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柳殘陽 Liu Canya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
星魂
  作者:柳殘陽
  第一章 鐵蹄腕鈴 閻王笛子
  第二章 鬱毒情債 母子強盜
  第三章 拘魂守魂 勿回崗上
  第四章 脫走續命 神蟒蛇眸
  第五章 舊仇新恨 豹齒蓮刃
  第六章 林幽景雅 國色天香
  第七章 苦僧魅影 玉軸藏迷
  第八章 血濺屍橫 生死為貪
  第九章 有意無情 恩仇莫辨
  第十章 虎膽柔腸 毒中之毒
  第十一章 往事真情 廟裏幹戈
  第十二章 你狠我辣 斬盡殺絶
  第十三章 橫屍闖命 遲來之情
  第十四章 幾絶竟生 毒有毒製
  第十五章 心澄情暖 伊人堪憐
  第十六章 情真意長 將心連係
  第十七章 小別賦歸 肘腋之變
  第十八章 大威浩穆 騎田橫嶺
  第十九章 是耶非耶 內憂外患
  第二十章 苦肉明姦 強仇四聚
  第二十一章 斧刃環芒 冤魂幾許
  第二十二章 狠心毒膽 伏外之伏
  第二十三章 辣手絶情 殘中之殘
  第二十四章 斷命飛魂 鏖鬥之鬥
  第二十五章 你虞我詐 鬥智鬥命
  第二十六章 屠靈殘逆 斧下落鷹
  第二十七章 狠殺絶斬 鐵膽毒心
  第二十八章 戲鳳擒逆 急流知退
  第二十九章 碎簫殘玉 一世英名
  第三十章 絶環斷首 再起波濤
  第三十一章 突變迷離 梨花之劫
  第三十二章 狼子淫心 凌遲碎剮
  第三十三章 血盡魂絶 殺之無類
  第三十四章 殲敵息戰 一片柔情
  第三十五章 生德不冤 鐵面無私
  第三十六章 冰心慈腸 仇藴於恕
  第三十七章 恕敵解恨 把酒稱豪
  第三十八章 抒意纏情 蹄楊徵塵
  第三十九章 諫言摯愛 白蘆隱煞
第一章 鐵蹄腕鈴 閻王笛子
  太陽懸在空中,毒熱得像一團火,淡淡的幾抹雲彩,又顯得那麽懶散無力,蟬兒也被熱浪逼得寂息不鳴,這是三伏天的晌午,燥悶難當。
  一條黃土路自野中婉蜒而來,路旁有着幾片疏林,路上的黃土己滾熱得像剛出爐的跳豆,參差不齊的莊稼地裏靜蕩得冥無一人,連那幾叢半青不緑的小林子也仿佛疲睏了一般,垂着枝丫在喘息。
  黃土的盡頭,一陣漫天塵土滾滾揚起,急劇的馬蹄聲就像是擂鼓一般,而當我們看見那塵頭,聽到那蹄聲,這擂鼓之音已宛如擂到了我們的心上,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快速,像飛一樣的來到了眼前!
  荷!好怪異,好神氣的一匹馬,一身皮毛細油光亮,馬頭上鬃毛卻如雪也似的白。
  馬眸又赤紅似火,再襯着那副金鞍銀鐙,一看就知道是匹罕見珍異的竜駒之種!昭,馬是數得上雄偉軒昂了,那馬上的騎士一定更屬人中竜風,翹楚之絶,但是,這位騎士呢?怎的馬背上卻空空看不見人影?看不見?錯了,不是看不見,而是這位騎士的馭馬之術似乎有些與衆不同,喏,那華麗耀眼的金鞍之旁,不是有條腿在勾着鞍緣麽?他是側斜着身軀在騎馬嗎?衹見,這乘鐵騎奔馳的速度忽然漸漸慢了下來,這個時候,我們已可聽到一陣斷續而輕微的鈴聲,鈴聲很細微,但是,每在那有意無意的叮當聲中,卻好似有人在你的心坎上敲了一下,使得聽到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感到有點寒慄,有點莫可名狀的恐懼。
  緩緩的,緩緩的,馬兒終於停了下來,鼻孔裏噴着白氣,一再轉過頭去用鼻端去觸摸着它的主人,於是,一聲低沉的呻吟,像是嘆息一樣在悶然的空氣中蕩漾回轉,終於遊絲一振,飄散無蹤。
  一隻手抓嚮金鞍,看那五指僵拙的模樣,就曉得這位騎士大約不會十分健康的了,像是盡了最大努力,騎士的全身,總算在他粗重喘息中扳上了鞍坐,而那一張蒼白的面孔,卻更加沒有血色了。
  那面孔,老實說,假如不是像他眼前這麽痛苦的扭麯着,一定是十分俊俏的,說是俊俏,亦未免淺譽了,因為,就以他目前的病態,還是另有一股英秀之氣,昭,這人確實生得很美,斜聳的眉如劍,雙眼大而澄澈,鼻梁端秀而挺直,嘴唇厚薄適度,而且,膚色白潤細膩,他的整個外形,都散發着一種無形的脫塵超俗的氣息。
  他穿著一身純黑的衣衫,腳上是一雙皮緊靴,看模樣很年輕,衹是,假如你瞧得仔細,你會隱隱發覺,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微微下抿的嘴唇,不但含藴着衊傲的神態,更有一股說不出,道不出口的瀟灑韻味。
  這時,他已能勉強俯坐在馬背上,馬兒親熱的仰首嗅着他的面頰,低低的嘶叫着,他撇了撇嘴唇,輕輕摸着馬兒雪白的鬃毛,於是,一陣斷續的,輕微而古怪得震人心弦的叮鈴聲又響起了,陽光下,他的左腕上閃亮着流燦的銀芒,不錯,那正是幾枚小巧而精緻的鈴檔。
  這幾枚小鈴兒剛好串成一圈,像是手鐲一樣的套在他左腕上,每一枚鈴上都精雕着一尊神態各異,或胖或瘦,或立或坐的佛像,有的笑口大開,有的寶像莊嚴,雕工奇妙,均栩栩如生!
