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翎 Sima L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989年7月)
刀影瑶姬
  作者:司马翎
  天魔令——其上刻有天下六大邪派的镇派绝学,而有号令天下之威(类于金庸《射雕》中之屠龙刀)。狄仁杰因修炼天魔奇功走火入魔,亟需火狐之血疗治,遂以给女儿狄可秀疗治痼疾为名,向天下宣布以天魔令换取火狐内丹,六大邪派为之疯狂。
  为挽武林狂澜,五行派嫡传弟子展鹏飞如慧星现身江湖!他刚毅果敢,胆大心细,先与师妹混入三阴教;又大义凛然闯过了冶荡娇娆的华媚娘的肉林阵,接着又从狼心羽士口中骗出老狼谷派的绝技水火绝命神指,悟出了大五行神功;继尔,大败老狼谷、指毙燃犀府的山精海妖,把妖女火中莲骗为情痴,使六大邪派联合追剿土崩瓦解。
  但展鹏飞终为救火中莲遭人偷袭,失去神智假死,六大邪派争夺“尸体”,恰遇山崩掉入鼎湖,却被天池白药中宫宫主所救。先后得武林异人灵猫劳典绝艺“移花接木手”,大伪教镇教绝学“阴阳十二指”,一跃而成为武林大宗师。
  最后,展鹏飞在六百年高龄的灵猿白爷爷帮助下,捉到了火狐,从寒潭潭底得到了天魔令,成为六大邪派的共同掌门。
  本书情节一气呵成,紧张之余辅以香艳、险绝,其中天生尤物华媚娘、美女狄可秀、智女徐阿平、淳女崔小筠、艳女王妙君、倩女杨菁菁等几位各擅风情的少女与展鹏飞的情感纠葛更出人意表,不落俗套。其风流解人处,直似曹雪芹之“金陵十二钗”。
  第 一 章 一击刃枭雄恩师跨鹤
  第 二 章 火狐聚内丹天魔令出
  第 三 章 虎穴逢魑魅仙子授计
  第 四 章 春宫无寸缕奇男惊魂
  第 五 章 偷窥美人图媚娘飞针
  第 六 章 古洞对狼豺蛛母遗威
  第 七 章 两毒骛蚌争丹经得手
  第 八 章 初识轰天雷鼠精听命
  第 九 章 水网缚蛇娘山精海妖
  第 十 章 龙头施家法妖女断臂
  第十一章 古庵栖妙姑玄铁葫芦
  第十二章 深潭酬丽女汲水千担
  第十三章 石楼玉栏杆情满青山
  第十四章 半仙占吉凶黑手屠夫
  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
  第十六章 举止列仙殊移花接木
  第十七章 丑女解狮吼阳关绝唱
  第十八章 对面论贵妍天池药宫
  第十九章 闺房怜怪女耳鬓厮磨
  第二十章 单刀破剑幕身化飞虹
  第二十一章 紫府起刀光旱魃殒命
  第二十二章 舍命唱阳关蒙良断肠
  第二十三章 吞九名失心机心未失
  第二十四章 虎啸伴狼啼尔虞我诈
  第二十五章 古树阵八尸三阴阻路
  第二十六章 生死一线间金童护驾
  第二十七章 老妪起杀机隔木点穴
  第二十八章 无语对亡人少女情痴
  第二十九章 松风骨未埋不翼而飞
  第三十章 鼎湖得重生春光无边
  第三十一章 步踏大五行灵猫授艺
  第三十二章 竹林隐丹珠琴音驱蛇
  第三十三章 双钩藏玄关宝刀脱手
  第三十四章 空林绝鸟迹媚女救侠
  第三十五章 道观风雨夜北佰攻心
  第三十六章 阴阳十二指媚娘亲授
  第三十七章 古镇审无邪仙女赠图
  第三十八章 攀岩拒蟒吻古洞春风
  第三十九章 徒手博人猿深潭揽胜
  第四十章 姹女说姻缘义侠拒婚
  第四十一章 猿啼破绝唱府主失招
  第四十二章 计杀紫毒蟒奇形匕首
  第四十三章 世外有桃源服胆寻宝
第 一 章 一击刃枭雄恩师跨鹤
  房外阵阵秋风的蛩声,发出萧索的悲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在黑夜中,一切都归于沉寂,白天的喧嚣活动,这刻回想起来,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事情。
  展鹏飞在秋风蛩语声中,听到三下弹指微响,立刻跳下床,顺手抓起长刀,开门出去。
  墙头一道人影向他招招手,转身跃去,展鹏飞身形纵起,身形如大鹰扑空,掠过院墙,落在巷子中。
  他脚下不停,跟着前面的人影奔走,不一会儿,已到了城郊大道上,举目但见一片黝黑。
  前面的人影在路边一座凉亭前停步,展鹏飞赶上去,跪下行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在他面前的是个中年人,瘦长个子,手中也提着长刀,他拉起展鹏飞道:“不必多礼,阿平马上就会来此会合。”
  展鹏飞粗壮的身躯扭动一下,转眼四望,问道:“阿平是谁?”
  “是为师的干儿子。”他师父说:“但你不要多心,他和你一样,外面没有一个人晓得我和他的关系。他也不知道你的事情……”
  展鹏飞笑了一下,他那副忠厚端正的面容,一望而知不是那种小心眼会嫉妒的人,不过他的笑容并没有掩饰得住内心的紧张。
  他师父看了出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道:“放轻松一点儿,你将来是我徐天复的继承人,也就是五行派的掌门,如果修养功夫不到家,凡事沉不住气,如何担当大任?”
  展问飞嗫嚅一下,道:“师父,弟子不想做五行派的掌门人。”
  徐天复笑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正因为你不贪不忮,所以本派掌门人非你当不可,当然,你现在还太年轻太嫩,从未踏入过江湖,但这都不成问题。等咱们今晚截杀快剑门请来的人手之后,咱们就动身前往武当山,这一路上,你可以历练一番,到了武当,更是高手如云,困难重重,经过这次行程,你的江湖经验,比别人在江湖上混三五年还要管用。”
  他们静默下来。过了一阵,展鹏飞轻轻道:“师父,大概是阿平到了。”
  徐天复赞许地道:“好极了,你耳功之佳,已经超过为师啦,古人说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阿平以轻功见长,为师从来听不出他行动声音……”
  一道人影随着秋风响声飘入亭来,当真轻如羽毛,快如闪电。
  这条人影落地现身,但见他身量矮小,一身紧身黑衣,背上斜背一口长剑。在黑夜中,展鹏飞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同门,面庞白皙,好像从未晒过太阳,与他的黝黑面孔,恰成强烈对照。
  此外,这个少年眉清目秀,微笑之时,牙齿闪耀出洁白的光芒。他的声音也带着稚嫩的味道,说道:“啊,义父,我没有迟到吧?”
  徐天复道:“没有,你来得正好,这一个就是我今天才告诉你的展鹏飞,你叫他大哥,以后要听他的话。”
  阿平现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道:“小弟见过展大哥。”
  展鹏飞心中很高兴,暗忖,在五行派中,我终于有个同伴了。
  这个秀逸的少年,也使他泛起了爱惜之心,当下伸手握住他手掌,道:“师父刚刚才告诉我,也从没有提过你……”
  他不但感到阿平双手细小柔软,而且发觉他微微挣动,好像不想让他握住似的,心想:
  他一定是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太亲热。
  于是放开手,退开两步。
  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徐天复道:“我一直希望你们见面之时,能够合得来,现在至少展儿没有问题啦……”
  展鹏飞道:“只要是师父信任的人,弟子一定合得来,何况平弟年轻俊秀,他一定比我聪明得多……”
  他的声音浑朴诚恳,一听而知字字出自肺腑。
  阿平过来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小弟算不了什么!”
  他笑一下,又露出洁白的牙齿,道:“你可知道,一旦遇上了强敌,只有靠你打硬仗,小弟轻功还过得去,以致到时跑得比你快……”他嘻嘻哈哈道来,却是真话。
  徐天复轻咳一声,道:“你们以后多的是聊天的机会,现在仔细听我说。”
  两个年轻人都把注意力转到徐天复身上,这个五行派的掌门人才又道:“我得到的消息,说快剑门重金聘请了盗泉双怪,来偷本门的三狮玉印,他们今夜就动手!”
  展鹏飞和阿平都哦了一声,阿平问道:“敢问义父,那三狮玉印若是让快剑门偷去,有何用处?其次,义父怎知盗泉双怪准在今晚前来动手?”
  他一开口就连间两个关键性问题,徐天复赞许地点点头,道:“问得好,关于第一点,那一方三狮玉印,正是快剑门与本派结怨的根源。据说在五十年前,这方三狮玉印本是快剑门的宝物,由于当时快剑门的掌门人李保山家中发生问题,这方玉印便随着他李家一个女子,来到本派。”
  他话声略顿,面上泛起忧愤之色,寻思了一下,才道:“详情现在没有工夫慢慢说了,总之咱们与快剑门的仇恨却这样结下来的。一直到七年前,在为师苦心多方侦查之下,才发现本派被对方收买的奸细是谁。我考虑了三日三夜,决定佯作不知,此外,我开始暗中培植你们两个。同时,我又建造了一个巧妙机关,藏放玉印。这个机关开启时手续十分麻烦,只要有一步弄错,触动了消息,那方玉印便将被千斤大石砸成粉碎。这个机关的消息,果然很快就传到快剑门那边了……”
  展鹏飞已经觉得很明白,假如他师父不说下去,他决不会追问。
  只听徐天复又道:“我又因感到对方的手段卑鄙,所以也收买了他们一个人作为耳目,果然探听不少机密。这些年来,本派大致上略占上风,都因为我在重要关头,往往给对方一个假消息,而又得知对方的行动之故。像今天晚上咱们的行动,那是我早已透露说今日闭关练功,对方果然聘请了盗泉双怪来盗三狮玉印,今夜便要下手了。”
  展鹏飞感到更加明白,心想:师父既是使用这种奇谋,今夜一定如他所料。当下运足眼力,向四下查看。
  只听阿平说道:“义父,你这样说法无疑从未考虑到对方也查出了我方奸细的可能性。
  要知你几年来都能趋吉避凶,屡次得手,对方若有高明的人,不难看出蛛丝马迹,暗暗查出此秘密,这一点义父不可不防。”
  徐天复怔一下,才道:“你说得很对,唉,我早该跟你商量才对,你的脑筋才智,比本派任何一个都高出很多,可惜我没有早早与你商量大计。”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多多帮助你师兄才好。展儿虽然不笨,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一大截。”
  阿平笑道:“义父别这样夸赞我,大哥听了,心里可能会不舒服。”
  徐天复道:“你放心吧,他胸襟宽大,个性沉毅,决不会多心计较。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格做一派的掌门人。”
  展鹏飞没有插口,仍然耐心地流目向四下查看。
  阿平问道:“难道义父座下的众师兄们,竟没有一个成器的么?”
