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柳殘陽 Liu Canya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
鷹揚天下
  作者:柳殘陽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一章
  秋夜,蒼白的下弦月,像飽帆的小舟在烏雲中飛馳;風在林梢上吶喊,而夜魔的碩大無朋披風,已罩蔽了幽暗陰森的鐵傢堡,時已三更。
  鐵傢堡是武林重地,建於坡度不大的山坡上,占地三十餘畝,堡主鐵冠英非但武功顯赫一時,與朝中權貴多有來往,這也是他毀譽參半的主要原因。
  一陣大風捲起一蓬沙塵,在此同時,一道人箭已自西北角堡墻上掠下,悄然無聲,形同鬼魅。
  堡內的確戒備森嚴,叱喝聲未畢,人影卻已越過數重屋脊而消失。接着,堡中傳來了尖銳、凄厲的嗩吶聲。以嗩吶作為告警信號,可以說獨此一傢。
  不久,整個堡中人影幢幢,各就崗位,卻絶無聲息。是否烏合之衆?一目瞭然。
  此刻,在中央西跨院中的牢房內,兩個角落的幹草上各蜷臥着一人。一個二十多歲三十不到。自他那樸實英挺的面貌上可以看出他的個性和尚未磨光的一頭棱角。另一個四十多歲,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刻度,也為他留下了豐富的經驗。
  現在一件白色的物體輕輕飄落在他的面前,這人雖閉着眼,卻明明知道,但他仍閉目佯作不知,大約半盞茶工夫過去,他纔微微睜眼瞄嚮另一角落。
  年輕人似乎睡得很沉,有輕微的鼾聲。
  中年人倏然坐起,捏起一張紙片,就着通風口的微光好象衹看了一眼,紙片上的數十字已盡收眼底。
  但最後這樣寫着:事關機密,勿留衹字詞組。切記:
  中年人把紙片握成一個小紙團往口中一丟就咽了下去,然後倒下。丟紙片的人當然就是那個形同鬼魅的高手了,他仍然在屋頂上窺伺。
  任何人都相信,外面的人是來救人或者暗通消息,叫他如何逃走的,但世事實難逆料,中年人躺下不久,嗓中“咯咯”兩聲,五官抽搐扭麯而移位,七竅流血而亡。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景象,年輕人全看到了。儘管他一躍而起,卻知道已經太遲了。
  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他相信如果現在他能脫出此牢,必能追上這個陰謀滅口的人,他有把握。
  “高凌宇,有人來救你?”是堡主鐵冠英的口音,道:
  “你想走?這未免太天真了吧?”高凌宇道:“鐵冠英,貴堡外表看來挺唬人的,卻是外強中幹,經不住考驗,刺客潛入,順利達成任務,想必已經離去了!”鐵冠英漠然道:“刺客的目的是什麽?”高凌宇冷冷一笑,道:“請把火折子丟進來。”鐵冠英冷笑道:“高凌宇,你不必玩花樣,就是有人來接應你,也休想逃出本堡。”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鐵冠英,如果你想逮住毒死這個囚犯的兇手,就快點去追,或者把我放出來,我有把握迫上他。”“嘿……”鐵冠英冷笑道:“我看你小於能玩出什麽花樣……”“啪噠”一聲,丟進一件東西。
  高凌宇撿起來“嚓”的一聲燃起火折子,外面的鐵冠英低吼了一聲,道:“高凌宇,是你殺了他?”高凌字冷衊地道:“姓高的不作這種臭事,我要宰他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真是不通。”鐵冠英道:“那他是為何中毒的?”高凌字說了所見的一切,鐵冠英一聲不響,他素知高凌宇的為人,他永遠不會使毒,更不會施襲。即使是站在敵對的立場,這份信念都不會動搖。
  鐵冠英也很絶,沉聲道:“來人哪2”總管賈飛虹道:“堡主有何吩咐?”“開門放人!”賈虹訥訥道:“高凌宇一旦脫睏,等於放虎歸山,再想抓他,恐怕就太難了。請堡主三思!”鐵冠英道:“高凌宇,你能把刺客交給我?”高凌宇道:“當然,而且如果今夜追不上,可以定在兩個月的限期之內。”鐵冠英曬然道:“聽你的口氣,似有絶對的把握,你可知他是……”高凌宇道:“必是已被碟死的魏忠賢的餘黨王永光、史坤以及高捷的……”“好了!”鐵冠英道,“你高凌宇的人格和俠譽已典押在鐵某這兒,兩個月內,帶着刺客到此贖回你所典押的東西。
  賈總管,開門……”語音末畢,人已在數丈之外了。
