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馬翎 Sima L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3年1989年七月)
丹鳳針
  作者:司馬翎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九章 氣宇軒昂動芳心
  第十章 蕩女迷情夜觀星
  第十一章 天羅絶藝滿胸懷
  第十二章 情深意濃吐真言
  第十三章 遁身隱形鬥青等
  第十四章 雙絶毒陣惑心神
  第十五章 談笑為敵手足殘
  第十六章 品花鑒美見情懷
  第十七章 麗日並轡談笑生
  第十八章 君子之心皎如月
  第十九章 以惡製惡陷危局
  第二十章 因愛成嫉復相爭
  第二十一章 鬼域骷髏皆是兵
  第二十二章 以毒剋邪奏奇功
  第二十三章 心香脈脈情意濃
  第二十四章 滅絶人性役鬼術
  第二十五章 傀儡受驅擬人形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變幻莫測意中人
  第二十八章 殘心大法亂人性
  第二十九章 佛門寺僧顯神通
  第三十章 無量功德渡魔王
第 一 章
  斜陽下,一群歸鴉掠過那片深壑,復又振翅高飛,越過坐落在山腰的那座城堡,投入山上的樹林中。
  那座城堡,背山而築,前臨無底深壑,單單是這等形勢,已經教人泛起了兇險可怕之感:一個枯瘦的白發老人,從一片疏林的小徑走出來,他腳步蹣跚,背已佝僂,竜鐘老態。
  這老人已看見一個人倚石而立,但他卻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他走了十多步,突然停下來。
  他緩緩掉轉身軀,嚮那石邊的人影望去,蒼茫暮色之中,但見那人是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人,身上的衣着樸素大方,甚為適體,一望而知必是出身於世傢門第。但他背上插着一把鋼刀,卻使人有不倫不類之感。
  老人打量了一陣,痰咳一聲,道:“少爺你今幾歲?”
  那少年這時纔轉眼望嚮老人,隨即躬身施了一禮,道:“有勞老丈下問,晚生今年一十七歲了。”
  老人點點頭,道:“小老兒也覺得你衹有十六七歲,果然沒有錯,你貴姓呀?”
  少年道:“小姓杜,名希,字希言。不敢請教老丈尊姓?”
  老人道:“小老兒姓趙,便是那邊的趙傢村人氏。”
  他停歇衛下,纔又問道:“杜少爺到這荒山野領之中,不知有何貴幹?”
  杜希言道:“老丈但須直呼賤名,晚生落魄江湖,此身如飛絮飄萍,茫茫天壤,難見一枝之棲,豈敢當少爺之稱?”
  趙老人膛目而視,似是聽不懂他文縐縐的解釋,但他也不追嚮,衹道:“少爺你是江湖上的好漢麽?”
  社希言搖頭道:“晚生不是。”
  趙老人道:“那麽你何事到此?”
  杜希言搖搖頭,露出一種沉鬱的神色。
  趙老人轉身欲行,但終又回頭,道:“杜少爺,你可知那邊山腰的古堡是什麽地方麽?”
  杜希言點點頭道:“晚生曉得,那便是天下武林無有不知的“鬼堡”了。
  趙老人道:“它原來的名稱是天罡堡,少爺知道不知道?”
  社希言道:“這個晚生倒不知道了。”
  趙老人訝道:“你既是不知,怎會來到此地?”
  杜希言眉宇間又流露出沉鬱之色,趙老人走上去,道:“那麽你競是打算到那鬼堡去了?”
  杜希言點點頭。
  趙老人又道:“你年紀輕輕,什麽事情不好幹,卻要跑到那鬼堡去?小老兒可不是第一次見到前去鬼堡之人,但你卻是最年輕的一個!”
  杜希言道:“那些前往鬼堡之人,結果如何,老丈一定知道吧?”
  趙老人道:“他們到底碰見什麽事情,小老兒無從得知,但這些人有去無回,卻是千真萬確的,再不會假。”
  杜希言道:“晚生也聽說這鬼堡乃是世間罕有的兇地,從來無人人堡而生還!照老丈這樣說法,這個傳說竟是一點也不去。唉!這些人都太貪心了,纔會送掉性命。”
  杜希言道:“俗語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也不算得是奇怪之事,老丈你是本地人,難道這幾十年問,也沒有進人過那鬼堡一次麽?”
  他提到入堡之事,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嚮那古堡望去。雖然相隔着一片深壑,距離甚遠,但目力仍然可以。
  但見那古堡,矗立在山腰,透出一種蕭條荒涼的景況。
  尤其是夕陽餘輝,已漸見暗淡,四山之間萬木蕭蕭,更襯托出這座古堡的陰森冷落……
  趙老人搖搖頭道:“沒有,小老兒一輩子打柴賣薪度日,哪有膽子到那鬼堡去?”
  杜希言道:“這個地方遠遠望去,真是使人害怕。”
  趙老人道:“但五十年前的天是堡,卻不是這等樣子,那時候我還年輕,時時在這兒望見堡中燈光輝煌,又隱隱飄風送美妙的樂聲,那真是像神仙住的地方一般。唉!想不到後來變成了人人害怕的鬼堡。”
  杜希言露出好奇之色,問道:“五十年前這堡中住着些什麽人物?”
  趙老人道:“小老兒也不大清楚,衹知道他們都是在外很有勢力的人,有時還見到很漂亮的轎子進出,轎子裏的人看不見,但轎子周圍的丫環婢僕,都穿紅着緑,好看極了……”
  他話聲一頓,目光轉到杜希言面上,看了他一眼,纔又道:“杜少爺,你年紀輕輕,相貌堂堂,何必打這種發財主意?小老兒親眼見到那些一去不回的人,個個身強力壯,走路之時,一跳就出去老遠,想必都是練過功夫的人,但沒有一個進去之後還能回來的。”
  杜希言嘆口氣,欲言又止,顯然他前往鬼堡之舉,實是有着難言的隱衷。因此,對這位好心老人的勸告,既不能聽從,也本不假。”能解釋。
  趙老人道:“小老兒雖是山野之人,見識不多。但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多少也有一點經驗,以前我見到天罡堡的人出入之時都佩帶刀劍,還有後來探堡的人,也都帶有兵器。他們其中有不少是把刀插在背上,但看起來很順眼,一望就知道他們隨時都能很快地拔也刀來,但少爺你跟人傢卻不一樣,看起很彆扭,很不對勁,所以我猜你就算練過功夫,恐怕也不怎麽樣。”
  杜希言道:“老丈說得不錯,晚生以前一嚮讀書作文,這兩年纔碰摸刀劍,自然談不上什麽功夫了。”
  趙進入忽然擡頭看看天色,道:“天快黑時,小老兒送你一程,免得又迷路了。”
  杜希言道:“老丈久居此地,想必深知前往那鬼堡的道路,衹是不知可否指點晚生?”
  杜老人─怔,隨即嘆口氣,道:“那有什麽不可以,但現下你纔趕去,到了鬼堡大門之時,天都黑了,你入堡又有何用處?就算平安無事,但─片黑暗中,如何找到金銀珠寶?”
  杜希言道:“這個不勞老丈挂懷,晚生在堡中等上一夜,天亮後自然能看到四周景物。”
  趙老人道:“假如是這樣,你何不等到明天早晨?”
  但他不等對方開口,便又說道:“對了,這五十年來,入堡之人,總是等到晚上,怪不得你不肯等到白天了。”
  他當下告訴他如何能很快繞過這片深壑,如何找到石階開始處的岩洞,此後但須循階直上,便可以抵達嚮着正東的大門。
  杜希言深深緻過謝,轉身行去。
  趙老人忽然道:“杜少爺,等一等!”
  杜希言回頭道:“老丈有何吩咐?”
  趙老人道:“小老人已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倒也不怕堡裏的冤魂惡鬼把我怎樣,所以我不妨告訴你,但凡是被我碰見之人,
  據我暗中觀測所知,他們都過不了那道九竜橋,就送了性命。”
  杜希言大感驚奇,回身走到老人面前,拱手道:“老丈是如何得知的?”
  趙老人道:“小老人雖然不敢前往鬼堡,但站在這兒遠看卻是敢的。
  杜希言直着眼睛去瞧那古堡,口中問道:“那道九竜橋在什麽地方?”
  趙老人道:“我的眼力已大不濟事,現在已看不見了!但你年紀輕,或者還可以看見,就在第三座屋脊的底下,靠近堡墻,有一座拱形的橋。那道石橋的兩邊欄桿和柱身子,雕鑿着九條竜,所以稱為九竜橋。”
  杜希言心中生疑,想道:“他既從未入過此堡,如何得知那九竜橋的名稱?就算知道,又怎知欄柱上有九條竜?”
  他定睛嚮這老人望去,但見他實在很蒼老,相貌平凡而善良,怎樣看都是山間的善良老人。
  當下問道:“老丈怎知那鬼堡內有一道九竜橋?”
  趙老人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衹要在白天來這兒瞧着,一定看見那道很長的,高過堡墻的拱形石橋,而最使人註意的,卻是那道石橋兩頭有佩刀的壯漢站着,好象是看守這道橋,不讓人通過。”
  杜希言道:“既然有一條橋,自然會有人通過的,對不對?”
  趙老人忽然伸手模摸頭上的白發,接着摸到頸子,說道:“當然有人通過,我衹看見那一次,這個腦袋就差點搬了傢。”
  杜希言這纔明白他舉手模頸的原因,衹因斬首自然是砍頸,絶對不會砍在別的部位。
  趙老人道:“你猜我看見了什麽?”
  杜希言搖搖頭道:“晚生如何猜得出呢?”
  趙老人道:“不錯,你一定猜不出!我當時見到一個女人,遠遠望去,面貌看不清楚,但身材似是很苗條,身上的衣服被風吹起,好象一朵彩雲一般,我當時想,聽說天上有很多仙女,大概就是這種樣子。”
  杜希言神往地叼一聲,“那真是美麗動人的景象,可惜現在那兒已變成人人害怕的鬼堡了。”
  趙老人搖頭道:“當時我也覺得太好看了,所以站定腳步,癡癡地望去。誰知突然間又有一個女子走到橋上,這個女子身上的衣服沒有那麽漂亮,也不飄飛起來,一定是比較粗厚的布料。她一直走到那個仙女般的女人身邊,突然跑了下去。”
  老人停歇一下,杜希言感覺到這個彩虹般的故事,一定有了急劇的變化,心中十分急於知道下文。
  但老人輕輕喘息之聲,使他記起了對方已是八十餘歲的老人,自然中氣不足,講了許多話之後,必須略作休息纔行。
  所以衹好忍住心中的渴切和好奇,等候他再度開口。
  趙老人隔了一會,纔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仙女般的女人,忽然伸手抓住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的頭髮,便把她提起來,一下子丟出欄桿外面。我衹聽到一聲尖銳慘厲的叫聲,便再也看不見那個女於的身影了。衹有那個彩衣飄飛的女子,還站在橋上,遠遠望去,仍然那麽美麗好看,可是我卻覺得惡心作嘔,這麽美麗的身影,卻是個殺人的魔鬼,唉……”
  他深深嘆息一聲,顯然是幾十年前之前,但在他心中仍然十分深刻,這刻提起,那些景象頓時重現在心中。
  杜希言聽得毛發聳立,隱隱也感到惡心作嘔之感,不過他還須證實一件事,當下說道:“老丈,那道九竜橋下面,沒有水麽?
  趙老人道:“何止沒有水?事實上是一道幾十丈深的裂縫,底下全是石頭、荊棘和亂草,便是鐵鑄之人,摔下去也得粉碎。”
  杜希言至此當真想嘔吐出來,他腦海中幻想出一個妾婢裝束的美麗女郎跪在橋上。
  然後,她忽然騰空而起,飛出橋欄外,手舞足掙,帶着一聲慘叫,宜墜嚮數十丈的溝底……
  幸而那已是幾十年前的事,這個念頭使他稍為好過了一點。誰知趙老人冷不防又說出了一些使他煩悶作惡的事情。他道:“近幾十年來,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死去,雖然在黑夜中,但那一聲慘叫,卻使我記起了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因此我纔敢斷定他們的死法。唉!
  那道九竜橋下真不知有多少白骨,多少冤魂……
  兩人都沉默不言,那座巍峨的古堡,在暮色中,漸漸朦朧。
  杜希言突然道:“老丈,你說過那件慘案,差點兒使您也受害了,那是怎麽回事?”
