教与黑手派正是两大邪派,倒不晓得赤身教是黑手派的克星。
  当下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是黑手派的门下。”
  白衣女眼中凶光更盛,冷冷道:“然则你是哪一派的?”
  谷沧海道:“我什么都不是。”
  白衣女道:“难道你是夜深迷途无意到此的?”
  谷沧海道:“不是迷途,而是经过此处,大姊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白衣女身躯也不见怎么动弹,忽然间已站在他面前,两手握住他臂膀,谷沧海但觉臂骨欲碎,疼得满头冷汗直冒出来。
  谷沧海剧疼之下,好像听到臂骨碎裂的声音,心中大惊,忖道:“我双臂骨头若是碎了,便不能到高山去啦!”
  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气力抵抗,但他从未练过武功,哪里抗拒得住,只疼得他冷汗如豆,眼前金星飞舞,看看便要不支晕倒。
  突然间一股热流从民尾骨冲上来,霎时间穿透督脉,接着穿行于全身经脉之内。
  这道热流像是自具灵性的小蛇一般,穿透他奇经八脉,都是反逆转运而不是顺穴而行。
  热流一透入体内,双臂臂骨疼痛立时减轻许多。等到走完奇经八脉,疼痛之感已经减去一半之多。
  谷沧海不知这股热流从何而来,此时疼痛已减,虽然在普通之人仍然觉得甚是难受,但在他却能当如无事一般,面上不觉微微露出笑容。
  白衣女子粗眉一皱,松开双手,单单以右手中指抵住谷沧海印堂之上。
  谷沧海但觉全身一紧,每一根骨头和筋络都渐渐收缩,似是因体内的精气血髓被她指尖吸去,所以四肢百骸都紧缩起来。
  初时没有什么痛苦,因此只是觉得恐惧不安,但顷刻间全身痛痒交集,好似精髓已枯,因此连骨肉都销溶而被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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