  這顯示鐵冠英的心意已决,就不再更改,賈飛虹愣了一下,取出一根巨大的鑰匙開了牢門,道:“高凌宇,你的口才不錯,你的運氣更不錯……”高凌宇騰身而起時,火折子早已熄了,賈飛虹衹感覺肩上被點了一下,人影立幻,人傢在他肩上着力,他事先居然未能防範。可見主人對此人破例另眼相看是有道理的。本來內心極窩囊,一旦想開了也就置之泰然。剛纔人傢如果要把他的六陽魁首當球踢,腦袋瓜子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高凌宇並非那麽有把握能追上這個刺客。但在兩個月之內,他卻有信心能逮住他。現在他必須正確地猜出刺客所去的方向,如果方向猜對了,他仍有把握迫上。
  他以為刺客得手之後不會在距此十二裏外的鎮上投宿,他會趁半個夜晚趕路五七十裏,清晨再投店,而他必是由此嚮南,奔嚮金陵。
  確定了目標,全力施為循快捷方式奔馳。
  他的判斷果然沒有錯,在土崗頂端望去,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嚮南奔馳;速度已經不太快了,作任何事,判斷是十分重要的。也許他們以為不可能有人追來,也無人能猜準他們所去的方向。的確,高的一個四十五六,一張馬臉配上一雙露白的牛眼,綽號倒也襯配一一“花叢無常”崔森。較為矮胖的三十來歲,額上和左頰各有一道刀疤。他也是武林中兇名久着的人物,武林中哪個不知“邙山三鼠”老二吳天。
  崔森在前,吳天在後,到了小徑邊的嶙峋岩石附近,崔森突然訂住。吳天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那岩叢中顯然坐着一個人,也許是他們先入為主,以為不會有人追來而疏忽了,崔森陰聲道:“什麽人?”岩石上的人淡然道:“等人的。”吳天不免有氣,道:“入你姊!深更半夜地在此等人,見鬼!”那人道:“你說對了!在下等的正是鬼!”二人緩緩走近,那人低頭坐在岩石上,看來年紀不大。
  崔森低沉地獰笑了一陣,道:“崔某差點走了眼,原來是一位有心人。那好,自動送上門,倒也省了爺們去找你。”青年人道:“在下剛纔說是在此等鬼,也正是這個意思……”吳天粗暴地道:“什麽意思?”青年人道:“這不是很簡單嗎?設若二位今夜不伸腿瞪眼,在下怎會說在此等鬼?或者,假如在下不停止呼吸,又如何能在此等鬼?”崔、吳二人相視輕衊地人笑,崔森道:“小吳,這可熱鬧哩!咱哥兒幹老橫,鬍子都快幹白了!居然還有嚮咱們打悶棍的,你說,這小於是不是有點隔路?”吳天笑起來有刀疤的表情肌形成了不規則的紋路,道:
  “我說崔兄,這叫着抽大煙折豆稭……各事各碼。江湖上真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愣頭青,為了闖萬兒,把個腦袋瓜子掖在褲腰帶上打滴溜。”青年人要不是真如吳天所說的愣頭青,那一定成竹在胸,面對武林中兩個兇人惡煞,硬是沉住氣。
  崔森畢競成名較早,雖然侍技自負,這世上為闖萬兒而玩命的人畢竟不多,道:“小吳咱們得琢磨琢磨,這小子頗似鐵傢堡牢中那個同伴,衹不過我崔森不信這份邪,這小子能比咱們還快,在這兒等咱們?況且,鐵冠英會把他放出來嗎?”吳天微微一愕,道:“崔兄,當時我在把風,可沒有看到裏面還有個人。就憑這副鳥架子,入你姊!能趕在咱們前面,那可真是見了鬼哩……”崔森道:“小吳,但願是我走了眼。不過,就看他這個譜兒,還真像個滑不留丟,精得出油的貨色……”吳天曬然道:“崔兄,不是我門縫瞧人把他瞧扁了!當今武林中有這麽年輕的高手,連咱們兩個都不怕的嗎?崔兄你說說看,就憑他這份德性,是鷹爪(官面)、老合(江湖)還是托綫(鏢行)的?你把他估高了!快別……”崔森一擡手,打斷了吳天的話,道:“盤盤看……”吳天道:“小子,報出名來,這可正是你闖萬幾的時候哩:”青年人緩緩地擡起頭,而且伸了個懶腰,道:“白骨斷腸……”僅僅四個字,這兩個狂妄的傢夥突然動容,像嗆了一口西北風。
  吳天訥訥地、還有點不信,道:“你就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青年人道:“憑兩位在武林中的地位,高凌宇又算得了什麽?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鐵傢堡牢中不論是逃出或被放出來,這都不是二位所能想象的事吧?”崔、吳互視一眼,還是崔森見多識廣,凡是肚中有貨或身懷絶技的人,氣度必然不凡。這是裝不出來的。
  不過事已至此,憑這兩個人物,卻也不會示弱。吳天道:“姓高的,今夜你送上門,咱哥們正好為道上的朋友們復仇,姓高的,鐵傢堡固然威風,卻也不是竜潭虎穴,要不,咱哥們怎能進去宰人,而你卻被關在牢中……”高凌宇冷衊地笑笑,道:“夏蟲不可語冰。有些事對你這匹夫說也是對牛彈琴。這辰光挺涼快,在這兒活動活動筋骨也正是時候。”吳天大聲道:“高凌宇、你少在這兒昨唬,吳爺一個人就能收拾你……”別看他身子略肥,彈身撤劍同時進行,眨眼就到。
  這工夫高凌宇已下了岩石。撤下了非金非鐵,白森森的刀身上泛出淡淡血光的怪刀。本因為刀是銀白色的,而能泛出淡淡的血光,這纔名貴哩!