  趙老人道:“對了,我差點忘記說出這一點。就在我眼見那女孩子被丟落橋下的那天晚上,突然來了一個大漢,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刀,面─亡蒙着黑布,他把我從被窩裏拖起來,奇怪的是我那老伴居然沒醒,鄰房的孩子們也沒有吵醒。”
  杜希言道:“該於們睡熟之後,確實不易吵醒。”
  趙老人搖頭道:“不,後來我們說話的聲音很大,還喝了不少自釀的鬆子酒,可是第二天沒有一個人曉得這回事。”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有皮套的薄薄酒壺,遞給杜希言,說道;“這就是我自釀的陳年好酒,雖然性子很烈,但人口倒也香醇!當年我全靠這種鬆子酒,撿回一命,你喝一口看,就知小老兒沒騙你。”
  杜希言道:“多謝老丈盛意,但晚生嚮來不喝酒。”
  趙老人誠懇地道:“今晚和平日不同,你不妨喝一口,定能使你膽氣大壯。”
  杜希言見他表情聲音都十分真摯熱誠,衹好拔開壺塞。霎時間一股酒香四散彌漫,那香氣十分清爽,不似普通的酒氣。
  趙老人作個手勢,催他嘗一嘗。他卻不過,喝了一口灑既不嗆嚨,也沒有灼熾之感。
  然而吞下之時,卻化作一股熱流,直達腹內,香氣四溢,果然了。”
  趙老人道:“那麽你到捨下走一趟,我找個葫蘆裝滿了酒給你帶着。
  杜希言擡頭望望天色,道:“晚生須得趕到堡中看看,時間無多,老丈的盛情心領就是了。”
  此時天色已黑,山間景物已看不見,四下的地勢,全靠那一輪皓月的光輝,纔辨認得出來。
  趙老人陪他走去,口中道:“是了,每次有人來探鬼堡,總是在月明之夜,不過那些人都比你小心,帶有不少耐燃的火炬,還有水壺幹糧等物,而你卻什麽都不帶。”
  杜希言默不作聲,兩人走了一程,到了一處平坦的沙坪。
  趙老人又道:“從西首那條路走,就可以直達鬼堡大門。東邊一條路,便往捨下。”
  杜希言嚮他躬身行了一禮,道:“那麽晚生就這前赴鬼堡,如若得以生還,明天便去奉訪老丈。”
  趙老人再次把酒壺給他,道:“你既是急着趕去,那就不用客氣了,拿去吧!”
  他雖是山野之人,但已活了八十多年,頗有世故。
  心想:“這位少爺急着去鬼堡,似是有着難言之隱,想是必須夜間行事。”
  因此他不堅邀他回傢,也不再多問,衹誠意地把那酒壺再次給他帶着。
  杜希言堅决婉辭,怎樣也不肯藉用這等貴重之物。
  趙老人聽他的口氣,似是曉得此行兇多吉少,難有生還之望,所以不肯帶走那酒壺,免得失去他這件心愛之物。
  他大為感動和欣賞這個英俊少年,暗念一個人到這等生死難卜的地步,還能夠處處替別人着想,竟是何等高貴可敬的品德。
  他話聲中含有恨意,似乎是因為昔年立下的誓言,有咒詛的魔力,所以兩個兒子結果這樣死了。
  趙老人歇了一下,又道:“照理說他們絶對不會被毒蛇咬死,因為我這鬆子酒,衹要是藏了十年以上的,一切蟲都不敢侵襲,他們出門之時,總是喝上一口,便决可無事。
  但那個老三受了風寒,不能喝酒,唉!就有那麽巧的事,那幾天就碰上毒蛇了。”
  杜希言不知如何安慰他纔是,心想:“他兩個兒子果然這樣子死了,怪不得他心中忿恨,故意把以前的事告訴了我。唉!老年喪於,自然是十分慘痛的事!”
  他那同情的神色,表露無遺,趙老人看在眼中,突然說道:“你到那天是堡去,可把我這酒壺帶去,隨時喝一口壯膽!你不要害怕,據我看來,那堡內就算有什麽孤鬼冤魂,也不該找上你。”
  杜希言連忙推辭,不敢帶走那酒壺。
  但趙老人道:“就算是我藉給你好了,你不知道,我的鬆子酒確能使人壯膽。以前我在這兒等上一夜之時,心中一害怕,就喝一口酒,膽氣馬上恢復!你一定得帶着……”
  杜希言道:“老丈有所不知,此壺想必是純銀打製,貴重非常。晚生豈敢假藉?萬一晚生有去無回,老丈豈不是永遠失去此壺?”
  趙老人道:“不要緊,我用葫蘆盛酒也是一樣。這壺是純銀汀製,我早就知道了,你如果把皮套拿掉,還可看見上面很好看的花紋呢!”
  銀器上再加上花紋,如是巧匠名手的精品,這價值又遠比一般銀器貴重了!因此之故,杜希言豈敢收下?
  他道:“老丈美意,賜以佳釀壯膽,晚生自應拜領,但此壺名貴異常,實是不敢持有,但如有那盛酒的葫蘆,那就最好不過
  但他亦是愛莫能助,眼看着這個少年,嚮西首的道路走去,心中衹好暗暗為他祈禱;希望他逢兇化吉,不要像其它的人一般慘遭橫死。
  杜希言在山路上孤獨的走着,到了一處峭壁之下,衹見一道石階。貼峭壁嚮上延伸。
  月色之下,但見三丈高的石壁上,繭火磷磷,定睛看時,那微弱的磷光,竟是一個巨大的“死”字。
  他深深吸一口氣,極力使驚悸的心神鎮靜下來。然後昂頭挺胸,大步往石階上跨去。
  這一道石階沿着峭壁鑿出來,寬達四尺。
  可是上升到離地十餘丈以後,雖然寬度如故,但那強勁的夜風,在深壑中呼嘯怒號,萬木蕭蕭,發出浪濤之聲。
  在這等深山明月之夜,實是足以使人不寒而休。何況那峭壁上面,矗立着的古堡乃是名馳天下的“鬼堡”?
  杜希言貼壁而行,覺得雙膝感到酸軟,然而那鬼堡的大門仍未見到。他沒有停下來,咬緊牙齒,不停地拾級而登。
  他的步聲,發出單調的節奏,但又很快就消失在夜風呼嘯之中。
  他突然停下腳步,付道:“我得歇息一下,以免體力耗盡他的目光越過那黑沉沉的深壑,對面的高山峻嶺,雖是在皎潔的夜色中,仍然顯得黑黝黝的,瞧不清楚。
  遠處既是看不清楚,他的目光收回來,落在腳下的石階上。但見石面平滑,寬度如一。
  他在石階上坐下,想道:“單單這一道千餘石級,已是當世少有的偉大工程了。當年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方能在石間鑿出這─條道路。”
  他的日光落在石級邊緣上,衹見每隔兩級,都有一個小洞,便又想:“昔年這一道石階,必定設有欄桿,但年代久遠,緻有的欄扦都配毀不見,假如尚有欄桿,此路便不會有危險之感。”
  杜希言一面轉念尋思,一面伸手去摸那石級邊緣的一個小洞。洞中有一點鬆軟的泥土,當下又想道:“假如以前的欄桿是木頭的,縱然朽爛,這個洞穴中必應塞得滿滿。
  如今這等情狀,可知乃是被人拔除,並非朽壞。又假如以前的欄桿是鐵的,縱然銹得不成樣子,也不該完全消失!那麽是什麽人把整條石階的欄桿毀去?那人何故要這樣做?”
  他腦海中想起趙老人形容那女孩子被撣落九竜橋的景象,身子不覺一震,不過出於此堡以前既有女性,可見得這條高險的階梯,必有欄桿無疑。”
  他一路走上來時,不必細加勘察,但那很有經驗的眼睛,已確知這……道石階每一級的寬度皆是四尺,既不多,亦不少。
  現在他站起身於,又往上走。到了第一千級石階時,他蹲下來,伸手在梯級外的石面上摸一模,若有所覺地點點頭,再往上走。
  不久,他已看見階梯盡處的堡門,那是一塊高大的岩石,底下鑿通門戶。這一重門巍峨高大,有如牌樓一般。杜希言停步仰望,過了好一會,纔透─口氣,想道“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設計,任何人走完這高險的千餘石階,猛擡頭見到這一重門戶,勢必出生泰山壓頂之感。任是膽粗氣雄之土,至此亦不知不覺減弱了大半氣勢。唉!這真是……
  大傑作,前賢的匠心巧思,真使人五體投地……”
  假如有人曉得他腦海中想的竟是這等事情,一定感到萬分迷惑!從來踏上這道石階之人,必是武林之士,而武林中人,决計不會涉及到有關建築方面。
  在月光下,門上橫刻着“天罡”二字。
  杜希言快步走上去,站在門中,回頭四望,遠眺近望,甚事是忙碌。
  又過了好一會,他纔當真踏人堡門人內,那是一片數丈寬的乎坦石地,然後又是十餘層石階,地勢陡升,使人無法一目瞭然此堡內的形勢。
  他從心底發出無限敬佩贊嘆,想道:“任是才智傑出之土,入得此堡,都得變成了目光如豆之人了!我且拾級而上,看看那邊情形,是不是與我推想相吻合。”
  他已忘了恐懼,四下陰森荒涼的氣氛,也似是對他失去了影陶力。但見他從容舉步,拾級而上。
  到了上面,左邊是高而堅厚的石墻,上面有屋頂,沿墻腳有窄窄的路可以繞過去。
  正前方則是一條寬大平直的路,約有三丈,又是一排石階。
  這一排石階雖然亦有十餘級之多,但仍然可以見到斜飛的屋搪,可知升階後,即可登堂入室了。
  在這條寬大的石道兩側,蓬篙亂生,在晚風中發出蕭蕭的聲音,更顯得荒涼冷落,令人心驚。
  杜希言舉步走去,上了石階,衹見一座高大的屋子,擋住了去路。
  他一望之下,已曉得那是巨大的廳堂,可供接待賓客或許多人議事之用。
  廳堂那兩扇巨大的木門,上面的朱漆已經剝落,木門也朽殘多處,開了一半,是以望得見裏面的一片黑暗。他不曾停步,一直跨過門檻,踏入黑漆漆一團的廳堂內。
  他衹停歇了一下,雙眼就適應了這黑暗,衹見這果然是一座十分寬闊巨大的廳堂,當中以及兩側,都各有十餘張茶几、木椅,此外,尚有雲休躺椅等傢俱。
  這些傢俱,都是極為貴重的紅木所製,不然的話,早就被潮濕和蟲蟻蛀壞了。杜希言一點也沒有憨坐之意,輕輕的穿過廳的,無須強行使自己不怕。
  直到這時。他纔深為後悔沒有接受趙老人的好意而把酒壺帶來。
  不然的話,他這刻就可以喝一口壯壯膽子,目下正是很需要喝一口烈酒之時,不但那灼熱的液休,可以使他舒服些,即便是喝酒時的動作,也能略略調劑這種緊張的處境。
  他跨出月洞門,慢慢地走到橋邊。
  一路上腳下踏着幹枯的樹葉時,所發出響亮的碎裂聲,真能把人嚇得心驚肉顫。
  他衹定到橋邊,就不再往上走了。
  這時他藉着明亮的月色,審視橋口的兩根石柱,上面刻着盤竜,兩個竜頭,恰在柱頂,但見張口睜眼,鱗角宛然。石刻到了這等地步,已是最高境界,難怪杜希言沉凝審視,似是迷醉於其中。
  過了一會,他橫移數步,身子靠着矮矮的石墻,伸頭出去,俯視橋下的情形。但月色照射不到底下,同時也太深了,目力難及,是以衹見到一片黝暗而已。
  一陣較為強勁的山風吹過,杜希言不覺縮一縮身子,好象感到寒冷。但就在此時,拱橋上發出一陣奇怪的噪雜聲音。
  他立刻擡頭嚮橋上註視,但那橋─上空蕩蕩的,連一點影子都沒有。可是這陣奇異的聲音,明明是從橋上傳來。
  甚至可以分辨出乃是不少人在行走,步履紛咨。
  同時又有人在嘆息,有人在呻吟,其中夾雜着數聲喝叱。
  由於這噪雜之聲的內容,可以聽得出來,因此誰也不會懷疑是自己的幻覺。杜希言睜大雙眼,面上有一種若有所見的神情,而事實上橋面卻全無人影。
  不過他也不是神智錯亂,因為他還很清晰有條理的想道:“任何人聽到這些聲音,自然也像我這刻一般,睜眼凝視。可是他們當然亦是什麽都看不見,假如是膽大之人,他怎麽辦呢?啊!對了,大凡是敢到這兒來的人,膽子都很大,就算真見到了鬼,也不會昏倒……晤!他怎麽辦呢?自然是舉步上橋查看一番了。”
  那麽他是不是膽子很大之人?這答案恐怕不是,因為他面上流着冷汗,身子索索的抖,這都是恐懼的現象。不過他既無所見,也就不致於駭得癱軟或昏倒。竟然又舉步行動,走到橋口,略一遲疑,便跨上橋去。
  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心想:“趙老人說此橋名為九竜,但依我看來,此橋應該改稱為奈何橋纔對,多少年來,從來沒有人過得此橋。”
  橋面上噪雜之聲,仍然聽得很真切。
  社希言這顆心跳得更劇烈,雖然如此,他仍然。一步一步的走去。
  之後,他似是决定不再探究這陣繼續不休的隅隅私語,放開腳步,嚮前走去,競然平平安安的跨越過這九竜橋。
  自然他最耗費心力的便是壓製自己不要想起趙老人所說的那件慘案,縱是如此,他腦海中仍然不時閃過一幅景象“那是一個白衣飄拂的女人,抓起一個女子,嚮橋下丟去。”
  過了九竜橋,不遠處一道石墻,橫豆眼前,也有一道月洞門可以通行。那月洞門內地方陡然下斜,一排寬闊的臺階,大約在十級之多,盡頭處是一塊平坦的草坪,兩則植立古鬆老柏。
  一條石板大路穿過草坪古柏,直抵那座巨宅的大門。任何人至此,也不問而知這兒是古堡主人正式的住宅。
  他,─路行去,心中涌現此堡的大概形勢輪廓,顯然這座鬼堡是一道深溝界開,分為前後兩部分。
  假如他猜得不錯,此堡的前後兩部分,恐怕衹有這條九竜橋是唯一的信道。
  他舉步拾階而上,到了門邊,側身投入。裏而還有一個很大的天並,方是廳堂。
  但他不必往廳堂走,已經呆住了。
  原來天井左角上,競有一排四具石棺。擺在地上。
  員後的一具,沒有棺蓋,月光照射之下,棺內似乎有一具死屍,杜希言大訝,也甚為驚駭,討道:“此是正廳天井,如何會擺放棺材?”
