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柳残阳 Liu Cany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
追魂貼
  作者:柳殘陽
  十三年前,武林盟主凌世豪接到十三個魔頭簽名的“閻王帖”,旋遭這些惡魔的殘害,其妻遭擄,其子凌震宇被七禽叟救出關外。
  十三年後,學藝有成的凌震宇奪得“閻王帖”,並將其變成“追魂帖”——按簽名逐個找惡魔報了殺父之仇。
  這十三個魔頭無一不是武林敗類,衣冠禽獸,嗜血成性,寡廉鮮恥。
  雲華仙姑是不知羞恥的淫尼,與狗男女襢裎裸裼歡宴,赤身大戰凌震宇,落得豔屍懸於彩門。
  淫魔千手蜈蚣精研銷魂功,還擄女子逼服銷魂蝕骨散,與其合煉陰屍神功,結果魂喪劍下。
  殷魄為奪秘圖,報兄仇,殺凌震宇,假擂臺以招募武士,耍盡陰謀,甚至唆使女兒勾引敵手。
  黑妖狐耿玉嬌竟然戰場調情,誘惑對手入其設置的“銷魂夢宮”……
  形形色色的魔鬼,千奇百怪的情節。</P><P>
  一、地獄門 閻王帖
  二、覓笛音 巧遇怪婦
  三、尋玉女 身陷重圍
  四、厲滅塵 重現江湖
  五、月光下 旗劍交輝
  六、黑殺教 爭奪秘圖
  七、敘往事 高潮迭起
  八、蜈蚣俠 再遇高人
  九、連環掌 力破劍陣
  十、白傢堡 兇險萬狀
  十一、母夜叉 鬼哭神嚎
  十二、黑妖狐 冶蕩勾魂
  十三、火靈官 來至幽冥
  十四、荒塚中 意外獲寶
  十五、展絶技 大破魔宮
  十六、火鳳凰 驚走群魔
  十七、妙師太 暴屍祭天
  十八、還魂丹 稀世珍品
  十九、奪命燈 鏖戰雙怪
  二十、鷸蚌爭 漁翁得利
  二十一、戰魔婆 火並荒塚
  二十二、母與子 久別重逢
  二十三、武林宴 群魔伏誅
  二十四、送秘圖 前往昆侖
  二十五、揭騙局 玉女失蹤
  二十六、馬傢堡 高手雲集
  二十七、行天棧 狹道遇伏
  二十八、追魂客 情睏香閨
  二十九、遭算計 身墜懸崖
  三十、歷艱險 完成使命
一、地獄門 閻王帖
  新月如眉,挂在蔚藍的天上,疏星是棋樣的布列着,從茂密的樹林中,露出幾道白光,照在那摩天嶺上,巍峨的峭壁,高聳在雲端裏,猙獰的巨石,仿佛惡鬼在狂舞,搖曳的樹梢,好似蕩漾的餘波,峰間的飛瀑,在月光下,如白練千匹,倒懸而下,打破了夜的寂靜。
  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陣爽朗的笑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頓時四𠔌回鳴,許久未已。
  這笑聲是豪邁的,但其中卻透着凄鬱,冷酷,忿恨!……令人毛骨悚然。
  奇怪,此處罕有人跡,這笑聲究竟來自何處?……
  笑聲方歇,頃見一條人影,由山腰之處拔起,身形宛如鵬飛,眨眼間飄落在峰巔。
  來人竟是一位氣宇軒昂,英姿煥發的少年,等他身形停穩,好像在尋找什麽,琥珀般的一雙星目,嚮四周電掃而過。
  陡然,他將視綫停在面前遠處的一塊巨岩上,然後緩步走了過去。
  斯時,那岩石下面,有片閃閃發亮的東西,在月光下炫耀着他的眼睛。
  “咦!”他怔了一下,忙剎住腳步,驚疑地自語道:“血?”
  一灘殷紅的血,和一堆人體的殘肢,散亂在岩石下。
  “還是一個女的……”他的眼睛,已為自己證實了一切。
  那的確是一灘未幹的血跡,和一堆血肉狼藉的肢體,及一顆長發蓬亂的女人頭顱。
  但是,少年並沒有因此顯出一絲恐懼之色。相反的,在他英俊的臉龐上,卻泛起一片令人凜冽的冷酷,和輕衊的笑意,眉宇之間,也現出一層仇恨的陰影。
  “師父,你的話沒有錯,這正是你所說的摩天嶺,而下面也就是你要我找尋的地獄門了!”接着,他心中又暗忖道:“惡鬼!你這個天地不容的惡鬼,今夜也就是你的喪命之日。可惜我來晚了一步,讓你又摧殘了一個無辜的少女。‘鬼郎君’呀‘鬼郎君’,不管千辛萬苦,我也要找到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然後取回‘閻王帖’,再一掌將你打成肉醬、放在武盟暴屍三天,方報我不共戴天之仇!”
  他獨立峰頂,俯瞰𠔌中,璦璦的雲霧,逐漸由山腰,隱退至𠔌底,環山盡是修竹茂鬆,衹因夜風碎響,泉流潺潺,而匯成一麯妙律神韻,縈繞耳際,此情此景雖是猶如天府仙境,但這少年仍然心事重重。
  突然,見他雙臂齊張,兩足輕彈,一聲竜吟,躍身嚮𠔌底,疾撲而下。
  四周的鬆竹,如同利箭一般,不斷的嚮空中猛射。
  不消片刻,他已經置身在𠔌中,流目四望,𠔌裏的薄霧已消,穿𠔌而過的一條清溪,兩岸方圓數裏的盆地,此時正值蔓草藤蘿莽莽,奇葩怒放的盛夏季節,是以滿𠔌芬芳撲鼻,浸身在這種馥鬱之中,少年不禁覺得有些飄然。
  當下,聚斂心神,身後忽然傳來輕響;
  少年立時察覺,疾轉過去,心中甚感驚訝,頓時眉宇間立顯出一股煞氣,嘴角上也已泛起了那絲冷酷陰狠的笑意。
  “嘿嘿嘿嘿……”
  在少年面前一丈之處,這時出現了一身形碩長的黑衣人,此人醜陋無比,亂發披肩,兩眼深陷,面頰削瘦,黝黑的膚色,血盆大口外,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閃閃的眼睛裏,射出灼人的緑光,他一聲不響的直立着,視綫之中透出一種輕衊戲弄的意味。
  “嘿嘿!”醜漢陰笑了兩聲,開口問道:
  “小子,寅夜造訪,莫非鬼使神差,想早日和你先人重逢地府?”
  “哼!”少年神情不屑,嗤之以鼻。
  “我這‘地獄門’從無生靈歸還,你可知道?”
  醜漢言畢,面顯得意之色,雙睛微眨,似是等待少年的回答。
  仇意立濃,少年冷酷地一笑道:
  “嘿!惡鬼,你大概就是‘地獄門’的主人‘鬼郎君’吧?”
  緑眼圓睜,醜漢登時磔磔怪笑道:
  “小子,你猜的不錯,本座正是……小子,快將名諱報上,本座好送你上天……”
  越聽越怒,少年滿臉殺機,不由厲吼一聲:
  “閉嘴!鬼郎君,你可知道少爺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藐視地一笑,鬼郎君陰陽怪氣道:
  “誰不都是一樣,本座的下酒美味,嘿嘿嘿……”
  少年一見鬼郎君自吹自擂,目中無人的模樣,不禁冷笑一聲道:
  “鬼郎君,你先別這樣得意,因為,你所想像的本少爺,可未必和別人一樣,不堪一擊!”
  笑容立斂,鬼郎君忿然喝道:
  “小子,那你就動手吧!本座先讓你三招如何?”
  頭微仰,少年冷傲道:
  “且慢,別說少爺讓你三招,就是讓你三十招也無妨,但是,我還有話想問,希望你能實言相告,小爺自會賞你全屍,否則的話……”
  說到這裏,鬼郎君醜陋的面頰,肌膚猛烈抽搐了一陣,正想發怒暴喝之際,少年又搶道:
  “少爺現在告訴你,我叫‘凌震宇’,是‘紫金魚鱗刀’凌世豪的後人,鬼郎君,你現在該知道本少爺的來意了吧!”