  那身黑色衣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了,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他籲了口氣,睜着那衹雖然疲憊,卻仍舊清澈含神的眼睛,默默的嚮四周打量了一遍,拍拍馬頭,嚮前面不遠的一片疏林指了指,於是,這匹通靈的坐騎,已平穩的得得行去。
  樹蔭遮擋着他的面孔,馬兒又輕輕很了過來,伸着舌頭舐着他,他嘆了口氣,拍着馬頭,呢喃的道:
  “叱雷,方纔你跑得太急太快了,差點摔下我來……其實,你該知道,我一時半刻還要不了命的,倒是這一顛簸,弄得我頭昏腦漲……”馬兒柔順的舐着他,低低的叫了聲,疲乏的伸展了四肢一下,低沉的道:
  “好了,叱雷,別磨我,讓我小睡一下……”於是,馬兒也輕巧的屈跪下來,與他臥在一起,就像一對親密的朋友,片刻間,這年輕人已沉沉睡去。
  過了不知多久,當這年輕人被一陣憤怒的馬嘶聲驚醒的時候,陽光已經偏西一大截了,第一個映入他目光中的景像,便是他的愛馬被八名大漢用“套馬索”套着,正在咆哮的掙紮着,地下,尚橫躺着三四個裝束與那些漢子相同的角色!
  一股出奇的憤怒涌上他的心頭,但他卻淡淡一笑將心裏的火氣按住,因為,他也同時發覺,在他的身側,尚有三個面色嚴酷的中年人在靜靜的註視着他。
  翻了個身,他已迅速將腕上的串鈴解下放好,望着眼前成一字形站立的三個中年人,似笑非笑的道:
  “三位朋友,不知是在下開罪了三位,還是那頭畜牲發了野性,三位眼前這副面色,像是不大愉快似的。”中間一個年紀稍長,紫色臉膛的漢子嚮前邁了一步,沉靜的道:
  “老相好,你這匹馬兒是自何處得來的?”年輕人劍眉一挑,隨即又緩和的笑道:
  “算是有緣,這馬兒跟着在下來的。”左邊那有着一雙招風耳的大漢厲吼一聲道:
  “鬍說,憑你這下三濫的窮像,也會有這匹馬麽?”年輕人滿不在呼的笑笑,道:
  “朋友,話別說得太絶!”紫臉紅膛的大漢回頭瞧了瞧那匹在踢蹬不休的駿馬,皺皺眉道:
  “相好的,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普天之下,衹怕能在‘閃星魂鈴’活着而搶來他這匹坐騎的人物並不多,以閣下這般形態,呢,大約不會是什麽麽了不得的角色,好朋友,告訴我們,‘閃星魂鈴’寒山重死了多久了?你何時竊得他這匹異馬的?”年輕人差點失聲大笑起來,他捂着胸腹,暗自駡着自己:
  “寒山重呀,寒山重,你如今又叫這幾個睜眼瞎子當成竊馬賊了,你假如求不到救命丹藥,到死還得落個臭名。”不錯,這年輕人就正是“閃星魂鈴”寒山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鬼纔,武林中睥睨一時的英豪,黑白兩道聞鈴聲而喪膽的煞星!
  他撫着胸口,吸了吸,放緩了嗓音道:
  “各位朋友,你們怎能如此肯定寒山重已經死了?各位與他無冤無仇,又何苦觸人傢的黴頭?”頂着一雙招風耳的大漢“嗖”的一個箭步上來,抖手就是一個大耳颳子,這年輕人,寒山重,在腦中急快的閃了一個意念,衹有萬分不情願的挨了下來。
  “啪”的一聲脆響,他的左頰已紅腫了起來,五條指痕鮮明的浮在臉上,唇角血跡殷然!