  徐天复痛心地叹口气,道:“谁说不是,简直没有一个行的,有脑筋的或是不忠心,或是贪财好色。忠心的却又缺乏脑筋,武功也不太行。唉!还有我的那个宝贝女儿……”
  展鹏飞听师父提到他女儿时,才注意地望着这个高瘦的中年人,忽然发现他愁眉锁起之时,面上挤出很多皱纹,流露出疲倦和老态。
  他一方面很同情这个做父亲的忧愁痛苦,另一方面泛起了一个少女的面庞,艳丽而娇纵任性,心地偏狭,这便是他对这个美丽少女的印象。
  虽然如此,他仍然对她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阿平突然伸手推推展鹏飞,道:“我很羡慕你!”
  展鹏飞一怔,问道:“为什么?”
  阿平道:“因为你身份虽没有公开,人家只以为你是对门杂货店的伙计,可是你却认识本派每一个人……”
  展鹏飞这才恍然,微笑着安慰他道:“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迟早会认识他们。”
  阿平问道:“你是见过义父的爱女的,她长得一定很漂亮,是不是?”
  展鹏飞感到他这一问有点儿不像话,生怕师父暗暗不满,不觉为他着急,吃吃道:
  “她……她……很漂亮……”
  阿平轻啊一声,道:“唉,我真想见见她!”
  这一句话更有点儿离了谱,却听徐天复道:“你最好别和她见面!”
  展鹏飞惊诧不已,忖道:“奇怪,师父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啊,莫非打算把徐佳佳许配给他了,所以任他谈论?”
  他心中有一点儿不自在,可是回心一想,阿平长相俊逸,看来似是富贵之家出身,正好匹配徐佳佳。哪像自己从小孤贫,如果不是师父收留,安插在对门的杂货店,又授以本派绝艺的话,目下已不知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了!这么一想,登对大感释然。
  徐天复拍拍两个年轻人肩膀,道:“咱们暂时不谈,反正佳佳这个女儿我已经不想认啦,你们才是我的孩子,唉,……”
  他还是禁不住叹一口气,又道:“时候已差不多了,你们警觉一点,等咱们收拾了敌人,便立刻悄然上路,前赴武当山紫霄宫……”
  凉亭内寂静下来,在黑夜中,秋风一阵阵吹刮,那条沓无人影的直道看来倍感荒凉凄寂。
  过了好一会儿,已是二更过快到三更时分,阿平轻轻道:“假如敌人现在还不出现,那就要等到明天晚上了。”
  他话声刚落,展鹏飞忽然嘘了一声,低低道:“有人来啦,但不止两个!”
  一眨眼间,三道人影出现在数丈外,疾奔而来。
  他们施展的是陆地飞腾之术,可见得乃是长途奔跑而来。
  正因此故,脚下声音比施展轻功时重了许多,在常人耳中,还没有声息,但在展鹏飞这种内外兼修,而又天赋耳聪特佳之士,却能远远听见。
  徐天复一抖双臂,身形如大鸟般飞了出来,轻飘飘落在路中心,挡住那三个夜行人的去路。
  那三人的脚步一刹,目注这个突然阻路之人。
  他们迅即识出了来人是谁,其中一个也是高瘦个子的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五行派掌门人徐兄亲自出马,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呀……”
  他说话时,便有一人移近凉亭,查看亭子内外,然后迅即发出暗号。
  那瘦长个子的中年人又遭:“更想不到的是徐兄孤身前来,竟然未带帮手,敢是认为我盗泉双怪不难应付,用不着劳师动众么?”
  徐天复的目光这时才回到发话的人面上,严峻地道:“戴兄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今夜果然是对付本人而来的。这样也好,咱们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姓戴的中年人摇头道:“徐兄错了。凭我盗泉双怪戴迅、王速两人,可的确招惹你不起,所以我们不是对付你老兄来的!”
  徐天复疑惑地嗯了一声,他心知盗泉双怪戴迅和王速这两人在武林中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定然不会当面抵赖。
  但他明明是仇家对头快剑门所聘的,此来不是对付他的话,却对付谁?
  王速走回来,他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神情阴险。他仰天笑了一声,道:“徐兄武功之高明,咱兄弟一向耿耿不忘,心中佩服得紧,所以咱们兄弟实在不是对付你来的!”
  戴迅接口道:“徐兄不必多疑,咱们兄弟此来,只是打算瞧瞧你老兄那个机关有多么巧妙而已。当然啦,如果徐兄在世,岂容咱兄弟瞧看那个机关,对不对?”
  他打个哈哈,突然厉声喝道:“徐天复,对付你的人在此!”
  徐天复目光立刻转到他身边的人的面上,刚才他已经打量过,却没有认出是什么人,因为此人相貌平凡,身材普通,除了手中拿着一个长条形物事,用布包着,显然是兵器之外,别无一点儿特征,实是无法辨识。
  这人也和徐天复对瞧,眼中渐渐射出凶悍慑人的光芒,霎时间气势迫人,威棱四射,那副平凡面孔,忽然变得凶厉剽悍之极。
  徐天复身为一派掌门,自是见多识广之人,心中迅即想到一个人,不禁一凛,道:“这一位敢是幽州杀手晁任重晁兄么?”
  那个凶悍的人应声道:“徐兄猜得不错,正是晁某人!”
  他声音寒冷如冰,含蕴着无穷杀机。
  徐天复虽然大为凛惕,但并非惊惧害怕,见他很不客气的样子,于是也面色一沉,冷冷道:“晁兄来到我们宣城这个小地方,无怪变得目中无人了,哼,哼,徐某虽是不才,却也不怎么把晃兄放在心上……”
  幽州杀手晁任重的表情全无变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像对徐天复的讥嘲奚落全然无动于衷。
  甚至在他那张平凡的脸上,所泛现的凶毒剽悍威势,亦不曾增加或减少,他徐徐动手把长形包袱解开,露出一把镶满了翡翠宝石的刀鞘,刀柄末端也嵌着不少光芒四射的宝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把长刀上,尤其是盗泉双怪,他们乃是盗窃门的高手,一看鞘柄都镶嵌了许多翠玉珠宝,可就情不自禁的暗暗估计此刀的价值,甚至还考虑到应该用什么方法销售这种赃物。
  徐天复掣出长剑,随手把剑鞘丢到老远。
  隐藏在草丛黑影中的两个年轻人,看到徐天复这个暗示,便都悄悄起身奔去。
  他们奔行的方向,正是返城之路,大约走了半里左右,阿平停步道:“这儿行啦,我们别走太远。”
  展鹏飞也停下来,转身向师父那边张望,眼中流露出忧虑之色。
  在黑夜之中,又不是笔直的大路,他当然看不见师父和敌人的影子。
  阿平拉他到路边树影中,藏起了身形,轻轻问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害怕?”
  展鹏飞怔一下,才道:“害怕?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因为我惦记着师父的安危,人家有三个之多,如果一拥而上,师父吃亏可大啦!”
  阿平道:“你放心吧,你没瞧见那幽州杀手晁任重骄傲自负的样子么?他出手之时岂肯让别的人插手?”
  展鹏飞点头同意道:“看来我果然是多虑了,那家伙一副冷漠不在乎的神气,当真是不准旁人插手的那种人。他的外号听起来凶得很呢!”
  阿平道:“哦?你不知道这个人么?他是江湖上极为著名的职业杀手,听说出道了十年,没有失过一次手的!”
  展鹏飞登时大为忧虑起来,道:“那么师父不是很危险么?”
  阿平沉默了一阵,才道:“你说得对,义父的情况很危险。唉,我为何一直都不大替他担忧呢?”
  展鹏飞耸耸肩,忖道:“你问我,怎么知道?”
  只听阿平低声自语道:“我明白了,这一定是我向来钦佩崇拜义父的缘故,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处境,只想到我自己的安危。”
  展鹏飞一听这个理由,觉得也说得过去,便道:“我们不如去瞧瞧师父的情形。说不定那盗泉双怪没有如师父所料先行离开……”
  阿平摇摇头,道:“不,他们一定先走,以便趁义父未能脱身以前,到义父家里盗取玉印。义父的推测和我的既然一样,相信错不了!”
  展鹏飞有点儿不服气地忖道:师父的预测我做弟子的既不能置评,也向来应服,但你这小子算老几?居然敢和师父相提并论起来。
  他倒转头打量这个俊俏的少年,虽是黑暗中,可是他的眼力仍能把阿平面上的汗毛一根根数出来。
  这个少年清秀白皙得简直像个女孩子,甚至举止谈吐中,也带有一点儿脂粉味。
  展鹏飞猜测那一定是向来娇生惯养之故。
  他正在打量时,忽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立刻伸手碰碰阿平,示意他戒备。
  阿平一直凝神向路边查看,并没有看见人影。故此展鹏飞警告他时,他实在有点儿不大相信。
  忽见两道人影在两丈以内出现,风声飒然一响,展鹏飞已经跃了出去,拦在大道当中。
  阿平不觉耸耸肩,忖道:义父说过展大哥天赋异禀,不但耳目之聪胜过常人百倍。而且一身武功。已有青出于蓝之势,现在看起来义父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呢!
  当下他摇摇摆摆的行了出去,口中还发出“嘿嘿”的冷笑声,在静夜中,听起来分外刺耳。
  展鹏飞拦住的两道人影,正是盗泉双怪戴迅、王速两人。他们奔来之时,曾经一直利用大道两旁的地形材影等掩蔽身形,这是他们的习惯,在任何情况下,都尽可能隐藏起身形行踪。
  此所以阿平虽然一直查看着,也没有发现他们。
  阿平走近展鹏飞身边时,但见盗泉双怪已经掣出兵器,戴迅是一条亮银较鞭,王速拿着一对判官笔。
  戴迅沉声道:“你们干什么?何故拦住我等去路?”