  少年“凌震宇”言罷,鬼郎君不寒而慄,登時欺身而前,厲聲叱喝:
  “原來,你是武林盟主‘紫金無敵’凌世豪的孽種,正好,讓本座送你到豐都城相會。”
  語畢,鬼郎君雙手一撈,兩掌如狂竜般,襲至凌震宇的面門。
  凌震宇絲毫未動,雙掌一翻,嚮前疾推,“轟”地一聲巨響,兩人掌力互擊,勁道頓時抵消。
  鬼郎君驚愕之間,迅速收回雙掌。
  接着,凌震宇喝道:
  “鬼郎君,少爺還有話要問,你所收藏的那册‘閻王帖’呢?識相的,馬上交出!不然,少爺就請你嘗嘗‘逆血攻心’的滋味!”
  鬼郎君一聽,“逆血攻心”!神態悚然,他頭一抖,裂眥大喝:
  “小子,‘七禽叟’是你什麽人?你們之間,究竟有何關係?”
  劍眉一揚,凌震宇朗聲道:
  “他是我師父。”
  不敢相信,鬼郎君怒吼一聲:
  “此話當真?”
  目閃寒芒,凌震宇冷冷地答:
  “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凌震宇說到這裏,一雙星目惡狠狠地怒視着鬼郎君,恨不得立時將他斃命。
  怪眼一睜,鬼郎君的眸子,暴吐精芒,他咆哮道:“那你就使出來吧!”
  說話的同時,他雙手一分,拉開步子,蓄勢待發。
  神情憤忿,凌震宇傲然笑了道:
  “嘿嘿嘿!鬼郎君,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
  停了一下,凌震宇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力說道:
  “當年的那册閻王帖,你交不交?”
  緊綳着臉,鬼郎君毅然道:“不交!”
  仇色更熾,凌震宇神情一顫,憤然厲聲道:“有種!本少爺决定,四招之內,讓你嘗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
  頃刻,鬼郎君怒火高張,狂吼一聲,身形欺進,右掌疾吐,徑朝凌震宇胸前攻去。
  來勢洶洶,猶如雷霆閃電,凌震宇若不走不避,或是出招相抵,必有性命之憂。
  說時已遲,衹見凌震宇身形一晃,雙足微移,偏右些許,恰好避過雙掌勁力,而就在這時,鬼郎君所擊出的兩股狂風,落在凌震宇方纔立身之處後面的一塊巨岩上。
  “轟!”然一聲。
  巨岩被擊得裂開,表層的石屑,嚮旁四射。
  鬼郎君一掌落空,正當他要收掌再攻剎那,凌震宇右掌托天,左掌撐地,雙掌同時一轉,猛然發出兩股勁力,往鬼郎君的腹部攻去。
  須知,凌震宇的這兩掌,無論是在力道、或則速度方面,都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鬼郎君不敢怠慢,惶恐之餘,立收身形掌力,一聲暴喝,疾聚一口真氣,凝逼體內之毒,貫在雙掌,雙掌立時泛紫。
  “咳!”的一聲。
  鬼郎君雙掌交互推出,形同驟雨一般,分襲凌震宇的周身要害。
  登時,凌震宇聞到一股屍臭之味,迎面撲來,當下覺得神智懵然,心忖;“不好!”
  立刻停止呼吸,一記凌空斤鬥,落到鬼郎君的身後,慢條斯理地道:“鬼郎君,一招了!”
  “嘎嘎!”鬼郎君陰笑兩聲,掩飾窘態。
  他依然沒有答話,身子一轉,掌影翻飛,快步逼嚮凌震宇,招招陰狠,式式毒辣,好像非將對方致死,才能甘心。
  而凌震宇呢?處處遊身走避,輕鬆愉快的神態,仿佛存心戲弄鬼郎君,原來,他的功力,已經超過了對方。
  “第二招了!鬼郎君……”
  此語未了,鬼郎君身形一挫,右腳掃嚮凌震宇,這招還沒用老,左掌業已劈出。
  “好個攻下取上!”凌震宇心裏想着,身子卻沒有停,他往後仰,一個小翻,化險為夷。
  “三招已過!鬼郎君,你小心啦!”
  “啦”字方出口,凌震宇的身子,已騰空而起,喘息之間,他撲至鬼郎君的眼前。
  “砰!砰!”隨之。
  “哎”的一聲慘叫。
  瘦骨嶙峋的鬼郎君,還來不及出招,已像爛泥一般,軟癱在地。
  剛纔,他雙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這時已化為烏有,連一絲光彩也無。
  “哈哈哈哈哈……”
  凌震宇一看,鬼郎君像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兀自冷酷而輕衊的笑了起來,接着冷冰冰的訕笑道:“你沒有想到吧,鬼郎君,你那獨霸武林數十載的‘神砂手’下,居然還會有生靈存在於世!哈哈!哈哈哈……”
  鬼郎君被凌震宇的狂笑聲,從昏迷中驚醒過來,他掙紮了一下,怎奈四肢的重穴,已經被點住,陣陣的酸麻絞痛,貫徹他的全身。
  一層仇恨籠罩着鬼郎君的臉,他懨懨地睜開那毫無神采的眼睛,無力的望着凌震宇。
  “你當日的雄風安在?鬼郎君。”
  凌震宇調侃地問,臉上綻出得勝的笑意。
  處在這種局面下的鬼郎君,羞恨交加的垂下眼簾,他的臉色蒼白若灰,蓬亂的長發,遮掩着自己的臉孔,好像是怕被人瞧見。
  在這淡淡的月光下,如果你說鬼郎君是鬼魅僵屍,一點也不為過。
  凌震宇星目中怒光閃閃,他盯着面前的鬼郎君,心裏燃燒着復仇的火焰,登時星目赤紅,他恨不得一掌立即將鬼郎君擊斃。
  但是,他為了自己所想的,不衹是鬼郎君一人的性命,而是還有許多人與他有着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為了那些人,他衹有嚮癱瘓在面前的人,索回那册白綾製成的“閻王帖”,他才能知道另外的仇人是誰!
  然後,他再將這些人,一一格斃,才能雪清這筆殺父的血債。
  星目微睜,凌震宇瞪着鬼郎君,厲叱道:
  “惡鬼!還不將那本閻王帖交出來嗎?難道真要逼我施展逆血攻心的殘酷手段?”
  鬼郎君聽了,猶若未聞,他一言不發,一絲不動,因為,目前他衹被點了四肢重穴,其生命尚未感到嚴重威脅。
  急怒交加,凌震宇暴喝道:“惡鬼!我問你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窒礙須臾,鬼郎君微微地動了一下,而後隨着仰起臉孔,朝着凌震宇,恨意濃濃地搖了搖頭,他仿佛在說:“你殺了我,我也不會交給你的。”
  一會兒,他又極為痛苦地合上眼簾。
  此情之下,凌震宇疾步上前,盯着鬼郎君狠聲地道:“鬼郎君,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叫你嘗嘗逆血攻心痛苦的滋味!”
  說罷,凌震宇駢起食中二指,運勁點在鬼郎君的“百會”穴上,剎那之間,一股熱氣,隨着兩指貫入穴中,凌震宇手一縮,退在鬼郎君身旁,靜觀其變。
  “哎,哎……”
  乍見鬼郎君身軀猛地抽搐了一下,口中立時凄厲地哀鳴着,隨後四肢顫抖了起來,其狀極為痛楚!
  此時,怪眼亂翻,頭顱猛撞背後岩壁,滿臉冷汗簌簌而下,他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猶如萬蛇鑽動般,倒行回心髒,心髒不斷擴大,就好像要爆炸開來一樣,令人生不如死。
  陰冷的,凌震宇喝問道:
  “惡鬼,你說不說,那册閻王帖究竟藏在哪裏?”