  軟劍和刀一接,璀璨的晶芒有如千萬塊冰屑暴濺、人在刀劍勁浪中回環麯折。刀劍在兩人的間不容發的距離下呼嘯瀉過。一個是刀疤與兇睛毒芒映輝,一個是神凝意欲,刀幕綿密,方位與角度的怪異,三七二十一刀在七個方位的數折,彈跳和虛空滾翻中完成。
  吳天為三鼠的老二,在黑道上自有他的地位,也許心理上不無怯意,纔不過二十招左有,軟劍一緩.門戶洞開,“喇”地一聲,自左肋斜劃而下,一直延伸到胯骨處。
  血水立刻透衣而出。吳天兇殘成性。還想作睏獸之鬥,軟劍一抖,內力不聚,劍身無法挺直,反而連打三個“塞雞步”被崔森扶住。
  就在這回工夫,吳天的下衣幾乎全被鮮血濕透,卻仍喘着氣道:“姓高的、你……是好樣的……咱們再拼……”血像潑了出來、脖子一搭拉,崔森就鬆了手,剛纔還活蹦亂跳的吳天,僕地氣絶。
  崔森有點後悔,也不能不恨吳天急着動手。道:“高凌宇,你打算……”“跟我回鐵傢堡,省點力氣,也許在花叢中還見得着你這個風流無常。”崔森曬然道:“憑你‘白骨斷腸刀’甘為鐵冠英跑腿?”高凌字傲然一笑,道:“我為他跑腿也好,他為我挎刀也好,這都無關緊要,在你來說。是否能逃過今夜,繼續嚼𠔌纔是正題。”崔森色厲內茬地道:“你既然也被關在裏面,怎麽會出來追我們?”“武林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今日的朋友可能是明天的仇敵,而過去的對頭,也可能是今日的夥伴。莽莽武林,誰能有效把握這一點訣竅,誰就能任意縱橫。”崔森道:“高凌字,你該知道我們上面的主兒……”高凌字笑道:“俗語說:打狗看主面、如不打你們這兩頭狗,又如何引出你們的主兒?這樣解釋不也很別緻?”崔森馬臉一沉,道:“姓崔的見過世面,可沒有把你這鬼兒子放在心上。”自腰上撤下烏金鞭,似乎一看到此鞭,信心就好得邪氣。好歹這傢夥跟着他聞南到北已有二十多年了。
  高凌宇柔聲道:“崔森、為你為我,都不要一翻兩瞪眼玩傢夥。”崔森切齒道:“為什麽?”高凌宇道:“你想想看,人傢鐵冠英指名要殺人的兇手,自然是要活蹦亂跳的,萬一動手把持不住,撂倒了你,你這個臭皮囊的尺寸又比別人大得多,叫我如何把你弄回鐵傢堡?”“找死……”崔森聲出鞭到,別看他身軀高大,卻極靈活,鞭長七尺加上長臂,兩丈之內,烏光閃爍絞纏,如萬蛇騰躍撲噬,“瞅瞅”鞭嘯配上崔森全身骨節暴響,呼吸似乎全提聚在喉頭,使人體會到,性命之存續,全憑一口氣了。
  “白骨斷腸刀”衹有在這檔口才能體會此名的真意。刀身慘白泛出淡淡血芒,使人感覺唯有白骨皚皚差堪比擬。此時此刻看到刀華如雪崩冰裂,天河暴湍,能不斷腸?高凌宇道:“崔森,你是‘五廣’還是‘五彪’中的人物?”崔森嗓中有如拉着鬍琴,道:“能說出這名傢的人,想必也不是外人,你……”高凌宇道:“崔森,那衹能讓你去猜了!你還不配……”崔森逐漸感到鞭上壓力倍增,像在水底揮動。在他出道以來,以及為某方面羅網,從未遭遇到這麽大的壓力。
  “白骨斷腸刀”長不過四尺左右,卻在烏金鞭的兩丈威力範圍內填充了每一寸的空間。刀芒不離全身要害,崔森衹好以鞭作三節棍來用,一手持鞭柄,一手握鞭梢。
  遠攻用鞭身抽掃,近攻用鞭柄砸戳。
  在崔森的感受上。好象如雪的刀球之中衹有刀而沒有人,他的視覺已不能有效地分辨刀芒的虛實了。
  一個人在被人利用,作牛作馬之後,而到了鳥盡弓藏之時,那種落漠和悲倫,是局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嗷……”凄厲的慘啤破空而起,崔森的馬臉已由鼻部以下全被削飛。刀勢未盡,把胸骨砍斷七八根。
  崔森高大的身子,硬生生地倒退了五六步纔倒下。
  “要留活的,還是讓他走了!這要弄回去嚮鐵冠英交差,如何弄法?能有一輛車或一匹牲口就好了……”對於宰這些貨色,他沒有什麽罪惡感,他親身體會過這些人的跋扈、蠻橫和殘酷,對於殺人,他們從不皺皺眉頭。
  他休息了一個時辰,剝下吳天的褲子套在崔森的頭臉上,以免那副死相被人看到,挾起來掉頭奔行。
  幸好天亮之後,來到一個小村甸,買了一匹毛驢,把屍體放在驢背上。這天晚上又回到鐵傢堡附近了。