  他自然知道拦路之人,必是五行派的伏兵,但为了要有机会打量查看这两人,以及观察四下情势,才发出这等不痛不痒的问话。
  展鹏飞没做声,依他的意思,根本不必多言,杀将上去就是了。
  阿平却在后面应道:“我们是专门收妖伏怪的天兵天将,奉师祖徐天复之命,把守此地,你们若想过得这一关,须拿出一点儿本事来。”
  戴王二人现在已瞧清楚对方,只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听说是徐天复的徒孙,感到这话十分可信,当场心定胆壮,齐齐发出轻蔑的冷笑声。
  两人刷地分开,王速双笔一碰,发出“当”的一声,急向阿平走去。
  阿平斜退开去,一面掣出长剑。
  戴迅银鞭一抡,发出劲厉的风声,声势汹汹的向展鹏飞打去,但只跨出两步,便停了下来。
  原来是被一阵强大森寒的刀气所阻。
  这时他才大吃一惊,发现对面这个少年,不但不是好欺负的,甚至简直是罕见的强敌。
  以他那么老练的江湖道,这时只顾得急急凝神运功戒备,忘了发警告通知王速。
  那边王速双笔一分,身形捷途飞鸟般扑去,笔尖分袭阿平身上数处大穴。
  阿平一面挥剑招架,一面跃开,他身法之快,比起素以轻功见长的王速似是更胜一筹。
  是以王速第一招徒劳无功,心想:这小子好生滑溜,可别要吃他逃掉。
  念头一转,急急跟踪追补,霎时已追出三四丈远。
  这边展鹏飞发刀攻敌,第一招“神龙抖甲”,刀光如练,飞泻疾劈。
  戴迅手中银鞭呼地扫出,卷敌刀,点敌面,一招之中蕴藏两种变化。
  展鹏飞心中暗暗称奇,敢情他已发现敌人的鞭招中,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只须踏向庚西金位,刀化“飞鱼势”,定可把敌人剖腹开膛,当场劈死。
  可是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鼎鼎大名的盗泉双怪之一,武功竟会如此稀松。
  暗念大概是一着深不可测的诱敌绝招,当下脚踏甲寅本位,长刀刷一声斜挑敌鞭。
  但见戴迅马步一转,让过了他这一刀。
  好个戴迅得理不让人,银鞭盘打抢扫,招式凌厉,夹着一片震耳风声,把展鹏飞打得有点儿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阿平的情况这时候跟他完全不一样,原来他轻功之佳,远远超过王速,手中剑招细腻精妙无比,但见他在工速身前身后忽隐忽现,剑剑攻袭大穴要害,把王速打得团团直转,只能勉力防守,全无反击之力。
  阿平偷眼看见展鹏飞的情况,顿时心中一急,攻得更加迅疾凶毒。
  恨不得一下子打倒了王速,好抽身过去帮助展鹏飞。
  但这个时候可就显出王速的成名,并不是侥幸的。他虽然已屈居下风,却仍能强韧地支持下去,见招拆招,一点儿也不慌乱。
  一任阿平催动剑势抢攻了十三四招,仍然无法攻得下王速。
  展鹏飞吃力的招架了二三十招,只打得他冷汗直冒,好几次都险丧银鞭之下。
  正在危急之际。
  忽然又发现敌人鞭招的后着变化出现破绽,与最初他所发现的破绽,大同小异。
  展鹏飞这回已无可选择;大喝一声,脚踏丙午方位,长刀化作“风摆莲花”之式,精芒暴涨,电急迅疾扫劈。
  但见他长刀一直劈入鞭影中,毫无留滞的劈中了戴迅胸口,戴迅方自惨叫出声,已被展鹏飞一脚踢翻。
  展鹏飞后面的一脚乃是他平日修习惯了的脚法,目下施展之时,根本不经思索就使出来。
  是以直到敌人飞扑数尺之外,他才发现这一脚妙用甚多,一来假使敌人只伤不死,补上了这一脚就刚好要了性命。
  二来时间配合得甚好,那戴迅胸前喷溅出来的鲜血,决计喷不到他身上。
  他生平第一次出手,第一次杀人,不觉泛起了奇异的感觉,一时为之愣住。
  阿平的叱喝声不时传来,展鹏飞过了好一阵才被惊醒,转眼望去。
  只见阿平占尽上风,剑光闪闪,从四方八面进攻王速。
  他虽是赢定了,但王速的判官双笔防守严密之至,竟然无懈可击。
  展鹏飞的眼力迥异常人,不用走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速的双笔招式,他只略略一看,就发现不少破绽。
  他感到难以置信地忖道:师父虽然向来很夸奖我习武的天份。
  然而这盗泉双怪究竟也算知名高手,如何会如此稀松不济,屡有破绽出现?
  心念转动之时,顺脚行过去,又想道:“不过戴迅明明已死在我刀下,这个事实,证明我所看出来的破绽并无虚假。晤,假如我来对付王速,也能利用破绽杀死他,那么,我就不要多疑啦……”
  他想到这里,胸中豪雄之气迸发,威严地道:“阿平,你且退下。”
  阿平应声跃开数丈,突然感到十分诧异和不忿,忖道:奇了,这个土包子的声音好像变得完全不同啦,哼,下次我偏偏不听他的话,看他怎样?
  展鹏飞刀气滔滔不绝涌去,王速不得不把全副精神和力量集中于应付这个少年。
  只见展鹏飞站成一个姿势。
  那副样子,任何人一望而知他信心十足,而且极为冷静忍耐。
  假如敌人不先动手的活,看来他大概可以这样子对峙上三五天之久都不动弹。
  王速被这种感觉压迫得忍耐不住,双笔一分,一招“双飞燕”,左笔上取五关要害,右笔凶毒地笼罩敌腹三处大穴。
  展鹏飞大喝一声,脚踏戊辰土位,一招“野狼泼水”,刀势横撩,“咯”的一响,重重地敲中王速右手判官笔笔身。
  王速虎口一热,笔落尘埃。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里除了“逃走”两个字之外,已无别念。
  为了逃生,左手判官笔立时闪电般疾戳出去。
  展鹏飞不知如何,对王速的心意看得一清二楚,好像人家已写下来,所以他能够读出来似的。
  他虎躯一侧,脚踏乙卯木位,长刀使出“秋蝉饮露”之式,但见精芒电掣扫去,一闪即隐。
  那王速已惨哼一声,连退六七步,最后一跤跌倒在尘埃中,动也不动。
  阿平只瞧得目瞪口呆,半晌不会做声。
  直到展鹏飞把两具尸体拖到路边茂密草丛之后,回头道:“阿平走吧。”
  阿平驯服地道:“是!”他应了之后,才突然记起自己刚才打算不听他话的决定。
  可是这回仍然是不知不觉的服从了,当下大大不服气起来,鼻子里用力地哼一声。
  展鹏飞举步奔去,阿平纵身一掠,已赶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驰去,口中道:“义父一定把压箱底的绝招传给你,哼,他偏心得很!”
  展鹏飞听了这话,暗暗感到他的想法相当严重。
  往往很多家门派内部不和,就是起源于“妒嫉”。
  他想不出什么话好说,只好说道:“你别多心,师父不是这种人。”
  阿平好像又把刚才的话忘记了,改变话题说道:“我们赶到那边,你独自奔上去,不必隐起踪迹,最好还大声叫喊义父,告诉他有人到家里侵扰……”
  展鹏飞问道:“那么你呢?”
  阿平道:“我躲起来,如果那职业杀手打不过你们逃走时,我便突然出手堵截,务教他今夜不能活着回去……”
  展鹏飞用不着想,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应了一声“好”。
  两人顺着大路奔了一程,展鹏飞突然加快脚步,一手拉住略略超前的阿平。
  阿平挣一下没挣脱,才停下脚步,道:“你拉住我干什么?”
  声音中显有不悦之意。
  展间飞忖道:奇怪,他为何很不高兴呢?唉,这个人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无缘无故就闹别扭,使人莫名其妙。
  不过他决不说出心中这种感想,只道:“你不是说过叫我独个儿上前的么?”
  阿平道:“是呀!”
  展鹏飞道:“前面转个弯就到啦,但你还往前跑。”
  阿平道:“我以为你忘记了我的主意。”
  展鹏飞不解道:“忘记你的主意?这话怎说?”
  阿平突然笑一声,友善地道:“没有什么,你别问啦,我现在就落荒而去,从野地潜行过去,好不好?”
  展鹏飞点点头,道:“好,你可要小心啊!”
  他的声音十分诚恳,一听而知是发自心底的关心,情意深厚。
  阿平怔一下,才道:“谢谢你,你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展鹏飞不再说话,放步奔去。
  转一个弯之后,但见六丈处的大路中心,两条人影挺立对峙,远远便可以看见那幽州杀手晁任重的宝刀光华泛闪。
  他们对峙而立,全无声息。
  展鹏飞心中大吃一惊,因为这种对峙形势,对他师父大是不利,晁任重这个职业凶手显然是那种擅长雷霆一击的刀法名家,他师父应当以五行门著名的水火遁步,盘旋对敌才对。
  岂可与人家对峙,让对方得以凝聚气势功力,作那凌厉的一击?
  这些想头只是一掠而过,他更不迟疑,扯开嗓子,叫道:“师父,师父,不好啦……”
  他一边叫,一边跑过去,还故意加重步伐。
  大路上的两个人仍然不动,展鹏飞叫号的嗓音,冲破了黑夜的沉寂。
  他咚咚疾跑上去,行至近处,突然又大吃一惊,原来他师父徐天复挺立的姿势微有改变,只见他背脊渐渐拱起,胸口收缩。腰肢也弯低了不少。
  任何人一望之下,都晓得他必是胸腹间受了伤,只不过直到现在才露出支持不住的样子。
  展鹏飞百感交集,叫道:“师父,你怎么啦?”
  叫声中已冲到师父身边,伸手扶他。
  徐天复口中发出沉重急促的喘气声,吃力地道:“展儿,快走,不要管我……”
  展鹏飞发现师父胸前已出现一块血渍,但隔着衣服,还看不出伤势有多严重。
  屹立如石像的幽州杀手晁任重传来冰冷的声音,道:“小家伙,什么事不好了?”
  展鹏飞下意识地应道:“有两个混蛋跑到我们那里去……”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还放开了扶住师父的手,转身面对着晁任重,怒声道:“你杀伤了家师的,是不是?”