  忽然,鬼郎君痛苦地顫抖着,雙睛暴瞪,恨意地望着凌震宇,面頰上的肌膚,一陣猛烈地抽搐,雙手麯起如勾。霍地,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他兩手麯嚮胸前,快速絶倫地撕開前襟,赫然掉下一本白色小册。
  凌震宇疾目掃射,早已看到那本薄薄的綾帖。
  正在這電閃剎那,鬼郎君又強忍痛苦地伸手嚮那册綾帖抓去。
  凌震宇睹狀,萬分情急,揚掌一揮,將綾帖掃出五尺,身形飄然躍起,一手撈起綾帖,定睛細看,心中狂喜不已。
  “啊!這不就是那册閻王帖嗎?”
  電閃一瞬,凌震宇狂喜的面孔,立罩寒霜,仇恨和冷酷又顯現出來,殺氣畢露。
  當年父親慘死的情形,一幕幕浮出腦海……
  廬山的雲霧,就像蒙着輕紗的少女,若隱若現,無限嬌羞的模樣,惹人憐愛。廬山的霪雨瀑布,如同少女的情懷,時而溫柔典雅,時而激情奔放,風情萬種,百媚橫生。
  山巒崖壑,好似冷漠孤傲的女郎,遺世獨立,孤絶冷豔的風貌,令人景仰,令人激賞。
  紫金魚鱗刀凌世豪,就看中此地怡人的景色,所以將武林總盟“天道莊”,建造在漢王峰上。
  夕陽西下,樹林的深處,漸漸暗了起來,紅色的晚霞,布滿西天,樹梢慢慢跟着暗了,胭脂色的天,也發起藍來,樹林之中,充滿了濕氣,微風吹來,整個大地將要沉睡。
  這時,天道莊外的鬆林中,盤膝靜坐着十七位風塵僕僕、青巾蒙面的武林人物,儘管這些人用的是青巾,可是他們的穿着和身份,迥然不同。
  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為求迅速恢復原有精力,都各自趺坐調息。
  宏偉壯觀的天道莊,內裏燈火輝煌,但今夜卻和往常不同,莊中靜謐得像一泓死水。
  “唉……”
  後院的大廳裏,傳出一聲深長而且凄涼的嘆息。
  此廳內,迎門端坐着三人,一位是年約五旬,面白無須的老人;一位是四旬左右,風韻猶存,秀美絶代,一襲紅衣的婦女。她的懷中,此時正熟睡着一個四五歲的稚齡男童。
  無須老人劍眉朗目,一派慈祥和藹之色,但是此時卻已憂容滿面,眉宇微蹙,神色之間,顯而易見的,現出一種堅毅而又忿恨的雙重神色。
  他的心情既沉重,又悲痛。
  此人即為氣度恢宏的武林盟主“紫金無敵”凌世豪,身旁坐的是他的愛妻與幼子。
  這時,這位風韻絶代的美婦人,也被一層淡淡的憂愁,所籠罩着。
  感慨萬千,凌世豪低沉地道:
  “天意,……天意!想不到這些魔頭……”
  說到這裏,他居然停住了,看凌世豪的表情,好像極力在思索什麽。
  俄頃,凌世豪暴閃一雙精目,貪婪般地,凝視着愛妻懷中的幼子。
  原來,三月前,天道莊突然接獲一張匿名示警的紙箋,箋上寫着“初九子時,有人尋仇,小心防備,且勿大意”。
  如今,三更已至——
  以凌世豪享譽武林數十年的“紫金魚鱗刀”,來對付當今一流高手,並不睏難,但是為了他的幼子,又不禁擔心起來。
  凌世豪,是個俠義中人,因為武功蓋世,為人正直,所以被推舉為“武林盟主”,然而數十年來,他為維護武林正義,在所難免與一些黑道人士結怨。
  孰料,晚年卻遭來一場大禍……
  想到這裏,凌世豪拋開憂緒,雙眼之中,暴吐兩道凌芒,臉色沉重,如臨大敵。
  突然,拔身縱起,右手揚處,一道紫光,脫鞘而出。霎時,他的身子,已落在廳外院中,旋目四顧,昂然而立,蓄勢待發。
  這時,正有一人,匆匆地由前院直奔進來。
  凌世豪凝神細看,已知來人,即是前莊巡夜執事徐兆元。
  來人尚距丈餘之處,凌世豪沉聲詢問:
  “兆元,發現了什麽?”
  說話之間,徐兆元已至面前,他雙手捧着一物,驚慌呈上,顫聲稟道:
  “屬下適纔於前莊巡夜,發現一條身法詭譎的人影,竟然悄無行跡的瞞過數處潛伏暗卡,徑自朝着莊門而來,屬下見之,即將來人劫住,來人便將這個……”
  徐兆元說至此,凌世豪已將那物接過,定睛細看,原來是個漆黑精緻的木匣。
  緊接着,凌世豪攔住徐兆元的語音,急聲搶問:
  “那人現在何處?”
  吞了口水,徐兆元恭敬答道:
  “來人將此木匣留下後,又返身朝着來路回去,臨走之前留言,請盟主速觀盒中之物。”
  徐兆元語音來了,凌世豪已將木匣開啓,一看之下,衹見裏面竟是一疊白綾訂成的册子,封面上赫然用鮮血寫着“閻王帖”三個竜飛鳳舞的狂草字跡。
  凌世豪還未遣走徐兆元,就毫不思索地展開綾册觀看,他的顔面豁然浮出一絲淡淡的幽笑。
  笑中,卻含藴着一股輕衊與仇恨之意。
  衹因,這十餘黑道巨煞,為了索仇,而以各人的鮮血,聯合簽名發出這册“閻王帖”。
  很明顯的,這“閻王帖”所藴含的意義,即是索取這位生平光明磊落,武林盟主凌世豪的性命。
  而其聯名簽寫這本“閻王帖”的動機,也不外乎,是群積惡如山、人欲得之而誅的魔頭們,一種為驕狂和傲慢,所驅使的表現。
  凌世豪默誦着“閻王貼”中的黑名單。
  “呵呵呵呵……嘎嘎……”
  就在這瞬間,他的四周突然傳來一陣輕衊的笑聲,由此笑聲之中,可以判斷來者,不下十餘人。
  剎那間,凌世豪旋目一掃,周遭丈許之處,已然飄下了十七個青巾蒙面,穿着不同的武林人物。
  哈哈哈哈哈……
  繼之,凌世豪一斂怔忡之態,兀自也狂傲地發出一串朗笑。
  笑聲中,他迅速地將那“閻王帖”揣入懷中,旋即高聲道:“承蒙各位有這麽磊落的作風!”
  一位身材矮小,青巾蒙面的光頭,怒叱一聲道:
  “凌世豪,你折服了嗎?岵咭咭……”
  凌世豪開口欲答,可是另一個瘦骨嶙峋的黑袍人,搶先說道:
  “姓凌的,三年之前,你曾賞過老夫一掌,應該不會忘記吧?”
  言語之間,凌世豪的雙目,怒焰熾燃,沉聲地答:
  “鬼郎君,凌某的當年一掌之賜,是念上蒼有好生之德,沒想到你仍然怙惡不悛……”
  他的語意未了,一個穿着藍色長衫的人,陰笑道:
  “嘿嘿嘿嘿!老傢夥,你死在臨頭,還要逞口舌之快?”
  接着,一穿黃色架娑,肥大的和尚,又狠聲地道:
  “凌老頭,你不引掌自斃,難道還等本法王來動手?”
  接着,又一人搶道:
  “各位,我看還是盡速將這老狗,宰掉了賬!”
  嬌聲嗲氣,蒙面光頭又道:
  “對對對!人傢凌大俠,哪有閑情逸緻,聽我們這群邪魔歪道的批判?”
  望着胖和尚,藍衫人詭笑道:
  “屠竜法王,你不是還要與那凌夫人……”
  “嘻嘻嘻嘻……”
  和尚聞言,兩眼一眯,淫褻笑後,怪裏怪氣地道:
  “阿彌陀佛!凌施主,本法王這下可以與你那位美嬌娘,參歡喜禪了吧?”
  經過你一言我一語,一陣污衊之後,試想堂堂武林盟主,凌世豪哪裏忍受得了!
  “啊!”一聲斷喝。
  烈焰焚心,怒恨萬分的凌世豪,身形晃處,一道紫電,如迅雷般奔出,霎時,威鎮武林的紫金魚鱗刀,已劈嚮和尚頂門。
  群魔不料,凌世豪竟會遽然發難!