  他鼓起通氣,走過去,果然見到棺內有個屍體。
  那是個老頭子,身上穿着深顔色的衣服,使得那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更為惹眼。
  再走進去一看,這個老人雖然已閉目死去,面上沒有一點肉,衹剩下一層皮包着骨頭,極是可怕。
  他正要退開些,忽見那個白發老人動了一下,接着當真緩緩的坐起來,身上的骨頭髮出劈璞的聲響。
  杜希言魂飛魄散,汗如雨下。
  但心中仍然閃過一念:“莫非這老人未曾死去,故意裝鬼駭人?”
  但見那白發老人雙目緊閉,面容兇惡可怖,一片慘白,已完全坐起。杜希言雙腿一軟,跌倒在地,癱軟如泥,已經不能走了。
  但不管杜希言何等害怕,他的神智仍然未失,還睜大雙眼,瞧着那具僵屍的動作。
  那白發老人僵硬地站了起來,手中還抓起一根拐杖,霍地一跳,落嚮地上。最可怕是那個老人雙目仍然緊閉,卻能夠筆直地嚮杜希言行去。
  杜希言衹想閉起雙眼,不去瞧他。可是那眼皮卻不聽他的指揮,使他縱欲不瞧,亦不可得。
  那白發老人的動作,宛如傳說中的僵屍那麽生硬,膝蓋部分未曾彎麯過。
  他走到離杜希言衹有三四步遠之時,方始停步,緩緩舉起拐杖,對準杜希言的頭顱猛力砸落。
  那拐杖距他面門尚有三尺,已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壓到,迫得杜希言口鼻緊閉,無法呼吸。
  突然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從旁邊伸出,插入那白發老人的拐杖和杜希言之間。兩拐相交,“璞”地大響一聲。
  白發老人的拐杖被人架住,頓時怒容滿面,睜開雙眼。
  杜希言雖然是駭得要死,但見了這等情形,卻也立時知道這白發老人乃是活人,决非僵屍。
  他扭頭嚮另一支拐杖望去,衹見一個白發老嫗,面容也十分兇厲,此時兩個人對視着,神態間流露出明顯的敵意。
  白發老人厲聲道:“死婆子,你事事與我作對,我瞧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老姬冷冷道:“少冒火氣,咱們誰行誰不行,拼過纔知。”
  雙方口氣中都充滿了仇恨,杜希言討道:“我得這婆婆救了一命,自然希望她擊敗那老傢夥。”
  白發老人哼了一聲,突然收回拐杖,道:“好,這是早晚之事,咱們非拼個高低強弱不可。”
  老嫗道:“我隨時隨地候教。”
  她也縮回拐杖,望也不望地上的杜希言一眼。
  白發老人轉眼望着他,喝道:“起來!”
  杜希言怕鬼之心一去,全身氣力都恢復了,當下爬起來,順手拍拍身上的灰塵。
  白發老人似是感到奇怪地瞧着他,等他拍過塵土,突然迫近他身前,左手一揮。結結實實的打了他一個耳光。
  杜希言一跋跌倒,眼前金星飛舞,耳朵也嗡嗡的直響。他耳中聽得對方狂笑之聲,心頭怒恨交集,不待對方命令,便又爬起身。
  白發老人笑聲一歇,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杜希言心想:“我若懂得武藝,早就把你這狂悖兒給揍扁了,想是這麽想,但目下事與願違,衹好默然不語。”
  白發老人面現怒色,又喝道:“我說你為何不動手?你聽見了沒有?”
  杜希言覺得這老人發怒之時,很是令人害怕,衹好道:“平生未跟人打過架,實是不曉得如何動手法。”
  白發老人狂笑一聲,道:“打架?憑你也配?你可知老子是誰?”
  杜希言搖搖頭,他又道:“老子就是打架的祖宗,姓許名公強,外號轟天雷的便是,你總聽過老子的大名吧?”
  杜希言實是從未聽過,但口中卻不得不說道:“許老先生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小可自然聽人說道。”
  許公強目射兇光,道:“你既是識得老子,可知必是奉命來此查探老子蹤跡之人,這一回教你來得去不得。”
  話聲未歇,左手一揮,拳頭飛快的擊中他的小腹,杜希言疼得一彎腰,許公強右腳一提,膝蓋撞嚮杖希吉俯下的面門。
  這一記把杜希言按得仰天摔了一跤,他本已滿天星鬥,此時更加昏眩,可就爬不起來了。
  許公強大步走去,提腳亂踢。杜希言的身子,在他腳尖好象是稻草做的一般,踢得翻來滾去。
  這一頓毒打,衹差一點就要了杜希言的小命。還是那白發老嫗干涉,許公強方始停手不再毆打。
  杜希言雖然全身劇痛,但神智未失,所以對那老嫗甚是感激。轟天雷許公強雖然停手不加毆打,卻不是這樣就放過了他。他彎腰伸手揪住杜希言胸口的衣服,拉他起身,用力搖了幾下,惡狠狠的道:“你姓甚名誰?”
  杜希言強忍着劇痛,說出姓名,許公強又問道:“你奉何人之命,到此地偵查老子的?”
  杜希言有氣無了地說:“小可沒有受任何人指使。”老嫗道:“你說專攻土木之學,看你一個不懂武功之人,居然能過得那座九竜橋,可見真的有點行道,衹不知你可找得出此堡的秘室麽?”
  杜希言道:“小可還未看過全堡各處,實是難以作復。”
  老嫗道:“我們在此堡已隱居了十年之久,全堡各處,都查過於百遍,卻從未發現有什麽寶藏,因此,我猜此堡一定真是另有秘室,證明你說此堡乃是昔年一位名傢所設計,更可以肯定此一想法。”
  杖希言道:“如此巨大工程的古堡,當然會有秘室復道和地窯等,但小可卻不敢說一定找得出來。”
  老嫗皺眉道:“這卻是何緣故?”
  杜希言道:“小可學力有限,如何敢自比那位前輩名傢?即以那九竜橋而言,那功夫之精,設計之巧,小可是望塵莫及,衹有五體投地的份兒。”
  他話說之時,心中暗自想道:“我反正活不了,就算找得到秘室藏寶,也不會告訴你們。”
  許公強第一次放開手,回身走去,與老嫗咕嚨了幾句。
  老嫗便道:“我們决定讓你試一試。假如找得到秘室,那些金銀珠寶皆是你的,我們統統不要,單要有關武功之物。”
  杜希言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又疼痛難忍,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老嫗嚮許公強道:“他已支持不住,你快點給他一點藥吃。”
  許公強掏出一瓶丹藥,倒了一粒,命他張口,投了人口。杜希言但覺這顆丹藥霎時已作為津液,流人腹內,滿口清香,使人精神一振。
  片刻間五臟六腑都不作痛了,他試着起身,除了四肢略感酸軟,以及胸腹之間骨頭隱隱作痛之外,已無大礙。
  他想道:“幸好肋骨沒有打斷,這藥可真靈。”
  他道:“老婆婆,謝謝你啦!”
  老嫗冷哼一聲,退了開去。
  許公強厲聲道:“快說,你到底是奉了何人之命?”
  杜希言見此老如此橫蠻,心知自己縱是百般說明,亦難令他置信,是以索性來個閉口不言。
  許公強大怒道:“好,你敢不說話,老子先割你的舌頭,讓你一生一世都不能說話。”
  杜希言一聽這可比死了還痛苦,連忙道:“小可的話,你老全不相信,我說了也是白說。”
  許公強道:“你光是為了瞧瞧這些房子而來,這話誰能相信?”
  杜希言衹好道:“小可傢道中落已久,聽說此堡之內,藏有大量金銀珠寶,是以激起了貪得之心,意欲一舉兩得。”
  許公強道:“這樣說法,還有幾分可信,你非是武林中人,我已試了出來,如若不然,你就是為了天罡堡這一脈絶傳於世的武功而來了。”
  他回頭嚮那老嫗道:“這廝雖然不是仇傢派來,但也不能放過他活着出去,你說是也不是?”
  老嫗緩緩道:“這個自然,他如是活着出去,不出數日,天下皆知咱們躲在此處。”
  杜希言直到這時,方始知道那老嫗敢情與許公強乃是一路,又聽她如此說法,心中一涼,已知必無生理。
  許公強道:“小於你不該財迷心竅,是以自尋死路,今日死在老子掌下,休得怨我,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他舉起右掌,作勢欲砍。
  老嫗突然道:“等一等,我再問他幾句話。”
  杜希言對她總是存在感激之心,當下道:“既是老婆婆下問,小可知無不言。”
  老嫗道:“這密室設計是如此奇奧,這道轉門的製作亦精巧絶倫,咱們不是沒有過過世面之人,但這等傑作還是初見,因此咱們就不能不防那裏面有着極為精巧奇奧的機關陷阱了。”
  許公強哦了一聲,目光轉到地上的杜希言。
  老嫗頷首道:“不錯,他既然找得出這道暗門,定然也懂得種種消息機關之學。咱們讓他在前頭帶路,方可放心。”
  杜希言剛纔一跤摔在地上,半邊身子十分疼痛。但神智末失,把他們的對話完全聽入耳中。
  他對這許公強之橫蠻兇暴,本已十分厭恨,現下又發覺那老擔也是十分兇狡之人,更為憎惡。
  許公強一手揪他起身,冷冷道:“小於,你聽清楚了沒有?”
  說話聲中一掌拍在他胸口,解開穴道。
  杜希言心想:“若是裏面有機關的話,我定要利用來對付你們。”
  他自是不敢如此作答,應道:“聽見了。”
  他當先跨入轉門之內,衹見數尺外便是一道石梯人口,斜斜沒於地中,下了石梯便有一道石門,封隔去路。
  杜希言持住門上的獸環,連擰數下,這纔推去,那扇石門緩緩打開,門內是一問相當寬大的石室。
  石室內有許多木架、木櫥和閃閃生光的漆皮箱。目光可及的木架上,雜亂的堆放着各式各樣的古玩珍寶。
  單是可見之物,已是珠光寶氣,琳琅奪目。
  尤其是一些巨大的珊瑚屏架,大件的象牙或美玉的器物,足以使內行的鑒賞傢流連多日。
  杜希言看過這房內各處,心中暗感失望,回頭道:“這間藏寶老嫗又道:“你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再找不遲。
  杜希言搖搖頭,道:“老婆婆有所不知,我聽人描述過此堡外型,便知必有一個密室須得在月回之夕,靠那月光照在某處投射下來的陰影,來作為指示。今夕如是錯過,就得等到下個月了。”
  許公強咕嚨一聲,道:“我就不信有這等事。”
  老嫗道:“我卻相信,那麽你可以開始了。”
  杜希言點點頭,舉步走去。他走馬看花式的走遍全堡數十座房洞,最後,站在一個院落中喘氣。
  右邊是一座高聳的鐘樓,亦是全堡最高的地方,衹要在鐘樓上了望,全堡盡收眼底。
  許公強和那老嫗都不催促他,甚至距他兩三丈遠,免得妨礙他的視綫以及擾亂他的思路。
  杜希言站了老大一會工夫,已經不氣喘了,但仍然不動身。許公強幾次想開口,都被老嫗阻止。
  又過了一陣,杜希言道:“這兒就是密室入口了。”
  他指着左邊的一堵石墻,那鐘樓的影子恰好投射其上,一片黑暗中,剛好有一條用月光畫成的門戶形狀。
  杜希言又道:“這道門戶,須得在月圓之夕,方始恰好從那一絲空隙中透過陰影,畫出一道門戶。如若過了今夕,太陽的角度略有不同,就不會出現這道門戶。”
  他走到墻邊,伸手一推,果然出現一扇轉門,製作之巧,令人咋舌。許公強發出狂笑之聲,一躍而前,揮手點處,杜希言應手跌倒。
  老嫗像風一般落在秘門邊,伸手攔住許公強,道:“慢着,這個密室既然找到,咱們也不急在一時,你如貿然闖進去,說不定會碰上什麽意外。”
  許公強不悅道:“意外?難道有人埋伏襲擊不成?就算有人暗算,我也不伯。”
  杜希言痛得說不出話,等到頭上疼痛稍輕,這纔知道那是他用手捏住自己的頸於而致。
  他不敢支吾,忙道:“小可瞧的是那塊古玉塊。”
  許公強道:“那有什麽看頭?”
  杜希言道:“小可專攻土木之學;是以對金銀珠寶之物,不大識得,但卻值得玉石類之物,尤其是一些古玉,因為時時從土中墓內掘出,是以值得更多,小可見那塊玉塊,似是秦漢間的古物,但也許是戰國時的古物,一時未能斷定,是以仔細審視。”
  許公強道:“原來如此,下次你最好拿起來看,以免我疑心你想發動什麽機關來加害我們。”
  杜希言這纔知道對方早就有警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頸子上鐵鉗移開之後,他伸手拿起那塊玉塊,細細審視。
  許公強發出古怪的笑道:“你喜歡哪一件都可以藏起來,就算是你的好了。”
  杜希言心中大訝,付道:“他何以對我這樣慷慨?即使他們帶不走這麽多,也用不着給我呀!”