  晁任重道:“不错,到你们家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和我一齐来的。”
  展鹏飞骂一声混蛋,打背后掣下长刀。
  徐天复衰弱的声音传过来,道:“展儿,快走,你……你不行……”
  晁任重冷冷道:“姓徐的,你放心吧,这小家伙马上到黄泉路上和你会合,他准逃不了,也活不了……”
  展鹏飞一听师父的声音,便感觉到他伤势极重,恐怕难以活命,登时热血沸腾,怒气填膺。
  面对眼前这个杀师的仇人,除了仇恨之外。别无他念,根本忘了害怕,更没有逃走念头。
  他忽然大喝道:“呸,住口,姓晁的你这个万恶杀手,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就是不怕死,非跟你干不可……”
  他一边喝骂,一边提刀追上去。
  幽州杀手晁任重冷晒道:“常言道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这话果然不错。嘿,嘿,老子只怕你夹尾巴开溜,害我要多费点手脚。你既然不逃走,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他仍然屹立原位,目光锐利如刀,凝视着展鹏飞的一举一动。
  展鹏飞一股锐气,追到近前,长刀斜斜提起,作出劈杀姿势。
  他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神情凶厉,完全是一副奋不顾身的样子。
  幽州杀手晁任重心头一震,忖道:“这小子气势好生凌厉,我刀下杀人不少,见过了很多不怕死敢拼命的人。
  “可是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有他这种慑人的威势。
  “唔,这小子虽然只是徐天复门下的无名小卒,但我可不要轻视了他……”
  他念头尚未转完,展鹏飞已大喝一声“杀呀”,人如猛虎,刀似毒龙,在霹雳似的喝声中,迅猛攻去。
  晁任重宝刀挥动一下,脚踏七星步,疾向左方闪去,闪出三四步,迅即改为后退。
  但见展鹏飞如虹的刀光,一直进杀,直到晁任重退出四步。
  他这一记刀势才算是落空了。
  展鹏飞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这一刀,居然把鼎鼎大名的幽州杀手晁任重迫退了许多步,竟是一件何等骇人听闻之事。
  还深深为了这一刀完全落空而更为光火,假如有可能的话,叫他生吃这个仇人之肉,喝这仇人之血,他决不会迟疑。
  他心中实在恨得无可形容,长刀一挥,又喊出响雷般的杀声,一招“将军出塞”,刀光如潮涌去。
  这一招他使得奔放壮烈,激昂跌宕,当真有不可一世的豪气雄风。
  幽州杀手晁任重一口气连退了十几步,被这少年的一刀杀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站住脚,那张全无表情的平凡的脸上,泛起了震惊的神色。
  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口音犹稚的少年,功力如此深厚,刀法如此雄健,再加上他那一腔比常人强烈百倍的仇恨,竟然先后把两招不算奇奥的刀法使得威风八面,气势之强,纵是千军万马齐上,亦将为之辟易退却。
  这晁任重一方面是震惊,一方面是凶心更炽。
  暗忖:如果我今晚不能杀死此子,则迟早要死在他刀下。
  他也极力催发自己的凶戾之气,大喝一声,宝刀电掣劈去。
  展鹏飞挥刀一架,“锵”的震耳一声,两人各退了一步。
  双方拼的这一刀,已看出大家的腕力和内劲都差不多。
  晁任重凶名极著,也只有他能接下这种刺杀一代掌门人的生意。
  可是他实在想不到杀出来这么一个小伙子,居然比他师父还难斗些。
  展鹏飞不必验看,已知道自己手中的长刀刀刀已经崩缺,他瞧都不瞧,只要这口刀未曾断为两截,还能够杀人就行。
  他的气势有增无减,又像响雷般大喝一声“杀呀”,挥刀劈去。
  幽州杀手晁任重不肯与他硬干,迅快又退。
  但见他脚法奇奥,身形忽左忽右地退去。
  突然间晁任重脚步一滞,展鹏飞的刀光立刻赶上了,好像惊涛骇浪般涌到,喀嚓一声,晁任重那颗头飞出丈许之外。
  展鹏飞一脚踢去,砰一声把那具无头尸身踢倒了,一股血箭射出,登时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路边的草丛中蹿出一条黑影,原来一阿平。他急急道:“我们快去瞧瞧义父……”
  话声颤抖,很像是哭声。
  展鹏飞不必特地去想,只看他蹿出来的位置,便晓得了那幽州杀手晁任重刚才为何会脚步滞了一下之故了。
  他不禁叹口气,跺脚转身奔去。
  徐天复弓着身子,以剑拄地。
  他没有倒下去。
  展鹏飞、阿平两人来到他身边,阿平抱住他,带着哭声道:“义父,你伤得很重么?”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我们瞧瞧怎样把师父抬回去治疗是要紧的事。”
  言下之中,大有责他不该弄出这等哭哭啼啼的样子。
  他仗着特锐的目光,仔细一看,单是看了师父的脸色,便已胸口一凉,一阵深沉无比的悲痛涌上了心头。
  徐天复面色苍白如纸,两目无神,面部的肌肉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假如他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相信老早就倒毙在路上了。
  他艰难地说道:“你们别动我,我一动伤口迸裂,马上就连话也来不及说了。”
  展鹏飞跪在地上,神色庄严肃穆,只有眉宇间流露出心中的悲哀。
  他静静地说道:“师父有什么训诲,弟子在恭听。”
  徐天复微笑一下,可是这个笑容到了面上之时,那些肌肉只颤抖一下,根本不成其为笑容。
  “飞儿,你这样就对了。”他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有很多话要吩咐你们……”
  他停歇一下,把心中许许多多的事情总括起来,找出一些头绪,才道:“第一点,是我的死讯应该如何宣布。为了避免麻烦起见,你们不要收拾我的尸体,把我搬到晁任重那边,让武林同道误以为我是和他同归于尽的……”
  阿平失声哭出来,但立即忍住了。
  “可是展儿要带走晁任重的刀,将来这一把刀,就是你杀死晁任重的证据,我希望你的师兄们最后能知道这件事。”
  展鹏飞冷静如铁石,应道:“弟子记住了。”
  徐天复又道:“第二点是那三狮玉印,此印在阿平处。我私人的田产以及本派的公产,全用这枚三狮玉印,并且在县衙立了案,非有此印,不得售卖那些产业。你们好好保管,将来可用此印,掌握那些财产……”
  展鹏飞对这些事情可就不大了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徐天复道:“现在没有时间慢慢解释了,总之,你们保有此印一天,本派那群不成器的弟子,休想动什么坏脑筋。你的掌门位置,亦可得到相当保障。”
  阿平道:“义父,我把玉印交给大哥好不好?”
  徐天复没有回答,说道:‘第三点,我那宝贝女儿徐佳佳,唉,她自幼丧母,被我娇纵得不成样子,后来已无法收拾,你们看在我面上,将来尽力照顾照顾她……”
  展鹏飞、阿平都啊了一声,连忙答应了。
  展鹏飞道:“师父,佳姑娘的事不用吩咐,弟子晓得怎样做。”
  徐天复道:“但不可让她糟塌本派声誉,你们别一味依顺她。”
  展鹏飞道:“弟子知道……”
  徐天复透一口气,好像心事已了,很想就此安息,但突然精神一振,又道:“还有三件要紧之事未曾告诉你们,头一件是我和快剑门的决斗,将来要由展儿代替赴约了!”
  展鹏飞奋然应道:“师父你老人家放心,只要是您的事情,纵是叫弟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徐天复遭:“好,第二件是这趟武当之行,关系到明年端午节本派与快剑门公开决斗的成败。为了本派的存亡,你们此行绝对不能失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达成任务。你们记住没有?”
  展鹏飞。阿平一齐应道:“记住了!”
  “第三件是明春端午节两派决斗之后,本派如是败北,自然须得奉上三狮玉印。但如果胜了,你们也要利用此印,设法解怨消仇,结束这近百年来两派之争。这件事不大容易做,但仍然希望你们做到。”
  这两个年轻人都齐齐应了,阿平却忍不住哭出了声,跟着还用双手捂住面孔。
  展鹏飞伸手拍拍他,声音十分亲切地道:“阿平,你瞧,师父这一番话不啻是临终遗命。但他老人家意气自若,毫无畏惧,这才是英雄本色。你要学他的样子才对。现在且别哭,听听师父还有什么交待的没有……”
  他那亲切而又沉着的声音,进入阿平耳中,果然使他激荡悲哀的心情马上就被理智抑制住,停住了哭声。
  徐天复深深吸一口气,道:“飞儿,你们武当之行,为师十分担心。但如果不冒此险,我们五行派明春的公开决斗中,一定无人能抵挡快剑门的十二快剑大阵。相较之下,还是到武当走一趟,还有一线希望。你好自为之,为师死后若是一灵不昧,定必暗中护佑,使你们获得成功。”
  他长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软,向前倒下。但阿平一直抱着他,是以没曾仆到,只倒在阿平怀中。
  阿平大叫一声“义父”,声音凄厉悲怆。
  展鹏飞鼻子一酸,虎目中涌出泪水,顺着面庞直流下来。
  阿平看看义父确实已经死了,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过了一阵,展鹏飞在他耳边道:“阿平,别哭啦,咱们得动身了。”
  阿平悲声道:“我不去。你自己去你的……”
  展鹏飞道:“什么,你不去?”
  阿平带着哭声,道:“我不去,不去!”
  展鹏飞愣然瞪大泪眼,瞧着这个少年,隐隐感到他乃是在发脾气,却不明白他何故发起脾气来?
  他等了一下才道:“师父不是叫我们两个人一道去的么?唉,如果你心里悲伤害怕,那么不去也好……”
  阿平尖声大叫一下,几乎把展鹏飞骇得跳起来,心想:他怎的老喜欢学女孩子的动静?
  他尖叫过之后,才连哭带骂道:“谁像你这么没心肝?义父死了,你连屁都不放,还叫人家不要哭?你啊,真是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他骂得尖刻,话又说得快,连珠弹般向展鹏飞直轰过来。
  但半晌没听到展鹏飞做声之后,阿平在悲恨中,亦感到奇怪,抬眼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展鹏飞满目泪痕,谁说他对义父之死不感到悲伤呢!
  阿平一愣,道:“啊……啊……你也哭了。我……我骂错你啦……”
  展鹏飞伸手从他怀中抱起师父,起身行去。
  阿平连忙跟着,不时发出抽噎的声音。
  来到那职业杀手幽州杀手晁任重尸体旁边,展鹏飞停步回顾。
  阿平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大声叫道:“喂,你真的要把义父的尸体扔在路上么?”
  展鹏飞瞪他一眼,但旋即想起师父很疼这个少年,登时涌起一股爱屋及乌之情,心中一软,放缓了声音,道:“师父遗命,要布置得好像他与晁任重同归于尽一般,你没听见么?”
  阿平道:“啊!不!不可以这样,我们必须找个好地方,把义父隆重埋葬才行……”
  展鹏飞真想说他是“妇人之见”,却终于忍住,看准了距晁任重尸体六七步远路边,相当合适,便过去把师父放下。
  接着还取过师父的长剑,在晁任重胸前要害刺了两记,留下明显的痕迹,才放回师父手中。
  他做这事情之时,态度非常冷静果决,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一切布置停妥之后,他跪在师父身边,叩拜行礼,阿平不知何故,连忙也跟他跪叩如仪。
  展鹏飞喃喃道:“师父,你在天英灵,请保佑我们。我和阿平此行,誓必竭尽所能,达成任务,明年端午节,在天下英雄众人目视之下,将快剑门击败,使五行派名扬天下,绝对不负你生前所望!”