  眼看肥胖的屠竜法王,就要命喪刀下。
  “啊!”
  驚呼一聲,屠竜法王身形微偏,倉猝避過來刀,急喝:“諸位,還等什麽,一起動手吧!”
  屠竜法王說罷,凌世豪身形急旋,一刀劈空,偏身收住,紫光暴閃,再度展開攻擊,右刀左掌,“呼呼呼”,一連數招,分別嚮周圍群魔的要害攻去。
  群魔見狀,退的退,讓的讓,閃的閃。
  人影奔掠,紫電飛騰,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激戰,就此展開。
  這時——
  屠竜法王手一揚,率先扔出金鈸,金鈸凌空飛旋,猶如刺眼陽光,瞬間旋嚮凌世豪的頸際。
  凌世豪藝高膽大,他不閃不避,掄刀硬接過去。
  “當!”的一聲巨響。
  鈸、刀撞擊,激出一溜火花,人雖未傷,但凌世豪的虎口,險些遭此震裂。
  “嗖!嗖!嗖!”
  不容凌世豪喘息,身材矮小,光頭蒙面的人,揮舞着雲帚,朝他的上、中、下三路攻來。
  凌世豪左掃、右攔,拔身上縱,從容化解對方攻勢,緊接着,紫金魚鱗刀一翻,急如顫波,“霍”“霍”“嗖”“嗖”“嗤”的刺耳響聲,交織成為一首激戰之嘯麯。
  刀光層層重重,迴旋翻騰,刀尖化為萬道紫電,密不透風地裹着身子,這威烈,這氣勢,已經不是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刀,所能使出來的。
  的確,這衹有號稱“紫金無敵”的凌世豪,才能辦得到,二十年前,他就是靠着“閃電十三式”,威震了整個武林,纔榮膺盟主之位。
  如今,周遭所環繞的,都是武林中,陰狠歹毒之徒,他們虛與委蛇,輪流攻擊,想用車輪戰法,來耗盡凌世豪的體力。
  雖然,凌世豪知道他們的用意,但卻不能不揮刀去架。
  時光如箭,連番殺伐,百招已過……
  縱使凌世豪是鋼鐵之軀,武學淵博,雙掌也難敵四手,何況前後左右的群魔,皆為黑道梟雄。
  乍見青芒疾閃,一柄陰毒的利劍,乘隙鑽嚮凌世豪,他欲躲不及,右臂衣袖,被劍尖劃了開來,臂膚三寸血槽,登時鮮血淋漓,標瀉不止。
  群魔見他負傷,更加緊攻勢,鈸揚,劍戮,杖掃,掌擊……毫不留情,往凌世豪的身上招呼。
  劇痛之下的凌世豪,神無旁鶩,怒哼連連,刀影掌風,飈然盡出。
  須臾,叮叮當當,兵器交鳴;不絶於耳。凌世豪的刀法,果然了得,群魔雖然人多勢衆,卻也被逼退三尺。
  微挫之後,群魔再度蜂擁而上,其勢直若排山倒海,巨浪拍岸,齊嚮致命處猛攻。
  此刻,凌世豪因為傷口處,失血過多,右臂攻守略顯遲頓。
  群魔一招來了,凌世豪衹感眼花繚亂,杖影閃處,正欲撤刀來抵,但已力不從心。
  “砰!”的大響驟起。
  紫金魚鱗刀,脫手飛嚮半空,凌世豪的右腕,也應聲折斷,似火的鮮血,狂奔標射。
  “娘!我怕!嗚……”
  大廳裏,忽然傳出小孩的哭聲,他揣測,幼子可能是被打殺嚇醒。
  隨着哭聲,大廳中掠出一條纖細紅影,人影晃處,嬌叱一聲,凌空射嚮院中而來。
  凌世豪的神智,逐漸迷糊地失去知覺,突看此景,精神為之大振,現在他已看清來者,正是自己的愛妻——江素卿。
  霍然,他怒吼一聲,凝聚全力地拔起身子,抖手將懷裏藏的閻王帖,徑嚮愛妻擲去,並且嘶聲叫道:
  “素卿,接着這群惡魔的閻王帖,盡速帶着宇兒離開此地,我已經不行……”
  他的語音未歇,接着身形下墜,群魔同喝一聲,趁機攻上,閃電般的鈸光劍影,杖風掌力,全都落在凌世豪的身軀之上。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
  隨之凌世豪的軀體墜落而下,他踉蹌地搖晃着欲倒的身形。
  但是,他卻欲倒不能。
  因為,群魔之中,有一個持劍的蒙面人,正劍穿凌世豪的胸膛,劍尚未抽出,是故他也沒有倒下。
  此時,凌世豪鮮血模糊的臉上,一雙血絲網布的眼球,已被另一個十指如爪般的蒙面人,挖了下來,將斷未斷,垂懸於鮮血滴流的面頰。
  然而,他臉上剩下的,已是兩個駭人的血洞。
  右耳已被削下,血仍淌着;滿口的牙齒,此刻被擊落殆盡,鼻孔,口腔中,都淌着鮮血……
  左臂,就在他抖手擲出閻王帖時,被屠竜法王鋒利的金鈸,硬生生地切下。
  慘!慘!慘!悲慘至極!這是一幕令人不忍目睹的人間煉獄圖!
  剎那間的遽變,就在凌世豪發出慘叫聲後,江素卿手持柳葉刀,凌空一旋,將那册閻王帖接住。
  忽然,群魔之中,躥起一條修長的人影,大喝道:
  “凌夫人,快將閻王帖交給我‘鬼郎君’,而你也留下來跟屠竜法王,消受一番歡喜禪吧!”
  鬼郎君縱身射出,伸手徑朝下墜的江素卿,手裏拿的那册閻王帖抓去。
  驀地,有一人狂叫道:
  “小雜種,待我麥亦飛送你回老姥姥傢去吧!”
  語畢,躍身徑朝大廳門前撲去。
  大廳之外,凌世豪的稚齡幼子,已被眼前這幕殘影,驚嚇得哭喊着。
  江素卿一見鬼郎君疾伸手爪,朝她手中所接的閻王貼抓來,她本能的揮出一刀,翻身落在大廳門前,愛子的身旁。
  鬼郎君豈是泛泛之輩,當下以詭譎的身法,躲過江素卿的柳葉刀,然後,又如影隨形地逼了過來……
  麥亦飛右掌一揚,猛然襲嚮凌世豪之幼子;眼看他的命在旦夕之際——
  左方的屋脊上,暴起一聲沉宏的斷喝:
  “老魔,你敢!”
  群魔聞聲,皆感心神一怔,眼前人影一晃,場中多了一位銀發白須的老者。
  然而,就在這老者落地之時,群魔早已一聲怪嘯,飛身急掠,遁嚮莊外,逃逸無蹤。
  不幸,江素卿也被那鬼郎君,點中暈穴,擄出了莊。
  這時,在老者身旁的,即是被他從死亡邊緣上,輓救回來的凌世豪幼子——凌震宇。
  看了慘死的凌世豪,老者有些木然,他仰天長嘆一聲,將凌世豪埋葬後,即帶着凌震宇,離開了天道莊,往關外而去……
  凌震宇想到這裏,再也無法忍受,他疾躍身子,來至那仍被“逆血攻心”煎熬的鬼郎君旁,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掌,狠狠地嚮對方胸脯劈下。
  就在此際,凌震宇可以清楚看見,鬼郎君的怪眼之中,正散發着祈憐的眼光,可是已經太晚了!
  “砰!”的一響。
  鬼郎君立覺一股重若山嶽的勁道,壓至胸口,緊接着全身一抖,咧嘴發出凄厲哀嗥。隨之,鬼郎君的口中,一股血箭射出。
  片刻,鬼郎君痛苦地顫抖停止了。但是……
  凌震宇此時的心境,是狂喜的!