  招風耳的角色重重哼了一聲,破口駡道:
  “好個刁鑽小子,乳臭未幹,說起話來競也敢帶刺譏諷,告訴你,寒山重死追活纏人傢‘白竜門’掌門人的千金竜女秦潔,被秦潔這妮子設下圈套,除了給他灌下一肚子毒藥之外,又被‘白竜門’的三十多名高手圍襲殺傷,這是七天前的事,到此刻,衹怕寒山重屍首早就腐爛了,他娘的你這匹馬不是偷來的,莫不成還是從姓寒的手裏搶來的?”寒山重閉閉眼睛,有些艱澀的道:
  “好吧,便算我偷來的,六天前我經過‘山北’之外的憔道,無意中發現了一具腐屍,當時,這匹馬兒便在那具腐屍之旁留戀悲鳴不去,狀甚依依,我一時貪心,便將他占為已有,騎到如今……”招風耳大漢咧嘴一笑,嚮他的同伴得意的道:
  “大哥,三弟,就看這小子要嘗點辣的纔肯吐實,你們看,我猜對了吧?呵哈,稍上點刑,什麽都招了,我‘千裏聞息’周毅豈是等閑之人!”紫臉膛的大漢微微一笑,沉吟了片刻,頷首:
  “這小於所言的地方不錯,寒山重受到重創之處,是在‘西澱’的小靈洲上,他那坐騎的腳程十分神異,窮一日之功,奔出百數十裏外,也不足為奇,這小子在‘山北’城郊發現的那具屍體,一定便是寒山重的,他這坐騎名曰‘叱雷’,乃是自幼犢相隨,寒山重死後,在他屍旁徘徊不去,乃屬當然,昭,衹是這‘叱雷’野性難馴,狂猛無比,這小子卻能駕馭於它,倒也是有兩手並不簡單。”那招風耳的漢子道:
  “大哥,正好咱們瓢把子,缺少一匹好馬,這個什麽雷的馬兒咱們帶回去獻給瓢把子該有多美?”紫臉膛的大漢笑道:
  “為兄正有此意,而且,這小子也得帶回莊去。”頂着招風耳的角色不由一怔,迷惑的道:
  “帶個纍贅回去?何必麻煩,殺了滅口多幹脆……”一直沒說過話,右臉上有着一塊青痣的中年漢子忽然斜了招風耳一眼,有些責怪的道:
  “二哥一直就是這麽魯莽。你也不是沒有看見,方纔那匹叱雷誰能馴服?帶這小子回去正可充馭馬之責,弄到馴服了,再宰他也不晚呀!”坐在地上的寒山重,揉了揉浮腫的面頰,有趣的望着眼前的三個人,輕淡的道:
  “好吧.反正人也打了,命也在各位手上,現在,咱們便啓程吧?”紫臉膛的大漢哼了一聲,厲色道:
  “小子,你別俏皮,在我們‘六劍三英’的面前還是放老實些好,你這條狗命能活多久,哼,也得全看爺們的高興:”寒山重古怪的露齒一笑,這一笑裏包含了一股說不出的輕衊味道,紫臉膛大漢直被笑得心裏冒火,右臉上生着青痣的漢於已沉聲道:
  “朋友,爺們都不是容易招惹的,你若想留着這條小命討媳婦,別自尋苦惱,假如你也在道上混過兩天,我大哥‘雙劍翻雲’喬忠,我‘青面虎’白化,我二哥……”寒山重孱弱的噓了口氣,不待對方說完,已懶洋洋的說道:
  “你二哥千裏聞息周毅,都是響當當的角色,是不?你們合起來叫‘六劍三英’,也就是說你們三個人都是使雙劍的英雄……”那位號稱“千裏聞息”的大耳朋友,氣得吼了一聲:
  “混帳小子,你再言中帶刺,大爺就活劈了你!”摸了摸臉上的青痣,青面虎白化嘿嘿一笑,道:“朋友,你最好留點精神養息一下,別找挨揍,昭,我看你好象還有病在身吧?”寒山重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無可奈何的道:
  “大約還有三月兩月可活……”紫臉膛的大漢像是三人中的當然首領,他不耐煩的一揮手,道:
  “三弟,叫老七他們派幾個人來縛住那匹馬,受傷的幾個也好生照料,咱們即刻帶着此人上路,天色太晚就趕不上里程了,今夜瓢把子還等着聽消息哩……”青面虎白化答應一聲,匆匆傳令去了,千裏聞息周毅已大步過來,一把揪住寒山重的後領,連拖帶拉的走出林外。
  紫臉膛大漢嚮四周掃視了一下,滿意的點了點頭,從容不迫,悠悠閑閑的跟到路旁,翻身上馬後,朝被縛在鞍上的寒山重惡意的笑笑,率衆策馬啓行。
  陽光仍舊有着它的餘威,雖然時近黃昏,空氣中仍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悶熱,金紅的光輝自西方天際流燦,很美,但也有着一絲兒隱隱的蒼涼。
  黃土路一直嚮着前面伸展回繞,或在疏林之側,或於田原之間,或沿丘陵之麓,或嚮暮雲之幽,仿佛是一輩子沒有終止的。
  這一行人,約有二十餘衆,都像心有急事,加鞭策馬,趕路趕得挺急,這就苦了寒山重了,他被綁在鞍上,隨着馬身的起伏,顯得他面青唇白,五髒翻騰,幾乎纍死了過去。
  他那匹愛馬,被八名大漢用八條牛皮長索牽着隨在後面,這乘竜駒,這時卻乖得出奇,馴服的跟着跑,在這馬兒的心目中,可能還以為它的主人仍在前面與“朋友”們親善呢。