  他祷礼完毕,徐徐起立,突然失声大号,接着大踏步行去。
  阿平连忙跟上去,一面拭泪,一面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大哥,你重任在身,可千万别太悲伤才好……”
  但他的劝说根本没有一点儿用处,因为他的活还未说完,自己凄凄切切地哭起来。
  展鹏飞大哭三声,胸中闷气泄出,虽然仍旧悲畅,但情绪的波荡已大为平复,人也恢复了冷静。
  他暗自忖道:“师父临终之时,还要我化解五行派和快剑门派之间的仇恨。这样说来,师父虽是死在快剑门所雇请的凶手刀下,可是这一笔血帐仇恨,只能到晁任重身上为止,晁任重为我所杀,我已无法再向快剑门报复啦!只是祸由快剑门而起,如若就此罢手,实在又很不甘心……”
  他想来想去,找不出一条既不违师命,又可报师仇之计。
  故此走了七八里路,还不曾做声。
第 二 章 火狐聚内丹天魔令出
  阿平虽是想哭,一路上还没有完全平静过。
  可是经过这老大一阵的发泄,内心的情绪亦恢复安定。
  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时时能够一心数用,因此一边悲悼义父,但另一方面又感觉得到展鹏飞的情形。
  当下想道:展大哥莫非悲痛过度,以致神智迷失,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想及这一点,这一惊非同小可,此后便要前赴武当山,迢迢数千里,若带着一个神智丧失之人,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道:“尝闻这种心神丧失之人,没有药物可治,只有让他遭受一次强烈的刺激,才有希望使他突然恢复神智……”
  这么一想,便集中全部智力,寻思如何给展鹏飞一个大大刺激之法。
  前面远远已可看见一些灯光,阿平心中有数,晓得那是一个叫做双桥的小市镇。
  他并且已奉义父之命,备好牲口和行李,寄放在双桥镇中,以便他们连夜动身起程,途经此处取用的。
  在那市镇上,目下家家户户俱已睡觉,实在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帮忙刺激展鹏飞一下。
  阿平的目光,从稀落的灯火,移到右方,那边的天空似乎更为黑些。
  他知道那是平地而起的山岭,绵亘十余里。
  展鹏飞仍然默默地跨着大步,和阿平并肩前行,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既不瞧阿平,亦不做声。
  他们的脚程不快不慢,又走了四五里,已抵达双桥镇了。
  这时由阿平带领,他拉着展鹏飞宽阔坚厚的手掌,一径穿入镇内,来到一处人家门前,伸手拍门。
  屋内迅即亮起灯光,接着有人走到门边,问道:“谁呀?”
  阿平应道:“陈二叔,是我,你出来一下。”
  屋门打开,灯光照出一个中年男人的瘦削身影。
  阿平道:“陈二叔,我们的牲口呢?”
  陈二叔瞧瞧展鹏飞,又瞧瞧阿平,说道:“你们怎么啦?老爷呢?”
  阿平摇摇头,道;“陈二叔你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二叔起初楞了一下,接着身子一震。
  阿平又道:“牲口呢?”
  陈二叔缓抬起头,道:“在后面……”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
  阿平道:“带我去,我先拿一件东西。”
  他和陈二叔从巷子转入屋后,一会儿就出来,也不见他拿着东西。
  接着阿平又拉住展鹏飞的手,往镇后走去。一路上都黑暗无人,只有犬吠之声,此起彼应,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阿平带着展鹏飞,出镇之后,再走了一点儿路,已经处身在上山的路上。
  展鹏飞不晓得阿平打算带他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阿平是自己人,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也不去想,仍然沉浸在自己的难题中。
  他对于解决这个难题之法,已略有了一点儿眉目,但一时还未能完全弄得通妥。
  阿平和他很熟络,又是拉手,又是揽腰的。
  山上比平地更是黑暗些,强劲的风声呼啸作响,路又比较难走。
  所以阿平这个还有孩子气的人,老是靠偎着展鹏飞,展鹏飞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亦不觉得他的动作突兀,总以为他的孩子气,所以胆小而已。
  来到一处地方,展鹏飞不必瞧看,光是用耳朵一听,便知右边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了。
  他们在悬崖边缘,放慢脚步向前行去,左边的阿平把外翼的展鹏飞挤得步步都踏在最边缘处。
  展鹏飞明知右方就是深渊,可是他毫无畏惧,一来他胆力素来强大。
  二来他每一步踏下,身形马上就稳住,绝对不会摇晃以至失足。
  三来左边的阿平还伸手勾住他的臂膀,纵是失足,有他拉上一把,必可转危为安。
  有这三点原因,他便不须中断了思潮,仍然默默行去。
  大约走了十四五步,一阵强劲山风迎面刮来,使得这两个少年身子都须得略略倾前一点,以抗拒风力。
  就在这时,阿平松开了手,身子突然向外一靠。
  展鹏飞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使这一着,由于他重心略略前倾,故此他身躯弹出悬崖外的这一刹那,只有两个法子可以挽回劫运。
  第一个法子是出手捞扣左边的阿平,如果阿平气力不够,那就两个人一齐掉落悬崖下。
  第二个法子是借重心前倾之势,施展上乘惜力卸劲功夫,把身躯横弹之势,改为前纵。
  展鹏飞念头电转间,一发现第一个法子可能把阿平一齐弄下去时,便毫不考虑,改用第二个方法。
  他腰间劲力一发,整个人侧着身,呼一声向前面跃出去。
  这一跃只纵出丈许,身形下落,脚尖往地面疾探,这时只要碰上一点东西,身子就可以立时稳住。
  谁知脚探处,底下竞空无一物。
  展鹏飞大吃一惊,双臂一振,身子又挪前了三四尺,可是脚底仍然碰不到地面。
  不但如此,由于他用尽余力硬把身形移前了数尺,因此他这时全然没有变化可能,身子宛如一块石头似的下坠,一晃眼已飞坠了十多尺。
  展鹏飞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同时突然掠过一个念头,那便是:阿平为何要谋杀我?莫非他也是敌方的奸细之一?
  此念倏起倏灭,在这刹时之间,身子又飞坠了十多尺,宛如星丸急泻,迅疾无比。
  忽听头上传来阿平的声音,道:“大哥,小心了……”
  他的声音乃是以内力迫发,故此展鹏飞虽是耳边风声呼呼急响,却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展鹏飞虽然不明白阿平何故叫他小心,但他仅是外貌老实而已,为人实是机警无比。
  当下本能地吸一口真气,内力运布全身。
  猛然间腰间一紧,似是被一根坚韧的钢丝吊勒着,登时停止下坠。
  这一下势道锐利而又急骤,如果他不是已经以内力运布全身,使出巧妙劲道卸去大部分的力量的话,他不被这根钢丝勒成两截,那才怪呢。
  他身子虽然已经骤然中止了跌坠之势,但心跳更剧。
  一来他的确被骇了一大跳,二来身子还悬在半空,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渊崖,晃晃悠悠随风飘荡,随时有粉身碎骨之厄!
  所以他情绪紧张,那颗心跳得咚咚直响,自己听着也怪不好意思的。
  头上又传来阿平的声音,道:“大哥,你没事吧?”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我没事!”
  阿平透一口大气,道:“那就好了……”
  展鹏飞道:“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好!”
  阿平歉然道:“对不起,大哥,你不要生气,也别心急,小弟我这就把你扯上来……”
  他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着,竞然使人生出了莺声嘤嘤之感,甚是悦耳。
  不过展鹏飞却皱起眉头,心想:他一个大男人,怎的话声尚带着童音?
  现在他已大略明白了,敢情阿平竟是特地要他吃这一大惊的,而自己腰间这一条钢丝似的细线,是阿平勾臂搀腰地并肩上山之时给绕到了身上。
  钢丝似的细线开始往上抽起,展鹏飞的身子渐渐吊上去。
  阿平的声音传下来,道:“啊哟,大哥,你有多少斤呀?”
  展鹏飞没好气地道:“一百来斤!”
  阿平道:“至少有二百斤,好重啊……”
  展鹏飞懒得理他,不过由于吊起的速度很慢,所以他不禁暗暗担心。
  他大约上升了十来尺,便停止了。
  展鹏飞等了一下,才道:“喂,阿平,你干什么?”
  阿平道:“我手痛得非休息一下不可。”
  展鹏飞忙道:“你掇紧一点,可别松手!”
  阿平道:“放心吧,我把这根天蚕丝绕在身上,除非我也掉下去,反正我们同生共死……”
  展鹏飞道:“哼,这叫做一根线拴两只蚱蜢,逃不了我跑不了你,真聪明啊……”
  当然他是一肚子的不高兴,假如他是奸细,让自己跌死,那还罢了。
  若然不是,则这一手实是难以原谅。
  阿平道:“大哥,你上来之后,打算干什么?”
  展鹏飞心道:我先打你屁股,最少二十下。
  但口中却在说出来,道:“不干什么!”
  阿平吃一惊,忖道:“难道你受到这么大的刺激,还不能恢复神智?”
  当下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去?”
  展鹏飞一时答不出来,因为他回想上山的经过,发觉自己一直沉浸在如何报复师仇,同时又不断地记忆起从前和师父在一起的光景,是以对阿平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并没有询问。
  阿平叹一口气,道:“大哥,你居然忘记了么?”
  展鹏飞哪知阿平问的是前往武当之事,并非这次上山之行。
  当下答道:“是的,我忘记啦!”
  阿平沉吟一下才道:“你的头疼不疼?”
  展鹏飞道:“不疼!”
  阿平道:“胸口有没有一股郁闷?”
  展鹏飞道:“没有!”
  “四肢有没有发麻?”
  展鹏飞心中有气,斥道:“你问东问西的罗嗦什么!我好得很!”
  阿平摇摇头,感到展鹏飞的性格竟然也变了,这问题实在严重。
  于是道:“好,好,我不问,对了,你的心一定跳得很厉害,对不对?”
  展鹏飞不否认,道:“这话倒不错。”
  阿平又问道:“大哥,你可知道我是谁?”
  展鹏飞怔一下,忖道:好家伙,他要露出原形啦。
  敢情真是快剑门买通的奸细。
  他只好应道:“我不知道。”
  这话实在不假,一来不知阿平是不是奸细,二来阿平是师父的义子。他今晚才知道,也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回答不知,并不过份。
  阿平跺跺脚,自言自语道:“唉,你看糟不糟糕,你连我也忘啦……”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突然放松天蚕丝,再吓他一次。
  忽然展鹏飞道:“喂,你到底拉不拉我上去?”
  阿平迟疑一下,才道:“好,我拉,我拉……”
  但他才拉两把,也就是两三下的光景,突然手中一轻,失去了展鹏飞的重量。
  原来展鹏飞在这刹那间,缘丝疾上,因是手脚轻巧,阿平根本感觉不到展鹏飞的移动,而他拉了两把之后,展鹏飞已跃上崖面。
  他轻轻巧巧飘落阿平面前,趁阿平一怔之际,出手如风,五指宛如钢钩,一抓之下,险险把阿平肩骨捏碎,一阵奇疼攻心,阿平不禁哎地叫了一声。
  展鹏飞已制住了阿平,一方面心绪恢复轻松。
  阿平痛得“哎哟哎哟”地叫,展鹏飞冷笑连声,过了一会儿,才减轻了指力,嘲讽地道:“痛不痛呀?”
  阿平呲牙咧嘴,道:“痛,痛,我的骨头快碎啦!”
  展鹏飞道:“你不怕我再捏一次?”
  阿平忙道:“我怕,你别捏……”
  展鹏飞道:“不捏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阿平急忙应道:“什么条件?”
  展鹏飞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说假话。”
  阿平道:“好,好,我不说假话。”
  展鹏飞道:“你是谁?”
  阿平道:“我叫阿平。”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你的姓呢?”
  阿平道:“我姓罗。”
  展鹏飞道:“那我再问你,你是谁?”
  他声音中,阴阴有冷酷的意味,似是打算对阿平有所不利。
  阿平吃一惊道:“我……我是你师父的义子……”
  他显然在讲假话,展鹏飞怒道:“难道我不知道么?我不是问这个,哼,我问你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奸细?”