  他狂喜擊斃了殺父的仇人鬼郎君,他狂喜索回了恩師所說的,十三年前武林中的第一流黑道魔頭們圍攻亡父時聯合簽名的“閻王帖”。
  於是,凌震宇瘋也似的,飄身躍出三丈外,落在一塊巨岩上,昂首傲然望着遠處的重巒疊嶂。
  ♂♂ 勿風OCR ♂♂
二、覓笛音 巧遇怪婦
  月光依然是溶溶的,如瀉銀一般,𠔌底一絲聲音也沒有,此刻又重回寂靜,凌震宇不由自主地斂起視綫,展開手中的那册“閻王帖”。
  陡地,他的嘴角上,又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他這時見到,那上面所載的,正是當年圍攻父親之時,所參與的一些惡魔們,簽署的黑名單而寫在第一位的,也即是適纔他所擊斃的“地獄門”主人,鬼郎君殷魂。
  凌震宇的面色突然一沉,因為他所看到的黑名單中的第二人,也就是當今巫山“望雲峰”紫雲宮的主持師太——雲華仙姑。
  “妙師太雲華仙姑!妙師太雲華仙姑……”
  凌震宇的星目中閃耀着,一層殘毒的光彩,默默地念了一會兒,他的劍眉一軒,竟不自禁地冷酷、仇恨、怨毒地朗笑了起來!
  “哈哈哈……”
  突然,凌震宇的朗笑聲戛然而止了。
  他似乎察覺了什麽似的,疾轉身形,徑嚮面前裏許之處眺去。
  就在凌震宇狂自朗笑之際,遠方隱約地飄來,一凄涼幽怨的笛聲,隨風蕩漾在𠔌中。
  他凝然聚神,靜聽良久,那極其美妙的韻律,卻綿綿不絶,忽隱忽現地已由凄涼轉化激昂,由激昂又化為幽怨
  如此,他迷惑了。
  是誰——
  在這深山荒𠔌之中,吹奏着這樣優美的笛聲?
  而以這吹笛之人,所吹出的音韻,即知此人的功力,定為一位身負絶世武學的人。
  於是,凌震宇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飄起身形,雙臂互展,直嚮那飄來笛音之處,尋覓躍去。
  轉瞬間,凌震宇已達裏許之遠。
  霍地,他伫立在一塊凸兀聳立的岩石之上,而橫在眼前的是一條穿𠔌溪流,而那曼妙的笛聲,仿佛即在面前丈餘尺之處發出,正待他舉目覓去之際,那笛聲卻又戛然停止。
  繼而,傳來一聲蒼老而沉宏的斷喝:
  “鬼郎君,你這老不死的,又想來糾纏我了!是不是?……”
  好生奇怪,凌震宇聞言後,暗忖:“怎麽?難道說還有另外一個‘鬼郎君’不成?……”
  他想着,那蒼老的聲音,又道:
  “鬼郎君!我已經殘廢到這種地步,難道你還不能放過……”
  說着,那聲調突轉憤怒地,繼續道:
  “哼!鬼郎君,我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你別以為我老太婆雙目失明,你鬼郎君神砂手的功力再深厚,詭秘,歹毒,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三招取你性命!”
  她語音方落,凌震宇在這時候,早以將視綫,嚮四周掃了一遍,仍然沒有一點動靜,再望那發語之處,衹見那溪流的對岸,有一塊平凸的巨岩,岩上背依着一塊直立的大青石,端坐一位白發飄篷的老婦,她身着大紅衣裳,右手拿着一支笛子,此刻老婦正昂首望着凌震宇,面色凝沉地等待着回答!
  恍然大悟,凌震宇心中疾忖道:
  “原來,老婆婆的雙目失明了,難怪她把我當作‘鬼郎君’。”
  “為什麽不說話?”
  凌震宇正欲答言之際,老婦卻暴躁如雷地怒喝一聲,伸手飈然一股勁風,徑嚮凌震宇射來,凌震宇疾閃身形,振臂落至另一岩石上。
  就在此一剎那,凌震宇原先所立的岩石,“轟”地一聲巨響,已被老婦抖手射來的一塊卵石,擊為兩截,碎石飛射。
  凌震宇立穩身形,扭首又朝老婦望去,衹見老婦的面部,立起一陣顫動,而顯現出一層煩躁之意。
  跟着,她又將面部轉嚮凌震宇的方向,嘴皮抖動着,沉喝一聲道:
  “鬼郎君,你這老賊,還想逃出我老太婆的掌握嗎?哼!除非你跑到五十丈外,不然……”
  凌震宇在老婦的這片刻動作之下,思潮電疾地衝擊着他的胸際,暗忖道:
  “這老婆婆她雖是雙目失明,但她的聽覺卻是超過於常人……
  從老婆婆的語意之中,她與鬼郎君之間,也是存在着一些仇意,那我何不將掌斃鬼郎君的事,告訴給這老婆婆知道呢?”
  凌震宇想到這,正想啓齒答話,孰料那老婦又暴喝一聲,道:
  “鬼郎君,你如果每次真是慕笛而來,老婆婆倒可為你再吹奏一麯,否則,你立刻就走,以後也不要再來煩我!”
  凌震宇這時又見到那老婦,仰面朝他翻動着一雙白蒙蒙的眼球,好像又想起一段傷心的往事一般。
  半晌,沉默了下來!
  最後,凌震宇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
  “老婆婆,我……”
  此語一出,老婦兀自全身一顫,神色立驚,像是受了一股巨大的震蕩,出言驚疑地,道:
  “什麽,你真的不是鬼郎君?你究竟是誰,快說!”
  說着,她聚精會神地傾聽着,仿佛身臨大敵似地緊張萬分。
  突覺有異,凌震宇忙道:
  “在下姓凌……是來這‘地獄門’,尋找‘鬼郎君’報仇的。方纔老婆婆你一再把我當作了鬼郎君……在下也十分奇怪,但後來,纔知道老婆婆的雙目……”
  未待凌震宇說完,老婦情急百般地,搶着問道:
  “等等,孩子!我再問你,鬼郎君殷魂,真的被你殺了嗎?”
  老婦這時的語音,使人聞之是那樣的感到絶情,冷酷。
  斬釘截鐵,凌震宇堅定回答:
  “不錯!”
  言罷,老婦的兩道蠶眉一蹙,似是有些驚意,但接着她那幹枯的嘴角上,卻又是那麽不可思議地,露出一絲淡薄的微笑,然後又隱隱地道:
  “殺得好!——不過,你卻替老太婆帶來了一段,更寂寞的日子,唉,還好我身邊還有寶貝女兒作伴。”
  老婦說着頓了下來,一隻雞皮也似的手,摸索地嚮她懷中撫去。
  凌震宇這纔看見,在那老婦懷中,正蜷頭睡着一隻,與她服色相同的紅毛小鸚鵡。
  老婦含笑地撫摸着懷中鸚鵡,仰面一斂笑容,問道:
  “孩子,你殺鬼郎君;可是為父報仇?”
  聞言一愕,凌震宇緩緩道:“是的,老婆婆你怎知道的?”
  老婦此時的面頰上,卻又使人不解地浮起一絲笑意,道:
  “這個你先不要問我,將來……”
  她沒有將下面的話說下去,似是憶起了什麽往事,所以她停住了所欲說的話。
  然而,老歸又緩緩地問道:“孩子!老太婆再問你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毫不猶豫,凌震宇答道:
  “在下今年十八了。”
  淡淡地,老婦道:“十八!”
  微微一笑,凌震宇道:“是的。”
  莞爾笑了,老婦又問道:
  “孩子,除了鬼郎君之外,你是不是還有很多仇人?”
  心中一怔,凌震宇納悶道:“不錯!”
  沒有表情,老婦慢條斯理地道:
  “好啦!你現在可以走了!”
  當時,凌震宇的心中疑惑百端,他疑惑着這雙目失明奇怪異服的老婆婆,為什麽知道自己還有仇人,這老婆婆究竟是何許人呢?
  “孩子,你聽到沒有!現下你不趕快去報仇,還愣在那兒做什麽?”
  老婦急躁地催促着凌震宇。
  劍眉緊鎖,凌震宇毫不思索地反問道:
  “老婆婆,你讓我走!你又在此作什?”
  老婦聞言,更是暴躁地,喝道:
  “少羅嗦,老太婆要在此,終了一生。”
  更加不解地,凌震宇追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麽?老婆婆,你是否需要我幫忙你離開這荒野之地?”