  他先後拿了三塊古玉,又拿了一串光彩奪目,非常圓潤的珍珠項鏈。單是這幾件東西,若能活着離開,已可以一輩子不虞凍餒了。
  老嫗道:“天快亮了沒有?”
  許公強出去瞧瞧,回來道:“尚有個把時辰纔亮/老嫗道:“我已詳細查看過,沒有咱們欲得之物。”
  她的目光轉到杜希言面上,又道:“我相信必定另有密室,以贏放這天是堡最貴重之物。”
  杜希言但覺老嫗才智過人,怪不得許公強雖是兇暴易怒,卻事事都聽她的主意。
  當下應道:“小可不敢說沒有,但目下尚未看出端倪。”
  杜希言除了身上疼痛之外,兼且頭昏眼花,一時爬不起身,耳中衹聽得老嫗陰森森的道:“杜希言,你如若妄自逃出此室,莫怪我們手底毒辣無情。”
  她的聲音使杜希言起了雞皮疙瘩,果真打消了趁機逃走之念。
  他限見對方動作快如閃電,衹伯自己纔走了兩步,人傢已躍出數丈之遠了,如何逃得掉?
  櫥門及箱子發出陣陣響聲,顯然他們正在查看所藏之物。杜希言無意中望見一個翻倒的箱子,裏面盡是黃澄蹬的金塊,不覺呆了。
  過了一會,他恢復體力精神,除了贊嘆之外,又可知這等透光通風的係統,工程繁重艱難,定然不止一間密室纔對。
  不然的話,既顯得浪費,也不夠高明。
  但其它的密室一定不是從這兒通往,卻是毫無疑問之事,他轉眸四看,衹見那兩個老人翻箱開櫥,好象在尋找什麽,對觸目皆是的黃金珠寶以及貴重無比的古玩等,全然視若無睹。
  又過了一陣,許公強怒道:“他媽的,咱們空歡喜一場,這兒屁都沒有。”
  老娘道:“別急,咱們小心查清楚纔行。”
  許公強走來走去,顯得心倩很暴操。老嫗埋頭在珍寶翻尋,偶爾會把一支珠釵之類的飾物,插在頭上。
  杜希言緩緩起來,一拐一拐的走到最靠近的一座石櫥。
  但見櫥內堆滿了金質或銀質的套杯和其它器皿,此外,又有一些首飾和玉器,忽然,他的目光競停留在一處角落中,良久尚不移開。
  突然間頭上一陣劇疼,似是被一個火鐵鉗夾住,不由得發出了呻吟之聲。耳中衹聽許公強厲聲道:“小子,你看什麽物事,使你這般的入神?”
  杜希方沉吟一下,終不敢騙她,道:“如若尚有密室,一定是在主宅之內。”
  老嫗道:“除了主宅之內,還有沒有?”
  杜希言甚感奇怪,道:“建造密室比蓋一幢大宅院的工程還要浩大艱難,此地競把密室分作兩處,已經世上罕有了,如何能有第三處?”
  老嫗道:“你再想想看。”
  杜希言斷然道:“用不着想了,一定沒有。”
  老嫗道:“既然一定沒有,我們就用不着你了。”
  許公強一晃身已落在杜希言身上,暴聲道:“那麽這就宰了他吧!”
  老嫗冷冷一笑,道:“這兒不行,不是把他丟到九竜橋下,就是囚於地牢內,這樣幹幹淨淨,永無痕跡了。”
  許公強道:“什麽痕跡!”
  老嫗問:“唉!枉你闖了一輩子江湖,成為黑道上數高手之一,連這一點腦筋也沒有,我且問你,假如此子身世並非他所言,卻是那幾個大門中的弟子之一,如若留下了屍身,豈不是證明遭人殺害?如是丟在九竜橋下,該處白骨纍纍,又或是在地牢中,也是白骨甚多,誰能疑是被殺的呢?”
  許公強道:“你總是小心過度,但這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就把這小於押到地牢吧!”
  他們轉身一道出去,其時杜希言已被點住了穴道,由許公強挾着,不久工夫,已在宅內一個院子中停步。
  院墻上有一方五尺高,三尺寬的白石,嵌在墻上。石面刻着圖畫,上有橫題,兩邊是對聯,極是古雅可賞。
  可是這卻是地牢的入門,老嫗推動角落的一根石柱,墻上的白石緩緩移開,露出了門戶。
  杜希言在被挾人暗門之前,雖是短短的一瞥,已看見那方白石上橫題是“別有佳處”
  四個大字。
  兩邊的對聯是:“鬆排山風幹重翠,日照入門一倍長。”
  火炬的光照出暗門內寬大的石階,盡頭是個幹淨的石室,不甚寬大。
  角落處有個石墩,老嫗過去,以雙手旋轉石墩,衹見右邊墻上開一個三尺長,兩衹寬的窗洞,競不是門戶。
  許公強把他推過去,說道:“你將被囚禁在裏面,以我所知,入室者將必有死無生。
  因此之故,你可以選擇另一種死法……”
  杜希言恨根的瞪着這個兇惡的白發老人,心知此人殘酷無情,縱是苦苦哀求,亦無用處。
  許公強又道:“另一種死法是老子點了你的死穴,全無痛苦的丟人洞內。”
  杜希言還是不作聲,許公強冷笑道:“這窗洞之內,是個三數丈方圓的石室,有百數十條毒蛇居住,白骨纍纍,假如你不怕的話,老子也可以解開你的穴道。”
  杜希言道:“好,我甘願被毒蛇咬死!”
  許公強道:“想不到你這小於膽氣真不小!這是你的遺志,自然依你。”
  這時,揮掌一拍,解開了他的穴道,然後毫不遲疑的把他丟人窗洞之內。”
  社希言身子落地之時,碰着堅硬的石地,“砰”的一響,疼痛非常。但卻沒有感覺到壓着毒蛇等物。窗洞射入火光,使他隱約可以見到這問巨大的石室。不過地面上仍是一片黑暗,全然瞧不見毒蛇在何處。
  許公強的聲音傳人來,他正嚮那老伴兒說話:“喂!老伴兒,我沒聽見那小子被毒蛇咬中的叫聲呢!”
  老姬冷冷的道:“那是遲早的事,普通的毒蛇不會隨便攻擊人畜,除非是觸犯他。
  不過這石室內的毒蛇,為數既多而又饑餓,衹等它們感到人體的溫暖,馬上就會發動攻擊,最後把他的肉通通吃光為止。”
  杜希言渾身起了無數雞皮疙瘩,一陣劇烈的恐怖之感涌上心頭,使他幾乎控製不住而高聲號叫。
  宙洞突然關上,把火炬的光綫隔斷,這裏面不但頓時變成一片漆黑,並且完全聽不到一點聲息。
  杜希言陷入死寂黑暗的恐怖中,有好一會兒動都不動,腦子亦停止思想,進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態。
  等到他恢復意識,心想:“我終究尚未死去,也許我可以逃出這間石室。”
  他摸摸身上任何東西都沒有遺失,連縛在背後小包袱中,除了洗換的內衣之外,尚有幹糧和幾件小工具。
  他取出火招,打着火之後,把一根黑色的綫香點燃,立即發出相當明亮的火焰,照得一室皆亮,但燃燒速度卻很是遲緩。因此這根綫香大概可以點燃上一頓飯之久。
  但見在這狹長的地面上,散布着許多白骨。
  此處,當真有許多大小不一的蛇,從那閃耀出彩光的鱗片,以及三角形的頭部,都可以斷定是奇毒異常。
  這些毒蛇不知是否被火光所驚擾,紛紛開始蠕動。
  但幸而沒有嚮他遊過來。
  杜希言定一定神,付道:“據說火光能吸引毒蛇,何以此刻他們反而避開呢?”
  他驀地記起了趙老人之言,心底涌起了一絲希望。當下不顧身上的疼痛,舉步緩緩走過去。
  當他走到當中之時,兩邊的毒蛇有許多拔轉頭,遊嚮進來時的窗洞那邊,由此可以證明毒蛇竟是在躲避他。
  杜希言大喜過望,想道:“趙老人沒騙我,那鬆子酒確有鎮避毒蛇之力!”
  這時杜希言已等如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小命,他停下腳步,付道:“我雖是試驗過趙老人之言屬實,但他的兒子終究也死在毒蛇口中,可見得這鬆子酒雖然有奇效,但卻有時間的限製,等到那藥力一過,就將死在毒蛇口中了!因此,我須得從速設法逃走纔行……”
  他又想到若是仍從宙洞出去,那許公強夫婦必定還在監視,勢必被他們抓到,亦是徒勞無功。
  因此他查看可有別一條逃走之路沒有,轉眼打量一陣,心中歌默計算這間石室的大小和位置,不久就肯定必有另一條出口,衹是這個出口隱蔽得十分巧妙,必須有極充分的時間慢慢勘查找尋。
  問題即在於他喝過那一口鬆子酒的效力能維持多久?如果勘查費時,自是難逃毒蛇咬死之厄了!
  這刻正是分秒必爭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這酒力何時失效,也許尚有很久,但也許馬上就失效了。
  他在這長形的石室內踱來踱去,計算面積長短,然後判斷那出口是在入口對面的墻上。
  他甚至已查出入口的痕跡,那也是一個窗戶的洞口,離地約有三尺。但啓開之法仍然查不出來。
  手中發出強光的綫香,已經快要燃盡。
  這使他註意到時間已耗去很多。
  他用特製的銅套,把火焰弄滅。
  餘下那一點仍然慎重地藏起來。
第 二 章
  此時這石室內黑暗如故,不過他已用不着光綫照明,這建築上的難題得用腦子解决,眼睛所能猜得的資料他已完全記在心上了。
  在黑暗中尋思不了不知多久,這間幽暗的石室中,微微光亮一點。
  杜希言曉得這是天色已明之故,他苦思至此,尚未得到答案。卻由於天色已亮,念頭不知不覺的轉到外面院子裏的光景。
  那塊白石的印象忽然浮上心頭,他不清晰的記得橫題是“別有佳處”四個字,是以尋思道:“這別有佳處四個字顯然是暗示石室後另有隱秘處所。然而此處縱然無蛇,也算不得佳處。以剛纔我找到的另一處秘室,那通風透光的係統,與此處相連,所以天色一明,這兒自應相當光亮纔對,何以這般黑暗呢?”
  這個想法在別人也許沒有什麽用處,但在他這個精通土木之學的大行傢來看,這一點可就異常重要了。
  與此同時,那副對聯亦浮現於心頭,他輕輕念道:“鬆排山風千重翠,日照入門一倍長……”
  這一副對聯,表面上是形容山色豔陽之作,可是當杜希言有了另一個想法之後,這兩句話卻可以很簡單的用土木之學的術語解釋出來。
  杜希言喜歡地笑了一聲,討道:“假如我早一點想到這一個窗洞不是出口,而是另一間秘室的入口,這開啓之法,早就計算出來了……”
  他興奮的點燃特製的綫香,嚮左壁走去,目光到處,衹見一些毒蛇紛紛騷動,並且發出嘶嘶之聲。
  社希言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他深知這正是毒蛇發出要攻擊的訊號,可見得他體內的酒力已消失了。
  但無論如何緊急,他仍然不能慌亂,他掏出一條特製的布尺,丈量高度距離,接着伸手一按,墻上出現一個小小的方洞,洞鈎有一根鋼製的把手。
  杜希言耳中聽到“嘶嘶”之聲大作,他伸手一扳那把手,右邊那個窗洞立時打開了。
  他迅速轉身奮力縱起,上半身已穿人窗洞,雙腳翹起,離開地面。其時已有十餘條毒蛇迅快遊至,卻僕了個空。
  杜希言透過一口氣,目光到處,但見那邊光亮異常,雖然也是長形的石室,卻使人生出安全溫暖之感。這是因為那邊並無毒蛇,相反的卻有不少奇怪的東西。
  在石室的對面角落,放着許多個罎子,此外,尚有床鋪幾椅等傢具。雖然如此,室內仍然有相當寬闊的空間。
  杜希言深知那些毒蛇會得審高,是以雙腳一蹬,滾入那間房內,隨即找到機關,把窗洞關上。
  他喘了一口大氣,發覺這一次仍然沒有跌破頭或跌斷骨頭,但覺運氣十分的好,頓時寬心不少。
  他坐起來,暗道:“假如我藉用了趙老丈的酒壺,剛纔就用不着那麽發急了,唉!
  幸而老天爺可憐見,讓我及時逃了出來!”
  這間密室另有出路,那是他不必細看也知道的事,他甚至曉得這條出路衹能出不能進的,是以唯有從來路進來,出去卻兩邊都通得左邊的那副長而雪白的墻壁上,光綫從頭上射下來,照得特別明亮,是以墻上所繪的圖形及許多丹朱文字都一目瞭然,杜希言衹看到開首題着“天罡絶藝,字內無雙”之名,便已興奮得面色發紅。
  對面角落一罎罎不知是何物,杜希言走過去,心中想道:“但願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密封備用的清水,且又可以食用,那就謝天謝地,我可以在這兒住上一陣了。”
  外面的幾個罎子已經空空如也,時間既如此之久,壇內已沒有任何跡象讓他推測得出本是裝盛何物。
  不過其餘的十餘個,壇口都用黃泥固封,一望而知絶不透氣,杜希言付道:“看這樣子,好象是貯着佳釀美酒呢!我且打開一壇看看。”
  果然不出所料,壇口一開,酒香四溢,清例異常,而杜希言更是一嗅即知是趙老人蜜釀的鬆子酒。
  至此,他心花怒放,任何憂慮都一掃而無,這十多壇美酒不但已解决了飲水問題,還可以保證不會有毒。此外,他離開之時,飲過這些美酒,亦不怕毒蛇擋路了。
  一夕之間,世事變化之多之鋸,實是超越了人類智能所不能預料。那山村內的趙老人,在對面的山上,望了一夜,竟沒有見火炬,也沒有聽到跌下九竜橋的慘叫之聲。
  不過過了幾天,杜希言尚未出現過,這位老人便相信那個俊美斯文又謙和有禮的少年,一定已經葬身在那鬼氣森森的古堡之內,誰也不知是在那一角,而他除了惋惜的一嘆之外,還能如何呢?