  阿平愣了一下,道:“奸细?我?我怎么是奸细?”
  展鹏飞道:“如果你不是奸细,为何打算谋杀我?”1阿平突然哈哈大笑,道:“大哥,你说什么?我几时打算谋杀你?”
  奇怪的是他的笑声传入展鹏飞耳中,竟然有一种力量,使展鹏飞深信他的确是打心底欢笑出声,并非伪装,亦没有其他含意,只有无限的欢欣和宽慰之意。
  展鹏飞也愣住了,阿平又道:“唉!大哥,我们一定把彼此的意见弄拧了。”
  展鹏飞问道:“怎么一个弄拧法?”
  阿平道:“我一直还以为你神智未曾恢复清醒,但你却能够怀疑我是奸细,显然你心中并没有迷糊。”
  展鹏飞道:“当然,我心中清醒得很。”
  阿平道:“可是刚才我问你上来之后,有什么事要做,你说没有,我问你我们打算到那儿去,你说不知道,所以我一直以为你神智未复……”
  展鹏飞道:“我跟你上来,可没有问你干什么,这叫我怎生知道你打算到哪儿去?”
  阿平唉一声,道:“我不是问你上山之故,而是问我们的行程目的地!”
  展鹏飞道:“听起来好像我们误会了,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你说说看,为何带我上山,搞这么一手?”
  阿平道:“你一直迷迷糊糊,问十句,答不上一句,我以为你悲伤得失去神智,所以用一个激烈的方法,使你回醒。因此,特地带你上山,把你挤跌,好使你大吃一惊,利用这个刺激,使你恢复常态……”
  展鹏飞又好气又好笑,因为阿平这一手的出发点实是好意,似乎不好过于责怪,于是他只好自认倒霉,白白虚惊一场。
  当下说道:“你这一招下次别轻易使用,我是人贱命薄,说不定真会摔成肉酱……”
  阿平白他一眼,大有怪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之意。
  但嘴上却没说出来。
  两人觅路下山。不一会儿,已抵达双桥镇。
  阿平叫他在路上等候,独自去了。
  不久,蹄声响处,阿平骑着一匹骏马,手中还牵着另一匹,也是十分神骏,来到展鹏飞身边,辰鹏飞更不打话,接过经绳,飞身上马。
  两骑并轡驰去,从黑夜到天明。
  清晨打尖,喂过牲口,展鹏飞发现不但这两匹牲口十分骏健,同时每一骑鞍后都有行李铺卷,装备齐全。
  纵是山行野宿,也不怕风露侵袭。
  他们继续赶行,中午时分,到了一座叫做尖石的市镇,阿平首先在一家饭馆前停下来。
  展鹏飞随他下马,把牲口交给伙计,两人走人店内。
  但他的面色不大好看。
  阿平装作不见,一径点菜叫饭,等伙计走开了,才向展鹏飞道:“大哥,你可是怪小弟停歇打尖么?”
  展鹏飞的确是因此不悦,也不愿作伪,便点点头。
  阿平道:“小弟没有先向你请示,难怪大哥感到不满。不过……”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不过什么?”
  阿平道:“不过目前情况特别,所以小弟大胆做了主啦。”
  辰鹏飞讶道:“情况特别?哪一点特别了?”
  阿平道:“大哥乃是血性男子,深心中对师父之仇念念难忘,恨不得即刻赶到武当山,求得秘籍,以便在明年端午,一举击败快剑门的十二快剑大阵。”
  展鹏飞道:“你不想吗?”
  阿平道:“不是不想,但没有大哥那么急切。”
  展鹏飞道:“我急切也是人情之常。”
  阿平道:“不错,但我们捱受得了,两只牲口却熬不住呀……”
  展鹏飞一时语塞没做声。
  只听阿平又道:“大哥,此次武当山之行,成败未卜,我们还是不要太急,凡事谋定而后动的好。”
  展鹏飞道:“这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就是心中的仇很,时时按捺不住。”
  阿平道:“有一点大哥想想,就会心平气和。”
  展鹏飞问道:“是哪一点?”
  阿平道: “那就是我们此去武当,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我们失败,五行派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因此,为了本派存亡盛衰,我们岂能不冷静从事?”
  展鹏飞怔了一阵,才道:“你说得很是,我似乎太鲁莽了。”
  这一夜他们早早寻了宿处,酣卧一夜,翌日上路,直到黄昏时节,忽见前面一条大河横亘。
  他们赶到时,那渡船已撑出数丈。
  两人只好下马等待,顺便休息一下。
  片刻间,陆续有些行人车马来到,都挤集在岸边,等侯摆渡。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向河水指点,道:“瞧,有人淹死啦……”
  只见随水漂来一具尸体,服饰鲜明,作贵介公子打扮。
  这具尸体才流近,又有一具顺流漂来,亦是服饰鲜明,却是武士装束。
  人丛起了一阵骚动,早已有人找到长竹,把尸首搭近岸边,瞧瞧是不是已经死了。
  辰鹏飞、阿平二人,也夹在人堆中观看。
  他们一望而知这两具尸体,都是被同样一种阴毒功夫震断心脉而死,故此印堂和颈项全都淤黑。
  阿平扯扯展鹏飞衣袖退到人堆边缘。
  阿平低声道:“大哥,这两个人被邪教高手击毙,你可瞧得出是哪一派的手法?”
  展鹏飞道:“师父从前说过,宇内武林中,邪派高手甚多,但以一谷二府三教最为著名,以我看来,这种阴毒手法,却不是六大邪派的绝艺。”
  阿平道:“小弟也有同感!”
  展鹏飞道:“我们如果不是有急事在身,这种奇怪情形,却是不妨调查一下。”
  阿平道:“为什么呢?”
  展鹏飞道:“我也不大敢确定,但这两具尸体,的确很像是七星教中之人,如果真被我猜中了,岂不很值得加以调查之事吗?”
  阿平沉吟道:“是啊,这两人如果是三教中的七星教之人,邪派中还有谁敢下此毒手?
  显然其中必定大有古怪。如果我们查得出来,那一定是极珍贵的资料。”
  展鹏飞道:“我们只要知道谁敢向七星教之人下手,已是足以震惊江湖了。”
  阿平忽然碰碰他,示意他别做声。
  展鹏飞连忙小心回头,查看了一阵,并没可疑人出现。
  再一看阿平,敢情他正运功收听什么音响。
  辰鹏飞当即摄神查听,从人们传出嗡嗡语声中,他很快找到具有相当意义的对话。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已显出未曾修习过武功。
  其中一个说道:“没错,我绝对没瞧错,这两个家伙,正是昨夜暗中跟踪老瞎子的一个……”
  另一个说道:“如果你没瞧错,我记得铁头张三提起过,他们一直打听住在山后面土地庙内的老瞎子的下落……”
  先开口的人道:“我倒没听说过这件事,老瞎子已经在山坳中住了几年,这两个蛮横的家伙,也会是那个老瞎子的朋友么?”
  后开口的人道:“我瞧他们不是朋友,这两个家伙多半是找老瞎子算账,但反而被人家宰了。”
  先开口的人道:“别开玩笑,那老瞎子我也见过,虽然有些古古怪怪样子,但哪里能宰得了这两人?”
  他们谈论至此,话题忽然转到别的事情去了。
  展鹏飞听了一阵,转眼向阿平望去,只见他也恰好不再查听,两人目光相遇,微微一笑。
  阿平道:“大哥,要不要瞧瞧那老瞎子去?”
  展鹏飞道:“算啦,别耽误了赶路。”
  阿平道:“这两天我们已碰见过好几个人,很像是邪派高手,现在又见过七星教两人身亡,大概不是巧合了。”
  展鹏飞道:“我们没资格多管闲事,就算是天下的邪派人物完全出动,亦与咱们无关。”
  阿平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怎知这些邪教人物的鼓动,会不会与武当派有关?如果有关,而我们又早一步打听出来,等我们到了武当,这消息岂不是可以使武当派感激我们么?”
  展鹏飞矍然道:“咦,这话很有见地。”
  阿平道:“听说这些著名的邪派人物,行踪隐秘,罕得有人遇见。见面尚且如此困难,我们如果探出一些内幕消息,自然弥足珍贵啦。”
  展鹏飞完全被说动了,道:“好,我们回去查查看。”
  当下两人悄悄牵马离去,等到距岸也有一段距离,才飞身上马,往回路上一个叫做七里铺的市集驰去。
  他们来到市集,已经是灯火黄昏之际,这一阵急驰,少说已有六十余里之远。展鹏飞道:“阿平,我们到处都可露宿一宵,何须赶回市集投店?”
  阿平道:“不,不是投店,我猜那老瞎子多半在这附近。”
  展鹏飞说道:“一路上还有不少市镇,何以你选中这一个?”
  阿平道:“我见那谈论老瞎子的两人,俱是步行,又都背着不少东西,算算路程,他们走了一天,大概是在这七里铺出发。”
  展鹏飞哦了一声,道:“那么我们打听一下。”
  两人下马,牵马而行。
  展鹏飞随便向一个老者询问,得到的答案使他十分惊喜,原来阿平果然没有猜错,在东面里许,路边有一座著名的土地公庙,庙后不远,有个山坳,果然有一个老瞎子,在那儿盖建了一栋石屋,已经居住了四五年之久。”
  阿平洋洋得意道:“瞧,我没有叫你走冤枉路吧?”
  展鹏飞道:“你的头脑果然要得,现在天色已黑,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平道:“我们把马匹寄放客店,马上就去查看。”
  展鹏飞先不问他,等到把马匹寄好,两人相偕离市,向东方奔走之时,才问道:“现在赶去,岂不太早了一点儿?”
  阿平点头道:“早一点儿最好,因为按照一般习惯,这个时间没有人会有行动,我们正是利用这一点,使人出乎意料之外。”
  展鹏飞道:“好,我一直都任你摆布,没有异议。目下快到地头了,我却要你听我的啦。”
  阿平道:“你要我怎样?”