  “哈哈哈哈!”
  老婦昂首發出蒼老的朗笑,然後傲慢地道:
  “天大的笑話!以我老太婆武功,當今武林所嚮無敵,要離開這區區地獄門,簡直是易如反掌……不過,老太婆一生僅忠於一個‘信’字,嘿嘿,衹待那人來此一决生死……”
  老婦言至此,立顯愴然之色。
  凌震宇聽罷,暗暗搖了搖頭,也覺感慨萬千。
  片刻,老婦又閃動着她那雙失明的雙目,望了望凌震宇,道:
  “孩子,在你未走之前,老太婆還有一言相告。”
  神情興奮,凌震宇欣然道:
  “老婆婆請說!”
  老婦繼續說道:
  “現下你所有的仇人,你盡可放心,將他們一一擊斃掌下,但是……恐……”
  雙眉緊蹙,凌震宇急問道:“恐怕什麽,老婆婆?”
  “唉!”老婦說着一頓,她長嘆一聲,纔道:
  “不說也罷!孩子,你還是先去報仇吧!但是,你千萬要記住,凡事要以‘信’‘義’為本!”
  凌震宇聽完老婦的這段話,更增加了他內心幾分疑惑,迷惘,可是,他依然頗為感激地說道:
  “感謝老婆婆的忠言相告,在下就此告別了。”
  凌震宇言畢,並沒有移動分毫。
  那老婦似是發覺凌震宇依然未動,於是,又緩緩地說道:
  “孩子,你不要不放心,現在老太婆就讓你看看這個……”
  說着,老婦右手抱着熟睡膝上的鸚鵡,左手一撐身旁的岩石,身形直立起來,登時一陣金屬鐵鏈之聲“鏗鏘”響起。
  這時,凌震宇纔看清楚,原來老婦背後的琵琶骨中,被穿鎖着一條臂粗的鐵鏈,長長的深入溪底。
  淡淡一笑,老婦安慰地道:
  “現在看到,該放心了吧!不要不服氣,就目前來說,你是幫不上忙的,就算老太婆自己……”
  老婦語氣倏頓,她遲疑了一陣,似在極度地沉思着。
  然而她的面頰上,已露出一種自决的神態,這神態是她自己與自己做的,最後决定的一種堅毅神態。
  終於,老婦將身形嚮後面岩壁上一靠,那支撐着身軀的一支枯手,已然伸嚮她胸前的衣衫之內,摸出一本小小的黃色絹册。
  當下,她翻着一雙瞽目,似盯着凌震宇,毅然地說道:
  “這是本武學秘籍,老太婆雙目已盲,留此無用,今夜相贈與你!孩子,日後成功,再來為我斬斷鐵鏈,那就感激不盡了……”
  語音甫落,老婦將手中秘籍,朝嚮凌震宇一揚,隨之,她輕喝一聲:
  “孩子,接着吧!”
  絹册飛旋,不偏不倚嚮凌震字面前而來,凌震宇哪敢怠慢,忙伸手接過。
  月光下,垂目一覽,羊皮封面上,赫然寫着寬寬扁扁的四個漢隸《先天氣功》。
  不厭其煩,老婦催道:
  “孩子,快走吧!再不走老太婆可要不高興嘍!”
  凌震宇無可奈何地朝老婦望去,但見她早已恢復原來坐姿,垂首合目,撫摸着懷中的鸚鵡。
  儘管凌震宇滿懷疑迷,百思不解,但還是將他那本《先天氣功》,揣入懷中,這纔道謝過老婦,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
  頓時,蹤跡杳然而失。
  月光下,地獄門裏,依然飄裊着一縷凄涼低迷,激昂幽怨,變化萬千的神秘笛聲……
  東方,曉光初露,峰頂上已渲染一層魚肚之色,而那隱隱約約的笛聲,也隨着夜的隱退,而悄悄地遠揚了。
  夜,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輪火紅的旭日,衝過雲陣,高高升起了,紅霞也漸漸散盡,天色藍豔豔的,似一片清的海水,近處黃的慄樹,紅的楓,高高下下的蒼鬆翠柏,並在一處,化為斑斕的古錦。
  金色的陽光,照着離開摩天嶺“地獄門”的凌震宇。
  凌震宇自從掌斃“鬼郎君”殷魂之後,又將那册萬惡的“閻王帖”尋回,他的內心一直是在狂喜着。
  這也難怪,凌震宇一直與他恩師在那關外的“魯努兒虎山”中,相依十餘年來,無一日不是在風雪中成長着,無一夜不是忍着仇與血的侵蝕。
  如今,是他開始報仇的時機了,所以,他的心境難免是興奮欲狂。
  然而,在他的腦際,卻有着許許多多,正急待他窮盡思慮的疑惑。
  “那地獄門中,吹笛自娛的紅衣白發老婆婆,她到底是誰?”
  凌震宇在盡力地思忖着,繼而,他又喃喃自語道:
  “她為何將一本武林秘籍《先天氣功》,慷慨相贈?”
  “是誰,那麽心狠手辣,將她用鐵鏈鎖在小溪之中?難道……”
  “我一定要查出這裏面原委!”
  但是,凌震宇他失望了!他窮盡自己的智力,卻對這令人費解,而又不可思議的老婦,琢磨不透。
  凌震宇毫不灰心,他一路思索着,耗盡不少心機,最後仍是一無所得。
  但那接踵襲擊他的,是父仇與母恨,血與淚的一幕慘景,又潮涌般地在衝擊着他的心。
  “妙師太‘雲華仙姑’!妙師太‘雲華仙姑’!”
  恨聲自語,凌震宇又道:
  “我要她跟那‘鬼郎君’殷魂一樣,死無葬身之地!報我殺父之仇……”
  他咬牙切齒地說到此,眉宇之間,又渲染上一層冷酷的殺機的陰影。
  ——是的,復仇的意念,在主宰着凌震宇。
  所以,他一路來盡是餐風飲雨,日夜疾奔,徑嚮巫山“望霞峰”的“紫雲宮”而來。
  轉眼之間,又過了十多日——
  這天,傍晚時分,薄暮蒼靄,日落崦嵫,由巫山縣城而東的官道上,一個疾行的少年,獨自踽踽地朝青石鎮而來。
  來人正是復仇的心切,怒焰熾燃着心胸的凌震宇……
  夜暮已垂,玉兔已懸林梢,屋角……
  稍頃,凌震宇來至鎮內,他舉目四顧,忽見前面街心,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遽見之下,他心中驚訝萬分,登時顯得有些躑躅。
  轉目之間,這纔看清那些熙來攘往妁人群,俱是些挎刀佩劍,背弓帶叉,神采飛揚,豪氣威凌的武林人士。
  這時,凌震宇的心中,更是千頭萬緒,百思不解,像這些武林人士,來此深山嶴區小鎮,究竟有何目的?
  他雖疑慮地思忖着,但自身也已經不知不覺,加入這群人中,他極力觀察着周遭,本想藉此覓出一些端倪來的。
  然而,他所看見的人們,依然是行色匆匆地川流着,但彌漫於街心的,卻是一些豪笑與竊語。
  同時,在每個人的臉上,皆不難看出有種極其神秘的形色……
  凌震宇的心情是復雜的,讓他感到最不安定的是,這裏仿佛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濃濃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由這股濃厚的血腥味中,不難使人預測到,這裏將會發生一件,令人震驚的武林風暴。
  正當凌震宇腦際胡亂地揣測之際,背後擦肩走過兩名灰色勁裝大漢,一個身背一對勾形兵器,一個腰際斜插一柄快斧,兩人邊走邊聊,神情愉快。
  凌震宇有意識地,跟上兩步,尾隨在後,隱約聽到,那身背勾形兵器的大漢說道:
  “他娘的!老七,明日你這柄快斧,該揚眉吐氣一番了!”
  那腰際斜插快斧的人,朗笑道:
  “三哥,你也不例外呀!那對靈蛇鈎,可得好好顯個威風嘍!”