  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的早晨,趙老人踏着輕健的腳步,走嚮險峻的山嶺中。他乃是因為釀酒的緣故,找尋種種配料。
  因此他的行程與往日並不相同,當他從一塊岩石邊嚮一座山𠔌望去之時,衹見𠔌中那道溪流旁邊,多了一幢小小的屋子。屋頂是用茅草鋪的,墻壁卻是一半石頭,一半木材。
  趙老人深感驚異,付道:“我活了八十多歲的這座山𠔌,就衹有過我的足跡,想不到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方在想時,茅屋中出來一個人,更使他吃一驚,原來這個人競是個十分苗條,長發披肩的女子,衣服相當鮮豔,在老人的記億中,從來來曾見過穿着如此奢奪目的女人。
  不過一時之間,還看不出她的年紀。衹見她一面走,一面把一口長劍插在背後,動作十分純熟。
  趙老人雖然年至古稀,但看看女人的興趣還是有的,尤其是此女來路不明,更是值得探索。
  因此他靠在岩石的凹縫中,很舒服的坐着,而從面前的石縫中嚮下瞧着。這樣別人就嚮上望來,也很難發現他。好在他已經是八十多歲之人,即使不幸被人看見,亦不會有什麽事。
  那個華服長發女子在山𠔌中的平地走了好一會,步伐輕盈均勻,不時仰頭嚮天,深深呼吸,收回目光,無意中掃掠過對面的山腰,突然吃了一驚,整個的人都呆住了。
  朝陽從對面山嶺探頭出來,假如不是升起不久的話,定然使趙老人難以看得清楚對面的情景。
  現在呈現在他眼中的,卻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年紀相當的大,白發飄拂,他們正在迅快的做一件事,使得趙老人為之駭然。
  相距雖遠,但趙老人目力特強,故此看得一清二楚,巨細不遺。
  那個老者手裏抱着一個女人,身上衣飾相當華麗,也是長發披垂,一望而知她與𠔌底的女人必是二路。
  那個白女老嫗手裏拿着一根繩子迅速無聲地穿過一個樹椏,一端縛着那個長發女子,另一端係在石上。
  白發老嫗放開手,那長發女子便吊在空中,身下是百尺深𠔌,如若掉了下去,定必粉身碎骨。
  衹見那白發老嫗燃了一束香,白煙繚繞,她把這一束香架放在繩於上面,然後與那老者迅速隱沒。
  趙老人初時不明其故,隨即恍然大悟,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一把香燒到繩於處,那繩索乃是可燃之物,不消多久,便將燒斷,那長發女子將立時墜下岩底。而由於那一把香需得一段時間,方始烷到繩子之處,所以那兩個兇手早已鴻飛冥冥了他本想立刻出聲驚動𠔌底之人,但他馬上又考慮到假如發出聲音,豈不同時又驚動了兇手們?
  假如他走落𠔌底,嚮那溪畔的女子報訊,又怕纔走至中途,那女子已從空中跌落。
  其時𠔌底之人,說不定還會錯認他是兇手,這等事情,有時實在分說不清……
  自然他最擔心的是自己被那兩個兇手發現,那一定是兇多吉少的局面!所以他十分着急地尋思辦法,希望能及時救下那個吊在─半空的女子。
  他在別無辦法之下,習慣地拿出灑壺,旋開蓋子,喝了一口,這─口美酒灌人肚中,竟使他靈機一觸,面上泛起了笑容。
  衹見他迅即把酒壺的軟皮套退下來,便露出銀光閃閃的一隻扁的酒壺,他就着陽光,調整角度。
  ─道反射的閃光,直奔𠔌底,這道閃光在溪畔那長發女子身上繞了幾匝,溪水又反射出萬點光茫。
  那長發女子覺出有異,回頭四望,趙老人可就看出這個女於是個妙齡的女郎。長得美貌異常。
  她目光很快地就被那一團反光,緩緩的引嚮對面山腰,立即發覺吊在半空中的人影。
  這個長發少女驚得眺起身,直嚮對面奔去,趙老人心中暗暗着急,付道:“那邊是……
  片陡峭直立的山崖,如何爬得上去?假如上面的人掉下來,她也勢難接住,可能兩個人一齊砸死……
  方着急時,但見那華衣少女有如燕鳥般離地飛起,衝升十餘丈,腳尖在石壁上一點,復又升起。
  如此四五次,她宛如飛烏般越地那片石崖,落在缺口當中,此時吊在半空中的長發女子突然墜下,敢情那繩子恰好燒斷。
  當此千鈞一發之時,那長發少女一伸手,拉住繩索。她不住沒有被扯了下去,反而迅即把同伴拉起。
  她把同伴放在腳邊,掣出長劍,回頭四望,似是防備有人侵襲,過了一會,見沒有一點動靜,這纔挾起了同伴,割斷繩子,尋路下山。
  趙老人乎生不通技擊武功,可是連他也註意到這個美貌少女手中之劍,特別眩目,不問而知必是極為鋒利而又名貴的兵刃。
  他收起酒壺,坐着不動,全然沒有現身表功之意。而他又是年紀很老之人,特別有耐性,且又無所事事,也沒有其它企圖和用心,故能靜靜地坐着不動,過了不知多久,那個長發少女又從工茅屋中走出來。
  衹見她換了一套翠緑的緊身衣褲,背插長劍,長發披垂,別有一種韻緻。
  她走到𠔌中一處草坪上,便停下腳步,偶而遊目四望,好保是等待着什麽人趕來,趙老人想道:“她等的人一定是事前約好的,因為我一直這瞧着,並沒有看見她親自或派人離開地此𠔌。”
  又過了一會,𠔌中的小徑出現三條人影,當先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後面兩個是白衣小童。
  但這三入行徑那小徑之時,身法十分輕盈迅疾,一望而知此人絶對不是正正經經的貴介公子。
  那少年公子走到草坪上,嚮緑衣少女作了一揖,道:“小生辱蒙姑娘見召,立刻趕來,不知有何吩咐?”
  緑衣少女擺擺手道:“凌公子請等一等。”
  凌公子便站在一旁,不再說話,片刻間,𠔌口又出現了兩條人影,卻是兩個灰衣中年僧人。
  他們都佩着戒刀,動作迅捷異常,抵達草坪時,衹嚮那緑衣少女一稽首,便站在另一邊,競不與凌公子搭話。
  逼緊接着又有兩批人先後趕到,頭一批是兩個中年道人,帶着長劍,他們站在兩僧那邊,亦不與凌公子見禮。
  後一批是一對中年男女,看樣子似是夫婦,男的體格魁梧,虯須繞頰,氣度甚是威猛,女的長身玉立,高髻談妝,衣服十分樸素。
  他們與所有的人都打招呼,但卻站在一角,表示他們與那僧道既非同路,與凌公子亦不相幹。
  連那緑衣少女,一共是五撥人馬,站在草壞中,動也不動,亦不交談,好象仍然有所等待。
  趙老人覺得十分奇怪,也不懂這荒僻的山中,如何會突然來了這許多的人,自然更猜不出他們的來意了。
  又地了許久,趙老人發現剛纔懸吊那長發女子之處,又出現那兩個老人,他們躲在那樹後石縫間,嚮𠔌中窺看。
  趙老人剛剛看見時,那緑衣少女突然仰頭嚮那崖望去,冷冷道:“你們要自己下來呢,抑或要我們去趕下來。”
  崖頂俏然無聲,緑衣少女又道:“我當聞轟天雷許公強,無影杖肩大娘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強橫人物。哪知衹是徒得虛名這輩!此𠔌之中,雖然皆是你們夫婦的對頭,但昔年你們縱橫叱咤之際,這些人還沒有一個成名露臉,你們敢是老得畏首畏尾了麽?”
  她的話清清脆脆,傳到老遠。莫說許公強和扈大娘,連那個不懂武功的趙老人也聽了一清二楚。
  趙老人嚮對面山腰望去,衹見在更高之處,隱隱有人影幌動,由此可知那緑衣少女說過趕他們這言,並非虛聲恫嚇,事實上的確有人暗中包圍了他們。
  轟天雷許公強猛然長身躍出,站在崖邊,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厲聲應道:“丫頭住口,憑你們這一幹人,老夫何懼之有?看你們衣着裝束,當是彩霞府中之人,假如飛虹夫人在此,老夫也許肯下𠔌講幾句話!”
  緑衣少女看了他一陣,纔道:“扈大娘呢?她何以不敢現身?”
  那白發老嫗也躍了出來,與許公強並排站在崖邊,陰森森地道:“盡是一幹小輩而已,老身倒也佩服你們的狂妄大膽!”
  緑衣少女冷冷道:“假如衹是一幹小輩,就能夠使你們出不得此𠔌,衹怕你們更要被天下人恥笑了!”
  轟天雷許公強勃然大怒,道:“你們找死還不容易2”:
  喝聲中便要尋路落𠔌,但扈大娘拐杖一伸,把他攔住。
  她冷冷道:“老傢夥,他們想法子激咱們落𠔌,必有圖謀。咱們雖是不怕,卻也不能輕易就讓他們如願。”
  許公強怒氣未息,道:“那麽咱們就如此白白饒了他們不成?”
  扈大娘道:“當然不是。”
  許公強摸不着頭腦,“如果不饒他們,而又不下去動手,怎麽懲戒他們?除非你有法術,但我卻知道你不值這─門玩藝兒!”
  𠔌中衆人乃至對面半山腰的趙老人都聽見了,無不在心中暗迢:“是呀,他們如不下𠔌,如何能遂懲戒之願?
  扈大娘冷笑一聲,道:“收拾這等小輩,何難之有?你還記得早先那個小丫頭麽?”
  許公強道:“當然記得,她大概也是彩霞府的人。”
  扈大娘道:“準沒有錯,她必是彩霞府的得力弟子,因此咱們把她推擒下,吊了起來,找算讓她墜𠔌身亡!”
  許公強倫聲道:“此事早就成為過去,人傢把人都救走了,還說來作甚?”
  扈大娘道:“我剛纔說的衹是開頭而已,底下還有文章,我且問你,咱們的點穴手法,他們解得開解不開?”
  許公強沉吟一下,道:“咱們的點災手法,雖是與別的傢派略有不同,但終究難不住他們。”
  扈大娘道:“對極了,我也這麽想。”
  衆人聽到此處,仍然莫名其妙,許公強發出“轟天雷”脾氣,怒目圓瞪,厲聲吼道:
  “閉上你的烏鴉嘴,這等廢話虧你好意思說了老半天……”
  屜大娘冷冷道:“假如你忍耐些聽下去,你就不敢亂駡人了!”
  許公強一面氣得直跺腳,一面又衹好忍氣道:“你說,你說扈大娘道:“咱們的點穴手法,既然算不得獨門秘藝,照理說那小丫頭應該也提劍現身於𠔌中纔對。然而你要曾看見她?她如何不出來呢?不問可知她一定還躺在床上,宛如死人一般!”
  許公強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扈大娘道:“簡單得很,咱們兩老衹要撥頭一走,那個小丫頭就算有九條命,也非死不可,你看妙不妙?”
  許公強楞了一下,纔道:“我還是不懂。”
  扈大娘道:“我告訴你吧,是我在那小丫頭穴道上紮下一口“戳魂針”,此針已入經脈,順着血氣移動,兩個時辰之後,那戳魂針就刺入心房,取她之命!”
  許公強化怒為喜,道:“妙!妙!那麽咱們快走!”
  扈大娘道:“此針衹有我囊中的吸星石能夠解救,咱們說什麽也不拿出來,看這緑衣丫頭能奈咱們的何?”
  許公強道:“對呀!咱們也不妨留在這兒瞧瞧。”
  𠔌中那緑衣女神色未變,也沒有插口或答話,雙目半限,似在尋思應付之計,過了一陣,她擡頭髮出一聲冷笑。
  扈大娘高聲道:“怎麽啦,你有吸星石麽?據我所知,普天之下,衹有這麽……顆,不幸卻在我手中,哈!哈!”
  緑衣女談淡道:“吸星石也算不了稀世之寶,你們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見多識廣,不在話下,衹不知可曾聽過‘丹鳳針這件東西沒有?”
  扈大娘一楞,還未說話。許公強已厲聲道:“丹風針?這宗寶貝現下在什麽地方?”
  窟大娘接口道:“聽她的口氣,似乎是在她的手中,但這話萬萬難以令人相信!”
  趙老人身為旁觀者,同時也不知“丹鳳針”有何好處,卻發覺緑衣女周圍的僧道公子和那雙夫婦,都聳然動容,當下想道:“那一定是十分貴重之物,而且除了緑衣女之外,別人似是全然不知此寶下落……
  緑衣女格格笑道;“我也不必吹牛,這丹鳳針是何等珍貴之物,天下之人誰不垂涎?