  展鹏飞道:“这个老瞎子,八成是邪教高手,不比等闲。你不许走近去,等我独自上前查探。如果没有危险,你再上前不迟。”
  阿平沉吟一下,但旋即发现展鹏飞竟然十分坚决,万万无法使他改变,只好应承下来。
  展鹏飞欢然道:“你肯听话,我就放心啦。”
  他游目一瞥,道:“再走三十多步就是土地公庙,你连那土地公庙也不可靠近……”
  他指指右方数丈处,一株高高耸起,形如华盖的大树,道:“你到那株树下等我。”
  阿平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展鹏飞道:“我知道,你先去吧。”
  阿平依言奔去,立时隐没在黑暗中。
  展鹏飞先调运一下气息内力,把背上的宝刀挪一挪,这才迈开大步,向土地庙行去。
  这座土地公庙算是宽敞的了,虽然只有一进,却相当的深。
  大门打开着,里面黑沉沉的,实在不容易看出有人。
  但展鹏飞除了功力深厚之外,耳目之灵,远胜常人百倍。
  是以一望之下,已发现庙内有人影微闪。
  他定神一听,还听得到那个人的呼吸。
  这个人在黑沉沉的庙内,已经稀奇,何况他又不是在睡觉,而在行走移动,可见得必有古怪。
  展鹏飞判断之下,深信庙内之人,必定不是守庙之庙祝。
  他心念一转,故意用沉重的脚步,行近庙门。
  庙内毫无动静声息,展鹏飞虽是运足超乎常人的目力查查看,竞也瞧不见刚才的那一道人影,究竟躲藏在什么地方。
  他在庙门前站了一下,突然回身便走,好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
  展鹏飞才走出十多步,背后闻声飒然,一道人影从他右方掠过,飘然落地现身,拦住了去路。
  这个人乃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腰佩长剑,一袭布衫,甚是雅朴。
  但在月光之下,只见这个青年颧高鼻勾,目光闪烁,满面尽是阴骘狠毒之气。
  他闪目打量展鹏飞时,一手按着剑把。
  展鹏飞念头电闪,忖道:“从他的迅疾身法看来,此人拨剑出手的速度,一定也十分惊人,我须得特别小心他这一点不可。”
  当下拱拱手道:“兄台是谁?为何拦住在下去路?”
  那青年冷哼一声,道:“你猜呢?”
  展鹏飞道:“这教在下从何猜起?”
  那按剑青年道:“猜不到也行,你先报上姓名来。”
  展鹏飞如实报出,反问道:“兄台如何称呼?能不能赐告?”
  那青年道:“我姓涂,名森,外号勾魂客。”
  展鹏飞听都没听过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当下拱手敷衍道:“久仰,久仰……”
  勾魂客涂森冷笑一声,道:“放屁,江湖上没有人晓得本人姓名外号,你从何久仰?”
  展鹏飞一愣,老实地应道:“这是一般惯用的客气话,如果涂兄不喜欢,在下不说就是。”
  勾魂客涂森感到意外地打量他一下,才道:“瞧起来你好像真是初入江湖之人,说的话还存有一份天真,我且问你,你听过三阴教这个宗派没有?”
  展鹏飞点头道:“听过,当然听过。这是鼎鼎大名的宗派,在下不至于孤陋寡闻得连三阴教也不知道。”
  勾魂客涂森道:“本人就是三阴教护法之一,我倒希望你也听人说过本教的规矩。”
  展鹏飞摇头道:“在下确未听过贵教的规矩。”
  涂森道:“那么我告诉你,本教的规矩之一凡是有所行动之时,在方圆三里之内,只要有人闯入,非友即敌。你说说看,你是本教之友呢?抑是敌人?”
  展鹏飞皱眉道:“涂兄此言差矣,贵教名震天下,哪里会有这等不合理的规矩!”
  涂森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别罗嗦,是友是敌,咱们一言立决!”
  展鹏飞念头电转,其中有一个念头非常激烈,竟是要拨刀与此人决战,瞧瞧名列一谷二府三教的三阴教,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绝艺。
  另一个稳健的念头占了上风,使他放弃了拨刀一战之想。
  原来他顾虑到偕阿平前赴武当之行,关系师门。
  设若与三阴教结下怨仇,自然对他们武当之行有害无益,当下决定从实说出来此之故。
  他仍毫不松懈警戒,提防对方突然出剑,口中应道:“在下也不知与涂兄是友呢还是敌人,因为在下来到此处,为的是要在庙后山坳内的一间石屋,探访一位瞽目老人……”
  涂森噫了一声,插口道:“原来如此,你早说不就完了?”
  他言下大有怪责之意,倒教展鹏飞大感莫名其妙,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涂森的手第一次从剑把上移开,使得展鹏飞略略感到轻松。
  只听他又道:“展兄既是来探望瞽天罗范泛老的,当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啦!”
  展鹏飞轻咳一声,大胆问道:“涂兄,容在下私底下请问一声,范泛老的外号瞽天罗是什么意思?”
  勾魂客涂森微微一笑,道:“问的好,你是哪一派出身的?”
  展鹏飞已决定一切从实说出,当下毫不迟疑,道:“在下是五行派弟子。”
  涂森哦了一声,道:“贵派的声名,兄弟好像从没听人说过。但既然范泛老能够召你前来,自然有他的打算……”
  他的态度好转了很多,原因是展鹏飞有一种坦白老实的气质,使他自然而然减少了许多疑虑,只听涂森又道:“范泛老不属一谷二府三教,却是有数高手之一,尤其对天下人物事故,渊知博闻。天下之事,没有不知道的。大家都认为他耳目之广,宛如天罗地网一般,所以外号称为瞽天罗。自然你大概也知道,他老人家可不是真的瞎子……”
  展鹏飞发现他口中,对那瞽天罗范泛老似是相当尊敬,心想这位邪教高手,一定非常高明厉害。
  只听涂森又道:“咱们虽是朋友,但敝教教主吩咐过,纵是朋友也须接得下兄弟三剑,方能入得庙门。”
  展鹏飞大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涂森道:“你真不懂抑是装糊涂?”
  展鹏飞道:“在下实是不明其故!”
  涂森停歇了一下,才道:“范泛老既然能把你约来,你多多少少也该晓得赴约的目的,咱们这一去可不是游山玩水,时时刻刻有杀身之祸,假如展兄连兄弟三剑都接不下来,那就什么地方都不必去啦……”
  展鹏飞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办什么事。”
  涂森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你怎么来的?”
  展鹏飞感到话须从头说起,应道:“在下奉了先师遗命……”
  涂森讶道:“哦?令师已经亡故了?你是奉命代师前来应范泛老之约的,是不是?”
  他根本不让展鹏飞回答,又道:“总之,范泛老的眼光错不了,令师既能派你前来,你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兄弟的三剑,料你可以抵挡得住。”
  展鹏飞道:“我……我……”
  涂森安慰他道:“别怕,我不下杀手就是。”
  展鹏飞一听,可就气往上冲,心想:不管事情内幕如何,也得先接下他的三剑再说,免得被他误会,弱了师门名声。
  于是不再多言,颔首道:“既是如此,涂兄请!”
  他掣下背上的宝刀,登时在黑暗中闪动着精光。
  涂森道:“好刀,你拥有这等利器,可知武功定有独到之处……”
  展鹏飞发觉他声调中,有欣然之意,可见得涂森实希望他武功高强。
  涂森掣出长剑,动作迅快,尤其是长剑出鞘之际,全无声响。
  他的长剑与展鹏飞的宝刀恰恰相反,全无一点儿光华,在这等昏黑之时,几乎看不出他手中竟持有一把长剑。
  展鹏飞从对方“拔剑无声”和“剑刃无光”这两点上面,推测出这个人的武功路数,定然十分阴毒。
  而且很可能以突袭暗杀见长。
  要知三阴教虽是天下六大邪派之一,可是他们行迹隐秘,有些什么武功绝艺,以及教中有些什么人物,外间知者甚少。
  尤其是像展鹏飞出身于不大著名门派之人,对这等高于一般江湖道的邪异门派,自然知道得更少了。
  好在他天赋异禀,耳目之灵,远胜常人百倍,故此对这勾魂客涂森那柄黯黑无光的长剑,倒还看得清楚。
  但见他起手一招“丹凤朝阳”,剑势笼罩着他上盘,剑尖待发未发。
  这涂森果然遵守诺言,不施杀手毒着,这一剑等到展鹏飞宝刀已出,才递了出去。
  饶是如此,展鹏飞仍然不禁心头一震,原来涂森剑势一发,陡然间锋刃已刺到他腰肋之间。
  也就是说他这一招看似是“丹凤朝阳”,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而剑刃改向之间,也难寻痕迹,当真是奇诡无比。
  展鹏飞吃惊是一回事,但并不是没有招架之能。
  但见他宝刀光华像帘幕般垂下,封住了敌剑。
  涂森的怪剑如灵蛇般撤了回去,口中道:“好刀法,但你要小心,兄弟第二三两剑一齐使出,可跟这一招不一样……”
  展鹏飞洪声道:“涂兄不须留情,请。”
  勾魂客涂森陡然感到对方气势增强数倍之多,可见得他年纪虽轻,但修养之功却极为深厚。
  当下旋腕发剑,使出本门绝艺,第一招“上天无路”,第二招“入地无门”。
  这两招奇奥诡异之极,名是两招,实是混合不可分开的一招。
  只见涂森身形向前欺迫发剑之际,忽耸忽伏,瞬息之间,耸伏了数次。
  简直教人摸不准他到底是要长身而起呢?抑是伏身出击?展鹏飞目力锐利,居然看出涂森的重心不上不下,仍在当中,可知他的耸伏之势,其实是假。
  他看出了这一点,心中坚信自己判断不差,宝刀斜抱,坚守中路。
  果然“锵”地一响,两人都各震退三步。
  勾魂客涂森愣了一阵,才把长剑收回鞘内,道:“好功夫,展兄是真人不露相,兄弟先前看走眼了,掉以轻心,几乎出丑。”
  展鹏飞也收起宝刀,抱拳道:“涂兄好说了,在下哪里谈得到什么真人不露相……”
  他一面说,一面忖道:涂森的这一剑想必是他三阴教绝技,向来少逢能够抵御之人,所以才这般惊恐。
  他一点都没猜错,只听涂森说道:“敝教这一剑二招数十年以来还没有人能像展兄这般守得住,所有的高手无不先行退避,以便找寻应付之法……”
  他仰天一笑,接着说:“范泛老果然不同泛泛,居然能请到像展兄这般年轻的高手为敝教出力,实是敝教之幸。”
  展鹏飞这时才明白他们三阴教何以会在这儿出现之故。
  他方想分说,涂森已说道:“可惜范泛老已被敌人暗算,不幸亡故。不过他老人家邀的异人奇士,大都到齐了……”
  展鹏飞恍然大悟:“敢情那瞽天罗范泛已经死了,无怪这涂森语气中对他甚是尊敬。”
  要知我国自古已有“人死为尊”的观念,是以勾魂客涂森对范泛老特别尊敬,现在可就一点儿都不希奇了。
  他报拳行礼,道:“在下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奉了先师遗命……”
  涂森插口道:“不要紧,兄弟这就告诉你。其实展兄不知内情,不足为奇,因为敝教这一趟行事甚是秘密。范泛约人时,也是看情形把内幕或多或少的告诉对方。令师可能完全晓得,但却没有告诉展兄而已。”
  展鹏飞正要说话,庙内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锐耳口音,道:“涂护法,有话进来再谈。”
  勾魂客涂森应了一声“是”,神色声音相当敬谨。
  展鹏飞惊恐地看看庙宇,低声道:“说话的是不是贵教……”
  勾魂客涂森颔首道:“不错,正是敝教教主!”