  青面虎白化抹去臉上的汗水,朝他的大哥“雙劍翻雲”喬忠道:
  “大哥,初更時分,大約可以回莊了吧?”喬忠的紫紅臉膛,這時因為趕路趕得太急,更漲得像個大茄子,他拿起水囊灌了幾口水,道:
  “希望如此,狼山派得到白袍玉蕭古澄的支持,簡直要騎到咱們頭上來了,媽的,非但青河口水路碼頭不給咱們沾一滴油水,連保明暗鏢的過路生意他們也要強收一半,假如咱們咽下這口氣,日後喝西北風過日子倒是小事,‘蝎子莊’的萬兒也不要在江湖上再混了……”青面虎恨得呸了一聲,怒衝衝的道:“我就知道這次談不出個名堂來,瓢把子還不相信他們敢這麽霸道,硬遺咱們哥兒去赴這趟鴻門宴,哼,這一次,非得攤牌不可了,否則也校稱英雄,道好漢了……”忽然,寒山重振作起精神,在後面有氣無力的打岔道:
  “唏,各位竟然都是‘蝎子莊’的好漢?”千裏聞息周毅哼了一聲,得意的道:
  “小子,你也知道蝎子莊?”寒山重瞇着眼一笑,道:
  “怎會不知,黑道上的江洋大盜,為非作歹之徒大都聚集在蝎子莊裏,那個地方,噴噴,十足是個強盜窩2”千裏聞息氣得一瞪眼,厲吼道:
  “你給我閉上那張臭嘴!”寒山重又帶那股滿不在乎的勁兒笑笑,道:
  “是的,閉上臭嘴,衹要像你一樣,用耳朵聽就行了,不過,你的耳朵又大又招風,可以千裏聞息,在下卻沒有你那份得天獨厚的本錢啊……”竿裏聞息周毅大叫一聲,就待抓過寒山重來施暴,‘雙劍翻雲’喬忠哼了一聲,沉聲道:
  “老二,你這是幹什麽?和這小子拌嘴也不怕失了身份,真是……”青面虎白化驀而低呼一聲,阻止了各人的爭執,他指着前面一株大柏樹,有些疑惑的道:
  “看那顆樹,好象透着古怪……”大傢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前面二十餘丈之處,路旁有一株孤零零的柏樹,這株柏樹生得又高又大,枝葉茂密,像一個伸展着多條巨臂的巨人,而且,在這條路上,就眼前的情景下有着這麽一棵大樹,卻多少透着幾分無可言喻的古怪。
  千裏聞息周毅打量了兩眼,搖着頭道:
  “老三真是疑心病,這株鳥樹又不是今天才長在這裏,咱們來往這條路上多少趟,哪一次沒有看見這株柏樹?”“雙劍翻雲”忽然舉起右臂,停止了前進,雙目凝聚,仔細望着前面的大樹,口中低聲道:
  “老三說的有道理,為兄也覺得那株樹在今日確實有些特殊,好象……好象在那濃密的枝葉中隱藏着一些危險與恐怖……”寒山重索性俯倒在馬身上,輕描淡寫的道:
  “派兩個人過去探探不就成了?”“雙劍翻雲”喬忠回頭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嚮他後面的兩名大漢使了個眼色,這兩名大漢已齊齊一夾腹,潑刺刺刺的奔嚮樹下。
  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些緊張的瞧着那兩名奔馳過去的漢子,昭,他們漸漸接近了那株大樹,衹差四五丈了,沒有什麽變故發生,大傢的面孔開始有了些笑容,互相望着鬆了口氣……
  兩聲驀而傳來的凄厲慘叫,就似兩把鐵刷子在每人的心上倏然狠狠的刷了兩下,使他們在剎那間心口暴縮,驚震得目瞪口呆,笑容立即凝凍了,手足無措的看着他們的同伴自馬背翻落,在地下痛苦的吼叫輾轉,撕折奔撞終於倒地不起……兩雙眼睛,瞪得宛如死魚眼一般!
  雙劍翻雲喬忠一張面孔已由紫紅在剎那間變為煞白,他唇角痙攣了一下,緊促的大吼道:
  “下馬備戰!”將近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迅速的翻身下馬,紛紛抽出所攜兵刃,十分利落的布成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勢,每一雙眸子都不敢稍眨的凝註着前面的大柏樹,而這時,一縷幽幽的,極其特異而柔婉的笛聲已自柏樹的枝丫深處響起。
  這首麯子非常低怨,有如小橋流水,沒有絲毫殺伐之氣,像是情人們在細訴衷腸,像摯友在夜窗銀燭下緬懷往事,像久別的遊子在憑吊破碎的傢園故居,有着傷感,也有着濃重的憂鬱。
  場面僵持着,蝎子莊的各人即不前進又末後退,他們一點也摸不清敵人的底細,更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是,他們卻必須有個果斷纔行……不論這結果是好是壞,因為,他們已經損失了兩個人!