  語畢,二人互看了一眼,相視而得意地笑了起來。
  隨後,那被稱為三哥的大漢,又道;
  “明個‘天蝎幫’立幫大典一畢,就是甄選香主的比武大會,到時候你可要沉着氣,纔有機會得勝……”
  那人話語未畢,突然背後人聲喧嘩。
  “當!當!當!”緊接着,傳來一聲一聲的鑼響。
  由此二人短暫的談話之中,凌震宇已得悉一切,乍聞鑼聲,轉首望去。
  原來,背後人群已像河水般分嚮街道的兩旁,繼而出現在街心的,讓凌震宇更覺驚訝!
  因為,來的是一群穿着紫服的人,他們前後均有火把照路,正如風捲落葉般的,朝着這個方向走來。
  遠遠望去,似是擡着一具龐大的神壇,當中也坐着一位穿紫服的人。
  不消多時,紫服人群已至眼前三丈之處,凌震宇方纔看清楚了,最前端的是兩名紫服壯漢,擡着一面銅鑼;而後面這一行列,主隊前後各有四名紫服壯漢,高擎火把,中間共是六名衣着紫色袈裟的年輕尼姑,肩着一具紫檀木製的巨大靠椅,椅中一位紫紗蒙面中年尼姑,正盤膝而坐。
  “鮮了!世上哪有這麽怪異的仗陣?”
  看畢之後,凌震宇的腦際,思潮翻涌,疑竇叢生。
  “難道這就是雲華仙姑?她也趕來參加天蝎幫的立幫慶典……”
  思索時,那隊紫服之人,早已消失在街尾,而街道兩旁的行人,立刻又恢復如初。
  “不太可能吧!莫非……”
  凌震宇若有所思地站着,心中不住暗忖。
  霍然,耳際又涌進了先前那兩人的談話聲,
  “三哥,這不就是巫山望霞峰上‘紫雲宮’的‘雲華淫尼’嗎?”
  語音未落,那肩背雙鈎之人,忙“噓!”了一聲,輕聲阻道:
  “七弟,不可這樣放肆!”說着旋目一巡,稍頃,續又輕聲說道:
  “七弟,此尼之淫,毒,堪稱絶代,我們還是敬而遠之,走為上策!”
  聞言,那腰插快斧的人,“嘿”然低笑起來!
  接着,他望了一眼那背雙鈎之人,低聲說道:
  “三哥,她們不住在天蝎幫總壇的貴賓樓中,為何又要回去?”
  搖了搖頭,那身背雙鈎的大漢,道:
  “他娘的,咱也不知道呀!反正她們住得很近。”
  凌震宇聽到這裏,心中不禁怒火熾燃,額際青筋突起,滿面寒霜立布,星目中暴閃出兩道劍芒,當下,他毫無顧忌地,穿出人群,緊隨着前行的怪異行列,疾奔鎮外而去!
  思潮紛涌,凌震宇的心裏暗忖道: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雲華仙姑呀!今夜……哈哈……”
  凌震宇來至鎮外,回首一看身後,無人跟隨,心中暗自竊喜,眼看着雲華仙姑即成掌下之鬼,他不由地興奮若狂!
  舉目望去,衹見那隊紫服之人,已經在裏許之外,徑朝山中嶴區而去!
  阻滯前面的是一片綿綿相連的重峰疊蟑,蓊鬱鬱的參天古柏。
  月光皎潔,宛如白晝,凌震宇迤麗悄然地尾隨其後,進入了偌大的一片柏林,林中靜靜地瀉下一些月光,闐無聲息。
  穿過柏林,是條細長的碎石路,右面有一條清澈的小河,隔河是座小村落,村落的背後,是一片青翠的山脈。
  碎石路盤旋上山,山路崎嶇陡峭,本是意料中事,但這上巫山的路,實在也太險峻了!
  因為,一面是千回百折的清溪,一面是奇岩矗立的石壁;兩邊都開不出路來,故而這條由細石巨岩疊成的羊腸麯徑,衹能從樹梢頭,山嘴裏穿過。
  兩旁垂出來的草木,颳得衣服沙沙作響,深邃駭人的幽壑,奇形怪狀的岩石,漸漸地在眼前展開。
  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前面所行的紫服人,戛然而止,突又傳來一聲“當”的鑼鳴!
  凌震宇納悶之際,神情不禁一驚,飄身隱入蔭處,悄然嚮前望去,林深之處,鬆林峙立着一堵紅墻,心想那定是雲華仙姑的棲身所,“紫雲宮”無疑。
  果然不錯,衹見那高擡着紫檀木椅的人,彎腰放下巨椅,恭身迎下中年女尼,輕飄進入了宮中。
  登時,宮前一片沉寂。
  有頃,凌震宇悄悄躍進紫雲宮外,掩身在一株古柏之上,由枝葉的空隙中,嚮宮內窺視,心中頓感詫異。
  孰料,此時宮中人影絶跡,直靜謐得杳無聲息!
  猝然,瞥見一座閣樓之下,燈火暴明,輝煌不已,接着由大殿一側,一列廂廡之中,款款地走出數名紫服少年女尼,雙雙朝着那座閣樓行來。
  凌震宇略一細察,共是四對,纖手之上,各托一個巨大木盤,盤中盛滿佳餚美酒,香味四溢。
  繼而,正殿之中飄出一縷輕妙淫迷的管弦之音,裊裊縈回宮中。
  不多時,衹見殿門之內,款步走出一對身披一襲蟬翼紅紗的女尼,有的懷抱古琴,有的輕吹笙簫;步態婆娑曼舞般的,也已趨嚮閣樓而來。
  頓時,閣樓之中韻律繞梁,酒餚齊備,歌舞升平。
  即在此淫迷的氣氛之中,紫雲宮外一株參天古柏上,悄然地,飛起一條人影,徑直射嚮閣樓而來!
  “嘎嘎嘎……”
  而也就在此際,燈火輝煌的閣樓中,爆出一串的怪笑,其聲使人聞之毛骨悚然。
  斯時,凌震宇早已悄然地,將身形藏匿在窗外的飛檐下,他屏氣凝神地註視着閣樓內的情景。
  閣樓中央,頗具匠心地設置着一張錦榻!
  那錦榻幔帳正是四面攏捲,衹見錦榻之上,綾羅銹衾,華麗非凡,纖塵不染。
  在錦榻之前,擺了一桌上好酒菜,正裊裊地飄散着一股股的香味!此刻,隨着怪笑,已由樓梯上傳來,一陣沉重的步履聲,眨眼出現在樓中的,是數名赤裸着身體的壯漢,全身赤裸毫縷未存。
  數名壯漢來到樓中,扇形地立在錦榻兩側。
  “嘎嘎嘎……”
  樓梯上的怪笑未止,繼而出現在凌震宇星目中的,竟是一位全身赤裸,肌膚血紅,瘦骨嶙峋的醜老人,他胯間衹遮掩着一條丁字布。
  和醜老人聯袂而來的,是個年逾四旬,未着衣衫的女尼,她雖已中年,但風韻猶存,雪白的皮膚,像是剝殼的雞蛋,鮮明的五官,魔鬼般的身材,胸前圍着一件迷人的肚兜,正好蓋住了誘人之處。
  背後跟隨而來的是數名全身赤裸,肌膚如玉的年輕女尼。
  瞬息間,那瘦骨嶙峋的醜老人,與中年尼姑來至錦榻前,坐定之後,有兩名面容嬌柔媚秀的女尼,分侍在其左右。
  此時,醜老人旋首閃動着,一雙淫光四射的凸眼,一瞥之後,咧嘴嘻笑起來,狀極喜悅。
  中年女尼,秀目冶蕩地一瞟醜老人,唇吐柔音地道:“殷兄,請吧!”