  當然不會在我手中,不過假如我求得此寶,你們的戳魂針舉手即破,對也不對?”
  扈大娘道:“以歷代武林傳說此寶的種種靈異來說,懷有此寶之人,簡直就死不了,何止是戳魂針這等暗器?”
  緑衣女道:“你們一定曉得,在傳說中,此寶最後是在何人之手?”
  扈大娘道:“這個問題怎能難得倒我?根據傳說,此寶最後落在天罡堡荊傢手中。”
  緑衣女道:“那麽你們兩位匿隱在這鬼堡中,除了避仇之外,恐怕也在找尋此寶,也是不是?”
  扈大娘陰森森的笑了數聲,纔道:“是也不是,你管不着!”
  緑衣女高聲道:“我不妨指點你們迷津,那就是丹鳳針决不會在天罡堡中,不然的話,此堡上下超過百口,何以會死個精光?”
  許公強道:“是呀:我也時時想到這一點,難有解釋。”
  緑衣女道:“我剛纔的話,就是解釋了。”
  許公強道:“你這話倒是很有見地。”
  扈大娘道:“除非該寶在武林中重現,不然的話,那些傳說仍然可信。”
  她這等實事求是的態度,不失為明智之舉。求學治事,定要如此方能有所成就。
  緑衣女嘲聲笑道:“想那丹鳳針既多靈異妙用,體積又不大,得寶之人,自然日夕隨身,决不藏放別處,因此天罡堡荊傢就算碰到無法匹敵的強仇,但至少也應有一人獨存於世。然而天罡堡先後數年間,上下大小,男女老幼都完全死光死絶,至今已達五十載之久,武林中仍未聽過荊傢尚有人幸存於世,可見得荊傢完全絶滅,乃是千真萬確,不容置疑之事!”
  她的話極有道理,教人不能不信,扈大娘高聲道:“就算那丹鳳針不在天是堡中,目下提之無用,咱們還是談談你那個同門吧!她能逃得過殺身之禍麽?”
  緑衣女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許公強道:“咱們走,管她活得了活不了!”
  然而他們背後兩丈七八尺的地方,傳來一個女人口音,道:“賢伉倔想走,衹怕沒有那麽容易!”
  扈大娘頭也不回,答道:“是飛虹夫人麽?咱們好久沒見啦,我早知道小的鬥過,老的非出來不可,嘿!嘿!”
  許公強卻轉頭循聲望去,衹見一塊高聳的山石上,站着一個中年美婦,手中拿着一條五色繽紛的寬帶,右手握着一柄兩尺長的金叉。
  衹見她左手一揚,那寬帶應手飄飛,宛如一道彩虹一般,大概她飛虹夫人的名號,就因此得來。
  她冷笑一聲,道:“賢伉儷都看走了眼啦,那一位姑娘,非是敝府之人,因此之故。
  妾身那個弟子如若死在戳魂針下,對她似乎沒有大礙!”
  邑大娘訝然咦了一聲,道:“她不是你門下之人?那麽她是誰?”
  許公強接口道:“對了,她若是彩霞府中之人,應當使五色軟帶纔對啊!”
  扈大娘道:“那也不一定,早先那個小丫頭不也是使劍的麽?如何又是彩霞府之人呢?”
  飛虹夫人道:“假如賢伉佰定要得知,妾身可以奉告。”
  扈大娘粗聲道:“別滿口賢伉麗的亂叫,天下有誰不知我和老許是冤傢對頭?我和他早晚會拼出一個死活,你們有這個耐心,那就等着瞧吧!”
  飛虹夫人徐徐道:“那是你們自傢之事,妄身不便多說,至今小徒身負戳魂針之傷一事,你們怎麽說?”
  息大娘道:“你想攔住我們的歸路麽?”
  飛虹夫人仍然十分溫文從容,道:“妾身雖有此心,卻聽伯無能為力,因此之故,衹好有煩一些老朋友幫幫忙了……”
  話聲未歇,許公強、邑大娘突然分頭飛躍上去,疾逾閃電。飛虹夫人彩帶在空中“獵”的一響,猛然問嚮許公強當頭捲落。此帶雖然輕軟,但這刻的勢道看來卻重如山嶽。
  許公強掄杖挑掃,勢道之鹹猛,實在駭人。但見彩帶鋼杖一觸之下,那條彩帶已消失剛勁之勢,然而彩帶乃是柔軟之物,反倒生出纏捲的妙用。
  此時許公強身在半空,如果手中鋼杖被彩帶捲住,全然無法變招換式,乃是必敗的局面,而且他其時除了撒手棄杖之外,難逃喪命之厄,因此之故,他萬萬不能讓對方纏住。
  衹見他身形疾墜,落在原處,竟然不會被對方所製。
  那邊的邑大娘飛身而起,腳尖方要踏到坡上,衹見樹叢中鑽出一個黑黑瘦瘦之人,身上衣服十分檻樓,頭髮蓬亂已經花白。
  他左手拿着一個破鉢,右手提着一根枯黃竹杖,衝着邑大娘呲牙一笑,怪聲怪氣的叫道:“此路不通,下去!”
  扈大娘早已有備,當人影一閃之時,她手中之杖,已橫掃而過,勁風呼嘯,潛力激蕩,兩三丈方圓內的山草樹木,盡皆劇烈搖擺,聲勢十分驚人。
  那黑瘦漢子右手枯竹迅疾竪挑,硬架敵杖,左手破鉢揚處,飛出一片物體,範圍其廣。
  此時扈大娘衹要爭取到一綫之機,讓足尖踏上地面,便能變化勁力,同時亦可施展奇功絶藝,對付對方破鉢中飛出之物。
  但事實上她不得不藉對方枯竹硬架之勢,換力電疾退回,如若不然,必被對方鉢中之物擊中。
  她退回原處,衹見敵人鉢中之物,灑落在身後地面上,原來是無數飯粒和一些青菜肉骨頭等等。
  她仰頭破口大笑道:“死叫化,老娘非宰了你不可!”
  許公強接口怒喝道:“好哇,窮叫化刁不仁也敢來了,你們想是忘了那一回的教訓麽?”
  刁不仁怪笑一聲,道:“我正是來跟你算帳的,難為你還記得十年前的事。”
  扈大娘接口道:“喂!窮叫化,你目下在丐幫中當了什麽職位?”
  刁不仁道:“多勞關懷,可惜那不是做官的事兒,雖然列人長老堂中,卻不會增祿晉爵,提之無益。”
  肩大娘又道:“闊叫化呢?他想必也是丐幫長老了?你們一窮一闊,嚮來走在一起,現下為何不見他?”
  刁不仁道:“那廝貪財愛錢,多行不義,說不定已被別人黑吃黑給殺了。”
  不遠處的樹林後,轉出一個肥白白的老者,手提金杖,胸前吊着一職銀瓶,身上衣服很光鮮,衹有極小的三四個補綻,不仔細看的話,决難發覺。此人外表似是富翁,但一開口卻原形畢露。
  他高聲嚷道:“操奶奶的,哪個說我死?”
  扈大娘嚮許公強低聲道:“果然是闊叫化跳不義。”
  許公強厲聲道:“姓姚的休得裝模作樣,憑你們窮闊兩丐,雖然位居丐幫四大長老,但還不放在老子心上。你們若是有種,老於一個人打你們兩個,生死各憑天命。”
  闊叫化姚不義哈哈一笑,道:“妙極了!這一場架不妨打打看。”
  許公強道:“咱們先講好,如果不分出生死,不許罷手。”
  闊叫化姚不義道:“好,我們還會伯了你不成?”
  窮叫化刁不仁擺擺手,阻止許公強欲躍之勢,說道:“等一等,聽你的口氣,一定已經獲得天罡絶藝,纔敢如此狂妄自大。”
  許公強怒道:“跟你們兩個動手過招,哪裏還要什麽天罡門技藝?”
  窮叫化刁不仁縱聲怪笑,道:“這話就太不合情理了,假如你未得天罡門絶藝,如何敢不把我們放在眼中?就算你這些年來,功力突飛猛進,但我們也會虛度光陰啊!”
  許公強道:“誰耐煩跟你話絮?你想知道老子近年功力進展如何,咱們出手一試之時,自有分解。”
  窮叫化刁不仁道:“不是我愛婆婆媽媽的話絮,而是我看你出手接了飛虹夫人一招之時,並沒有驚世駭俗的表現,可知你當真沒有得到天罡秘藝了。”
  許公強道:“我本來就是這樣說的。”
  刁不仁道:“好極了。現下既然已證明你未曾獲得天罡秘藝,近年功夫也不見得如何精進,則你誇下大口,提出挑戰之言,分明是另有團謀……”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明白了,你總是許下種種諾言,而衹求得這上面來,到時不藉毀諾背信,施展內外夾攻之法,好讓邑大娘也上得來,對也不對?”
  許公強怒駡一聲:“龜兒子!”
  接着喝道:“鬍說八道,以老於的身份,豈有說了不作數之理?”
  闊叫化姚不義道:“你若提起此言,我可要舉出不少例子,證明你說過的話常常不算數。”
  窮叫化刁不仁接着道:“是啊!你這等說法,衹可騙騙那些古扳的俠義人物,碰上我們這一對不仁不義的叫化,休想得手
  他們一搭一擋,恰到好處。連那全不諳武功,也未走過江湖之人亦覺得他們很有道理。
  扈大娘道:“他們不敢上陣出手,反而血口噴人,全是誣衊之言,老頭你別再理睬他們。”
  許公強道:“誰耐煩理會他們!老伴兒,他們既是極力使旁人以為咱們施展詭計,纔上得去。咱們少不得衹好抖露一點功夫給他們瞧瞧了。”
  窮叫化刁不仁怪笑道:“算了,算了,這等伎倆,可瞞不過我們。許公強,假如你真有獨鬥我和老姚的信心,你可把邑大娘縛起交給我們,作為人質。此時我和老姚都沒話說,不得收回在早先不敬之言,並且嚮你賠罪認錯。”
  許公強怒道:“混帳!你們信不過我,我又豈能相信你們。”
  刁不仁聳肩道:“既然如此,那就沒有法子了。”
  許公強突然疾躍起來,掄杖疾掃。由於他是站在下面,這一躍起,杖勢恰好掃嚮刁姚二人腳腸。
  刁不仁猛的跳起閃避,而姚不義則伸杖硬架。“當”的一響,聲音震耳,姚不義固然震得身形不穩,退後兩步。但許公強也是力道已盡,墜回原地。
  刁不仁哈哈笑道:“好強的腕力,但這一招落在行傢眼中,仍然看得出你沒有獨力與我們放對拼命之力,那漫天大謊,不攻自破。”
  許公強氣得連連跺腳,然而這道高逾丈二的關口,在飛虹夫人和窮闊二丐把守之下,卻有如不可飛越的天塹。
  扈大娘的鼻子輕輕皺了幾下,突然低聲道:“老頭子,他們一定是想用火器對付咱們。”
  許公強心想:“這話甚是,假如對方使用火器,此處上不到天,下不着地,進退不得,非遭毒手不可。”
  他也低聲道:“這便如何是好?”
  息大娘眼睛一轉,道:“是了,他們另有專人負責火器,此人尚未趕到,是以設法拖延時間。”
  許公強道:“那麽咱們趕緊想個法子。”
  扈大娘雙眉一皺,計上心來,道:“我慢慢往𠔌中降落,到時如此這般,你定可衝得出去。”
  許公強道:“剩下你一個人在此,又如何是好?”
  扈大娘道:“𠔌中皆是後生小輩,不足畏懼。你放心走你的路,我自能脫身。”
  然而她的聲音口氣,卻可聽得出她的自信並不十分堅強。
  許公強雖然桀?不馴,平生十分自負,是以仇敵追天下。然而他本人可以不在乎,但關係老妻安危生死,卻不敢粗疏大意。
  當下問道:“你可是覺得那個華服少年有點問題?”
  扈大娘搖頭道:“不是,那廝左右不過是西京老邪的得意門人罷了,我怎會伯他?”
  許公強道:“那兩僧是少林門下,兩道是武當門下,都不必置疑。那對中年伴侶,想是近十餘年來方始成名之輩,看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然則你心中忌憚的,竟是那個緑衣女麽?”
  扈大娘道:“正是如此。”
  許公強曬道:“此女最多二十歲,就算出自名門,又能有多大火候?”
  扈大娘道:“此女才智武功,兩者皆不弱。你如果因她年輕而忽視,那就好象我昔年出道之時一般,多少名傢高手,不也是瞧我年輕,大意應付而身敗名裂麽?”
  許公強矍然道:“這話甚是,那麽咱們改變計劃就是了。”
  扈大娘回目一笑,道:“公強,我真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咱們多少年來,無時不吵架,但你到了危急之時,仍然對我這般關心。”
  許公強睜大雙眼,道:“原來你也知道我對你好的,我還以為你完全不知道呢?”
  扈大娘也瞪眼睛:“你看,你這個人就是這副嘴臉,早知你會如此,我幹脆不告訴你。”
  許公強泛起的怒色旋即又消失,道:“好啦!咱們別在這兒吵嘴,你說咱們怎生是好?”
  扈大娘道:“上面飛虹夫人和窮闊二丐都沒有動靜,任由咱們商議,可見得他們有心拖延時間,等侯那擅長火器之人趕來。因此之故,咱們衹好依原計進行。”
  許公強道:“你不是覺得那緑衣丫頭不好鬥麽?”