  展鹏飞登时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瞧一瞧这个女性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的好奇心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三阴教教主的口音,娇脆悦耳,听来好像很年轻。
  而三阴教可不是平常的武林门派,竞然由一个年轻女子做教主,实是使人感到兴趣。
  想看看她究竞长得怎样?有些什么本事等等。
  涂森做了一个手势,道:“展兄请,咱们到庙内再谈。以免一时大意,泄漏了机密……”
  展鹏飞举步行去,心中已改变了主意,一来目下再分说已不大妥当,应该未过招以前,就要分说个水落石出才对。
  二来他很想看看三阴教教主是怎样的人物,这将是毕生不易碰上的机会。
  三来既然范泛老已死,照涂森透露的口气,看来不大会露出马脚。
  直到他踏上台阶,涂森才说道:“展兄不用入庙,请转到后面……”
  展鹏飞如言折向庙后,暗暗猜测那三阴教教主刚才发话之时是不是在庙内,是使某种绝技,从庙后把话引传过来呢?抑是人本在庙内,只不过目下已到了后面而已?
  这个疑问到了庙后,就有了答案。
  他们一转入庙后,那阵娇滴滴的声音,便传人他们耳中,道:“到左边的屋子来!”
  她的声音,似是打由前面数十步的广场中传来。
  然而在疏星微辉之下,那片旷地上根本没有人影。
  他们又折向左边,在一片树木后面,现出一座简陋的本屋,一望而知是草草搭盖,并且就着两株树而措成的。
  在树木阴影中,这间屋子看不出大小,却使人泛生孤单之感。
  屋内射出微弱的光,他们走近时,屋门“呀”地打开,四下登时明亮了很多。
  展鹏飞一眼望去,只见这屋于还分隔为前后两进,前面这一进,非常简陋,木床草席,以及一些租笨的桌椅等。
  两名白衣侍女在灯光下注视着门外的年轻人,她们显然都没有料想到来人只是个毛头小伙子,所以都流露出诧色。
  勾魂客涂森道:“有烦哪一位姑娘禀告教主一声,说是涂森带领五行派高手展鹏飞参见。”
  其中一个少女点头道:“好,我进去通报。”
  她转入去,一下就出来,含笑道:“教主令涂护法陪贵客入内相见。”
  涂森色然而喜,大步行去,一面向展鹏飞道:“展兄,教主有请!”
  展鹏飞跟在他身后,走入内间,眼前陡然大亮,原来这内间墙壁都油漆过,一片雪白,同时床榻桌椅,都很精美。
  此外,还有薰香的香篝、锦垫等物,大有富丽的气象。
  在正对面的一张绣椅上,坐着一个白衣曳地的长发少女,年纪最多只十七八岁,长得杏脸莲腮,明眸皓齿。
  双颊微见苍白,好像极少晒以太阳。
  不过仍然掩不住她青春的光彩。
  这个美貌的白衣少女,竟会是名震天下的三阴教主,展鹏飞实在是感到难以置信,是以瞪大双眼的看她,微微发怔。
  涂森垂手躬身,道:“参见教主!”
  白衣女道:“护法不用多礼!”
  涂森道:“这一位是五行派高手展鹏飞兄,刚才敝座试剑之时,曾施展‘上天无路、人地无门’两招,但被展兄一刀震退了两步。”
  白衣女面上闪过震惊之色,道:“哦?这倒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她两道明亮的目光,在展鹏飞面上转动,好像想在他面上找寻出什么似的。
  展鹏飞这一会儿工夫,已把她看清楚了,当下抱拳施礼,道:“在下展鹏飞,见过教主。”
  白衣女微笑一下,道:“展兄请坐!”
  她说得很客气,不过一直高坐椅上,仍然保持着身份。
  展鹏飞倒不觉得她骄傲,因她乃是一教之主,乃是天下间有数人物,见客时高坐不动,亦不算得傲慢无礼。
  他在一名白衣侍女搬来的锦垫上坐下,还接过了一盅热腾腾的香茗。
  白衣女轻启朱唇,发出像早先传来的娇脆声音,道:“涂护法,展兄已得知范老死讯没有?”
  涂森躲身道:“敝座已经告诉过他了。展兄的师尊亦去世了,他是奉遗命前来,至于为何而来,却尚未得知。”
  白衣女道:“那么你就扼要地告诉他,然后领他到石屋,瞻仰过范泛老遗体,便与其他应约诸人见面。”
  涂森应了一声“是”,随即向展鹏飞道:“敝教目下正倾全力,要办妥一件事。其实不但本派如此,事实上一谷二府三教,莫不如此。”
  展鹏飞一听竟然有这么大的事情,不觉呆了,心中兴趣如急潮猛涨。
  涂森又道:“武林中不少名重当代的人物,都被我们这六个门派分别礼聘网罗,以增强实力。像范泛老,就是帮助本教最得力的人,故此遭受敌视,惨被暗算了。”
  展鹏飞道:“徐兄可曾查出了暗算范泛老的凶手是谁么?”
  涂森哼了一声,道:“反正是一谷二府三教这六大派中另外那五派中之人,说不定还是几派合力作的凶案。”
  展鹏飞心中颇不以为然,忖道:“缉查凶手,何等重事,他却说得那么疏忽大意,好像不值得一想似的。若是用这等态度去办那件大事,焉有成功之望?”
  只听勾魂客涂森又道:“目前一谷二府三教,都已尽倾全力,要取得一件物事。范泛老乃是负责替本教网罗各地奇人异土的重要人物。是以他遭受敌人杀害,不足为奇……”
  展鹏飞道:“原来如此,只不知那是什么物事,竞能使得名震天下的六大奇门异派这般重视?”
  涂森道:“这已不是秘密了,我们所争的一面令牌,称为天魔令。在这面令牌上,镌刻着六段文字和六种不同的手法。文字是阐述我们这六派武功上的弱点。至于那六种手法,便是针对我们的弱点的克制手法……”
  展鹏飞说道:“这祥说来,凡是拥有这面天魔令之人,岂不是成为专门克制你们六大奇门异派的人了?”
  涂森道:“不错,所以我们一谷二府三教虽然百年来无不人才辈出,势力强大,却为了这面天魔令下落不明,大家都不敢放心横行……”
  展鹏飞忖道:妙,妙!如果我拿到了这面天魔令,一定暗暗收藏起来,好教这些邪派不敢横行作恶……
  他念头刚转过,又听到涂森的声音道:“这面天魔令现下在燕云大侠狄仁杰手中,哪一派得到了天魔令,不但本派的弱点得以弥补,而且还可以收服其他五派,成为唯我独尊的局面。”
  展鹏飞道:“那么咱们此行,竟是要去找那燕云大侠狄仁杰,夺取天魔令?”
  涂森道:“别开玩笑,燕云大侠狄仁杰武功深不可测,享名数十载,足称天下无敌,咱们岂可招惹于他?何况天魔令在他手中,我们六派的弱点,他俱都深悉,这些人去十个死五双,那是决不会错的!”
  展鹏飞说道:“既然不可招惹狄仁杰,咱们却向何人下手?”
  涂森道:“老实说,燕云大侠狄仁杰如果不是自己透露消息,天下谁也不知天魔令会在他手中。他透露这个秘密,当然有原因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燕云大侠狄仁杰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年方十八,听说才貌双全,狄仁杰钟爱无比,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谁知去年忽罹怪病,全身瘫痪,除了神智仍在,还能说话之外,便仿佛是个死人一般,煞是可怜……”
  展鹏飞一面聆听,一面偷看白衣女一眼,只见她正在玩弄手中一块玉佩,面上泛起天真无邪的表情。
  他暗暗觉得不解,心想:三阴教乃是六大邪派之一,为何肯让这样一个美丽少女当上教主?教中之人难道都心服么?
  涂森的话传入他耳中,只听他道:“那燕云大侠狄仁杰为了爱女之病,访遍了天下名医治疗,都医不好。最后才知道天下间只有一样物事,可以医得好他的女儿……”
  展鹏飞大感兴趣问道:“什么物事竟有这等灵效?”
  涂森道:“必须要一颗火狐的内丹,才能挽救他女儿的怪病……”
  展鹏飞道:“火狐内丹?世上当真有这等物事么?”
  涂森道:“当然有啦,并且已是我们一谷二府三教共同持有宝物,不过十余年来,大家都遵守盟誓,谁都不下手夺取这火狐内丹,所以至今尚在那通灵火狐腹中呢……”
  展鹏飞听到这里,真不知道是相信好?抑是不相信的好?像这等奇奇怪怪之事,若不是在鼎鼎大名三阴教护法勾魂客涂森口中说出,那真是打死他也不相信。
  他有一点实在不明白,当下问道:“既然火狐内丹有着落,六大奇门异派又何须劳师动众的倾巢而出?还彼此作对争杀?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涂森道:“那火狐内丹别人断断无法取得;天下间只有我们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方能手到擒来。”
  展鹏飞越发不明白了,道:“这么说人多也是没用的啦?”
  涂森道:“盗采火狐内丹,只要教主一个人就行啦。然而却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踏入那火狐所居的幽灵谷的人,一年以内绝对不能开过杀成,所以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能出手杀人,否则一旦潜近那通灵火狐,立被发觉而遭毒手。”
  展鹏飞抬眼一瞥,只见白衣女微微领首,表示涂森之言不假,当下道:“这么说六大门派倾巢而出,以及召请各方高手相助,目的只为了保护教主得以安然入谷?对不对?”
  涂森道:“你猜得也差不多了,事实上自然还没有那么简单!”
  白衣女接口道:“涂护法,可带展兄前去瞻仰过范泛老的遗体,并且见过本教的各方高人。然后,你知道该怎么办……”
  涂森躬身应了,向展鹏飞道:“展兄请!”
  展鹏飞道:“在下还有一件事……”
  涂森笑一笑道:“展兄已经得知敞教的秘密,个人的私事,只好等以后再料理啦!”
  他这话已不谛暗示说,在一谷二府三教群起争夺火狐丹未有结果以前,展鹏飞已不能单独行动。
  展鹏飞根本用不着细想,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势,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
  一来三阴教的绝技秘艺,不同凡响。
  刚才那勾魂客涂森已经显示这一点。
  二来此教尚有其他的邪人魔头相助,以三阴教的地位,所有被聘网罗之人,当然差不了。
  可想而知这些魔头随便来上一个,他展鹏飞就可能已受不了啦。
  故此展鹏飞当机立断决定不生枝节,暂时听三阴教之命行事,以免为师门招惹来灭门之祸。
  对于涂森的暗示,他只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另有私事未了,而是此来还带了一个人同行……”
  白衣女静静地淡淡地问道:“是什么人呢?”
  展鹏飞道:“是在下的师弟!”
  白衣女道:“原来如此,幸亏展兄说得快,不然的话……”
  她轻轻一击掌,登时一名侍婢奔来,白衣女道:“通知魏长青护法,不可出手对付那个少年。”
  侍婢迅即传命去了,展鹏飞心头暗凛,忖道:“阿平的轻功绝佳,人又机警多智,居然瞒不过这些邪教人物的耳目,实在可怕,我们往后定须多加小心才行。
  只听白衣女又道:“展兄,请把令师弟叫来,一同前去瞻仰范泛老的遗体。还有……令师弟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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