  輕輕的,寒山重轉過了俯在馬頸上的面孔,嚮站在他旁邊不遠的青面虎白化笑了笑,低沉的道:
  “長着痣的朋友,假如我是你,我現在就逃命,你腿快一點,或者尚能多活上幾歲。”青面虎白化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寒山重不在意的撇撇嘴,淡淡的道:
  “我真奇怪,你們幾位在江湖上不知是怎麽混的,竟然連一點徵兆都看不出?你們難道不曉得這就是‘閻王笛子’沙心善安魂麯的前奏‘前情悠悠’麽?”“閻王笛子”四個字就像四根炙紅烙鐵,猛一下烙在青面虎的心上,他驚得一哆嗦,嘴巴鼻子全變了位置,寒山重又“嘖”了兩聲,悄然道:
  “等到這位沙老兄的第二段‘幽明隔路’奏起,各位也就永遠永遠的休息了……”千裏聞息站得較前,他回頭狠狠的看了看寒山重,嚮白化道:
  “三弟,你與這小子有什麽好嚕嗦的?咱們可以現在衝上去,對方裝神弄鬼,也不過衹是故作神秘,說穿了可能一個大錢不值……”青面虎白化這時已稍微定下心來,他抽了口氣,生怕使自己五官再起變異似的小聲說道:
  “二哥……事情不大對頭,對方……好象的確是沙心善面老鬼!”千裏聞息周毅可是字字聽得清楚,他仿佛吃人敲了一記悶棍似的呆了一呆,張口結舌的道:
  “什麽?你說什麽?真是閻王笛子沙心善?”後面這句話他說得嗓音較重,雙劍翻雲喬忠也聽到了,他那張紫紅的大臉木油着望嚮大樹,又恍然:
  “不錯,正是他,這正是沙心善的安魂麯前奏……”於是笛聲又轉人凄慘悲涼,哀哀切切,似淚滴灑,似彌留別言,似出殯時的嗚咽,似香煙白幃下靈堂內親人的啜泣,像在不甘的呼號,像陰曹路上凄風苦雨,愁苦在空氣中蕩漾,哀痛像幽靈般在無形中徘徊……
  寒山重擡起頭,嚮三人惋惜的道:
  “你們三人正值壯年,就此壽終正寢,完蛋大吉,實在也是可惜,你們衹能怨自己過份命苦,偏偏逢上了這個閻王……”“住你娘的口!”千裏聞息周毅低低的吼叫了一聲。
  寒山重宛如未聞的道:
  “這已是沙老兒安魂麯的第二段‘幽明隔路’了,三位,g自們現在提前說聲再會吧,不過,在再會之前,可以請三位中的一位給在下鬆開這幾條綁在身上的牛皮索麽?”雙劍翻雲實在憋不住了,上步抖手又給了寒山重一個耳光,厲聲道:
  “小於,你想差了,蝎子莊並不是如此好吃的貨色,沙心善縱然狠毒,也不見得敢找到咱們頭上,而且,不論我們是勝是負,你都會先我們一步到黃泉路上報到!”寒山重右頰又腫了起來,五條鮮明的指痕紅生生的印在那張秀白的臉孔上,他甩甩頭,淡漠的一笑道:
  “我有生以來,便沒有挨過揍,更沒有被任何人在臉上賞過紀念,今日卻蒙二位一再照顧,實在滋味不同,不過,我記住了。”千裏聞息周毅又氣衝牛鬥的走了過來,低吼道:
  “大爺先打碎你這滿口鬍言小子的狗牙:”當他剛剛想揚起手來,前面的大柏樹上已“嘩啦啦”的一陣暴響,笛聲驟然中止,一個白髯白須,白眉善目的黃袍老人已自枝葉緑蔭處飄然落下,這位老人的手上,赫然執着一隻長約兩尺,通體紅光閃動的怪笛子!
  雙劍翻雲喬忠抖着嗓子脫口叫道:
  “閻王笛子!”那黃袍老人悠閑的走了兩步,嚮每個人都打量了一眼,平靜得像是在與老友話傢常一樣道:
  “安魂麯已奏過了,各位,你們該上路了。”雙劍翻雲喬忠咽了口唾沫,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但仍有些力不從心的囁嚅道:
  “尊駕……老人傢可是沙心善沙老前輩?”黃袍老人似笑非笑的昭了一聲,語調雖然溫和,卻平板得不帶一絲感情的道:
  “老夫沙心善,又叫閻王笛子,其實閻王笛子差了,心善卻還實在,老夫誠心誠意,要恭送列位早登極樂,永享平安。”雙劍翻雲喬忠又艱辛的咽了口唾沫,顯得可憐兮兮的道:
  “沙……沙老前輩,在下雙劍翻雲喬忠,任白石口蝎子莊天幹堂執事,隸屬敝總瓢把子‘長河一絶’李豪帳下,未知在下等何事開罪了尊駕,尚請看在敝瓢把子面上高擡貴手,放過在下等一馬……”閻王笛子沙心善平淡的道:
  “不能放,不能放,難以饒,難以饒,蝎子莊獨霸燕豫緑林道,石頭也要啃三分。我老頭子早已看不順眼,今天宰掉你們,衹是給李豪一個小小顔色看,假如他再不知收斂警惕,哼哼,下次這安魂麯就要到蝎子莊去奏了……”雙劍翻雲喬忠低聲下氣的求告道:
  “前輩,在下等一定將尊意轉報敝瓢把子,衹求前輩網開一面……”閻王笛子沙心善嘿嘿冷笑了一聲,道:
  “誰能回去轉達老夫的意見,用不着你這小輩擔心,老頭子自會揀個命長的帶訊,現在,昭,你叫喬什麽來着?你就先走一步吧。”雙劍翻雲喬忠面色已如死灰,他無望的嚮左右看了看,面孔上的肌肉在急速的跳動着,青面虎咬了咬牙,低沉的道:
  “大哥,咱們拼了,好歹也落個英雄下場!”雙劍翻雲嘆了口氣,低聲道:
  “這老鬼功力深湛、精毒詭狠兼而有之,連瓢把子都忌他三分,何況你我?擠也衹怕擠不出個結果來……”千裏聞息周毅紅着眼叫道:
  “大哥,就是他娘的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總不能窩窩囊囊,咱們都還是蝎子莊的人物,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角色啊2”雙劍翻雲喬忠愁眉苦臉的思付着對策,馬背上的寒山重已悄然說道:
  “姓喬的,假如你與你那姓周的同伴到我面前跪下,讓我每人給你們四個人四個大嘴巴子,呢,我就想法使你們活命!”“雙劍翻雲”狠毒的看着寒山重,冷然的道:
  “小於,你不說話,大爺還幾乎將你忘了,老三,現在就幹了他,咱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得要個墊棺材的!”青面虎白化霍的脫去長衫,露出勁裝後交叉背挂着的一雙長劍,他正要錯步搶前結束馬背上的寒山重,閻王笛沙心善卻已會錯了意,這兇煞星怪笑一聲道:
  “好,老夫早就知道你們是些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東西!”當每一個字在他舌尖上急速滾出的剎那間、他的一身黃袍已驀然發漲飄拂,六名彪形大漢,己同時滿臉鮮血的倒栽塵埃!