  在一片桑林內拴了驢子,再把屍體卸下驢背,讓牲口也休息一下。他以為自己守信送回刺客的遣體,鐵冠英卻未必能對他守信不暗算他。對於人性,他有某種程度的認知。
  估計三更將至,看看黑壓壓的烏雲,正是行動的好天氣,像鐵冠英這個人物,也不能不防他一手的。
  此刻,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影,自林外走來。
  高凌字坐着不動,他的感覺太靈敏,衹憑來人輕靈的步履聲,已能猜出此人的身手和份量,經驗真是太重要了。
  他倚在樹上道:“什麽人。”來人道:“本應該是代崔森嚮你索仇的人,想想也就算了!衹要你把他的屍體交給我帶回去,這筆賬一筆勾銷如何?”高凌字道:“你是他的什麽人?”來人道:“我是他的師叔。”高凌宇曬然地道:“尊駕是崔森的師叔,身手自比他高出多多.按理應該為他復仇纔對。這份息事寧人的作風也未免太過火了吧?”來人道:“本人以為,崔森昔年不聽勸導,誤上賊船,咎由自取,你為本門清理了門戶,自應功過兩抵。”高凌宇道:“尊駕的盛情在下心領,但屍體不便交出。”來人是個五旬左右的文士,道:“為什麽?”高凌宇道:“在下已嚮鐵冠英許下諾言,要逮到兇手,崔森到鐵傢堡殺人,在下不能交出活人,也該把屍體交給鐵冠英。”本以為這人可能惱羞成怒而硬搶,卻未想到這人唱然長嘆道:“尊駕能擊斃這個叛徒,想必是武林知名之士了?”高凌宇道:“不敢,其實崔森的造詣並不太高。”這人的涵養極佳,道:“此話使在下汗顔無地,閣下可否答應在下一事?”高凌宇攤攤手,道:“請說出來聽聽。”來人道:“好歹崔森也是本門的子弟,可否讓在下看看他的屍體,也好回去報告師兄復命?這也是人情之常吧?”高凌宇點點頭幹脆地伸手一讓,道;“當然可以,請:
  但不知大名如何稱呼?”來人道:“在下唐繼耀,光耀的耀…….”說着已緩緩走近屍體邊。扯下崔森臉上的褲子看了一下,又喟然套上。
  唐繼耀把把拳道:“多謝兄台,小可就此回去復命。”高凌字道:“唐兄自稱師侄誤上賊船,試問尊駕還知道些什麽?”唐繼耀道:“在下是局外人,詳情去問鐵冠英,兄台當能滿意。”唐繼耀說完就走了。衹是走到林邊卻又稍停了一下道:
  “有一事在下不妨直言。”高凌宇道:“在下洗耳恭聽……”唐繼耀道:“衹要是那個圈子裏的人,應該知道,已經快到‘免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時候了,兄台多請珍重唐繼耀語含禪機,高凌字似有所悟。衹是他對這人的的處事態度有點懷疑,世上固有大義滅親的人。卻是太少要不。必然是崔森的師門對此門徒深惡痛絶。
  高凌宇挾起屍體奔嚮鐵傢堡。在堡外,他說明了身份及來意,不久堡門大開,把他接了進去。在花廳中,鐵冠英已在等他,還有個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人作陪。也沒介紹。
  高凌字放下屍體,道:“鐵堡主,如說對此次囑托有何缺失之處,可能是未留活口,衹帶回一具屍體。鐵堡主您多包涵點……”鐵冠英道:“是這個人嗎?”高凌宇道:“鐵堡主,錯不了的,他就是‘花叢無常’崔森。”鐵冠英微愕一笑,道:“原來是這個兇人。沒有助手嗎?”高凌宇攤攤手,道:“為他把風的是‘邙山三鼠’老二吳天,也被我挂了點,我想帶一個回來給鐵堡主過過目也就成了。”鐵冠英道:“當然,當然2能宰得了崔森、吳天就沒有什麽用了。”高凌宇抱拳道:“高某不辱使命,就此告別。”鐵冠英道:“想必高老弟還沒用飯,今有友人在此,何不共謀一醉……?”高凌字道:“盛情心領,還是改日吧……”鐵冠英冷冷一笑,道:“怎麽?你以為鐵傢堡可以來去自如?”高凌宇眼角一掃,前後院幽暗處人影幢幢,似已包圍了花廳,這當然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輕鬆地笑笑道:“鐵冠英,在我看起來,鐵傢堡並非銅墻鐵壁。”鐵冠英和那陌生中年人雙雙站起,陌生人道:“事已至此,我不防告訴你,我來自大漠……”對中原的人物,高凌宇不熟,就以唐繼耀來說,說出了名傢,高凌宇還是不知道,在中原那可不是一個泛泛之輩。
  但自大漠來的人,他就比較熟了。因為他也來自口外,甚至於他為了窮追仇人。也去過─次大漠腹地哩!