  屜大娘道:“我衹要小心應付,便不妨事。”
  她說望立即行動,移到崖邊,看準了落𠔌時踏腳之處,然後厲聲喝道:“底下的小輩們聽着,老身來也!”
  她尋路而下,衹要降到離𠔌底三四丈之處,即可衝下。
  衹見邑大娘當真一步步攀附而下,手足並用。到了距地面衹有三丈左右,她大喝一聲,疾躍下去。
  當她大喝之時,許公強突然一聲不響回身嚮上面躍起,左手同時揚起,四粒石子脫手勁射。
  這些石子均是嚮着飛虹夫人發出,以他這等高手,突襲之時,居然全不作聲,自然威力倍增。
  飛虹夫人手中彩帶“奪”一聲飛起,布成一片墻壁,恰恰把那四粒石於擋住,但已大感駭然。
  此時許公強已經衝到,掄杖疾掃。飛虹夫人迫不得已;以金叉封架,一面後退。
  許公強腳尖一踏到實地,頓時如魚得水,杖上勢道陡然增強一倍。“呼”的一聲,已把飛虹夫人迫退幾丈,
  窮闊二丐迅即撲來,許公強掉頭就走。他知道若是被這兩個老叫化纏上的話,一時三刻之內,難以脫身。
  若在乎時,他還不懼。□肯濾□熱幌仁褂貌徽□筆侄危□?對方亦不必客氣,大可以倚杖人多,來個一擁而上。
  因此如若被二丐纏上,飛虹夫人定然不肯袖手旁觀。據他所知,目前武林中還沒有哪一個抵擋得住達三大高手的聯手圍攻。
  窮叫化刁不仁破口駡道:“不要臉的老賊,你不是說過要獨鬥我們的麽?為何又足底抹油?”
  許公強棄出七八丈,回頭一看,不但窮閑工丐追來,連飛虹夫人也尾隨不捨。
  他迅即柱山上審去,一面想道:“假如我那老伴曉得這等情形,及時回身打這邊逃走,定可如願。”
  誰知事實上邑大娘一縱身落𠔌底,馬上就回身躍起,足尖在崖邊連點數次,便升回崖上。
  此時上面己無人把守,她一躍而上,便嚮窮闊二丐和飛虹夫人追去。山間遍是樹木,一晃眼間,這些人都失去了影蹤。
  趙老人看得目瞪口呆,低頭再瞧𠔌中之人,衹見那緑衣少女不住的搖頭,意思似是十分不滿。
  凌公子道:“雲姑娘,這對老怪物機警無比,狡姦百出,這一次如若被他們遁走,衹伯再也找不到了。”
  緑衣女點點頭,道:“凌公子之言有理,他們果然狡猾萬分,雖然不甚把我們這一群人放在心上,但又疑慮到我們必有其它的陰謀,所以不肯冒險。”
  凌公子道:“今日之事,如果由姑娘全盤策劃,定可擊殺那兩個老怪物無疑。”
  對面一角的兩名道人,面色大為不悅,其中一個重重的哼了一聲。凌公子明明聽到,卻若無其事,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緑衣女道:“其實李天祥真人的算計極好,假如那位掌管火器的人及時趕到,許公強夫婦早已粉身碎骨了。”
  另一角的虯須大漢高聲道:“衹不知那掌管火器之人,為何不能及時趕到?我看根本都是鬼話,他們何嘗有心殺死這對老怪物。”
  一個道人含怒接道:“你這話如若全無根據,純係臆測之詞,休怪貧道不客氣了。”
  凌公子冷冷腮他一眼,道:“不客氣又如何?”
  那道人正要開口,左邊的僧人插口道:“道友別說氣話,凌施主亦不必多言。今日之事,貴在同心合力,方有成功之望。”
  凌公子冷笑兩聲,衹激得武當兩個道人怒形於色,但礙於有人出頭勸解,對方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話毀,也就不便發話生事。
  那虯須大漢鮑尚說道:“雲姑娘,許公強夫婦既已逃走,咱們還要不要在此𠔌中守候?”
  緑衣女搖搖頭道:“此事我作不得主,但依我鄙見,諸位不如暫時返回原地,等侯我的訊息更妥。萬一許氏夫婦回轉來,見此地無人,定然現身找我麻煩。此時我一發警訊,他們休想逃得性命。”
  凌公子首先響應道:“雲姑娘此言甚是,不然的話,那對老怪物見到大批人在𠔌中,豈敢現身挑舋?”
  緑衣女目光轉到那兩僧兩道面上,兩僧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兩個道人卻面有難色,其中之一說道:“雲姑娘此計雖佳,然而萬一出了什麽岔錯,貧道們擔當不起。”
  緑衣女道:“道長們所慮也極是,不過與其白費時間,坐待別人滿山搜索,那就不如咱們也佈置一個誘敵之計了。”
  她甜甜的笑一笑,又道:“道長也許是擔心我會被那許氏夫婦所害,衹是不便說出來而已,不過照我的想法,任憑他們武功再高強,我也能用言語稍為拖延時間,衹要諸位及時趕到,便可無慮了。”
  兩個道人聽了,似是相當動心。
  一個少林僧人道:“雲姑娘說得好,與其白費時間,不如施展誘敵之計。好在雲姑娘施放的警訊,對方絶對看不出來。”
  武當兩道至此表示同意,當下,都先後出𠔌去了。趙老人橫竪沒事,便坐在原處,耐心等侯。
  過了老大一會工夫,趙老人忽然看見左方的出腰問,有人晃閃,定暗看時,登時心跳加速,想道:“那雲姑娘料得不錯,達許氏夫婦競又回轉來了。他們眼見𠔌內無人,衹剩下云姑娘,必定人𠔌加害於她。”
  趙老人頭腦簡單,萬萬想不到許公強夫婦所以會回轉來,完全是為了探看彩霞府的女弟子,是不是已被救活?如若已經救活了,那就證明“丹風針”已落在那緑衣女的手中。
  因此,他覺得很奇怪,心想他們夫婦回轉來,定要落入那緑衣女的圈套中,此念一生,突然問泛起一陣憐憫之心。
  要知道趙老人今日把所有的情形都收入眼中,緑衣女這一方人數甚多,而許公強夫婦衹有兩個人。不知內情之人,衹道他們夫婦人少勢單,被人欺負。
  殊不知他們乃是當代的魔頭煞星,武功高強,狡計百出。武林各大門派,雖有誅殺他們之心,但多少年來,此願終未得償。
  那許公強夫婦小心地嚮前移動,直到可以窺見𠔌內情景,方始停止不動。衹見𠔌中十分靜寂,似是無人在內。
  他們看了一陣,許公強拍拍扈大娘肩頭,打手勢表示他要下去看看,扈大娘搖搖頭,表示一道落𠔌。
  許公強最後衹好同意了,當下從樹叢後長身出現,正要覓路下𠔌,突然一道閃光劃空射到,把他們駭了一跳,連忙循光望去。
  衹見右側的山崖上,石縫後面露光一顆白皚皚的頭顱,嚮他們搖手,示意不可落𠔌。
  許公強一怔,道:“這老頭是誰?”
  扈大娘道:“我敢打賭從不相識。”
  此時趙老人已隱回石後,扈大娘沉思吟道:“這就奇了,這世上居然有人會幫助咱們?我倒看不出𠔌中有什麽埋伏?假如伏兵是在附近,則等到對方發出警訊之時,咱們早就高飛遠揚了。”
  許公強冷笑道:“那老頭子必是對方詭計中的一部分,他想騙咱們不要落𠔌。但咱們如不落𠔌探看,將會如何做法?當然會繞到那邊,問個明白!以我想來,這個陷阱圈套便是在他那裏。”
  扈大娘皺眉想了半天,道:“我實在想不出來。”
  趙老人一直不再露面,扈大娘似是沒了主意,問道:“公強,咱們現在怎麽辦?”
  許公強道:“當然是落𠔌瞧瞧,即使有埋伏,咱們還怕走不掉不成?”
  扈大娘點點頭,道:“好,就這麽辦。”
  他們並肩嚮𠔌底奔落,如星飛電馳,迅疾無比。
  他們纔一現身奔落𠔌去,茅屋中便走出一個人,正是那緑衣少女。她媽媽嬸嬸的嚮溪邊走去,似是沒有發覺許氏夫婦的蹤跡。
  許氏夫婦一下了就奔到茅屋門前,各屋內一望,衹見竹床上躺着那個彩霞府的女子。
  扈大娘迅即入屋,略一查看,便即退出。嚮許公強說道:“有人施展阻經截脈手法,使她全身血液流速減低數倍,是以她至今尚未死亡。”
  許公強望着那緑衣女的背景,道:“這樣說來,丹風針决計不會在他們手中了。”
  息大娘道:“這個自然,丹風針雖然能在最後關頭救這女娃於一命,但時間太久,終是真元大耗,畢生不能恢復。因此,對方如有丹風針在手中,定必早早施救無疑。”
  他們說話之時,衹見那緑衣女蹲在溪邊洗手,至後起身,回轉身來。她一見許氏夫婦站在房屋之前,大感驚訝,高聲道:“你們到此有何貴幹?”
  許公強道:“取你性命!”
  緑衣女道:“以你們兩位的威名,竟須等到我剩下一個人,方敢前來,豈不見笑天下之士?”
  許公強厲聲道:“誰不服氣,老子就宰誰!”
  趙老人聽了這句話,中頓時大為後悔,想道:“這廝如此兇惡,我早先真不該警告他們,幸而他仍還是落𠔌去了。”
  話說扈大娘高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伺以率人與我們作對?。
  緑衣女道:“我姓雲,名散花,與你們兩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
  許公強大怒道:“這就真真該死了,老子今日不宰了你,算我學藝不精。”
  雲散花面色一沉,道:“你們夫婦橫行了數十年,手下傷人無數。單是這一點,就一萬個該死!”
  扈大娘仰天一笑,道:“哦!原來是替天行道的俠女,老身倒是失敬了。”
  雲散花道:“那也不是,我平生行事,絶不假藉題目。這次到此地來,可不是為了鋤姦除暴,而是為了天且堡的遺寶而來。”
  許公強喝道:“廢話少說,速速過來受死。”
  雲散花道:“假如天罡絶藝和丹風針這兩宗異寶,未曾落在你們兩位手中,我雲散花何必自找麻煩,與你們作對?”
  許公強大踏步走過去,口中狂笑連聲,道:“你現在還不惹我們也不行啦!快快取出兵刃,老子看你年幼,讓你三招。”
  雲散花微微一笑,道:“這話可是當真?”
  許公強道:“老子還讓不起不成?
  雲散花道:“我修習劍法以來,最厲害的就是頭三招,假如你讓我三招,豈不是太吃虧了?”
  許公強冷冷道:“到底是誰吃虧,出手一試便知,何須多言。”
  他不但口氣咄咄逼人,同時又有一股強烈的殺氣,使人感到此老天生就是兇惡嗜殺之士。雲散花緩緩拾手,捏住劍把。息大娘迅即退往𠔌口那邊,一望而知她的用意是封閉出入之路,以便許公強放手撕鬥。
  雲散花高聲道:“許前輩,咱們今日一拼,已成定局。我的勝負生死,不勞挂心。
  但屋子裏那位姑娘,希望你們予以施救。”
  許公強提起拐杖,冷冷道:“哪有這許多廢話的?”
  雲散花道:“許夫人,你怎麽說?”
  扈大娘道:“你這叫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管別人的閑事做甚?”
  雲散花怒道:“假如你們也有兒女的話,你們就不會這樣說了。”
  許公強迫進兩步,一股森森殺氣直涌過去,可見他心頭盛怒,殺機強烈。
  他厲聲道:“閉嘴,你怎知我們沒有兒女?”
  雲散花一怔,道:“我聽說你們一直沒有兒女之纍,是以橫行無忌。”
  許公強恨聲道:“假如我們的女兒尚在世間,此你還要大些,哼!哼……
  雲散花道:“令援敢是不幸天折了?”
  許公強道:“天折?纔不是呢!她尚在襁褓之中,便道遇大禍。”雲散花道:“這件慘事天下無人得知。”
  許公強咬牙切齒的道:“怎會無人得知?那個擄走了她的人,心中清楚得很。”
  雲散花叫了一聲:“老天爺”,道:“那麽令援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了?”
  許公強道:“丫頭,你既然知道了這個秘密,那就非死不可了!”
  雲散花一聽這話,便知對方實是兇暴橫蠻,不可理喻之輩,當下便不打話,“嗆”
  的一聲掣出了長劍。
  目光之下,這口長劍閃耀出極為強烈的寒光,耀眼生輝。許公強見了,突然驚咦一聲,退了兩步。他回頭嚮邑大娘道:“此劍似是靈壁劍爐所産的名器,你說是也不是?”
  廈大娘高聲道:“你奪過來一看,不就曉得了?”許公強哈哈一笑,道:“你的話若被行傢聽去,恐怕連牙齒也給笑掉了!靈壁劍爐的名器,天下無雙,持有之人,珍逾性命,豈是容易奪得過來的?”扈大娘怒聲道:“笑話,你若是武功比她強,怎會奪不過來?”
  許公強道:“越說越外行啦,我告訴你,靈壁劍爐至今雖然已有兩百年歷史,但出爐之劍,衹有三口。據說創設此爐的祖師有過大誓,便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後人凡是擁有這座劍爐之團,必受此誓禁製。所以靈壁劍爐所出的三劍,罕得在人間出現。”
  扈大娘道:“這誓言與你有何幹係?”許公強道:“假如我奪到手中,而又被人奪回,我便得應此毒誓,身遭橫死之禍。現在你可懂得我的意思沒有?”