  沙心善看去慈和的面孔,已在陡然間變得獰厲無比,像一個揭去了偽裝面具的魔鬼厲煞,在一次幾乎不易察覺的騰躍中,另外七名大漢已紛紛慘叫着屍橫就地!
  青面虎白化雙目盡赤,他暴吼半聲,急衝而上,兩柄利劍宛如兩股銀電,快速絞嚮閻王笛子沙心善!
  沙心善淬然一跳,右三晃,左三偏,迅捷得令人不及喘息的挺前而進,笛子的紅光一閃,青面虎白化仰身翻倒地下,在他栽倒的一剎那,可以清晰的看到沙心善笛子的尾端,正從他的敵人額頭內拔出!
  鮮紅的血,濃白的漿,噴得左右五尺斑斑點點,而青面虎白化卻竟連死前最後一聲不甘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這時,雙劍翻雲喬忠及千裏聞息周毅纔堪堪嚎叫着衝上,在等他們夠上攻擊距離這一瞬息空間,閻王笛子卻又已輕描淡寫的用他那雄渾的掌風兜翻了五人!
  雙劍翻雲喬忠悲憤至極的大吼一聲,劍芒賽雲,灑灑點點的包嚮敵人,千裏聞息周毅卻自側旁瘋狂的猛劈出十一劍。
  閻王笛子沙心善“哧”的一笑道:
  “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笛子淬而上下翻飛攔砸,紅光閃射,如千萬條紅蛇伸縮竄舞,在一片叮當聲中,已將雙劍翻雲及千裏聞息的攻擊完全擋了出去。
  像長虹初射,沙心善競沒有乘勢痛下殺手,他奇異的直直飛出五丈之外,手臂猛揮,已將兩名正倉皇逃逸的大漢砸得頭裂骨碎,屍身摔出九尺之遙。
  目前除了喬忠及周毅兩人還活着外,就衹有一個仍然趴在馬背上的寒山重了,其它的,沒有一個還存着半口氣!寒山重以兩手支頤,安詳而舒適的註視着這場殘酷的訂鬥,他並不覺得如何刺目,因為,在以往,他經過的這種場合,實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閻王笛子沙心善仿佛是個慣於生存在虛空中的人一樣。在掌斃那兩名大漢後,又閃電般倒折而回,一連七笛十九腿,已將雙劍翻雲喬忠及千裏聞息周毅逼得手忙腳亂,東跳西竄!這位武林中素以人命為草芥的閻王、飄逸的一笑道:
  “別跑,嘿嘿,英雄不是像你們這樣裝的!”出手隨着笑聲,似追魂的引索,笛子東指喬忠,左手西劈周毅,得手取命,就在眼前。
  忽然……
  伏趴在馬背上的寒山重輕輕一曬,快捷的道:
  “老沙,這兩條命我姓寒的要了!”閻王笛子沙心善聞聲之下,驀而一個大旋轉,在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綫後,已如黃雲一朵,落在寒山重前面。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細嚮馬背上那個神色憔悴的青年人註視了片刻,驚震的脫口叫道:
  “是你?閃星魂鈴!”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也不過衹有兩年不見,怎麽你這老小子連寒山重都不認識了?”雙劍翻雲喬忠及千裏聞息周毅宛如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渾身無力,頭重腳輕的雙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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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鬱毒情債 母子強盜
  閻王笛子沙心善擦了擦眼睛,又看了寒山重一會,疑惑的道:
  “寒山重,聽說你在不久前被白竜門秦潔那妮子擺了道,除了身中巨毒外又被白竜門埋伏高手多名襲殺,據一傳言,你已作了古呢……”寒山重笑了笑,道:。
  “老沙,你好象很遺憾我還活着似的,是麽?”閻王笛子沙心善連忙搖頭道:
  “你別瞎猜,我姓沙的對別人心狠手辣,對你閃星魂鈴,嘿嘿,可决沒有這種心眼,老實說,老頭子我很高興,呵呵,高興你還活着。”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老沙,煩你替在下將手腕及身上縛着的牛皮索弄斷。”閻王笛子沙心善望着寒山重身上的牛皮索,並沒有立即行動,眼睛眨了兩下,詭秘的笑道:
  “寒山重,你在說笑了,憑閣下的一身能耐,莫說這區區的幾條牛皮索,便是再加粗幾倍的鋼絲繩,衹怕也難不倒你……”寒山重雙目凝註着面前的老人,低沉的道:
  “老沙,你在想些什麽,你心裏又在動着什麽邪念頭?”“我?呵呵,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衹是奇怪。”“奇怪?奇怪我姓寒的會求你辦這麽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不,不,唉,寒山重,兩年多不見,你這火辣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有改,咱們老朋友了,沙老頭豈會胳膊彎子嚮外拗幫着別人打你主意不成?真是笑話,真是笑話……”一面說着,閻王笛子沙心善已過來欲待為寒山重解開繩索,當他的手剛剛伸出一半,寒山重已朗朗一笑,四平八穩的伸了個懶腰,綁在他身上的牛皮索,俱已在他伸腰之際,仿佛敗絮腐綢般紛紛落地。
  閻王笛子神態一怔,面孔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之色,隨即呵呵笑道:
  “好個閃星魂鈴,竟然開起我老頭子的玩笑來了,老夫早就知道你寒山重是在故弄玄虛,尋老夫開心……”寒山重既不承認,又不否認的揚了揚眉,道:
  “老規矩,在下不問你自何來,你也莫詢在下意欲何為,現在,可願賞個臉將那兩個狗頭交給在下處置?”閻王笛子沙心善猶豫了一下,佯笑道:
  “其實,這也沒有什麽不可的,衹是,喂,老弟你知道老夫我的慣例,吹過安魂麯,便不能留一個活口……”寒山重摸了摸面頰,語聲幽冷的道:
  “老沙,別忘了閃星魂鈴也有個慣例,在下想,在下這點面子總不會沒有吧?”寒山重在武林之中聲威顯赫得足可列為獨霸一方的雄纔大豪,他自來便是言出不二,有諾必行,閻王笛子在多年前曾與他為了細故交過一次手,而那時,寒山重時方弱冠,可是那一次的交手,卻已使這個老煞星烙印心版,終生難忘,因為,那也是他在江湖上闖蕩以來,所遇到的最強對手之一,栽幾次最大跟鬥的一次,而他的對手,又竟是如此年輕,那時,他卻已經年過六旬了。
  說穿了,閻王笛子對寒山重實在有着幾分顧忌,他雖然感激在那次交手之後,寒山重非但掌下超生,更守口如瓶,但是,他卻並不是一個氣度如何恢宏的人,因此心中也多少有着幾分懷恨與不滿,衹是在目前,他尚不敢表露出來罷了。
  撫了撫雪白的長髯,這位面善心惡的閻王笛子呵呵笑道,“也罷,衝着你寒山重三個字,說什麽老夫我也得鬆鬆手,老弟,你可別多心,這兩個小輩,便交給你處置罷。”寒山重咧開嘴唇笑了笑,大步行嚮雙劍翻雲及千裏聞息周毅面前,自寒山重目前的矯健看起來,他好似一點沒有傷痛的形狀,而此刻喬周兩個人早已驚懼得面如死灰,通體顫慄,握在兩手中的四柄長劍,軟弱無力的垂觸地下,因為肢體的抖索,劍尖早將地上的塵土劃點出無數條小小的溝窪。
  於是,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輕輕咬咬下唇,灑脫的道:
  “二位,在下匪號閃星魂鈴,大約二位多少有個耳聞,現在,承蒙閻王笛子老沙將二位性命交由在下處置,在下也並不做那趕盡殺絶之事……”語聲未已,他雙掌候揚,幾乎令人連他的手勢都未看明,一連串“劈啪”暴響已清脆而密集的響起,幾十個大耳光早抽到喬忠及周毅的臉孔上,打得兩人東倒西歪,兵器脫手,鼻子及嘴巴鮮血狂噴,而正當兩人腳步踉蹌,眼冒金星的時候,寒山重已一手一個,分將兩人的手臂扳過了身後。“□嚓”一聲,硬生生的折斷!