  高凌宇道:“莫非閣下是‘大漠之狐’毛炎山?”毛炎山模摸山羊鬍子自得地一笑,道:“這比‘白骨斷腸刀’如何?”高凌字道:“應該是名頭大得多了!”毛炎山一字一字地道:“那你何不自己走進牢房去?”高凌宇脅肩一笑,道:“如果面前真有那種俏皮的人物,高某不進去又能如何?衹可惜高某有個賤毛病,不折騰一番感覺意猶未盡。”毛炎山身子一晃,已在高凌宇四周轉了一匝。
  一邊的鐵冠英撫掌激賞道:“好俊的‘狐步’……”毛炎山越發得意,的確,衹要見識過他的“狐步”絶學而不叫好的人,那簡直是天下至愚至癡之輩了。
  高凌宇暗暗點頭,每個人都生了兩衹腳,而大多高手也都練過輕功身法,但衹有少數的才能化腐朽為神奇。
  那些絶頂高手之所以能出人頭地,就是能嚮天地奪造化,嚮造化奪勝算。
  高凌宇一陣轉折,避過毛炎山的一陣急攻。剛纔的傲氣已消失了大半。他哪知高傢的心法正是“狐步”的剋星?但毛炎山十來招沒占到便宜,一邊的鐵冠英卻道:“毛兄,你來此是客,不勞你動手,我來擒他……”鐵冠英一插手,毛炎山自侍身份,衹好退下,心中卻十分不悅。
  鐵冠英全力砸出五七掌,高凌宇力接之下,忽然心頭一驚,他從未感到血行滯窒不前,真力稍凝即散的怪異現象。而鐵冠英邊打邊註意他的神色,似已瞭然。
  高凌宇已有不支之勢,這情況看在毛炎山眼中十分不解,自然不服,他自信鐵冠英的身手和他差不多的,為什麽鐵冠英出手不到三招對方就有點不支了呢?現在衹有高凌宇心中雪亮,他已中了毒,衹是他弄不清是何時中毒的,如是來此中毒的,這手法太高明了。
  高凌宇是有心人,他自己的一套作人處世的方式、絶不充大個死要面子,情況不妙,走為上策,絶不戀戰。
  鐵冠英知池要溜,掌勢愈來愈凌厲。高凌宇在內力不繼,而且越來越不濟之下,還中了兩掌。
  當他衝出後窗外時,三個持傢夥的人自屋頂上瀉下。
  為了盡快突圍,他不能不撤出刀來。
  對付這些人物而撤刀,他真為愛刀抱屈。儘管已中毒,在“白骨斷腸刀”下,這些護院仍然不敵,他不屑收拾這些貨色,殺出─條血路奪門而出。他忽然感覺連視綫也有點模糊了。
  這是什麽地方?他已弄不清。大概是內院的一個跨院。
  眼見毛炎山當階而立,提着一支判官筆,十分篤定。
  高凌宇深知他現在實力,但此刻衹能進卻不能退,道:
  “姓毛的,擋我者死……”毛炎山按筆砸下道:“我看是硬闖者死!”“鏘”地一聲把“白骨斷腸刀”蕩開,招式不變。筆已自他的左腋下掠過。
  儘管高凌字中毒已深,眼前景物顛倒遊移。由於他的身法超絶,還是在驚險萬分,拖泥帶水之下閃過三筆的猛攻。這三筆落空,毛炎山也不由暗自驚心不已。
  當然,毛炎山的迷惑比吃驚更甚,對方既能閃過他的五絶招之二。為何竟接不下鐵冠英那兒掌呢?一個人的身法如此高招,內力會恁地脆弱嗎?高凌宇道:“毛炎山,爺無暇陪你玩,後會有期……”竄嚮側門外,掠過甬道,又進入另一院中,越過兩道墻。
  他知道已是強弩之末了。四周景物迴旋,還感覺惡心欲吐。一個人到此地步就會想到死亡。生死的界限實在太小了、衹是誰能勘破“人生本無常,盛衰何可恃”的道理呢?大約有七八個護院之流人物,由總管賈飛虹率領,衝入院中。貿飛虹發現高凌宇搖搖欲倒,不禁豪氣大發,道:
  “你們都給我退下去!”部下們自然不便掠美,紛紛退後。掠人之美和成人之美的差距太大了。
  賈飛虹道:“姓高的,賈某上次可是禮讓,並非怕你,既然堡主已下令格殺勿論。我可就要真正放手大幹了高凌宇忽然縱聲大笑,道:“姓賈的,真有種!你們賈傢的祖墳上大概冒了紫煙,纔出了你這麽一個了不起的後代,上……上啊……”賈飛虹也弄不清是怎麽回事,姓高的似乎宿醉未醒,他揮舞短戟撲上,高凌宇知道內力消失,任何一個人物都可能把他的兵刃砸飛、衹好閃避。“嗤”地一聲,肩衣被戟尖劃破了個洞。
  部下同聲喝彩,賈飛虹則仰天大笑。主人都沒有逮住的人物,居然一招末到傷在他的戟下,他怎麽不得意忘形呢?但高凌字卻趁機奔了出去。他現在跑都不快了;遑論縱躍?而賈飛虹之所以不急於追他,大概是看穿了他已失去還手之力了。
  當然,賈飛虹也猜到他為何如此不濟的原因了,然而,當他不慌不忙迫出此院時卻不見了高凌宇。衹是他一點也不耽心,他堅信高凌宇是逃不了的。
  原來高凌宇奔到了個十分荒涼的院落中,這兒的花木已被蔓草掩沒,到處蛛網塵封,看來甚久無人居住了。
  而現在,當他吃力地走到這無人居住的屋子側面時,實在支持不住了,順墻滑倒,躺在草中。生命已近尾聲了。一旦落入鐵冠英之手,死也不能痛快,人類的命運真是不可捉摸,有時候把要求盡量減低,就連死得安樂也奢不可求。