  醜老人聞言止笑,伸手摟住尼姑腰肢,碟聲笑道:
  “雲華仙姑,想當年你……嘎嘎……”
  語意未盡,中年尼姑媚眸微嗔,一笑道:“殷兄,先喝些酒,待會兒我們……”
  說至此,媚眸漾出一絲蕩人心神的淫冶之色,將話頓住,瞟眼望着醜老人。
  長眉一軒,醜老人幹笑道:
  “待會兒,作禪戲是嗎?嘎嘎……”
  笑着,醜老人走到桌旁,狂飲猛嚼起來。
  這種駭世驚俗,醜態畢露的場面,凌震宇看後,怒焰萬丈,真恨不得一掌將這惡魔擊斃。
  可是,回心一想,又不能如此冒失,因為,紫雲宮裏,高手如雲,萬一他們從中作梗,報仇之事,就難如願以償了,何況,那老者有些面善……
  凌震宇為此煩悶之際,樓中的醜老人和雲華仙姑,已經吃喝起采,紅燒禿柿、生炒圈子、醬爆櫻桃、幹貝起鮮……這全是下酒的佳餚,兩人吃得起興,竟劃起拳來。
  出手握拳,醜老人率先叫道:“一定高升!”
  中年尼姑伸手五指,這一回合,不分勝負,兩人名自收手,重新來過。
  “六六大順!”
  這時,藏身飛檐下的凌震宇,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笨法子,那就是“指名叫戰”,主意已定,他掀起一塊瓦片,照準中年尼姑的頸際,猛擲過去。
  瓦片快似流星,喘息之間,已近中年尼姑粉頸,眼看這個淫尼,就要身首異處。
  “哈哈哈!”
  中年尼姑劃拳贏了,正仰頭大笑時,忽聞異響,疾把頭偏,從容接住瓦片。
  舉起酒杯,欲飲的醜老人,一見此景,不由怔住。
  倏然起身,中年尼姑嚮外喝道:
  “何方鼠輩,膽敢來紫雲宮,行刺本仙姑?有種的,現身一見吧!”
  哈哈大笑,凌震宇高聲說道:
  “無恥淫尼,污衊佛門淨地,本少爺今夜專程來取你的狗命!”
  赤裸壯漢聞言,正想邁步追出,誰知,中年尼姑把手一揚,阻止了他們的行動。
  “雲妹……”
  醜老人一言未畢,中年尼姑滿腔怒火,顧不得穿衣,抓了支雲帚,縱身出屋。
  計謀得逞,凌震宇掉頭就跑,中年尼姑窮追不捨。
  為了誘那尼姑,凌震宇故意減速,中年尼姑暗自竊喜,凌震宇已穿入左面的鬆林,頓時兩條人影,一前一後,雙雙消失在林蔭深處。
  不消片刻,凌震宇又穿進另外一片鬆林中,回首返顧,衹見那中年尼姑,緊隨在九丈外,飛奔而來,見此情景,凌震宇心中稍覺寬慰,嘴角之上,又懸起一絲冷酷的笑意,心道:
  “嘿嘿!淫尼,你大難臨頭了!”
  “哈哈哈哈……”
  想着,凌震宇怒不可遏,兀自爆起一串冗長的傲笑。
  唯恐那醜老人,前來助陣,本已駐足的凌震宇,再次飄身直射鬆林深處。
  “鼠輩,別走!”
  中年尼姑咆哮一聲,加速追了入林。
  原來,這個中年尼姑,就是“雲華仙姑”,她性烈如火,睚眥必報,至於武功,更是精通,尤其是那柄雲帚,“六十四路斷門法”獨步武林,此時,“妙師太”雲華仙姑,豈有中途折返之理?她畢生以來,今夜尚屬第一遭被人如此地辱衊,是以,心中怒火熾燃,難以忍受!
  因此,窮極所學輕功,拼命追趕被她恨之入骨的凌震宇。
  凌震宇又穿過鬆林,繞過陡峭的山崖,處身之地,乃為一山嶴。
  這幽𠔌之中,沒有石荀嶙峋,也沒有雜草藤蔓,滿地長着如茵的緑草,不失為比鬥絶妙場所。
  凌震宇電掃四周,衹見周圍皆是蓊鬱林莽,峻嶺重疊,弦月依然高懸天表,溶溶月光瀉滿全𠔌如銀。
  凌震宇昂藏之軀,屹立𠔌中,怒火高燃地等着那淫尼來臨。
  霎時,雲華仙姑出現在入𠔌之處,她忿聲怒喝,飄身疾射過來。
  雲華仙姑旋身空中,仿佛風馳電掣一般,右手持雲帚,左掌疾翻,徑朝凌震宇的面門掃下,一股渾厚的勁力,直衝他來。
  雖然來勢兇猛無比,凌震宇卻絲毫未動,直待雲帚將至,他左臂一撥,化開雲帚的攻勢,同時右掌吐出,和雲華仙姑左掌相抵,硬生生地將她身子,推出丈外。
  “好厲害!”
  雲華南仙姑受此一掌,心中不禁暗道。
  凌震宇冷酷仇恨的星眸中,微閃寒芒,仰首發出一串輕衊的訕笑,然後傲岸地道:
  “淫尼,此處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雲華仙姑打量凌震宇一番,冷“哼!”一聲,道:
  “好狂妄的小子!有膽量,報上名來!”
  氣定神閑,凌震宇緩緩道:
  “我姓凌,名震宇,先父‘紫金魚鱗刀’凌世豪,十三年前被你們所害!今夜造訪淫窟之意,還須我明言嗎?”
  雲華仙姑聞言,臉色驟變,滿面淫毒怒色立現,陡然淫笑一聲,道:
  “小畜牲,滿嘴柴鬍,含血噴人,待本仙姑來收拾你的小命——”
  語音甫落,雲華仙姑標步縱身,力掄雲帚,電疾而至。
  凌震宇微晃雙肩,躲過來勢,霍地撤身三尺,冷冷說道:
  “淫尼!你敢否認?在下有一物,讓你瞧瞧!”
  凌震宇早在撤身之時,將那册“閻王帖”,由懷中掏出,藉此月光一展!
  妙師太雲華仙姑,一招遞空,已是惱羞成怒,定睛望去,心神不禁一慄,面色立時由紅轉青,愕然未語,怒咒一聲,喝道:
  “小畜牲,動手吧!本仙姑量你,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震宇冷酷地狂笑着,上前一步,臉上現出狠戾殺氣,道:
  “淫尼,本少爺看你猖狂到幾時,哈哈……”
  笑聲中,摻雜着濃濃的一股忿恨之意,凄厲難聽,聽後教人不寒而慄。
  驀地,笑聲停止,凌震宇若有所悟,怒問道:
  “淫尼,適纔那個醜鬼,是不是另一個鬼郎君?”
  此言一出,雲華仙姑身形微微後撤,雙眼突閃疑慮之色,頃刻,尖笑一聲,叱喝道:
  “小畜牲,這點伎倆,還想欺瞞本仙姑!畜牲,呵呵呵,那册‘閻王帖’被鬼郎君秘藏在地獄門裏,畜牲,你這本……”
  凌震宇一聽,疑念叢生,狂喝一聲,逼前三尺,繼問道:
  “淫尼,那個醜老人當真是鬼郎君?”
  “小畜牲,你大概是初出道的雛兒吧?鬼郎君人如其名,你竟然識名不識人!哈哈哈……”
  這時,凌震宇再無法冷靜地去分析“鬼郎君”的真假,當下心中疑惑化為一股怒火,突然暴喝:“淫尼,納命來吧!”
  雲華仙姑陰笑一聲,厲言喝道:
  “小畜牲,先接本仙姑一掌!”聲畢掌到,迅若閃電,凌厲無比。
  凌震宇見勢擰身,趁隙避開,狂笑大喝:
  “淫尼,後事有何交待?”
  雲華仙姑一言不發,雲帚掌影,翻滾如輪,怒叱不斷,招招狠毒,皆取要害重穴。
  凌震宇一式未發,閃過三招,面色遽變,殺機陡然充滿眉宇。
  “啊!”
  登時,輕嘯一聲,身形疾起,以其迅雷閃電之勢,連翻雙掌,直取雲華仙姑後腦。
  雲華仙姑橫身一旋,不但躲過對方攻勢,而且露出玲瓏剔透的麯綫。
  右手從左腰一拉,一掌嚮橫邊砍出,凌震宇疾切她的中路,這一掌又快又狠,夾着虎虎的掌風。
  雲華仙姑知道厲害,邁步輕移,慌忙偏身走避,凌震宇怕她趁機反攻,將身子一側,左掌突發,猶如“大鵬展翅”一般,由上而下地削她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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