  扈大娘遙遙啐他一口,道:“這等無稽傳說,連你也當真相信麽?若是你相信的話,那麽咱們換個位置。”
  許公強道:“這不是傳說,而是有真憑實據之事,衹要我真的相信,豈肯讓你冒此大險?”
  扈大娘不悅道:“鬍說,我瞧你八成兒是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捨不得嚮那美貌女子下手,纔是真的。”
  許公強搖手道:“別亂加罪名,我幾十歲的人,哪裏還有這種心情?”
  扈大娘道:“你們男人最靠不住,越老越愛看標緻女人,這叫做人老心不老,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他們忽然爭吵起來,扈大娘醋意迫人,使得雲散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不便插嘴。
  衹見這兩老人又吵了幾句,扈大娘突然嚮𠔌外奔去,行動迅捷有如鬼魅,任何人包括趙老人在內,都想不到她在醋意大發之時,突然奔出𠔌去,不覺諤然。
  雲散花清叱一聲,手中寶劍幻作一道劍墻,強光刺眼,疾嚮許公強捲去。她這一擊之威,連許公強那等縱橫一世的老魔頭,也為之一廉,全力揮杖掃出。“當”的一響,長杖掃中了劍光,火星四冒。
  雲、許二人各自退了兩步,許公強低頭一看,那根粗大的拐杖上,競現出一道白痕,分明已被敵劍所傷。
  他見了又是一廉,心想:“我這根拐杖不但經過於錘百煉,鋼質極純,同時加上了一點鋼母,乎生以來,不知碰上過多少寶刀名劍,皆無所損。但這女孩子手中之劍,居然能在我這五雷杖上留下劍痕,可見得她此劍的厲害了。”
  事實是他最吃驚的,還是此女的奇奧劍法。要知許公強橫行了一輩子,實是有着過人的武功造詣。
  以他方纔全力掃出的一枚,他估計就算是當今各大門派的掌門耆宿,亦不易硬接。
  但此女不獨硬接下來,甚且絲毫不久吃虧,劍術之高,功力之深,可以想象。
  自然並不是表示雲散花的武功可以與許公強鬥個平手,衹”因武功之道,千變萬化,其中又有生剋之妙,因此雲散花可能是剛好有這麽一招,能硬接許公強的五雷杖。如若許公強變化招效,她就未必能抵擋得住了。
  反過來說,許公強亦並非定能贏得對方。正因武功之道,如此變化奇幻,除了功力相去懸殊之外,通常─上陣交鋒,誰也難知結局如何?所以纔時時有苦鬥死拼的情形發生。
  原來許公強這個“轟天雷”的外號,除了他的脾氣之外,與武功亦有關連。他的五雷杖走的是鹹猛霸道的路子,大有風雲變色,雷霆交錯之勢。而他叱汊多年的生涯事,實是罕得有人敢與他硬拼的。
  雲散花自然深悉此老底細,眼見對方杖法已變,但是仍含藴着有風雷之威,不敢大意,人隨劍定,光華一閃,已斜斜穿出七八尺外。
  她冷笑一聲,嘲笑道:“你不是親口要讓我三招的麽?誰知當真出手之時,連一招也不讓了。”
  許公強不但面都不紅,競徑自轉身嚮𠔌口奔去,迅若飄風。
  此舉無疑是表示覺出外面有異,想是由於啓大娘沒有回訊,是以曉得不妥,趕去接應。
  雲散花仰頭笑道“許公強,你夫婦雖是一等狡獨的魔頭,但今日也陷入了天羅地網之中了。”
  許公強已奔到𠔌口,突然停步回頭道:“什麽樣的天羅地網?就是你們那些人麽?”
  雲散花談談道:“你自傢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許公強面色鐵青,厲聲道:“死丫頭,你估量老子不能取你性命麽?”
  雲散花道:“你雖然足有殺我之力,無奈時機已逝,亦衹好掃呼奈何而已!不信的話,請來一試。”
  許公強被她激得三冒三丈,但又心惦妻子,方自躊躇不决衹聽雲散花又道:“我本以為你們這等人物,决計不會墜人我的圈套之中,誰知你們畢競現身落𠔌,送上門來,真真可笑得很。”
  許公強道:“那個用鏡子反射陽光的老頭子是誰?”
  雲散一怔,道:“他怎樣了?”
  許公強道:“哼!他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雲散花道:“悶!你弄錯了,這個老人倒是個道地的好人,他曾經以鎊光警告你們不可落𠔌,對不對?事實上我沒叫他這樣做,而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她說這話之時,心中可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為事實上她還未見過趙老人。
  許公強顯得更憤怒,道:“假如他非是江湖之人,我更要取他狗命,若然不是這個老小於,我們焉會中了圈套?”
  雲散花一聽此人真是蠻不講理,於是改變話題,道:“當你們落𠔌之時,我早已見到,所以迅即發出訊號,召集人手。假如其時體們便動手,我自然38逃大劫。但你們坐失良機,時至如今,哼!哼!莫說要殺死我,你們反而連逃走也辦不到了。”
  許公強獰聲大笑,道:“你未免太自負了,憑你們這一幹人,火候有限,競想攔住我夫婦?這且不提,我先問你,你何時發出訊號的?”
  雲散花道:“難怪你會有此一問,以你想來,我若是發出訊號,你們即可迅即撤退,侍機重來。我正是利用你仍此一想法找出一種你們註意不到的通訊方法。”
  她伸手嚮那條小溪指去,又道:“我乃是藉這道小溪,無聲無息地傳出消息。我有一種特製的藥物,丟在水中,可以隨水流去,大概流出數丈,便會溶化,把那一大片溪水完全染紅。我的援手完全是在下遊溪邊等候,一見這片染紅了的溪水,立刻趕來。”
  這個疑團,總算是毫不留難地解釋了,也說明了她早先何以一直走溪邊洗手之故。
  許公強翹了一下大拇指,道:“這一點老子不得不佩服你的聰明,不過你畢競也有失算之時。我且問你,我那老太婆可是已遇上強敵?”
  雲散花道:“那衹是一個小小的陷阱,假如你立刻治愈了屋中受傷之人,我們再談條件不遲。”
  她冷一下,又道:“尊夫人現下在三名高手的強力叨筒包圍之下,不敢妄動,那叨筒之內,裝滿了至毒的汁液,濺上一點,終身無法痊愈。
  許公強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既不回來,又不出聲叫我前去,敢情是不能出手拼鬥的陷阱。”
  他停頓一下,又道:“你們倚仗人多,使用歹毒的利器,這等所為,難道不覺得太下流卑鄙?”
  雲散花道:“你這話若是嚮少林方丈說,他一定受不了。但我們這些人有什麽關係,即使是卑鄙下流一點,可是對付你們,卻非得以下流對付下流不可。”
  她顯然對此理論甚為得意,又道:你們這一輩子的事跡,我都研究過,發覺你們做過許多欺詐逃脫之事。因此以前那些各大門派的宗匠大師們,都對你們奈何不得。但如今撞在我們手中,情勢大不相同了。”
  許公強跟中閃出兇光,大有回身動手之意。但他似是忽然醒悟,厲聲大笑,道:
  “臭丫頭,你想激老子回來動手,對也不對?我倡偏不讓你如願。”
  他迅即嚮𠔌外棄去,放目一瞥,但見老伴竟是在東北方的斜坡上,有三個人排成半圓形,手中各持一支鋼管簡。
  這個半圓形陣勢的缺口,乃是山坡凹落之處,底下究有多深。非到切近無由得見。
  許公強雙眉一皺,付道:“假如她背後是深溝,則她往下跳時。人傢持筒從空中射下,必定難逃毒手。何況溝底地勢如何?深度如何?尚未可知,自然不能往上跳。看來唯一脫身之法,衹有躍到對面,衹不知道這坑還有多寬?假如超過三丈,自然無法超越。”
  不過他似乎並不太過憂慮,衹見那三人中的一個是那錦衣華服的凌公子。第二個是那對中年夫婦中的丈夫鮑尚。第三個是道姑,山風過處,寬袍貼身,露出美好的麯綫,衹不知面貌是美是醜?
  此外,少林寺的兩僧,武當的兩道,加上那鮑夫人唐瑞珠,一共五人,都守在那三人背後,以防敵襲。
  許公強若要攻襲那凌公子等三人,必須先闖過這五人的防綫。假如他不能立即闖過去,凌公子三人已有足夠時間噴出毒汗,射殺邑大娘。
  防守的五人看見許公強出𠔌,唐瑞珠沉聲道:“那老魔頭出來了,你們可得小心。”
  凌公了高聲而笑,道:“好極了,我已等得不耐煩了,最好那老魔頭闖上來試圖救授,咱們便可以趁機弄死他的老伴啦2”
  話聲方歇,另一個嬌脆的聲音接着道:“話不是這麽說,彩霞府有人受傷,還須靠他們施救!我看最好是他們肯屈服,先救了那位姑娘。”
  許公強不敢發作,大聲道:“老太婆,你跑不掉麽?”
  扈大娘忿然作色道:“廢話2假如我跑得掉,何必老是呆在這兒?”
  許公強道:“他們人數甚多,我猜一定還有些老的躲在旁邊看熱鬧,所以動武硬拼是不行的了,跟他們談條件又太丟人。”
  扈大娘道:“談什麽條件,你快快走開,我縱然死於此地,也不肯忍這口鳥氣,你將來替我報仇,一一宰了這些混蛋就是。”
  許公強道:“這話雖是有理,但人死不能復生,咱們還是談判的好。”
  他回頭望去,衹見雲散花站在𠔌口,神色甚是得意,大有不愁對方不低頭談判之意……
  許公強咒駡了一聲,道:“喂!我出手救活了尋丫頭,你們就得撤退。”
  雲散花道:“雖然人命關天,可是價值不同,扈大娘是何許人物,難得墜入我們的陷阱,若想脫身,還須多付一點。”
  許公強怒道:“這簡直是勒索,不要臉……好吧,你還要什麽?開出價格來。”
  雲散花道:“首先我要問幾句話,你從實回答,我方能决定開價的數目。”
  許公強道:“問吧!問吧!”態度十分煩燥不耐。
  雲散花卻恰恰相反,她好整以暇地舉手攏一攏鬢發,纔緩緩道:“你們潛居天罡堡有多少了?”
  許公強道:“大概是十二三年吧!”
  雲散花道:“那麽你們競是親眼目睹許多人喪生於堡中了,你們其問定曾出過手,這一點我們不能怪你,因為你想保持機密,但這麽一來,所有的帳都算在你們頭上,可以說你們這十餘年間,雖然不入江湖,但結下的仇怨,比昔年還多。”
  許公強道:“是又怎樣?老子幾時伯過別人?”
  雲散花道:“你的脾氣別這麽大,我衹問你一聲,你們何時發現天是絶藝的?”
  許雲強道:“放屁!誰說我們已發現天罡絶藝?”
  雲散花道:“假如你們多年來都找不到絶藝,為何還不肯離開此地?是不是生伯別人找到天罡絶藝?纔繼續守着不走。”
  許公強道:“你為何不把丹風針也算上?”
  雲散花道:“有兩點原因,使我認為丹鳳針不在你們手中。第一,你們這次回轉來,目的正是看看負傷之人,可曾得救?假如丹風針在彌們手中,天下已無可救之物,你們何須前來查看?第二點,假如丹風針在你們手中。我這三筒毒汁,豈能威脅得住邑大娘?
  所以,我相信你們衹找到天罡絶藝,卻沒找到丹風針。”
  許公強道:“我們連屁也找不到一個,信不信由你。”
  雲散花道:“我不妨姑且相信,那麽這樣好了,你把吸星石交給我,救了人之後,留下此寶,我讓他們三位撤手,你看如何何?”
  許公強雙眼一瞪,道:“不行,這吸星石乃是我許傢祖傳至寶,豈能丟失?”
  雲散花道:“其實我大可以先殺死扈大娘,纔從她身上找出這枚吸星石。”許公強道:“這是我祖傳之物……”
  雲散花接口道:“正因是你傢傳之寶,纔會在她身上。”
  許公強冷笑道:“那麽你為何不動手呢?”
  雲散花道:“我早先未能確信一定在她身上,所以不敢魯莽下手。現在你們若是答應這條件,我自然要守信不下手了。”
  許公強冷笑道:“我答應你也可以,但卻有一個條件,那便是你須得換上這三個人,我纔相信得過。”
  皮公子高聲道:“什麽?你競信不過我們?”
  許公強似乎看出此人是個膽大妄為之士,所以不敢強硬頂撞,解釋道:“我和你們沒有打過交道,但與少林武當派卻相當熟悉。因此我要他們其中三人替下你們。”
  那道姑橋滴滴的道:“凌公子,這位老先生分明是不相信我們,競把我們都當作下三濫的人物了。”
  她故意出言相激,用意其為明顯不過。因為衹要凌公子動手,將來許公強必要先嚮他報仇,然後纔輪到別人。而這凌公子自然不是易與之輩,有他擋頭一陣,當然大大有利。
  其次,假如凌公子不是大膽妄為之輩,她亦無須白費唇舌。可見得她這一激必定有效,順便也可害死彩霞府的門人,使飛虹夫人先跟許公強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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