  在這短暫的時光中,他一無所求,衹感嗓中焦幹,希望能喝杯茶或者幾口水,如此而已。這不能算是奢侈吧?隱隱地,不知何處飄來濃郁的酒香。
  對於酒,他可是個大內行了。這是什麽酒香?蓮花白?高粱?汾酒?竜翔酒?不,不,似乎也不像是花雕。
  好象這些酒都沒有這種精純、甘例的香味。
  “如果現在我能喝這麽幾杯酒,甚至於一杯……”他不敢想了,這一定是鐵冠英招待客人打開了封存多年的名酒,香味隨風傳來的。
  可是他側頭望去,這屋子接近地面處有一個扁型木格小窗。再仔細嗅了幾下,香味竟是自這小窗內溢出來的。
  “這是什麽地方?酒庫?不……不可能的……”的確,這麽好的酒絶不會放在一個荒蕪的院落中。
  他伸手一抓一拉,小木格窗由於年久被風雨腐蝕,競整個被拉了下來。他把頭伸進小窗中,垂死的人居然也有“大悅”的心情。
  這美酒真的藏在這地窖之中。這是一個地窖。
  既然非死不可,他可不願被人發現。而且在臨死之前,再謀一醉不也頗有點凄迷的詩意嗎?凡是洞穴或縫隙,衹要頭部能進去身子就能通過。
  高凌字試了一會,終於跳到地下室內。而且巧得很,衹聞“撲通”─聲,雙足跺破了一個大缸上面蒙箍的兩層油紙和一層薄薄的木蓋子。
  他掉落缸中,濺起的酒漬有些濺在他的口鼻處,伸舌一舔,竟是名酒,而此刻他實己到了油盡燈幹的時光了。
  要是再不喝個夠,也許會咽下最後一口氣,那纔冤枉。於是他雙手掬着大缸中的酒往嘴裏送。由於雙手已不太聽指揮,掏起的酒已大部分瀉光,衹剩少許。
  “太妙……在死前能飲此美酒,上天對我高凌宇已算仁慈了……父仇雖未徹底報復……宰的人也不在少數,……
  天絶於我.夫復何言……”他隱隱感覺這一大缸美酒似乎在逐漸變淺變少,也未在意,地下室內漆黑一片,衹感覺腳下軟軟地不像是踏實在缸底處。
  這樣連掬飲了二十餘次,神智也逐漸不清,最後癱在大缸之內失去了知覺。
  在此同時,鐵冠英和毛炎山在一個精緻的水榭中小酌,毛炎山道:“鐵兄?這‘白骨斷腸刀’高某人,雖非傳說中那麽棘手,卻也是晚一輩中的佼佼者,鐵兄對他的失蹤似乎……”鐵冠英舉杯道:“毛兄,幹一杯!”幹了酒,鐵冠英矜持地笑笑,又道:“他跑不了的。”毛炎山心中一動:“莫非作了點什麽手腳?”鐵冠英也不便蒙騙毛炎山,道:“小弟捨下食客中,奇人異士,雞鳴狗盜之輩應有盡有,這小子手底下的確不含糊,論經驗可就不成了!”毛炎山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為人老練,反正不出施毒這類點子,也不追問;十足的老油子老江湖作風。
  不一會,賈飛虹在水榭門外躬身道:“啓票堡主,有點邪門,姓高的迄未找到。”“再找。”鐵冠英頭也沒擡,衹揮揮手。
  “是……”賈飛虹離去,堡主沒有責怪,他有點納悶,衹好顛着屁股去找。這鐵傢堡極大,要矩細不遺找遍每個角落,老賈和那護院今夜就別打譜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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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凌宇不知道此時何時,此地何地。
  他衹記得不知多久之前,他掉落巨大酒缸之內,飲了美酒而失去知覺。如今到底是醒了抑是到另一世界呢?首先,他發現這已不是夜晚,這地窖內仍暗,卻可以視物。他是半臥在碩大的酒缸中,身下的墊子有點彈性。
  酒缸內是什麽東西有彈性?像鋪了幾層俄羅斯毯子?他下意識地摸摸看,不禁猛吃一驚,原式不變,竟上升五六尺高落在巨缸之外。
  他忘了自己醉前內力不聚,連個人手掌都不如。
  他衹是看到巨缸中有一條比杯口還粗的白色巨蛇。白色的蛇本就稀罕,這麽大的簡直是神話,為了證實是不是醉眼昏花,再次到缸邊仔細察看一番。
  不錯,是一條長約一丈,腹部比杯口粗的雪白大蛇,盤在缸底,顯然早已死去,而且缸中本來有酒竟流了一地。
  他已知道原因,昨夜他落下來時,無法提聚內力,他身的重量把缸蓋踏破,也擊穿了兩層油紙而把缸身震裂。酒是由這道裂縫中慢慢流失的。
  他聽人說過這種白蛇名叫“白帶子”,奇毒,自己喝了大量的有毒之酒,是否又中了這種怪蛇的毒呢?但是,如果又中了毒,怎會恢復了內力?剛纔意念一動,就彈出缸外,這是怎麽回事?真的命不該絶抑是鐵冠英作了點手腳衹想捉活的?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上面有步履聲,似乎是兩個人,不久停在他掉落的小窗處,甲道:“老李,快看,酒味是從這兒出來的。”乙道:“當然,不過小窗子擋人不擋氣味,為什麽過去沒有濃烈的氣味溢出來呢?”“這話也對,會不會有人潛入偷酒喝?”“不會吧:這些酒封存了十五年以上,誰有這個膽子,當初是堡主親手封缸,也親手畫了他的大印的……”“看看再說……”甲趴下身子伸進頭來,看了一會失聲道:“老張,不對勁呀!好象地上濕漉漉地都是酒,最大的一缸酒蓋子破了丟在一邊,你來看看……”乙也趴下看了一會道:“不錯,這一缸酒八成全流光了。
  缸底是什麽東西白森森地?邪門呀!就是有人偷酒,也不必把酒潑在地上呀!”甲道:“我馬上去報告堡主,你去找賈總管來。”兩人一走,藏在缸縫中的高凌宇就耽不住了。再不走必惹麻煩,他有很多正事要辦,實在不必在此逗留。他出了地窖,看看天色,原來又是紅日西沉的黃昏時刻,計算時間,自昨夜飲酒到今天醒來,足足有十五六個時辰之久。
  他十分驚異,除過齒頰留香外,全身沒有一點不適。試運內勁,暢行無阻,且有一種活隆隆的生機。
  這工夫他聽到了人聲,其中之一正是賈飛虹的口音,道:“沒有看錯吧?就算有人嘴饞偷偷嚐鮮,也沒有必要把一缸美酒都倒掉呀?他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報告總管,我們沒有看錯……”高凌宇很快地離開了這個荒蕪的院落,宅院太多太大,也不知道東西南北,這時來到一個頗大的偏院中。
  他相信這兒住的人兒絶不是下人,看看一些珍奇花木,魚池水榭,必是鐵冠英的傢人或者鐵冠英的住處之一。他輕輕進入正屋,居然沒有人,卻剛剛擺上六道菜,一碗湯,還有米飯着匙之屬,就是沒有酒。菜是剛出鍋的,還冒着騰騰熱氣。
  他隱隱聽到,這大偏院的後院中一個少女的聲音,道:
  “小姐……小姐……菜都好哩!用飯哩……”高凌宇心想,原來此處就是鐵冠英的女兒的香巢,看來氣派果然不同。也衹有主人平常才能每餐五六道菜。他正好餓了,不吃白不吃,吃飽了也好上路,坐下來就猛扒飯大口吃挾菜,真正是鯨吸牛飲,狼吞虎咽。桌上裝了兩碗飯加上小盆中還有兩三碗全部盆底朝天,六菜一場也差不多見了底。
  摸摸肚皮打了個隔,這工夫那小丫頭還在後面呼叫着道:“小姐……你在哪裏?小姐……飯菜都涼哩:我不管……
  你故意躲着我……吃涼菜可別怨我呀!”高凌宇站起來,猛然一回頭,衹見這正間門口站着─
  個十分動人的女郎。雖隔一道珠簾,大致也可以看清。
  高凌字攤攤手,道:“你就是大小姐?”女郎點點頭。也正在打量他,也許是被他的吃相嚇壞了吧?高凌宇道:“倒讓姑娘看了笑話。”女郎道:“何出此言?”高凌字道:“這份吃相不是很寒倫?”哪知女郎淡然道:“一個大男人如果細嚼慢咽地,就更是不倫不類了!”高凌宇道:“小姐居然沒有怪我無禮,不告而據案大嚼?”女郎淡然道:“一頓粗茶淡飯,何必在意?倒是你說了半天,連個名字也不報出來,這對本姑娘卻不大禮貌吧?有名字嗎?”高凌宇攤攤手,道:“姑娘如果有,在下當然也有。”“我叫鐵梅心。你呢?”“高凌宇。”“嘖嘖”幾聲,鐵梅心道:“不就是那個‘白骨斷腸刀’嗎?”高凌宇道:“沒錯。是不是看起來既無白骨也不斷腸?”聳肩笑笑,她道:“看來你並不像傳說中那樣殺氣騰騰的……”高凌宇道:“在你這位可人兒面前,總不能惡行惡狀吧?”鐵梅心嚮院中揮揮手,小婢會意,到院外去把風,她撩簾而入,不禁使高凌字眼前一亮。墨緑色軟緞宮裝,同色的披肩,當然也是同色的綉花鞋。裏着一個聳胸隆臀,充滿了青春氣息的胴體。黑細柔軟的長發,不綰不髻,自然地披散在肩背上,膚白發黑,形成強烈的對比。劉海下的細眉大眼,卻使人相信這少女人不那麽單純幼稚。
  鐵梅心道:“高凌宇,你既然走了又回來幹啥?”高凌宇道:“聽說鐵冠英有個國色天香的女兒,總以為入寶山空手而回未免太不值了!所以又半途折了回來,沒想到你老爹是個面善心惡的梟雄,不知用什麽手法對我施毒……”肩不晃,衣不飄,鐵梅心已滑到他的左側,一片爪影帶起隱隱銳風之聲。高凌字以奇妙的旋轉閃了開去,道:
  “乖乖,人傢說越是可人的女人越狠,真是一點不錯。”鐵梅心道:“姓高的,你少在本姑娘面前油嘴滑舌的。
  你是回來送崔森屍體的,對不對?”高凌宇道:“是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不是想一瞻姑娘的仙姿,我大可把崔森的屍體往堡門外一丟,在他身上留封信揚長而去,犯得着入堡涉險嗎?”這話當然有其可信的理由。
  贊美人須相當的技巧,而對女人的適當贊美,往往能使一個厭壓世的女人恢復盎然的生趣。贊美真是最廉價而廣受歡迎的禮物。她笑笑,顯示對他的話也部份相信。
  鐵梅心道:“你既然中了毒……”莫名其妙的聳聳尖,道:“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撇撇嘴表示不信,道:“這話怎麽說?”高凌宇說了在酒窖中的遭遇,鐵梅心驚愕了很久很久。
  甚至瞇着眼打量他,看得他局促不安攤着手道:“鐵姑娘,你好象一位古物鑒定傢,而我卻變成了一件古董了……”她恍然道:“真有那麽回事?不是有意潛入地窖中而是無意的?”他作了個無耐的表情,道:“有意無意,其結果都是弄破了酒缸,流失了一缸名酒,對你老爹來說,這有什麽分別?”點一點頭,表示可信,她道:“你的命真大,你本來應該歸天回位的,那毒酒救了你的命。那是解毒酒,因為你中了‘蝕骨煉形散’。”高凌宇道:“是一種至毒之藥?”鐵梅心道:“不錯,那不是我爹下的毒,你的身手這麽高,居然連中原使毒宗匠四川唐門的唐繼耀都未聽說過?噴嘖……”高凌宇一驚,道:“聽說過有個四川唐門,卻未聽說過唐繼耀這個名字。我一直在口外,第一次到中原……”鐵梅心道:“你是口外人?”搖搖頭,他漠然道:“我是中原人,衹因到口外去找仇人,深入不毛大漠,連斬二十七首……剛到中原不到半年,所以……”她木然地道:“我聽說過。而且我還知道你的另外一個仇人的住處。”就在這時,院外傳來賈飛虹的聲音道:“小翠,我是奉堡主之命,逐屋察看,據報刺客中毒,可能尚未脫出本堡……所以每一個院落都要搜一下。”小翠道:“怎麽,連小姐的住處你也要查?你可真會拿着雞毛當令箭啊!”賈飛虹道:“小翠,咱們可都是為人作嫁的人,上面怎麽吩咐咱們就要怎麽作,孩子哭抱給他娘,你說是不是?”小翠道:“賈總管,堡主待你不薄,你卻是滿腹牢騷。”原來未找到高凌宇,還流失了一缸封存十餘年的解毒藥酒,損失慘重,賈飛虹被鐵冠英駡了一頓。
  賈飛虹嘆口氣苦笑着,道:“小翠,這是公事,請小姐多包涵。”說完揮手叫部下進院。小翠張臂一攔,有個部下打馬虎眼,佯作收勢不住,想伸“祿山之爪”。哪知小翠是自幼進鐵傢大門的,已被鐵梅心調理成一個相當不錯的練傢子。
  那護院的手還差三四寸就要按上肉球時,一聲慘嗥,那護院被一式“騎馬毒”蹴中,捂着襠下滿地翻滾。
  賈飛虹面色一變,沉聲道:“小翠,你這是幹啥?”小翠露齒一笑,叉腰揚頭,道:“你問問他,他剛纔想幹什麽?”眼皮子一擄,賈飛虹厲聲道:“不管他要幹什麽,你都不該下毒手。哼!沒吃三天素,就想上西天。你大概不知鐵梅心也許是毫無所備,或者根本不想規避,竟被他攫個正着,奇的是,她根本不掙紮,更未還擊。
  微愕中,他訥訥地道:“你明明身手很高,為什麽把生死交給命運?”凄然一笑,道:“我從不相信命運,但我們生到這世上來,卻不是我們自願的,而托生到什麽家庭之中,那就更非我們之所願了……”高凌宇似有所悟,這不是暗示她對這個傢並不滿意,如要她在托生之前選擇的話,她絶不會同意成為此傢的一份子嗎?“鐵梅心,可是我不懂……你為什麽又嚮我施毒?”“不久便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話是很有意思的。何況那不是毒,衹是使你一度失去知覺,然後你會到達你要找的人身邊,利用你的智能,達到你欲達到的目的……”摟緊些,他的口鼻已貼在她的酥胸與頸部之間。他的鼻息和稀疏的鬍子碴兒,造成她的奇癢,她顫動着。
  他被她那濃郁的體香所陶醉。被那肌膚緊貼造成的溫柔、軟綿以及勾起敏感的觸覺的刺激反應所迷惑。到此地步,他仍有餘力殺死她,至少可以同歸於盡。
  但他沒有那意思,信賴往往可以拿生命作賭註的。一手樓着那纖細的楚腰,一手搓揉着蕩魂懾魄的左胸。一邊吸吮着她的頸部和桃頰……
  兩人也許都抱着賭命的心情,或者秉持着古人“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的慈悲心情,生死也就居於次要了。
  高凌宇的左手以及他的嘴唇,終於自她的左頰上及酥胸前滑下,搖搖欲倒,她抱住了他。看了他一會,把他放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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