  雙劍翻雲喬忠及千裏聞息周毅,喉頭窒息着痛苦嗥叫了半聲,像兩灘爛泥一樣僕倒地下,寒山重拍拍雙手,微微笑道:
  “姓喬的用左手打人,所以斷他左臂,姓周的用右手打人,所以斷你右臂,這是個小小的懲罰,因為閃星魂鈴已經準備修心養性,做個好人了。”閻王笛子站在遠處,深沉的笑笑,道:
  “寒老弟,你曾吃過這兩個角色的虧不成?”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慘白,他急忙強自支撐,閉閉眼睛,嘴裏卻笑吟吟的道:
  “吃虧談不上,衹是被這兩個小小占了點便宜,所以,現在就要找回來。”閻王笛子陰惻惻的哼了幾聲,嘿嘿笑道:
  “寒老弟,老夫看你好似有幾分不適,是否在白竜門的圈套下身受毒創未曾痊愈?可有需要老夫代你效勞之處?”寒山重古怪的註視閻王笛子一下,平靜的道:
  “老沙,你就試試。”閻王笛子沙心善面色瞬息萬變,他仿佛在迅速思考着一個重大的疑難問題,半晌,這老姦巨滑堆下一臉佯笑,道:
  “寒老弟,你別又想差了,老夫我純是出自善意……”寒山重淡雅的道:
  “在下亦是如此想,你的大名原來便是心善,心善之人,豈能為惡?”閻王笛子忽然煞有介事的道:
  “寒老弟,請勿調侃老夫,老夫衹是在想,這兩年以來,你一身功力定然更有精進,老夫亦聯想到多年前你老弟挫敗老夫的那一招‘銀河星崩’絶式,這兩年來,老夫苦思對策,已想到一些端倪,寒老弟,假如老夫以‘羅旋九手’中的‘氣吞蒼宇’一招配上老夫的‘盤擊三掌’同時攻拒,老弟你是否還可以製勝,你又以哪種方式應付?”寒山重面帶淺笑,心裏卻連稱僥幸,他迅速的道:
  “很簡單,在下以‘飛星雷鳴’作頂砸,下以‘流虹縛星’為兜截,左以‘千纏手’封你退路,右以‘大劈掌’取你老命!”閻王笛子神色大變,冷汗涔涔,他強顔笑道:
  “老弟果然功力高絶,智敏聰慧,老夫實不及你,唉,老了,老了,也罷,且從此暫別,咱們後會有期!”轉過身去,像飛鶴一隻,這老煞星帶着滿懷懊惱,流雲掣電般幾個連起連落,落荒而走。
  一直等到他的身形隱冥不見了,寒山重纔長長吁了一大口氣,黃豆大的汗珠已自額際滾滾淌下,他疲乏得像散了骨頭似的坐倒在地,面上灰敗而痛苦,不錯,他早已看出閻王笛子心存異念,為了嚇阻對方,他衹好勉強運起功力震斷繩索,再出手懲罰喬忠及周毅兩人,他十分明白,這樣做,除了更形加深自己的毒傷外,生命的里程亦會因而越漸縮短……假如找不着他想找的那幾味奇丹靈藥的話,可是,這也總比當場與閻王笛子較手而送掉性命要好多了。
  寒山重用力搓揉着額角,喃喃的道:
  “可不是,像這樣做,最少還可以多活兩天,假如被沙老鬼看出破綻,與他硬幹起來,衹怕現在也和地下躺着的各位朋友一般無二了……”他憐惜的嚮四周遭巡視了一遍,搖搖頭。目光已發覺他的愛馬叱雷正在用牙齒咬嚼連在他馬身上的牛皮索,嘴裏尚在低促的嘶叫着。
  一抹安慰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沙啞的呼喚道:
  “叱雷,你別急,待我休息一下,順過這口氣來,再為你小子解開那些繩索……”忽地,寒山重的微笑又凝集在唇邊,他皺着眉側耳聆聽了一會,深深的嘆了口氣,又道:
  “叱雷,別動了,好好待在那裏,又有人來了,唉,希望不是仇傢纔好。”馬兒十分聽話,果然己停止了動作靜靜的呆着不動,一雙巨大的紅眸,卻骨碌碌的看着它的主人。
  沒有多久,─陣得得蹄音己遙遙傳來,這蹄聲並不急,好似馬上騎土十分悠閑似的在欣賞暮色景緻。
  漸漸的,三乘騎影已在夜空中隱約的現出,片刻間已接近到五尺以內,而幾聲驚異的低呼,亦自馬上騎士口中發了出來。
  寒山重在黝黯的光綫下亦看得十分清晰,但是,他卻在心裏叫起苦來,馬上騎士雖不識他,他卻全認得,而這又是幾個難惹難纏的怪物。
  這時,馬背上的三個人完全下了馬,一個尖細的嗓音怪聲怪氣的叫道:
  “娘,看這滿地的臭皮囊,臭死人,大約方纔又有人在這裏幹了場事呢。”聽這尖細的口音,這裝腔作態的言詞兒,不知道還以為是個娘們,但是,隨着語音出現的,卻是一骨瘦如柴,油頭粉面的大男人!
  他手裏捏着一條大紅綢,放在嘴裏咬着,忸忸怩怩的東說西望了一會,一個身材臃腫,肥胖如缸的老婦人已行到他的身邊,這胖女人己五十來歲了,臉上的脂粉卻擦得有五分厚,身穿着鮮紅衣裙,頭上戴着一朵大牡丹,金釵子,玉簪子,將那叢黃疏疏的頭髮裝飾得像似刀山劍林一樣,她過來看了看,哼了一下,聲如破鑼般道:
  “這些死鬼都是蝎子莊的小角色,又不知撞上什麽黴星了,蝎子莊近日來老是流年不利,剛與關外‘凌南派’拼戰了一場,又和狼山派搞得一團糟,現在再吃上人傢來上一記攔路刀,可真叫慘。”,這娘娘腔的男人長長的“喲”了一聲道:
  “娘啊,咱們站在哪一邊?”胖女人搖搖頭道:
  “乖兒,咱們哪邊都不站,什麽油水都沒有,何苦去自尋麻煩?”這時,一個粗豪的叫聲自那邊傳了過來:
  “大娘,這裏還有兩個活的,叫人傢打得滿臉開花,一地碎牙,連手臂都斷了,可要過來看看?”胖女人不耐煩的呸了一聲,答道:
  “看個屁,咱們與蝎子莊素無交往,井水不犯河水,不打他落水狗已是夠交情了,莫不成還幫他們照顧殘廢?真是迷糊!”娘娘腔的男人左膘右瞧了一會,忽然一扯胖女人,指着站在那邊的叱雷緊張的道:
  “娘,看,那匹馬的形態好神氣,像是傳聞中的叱雷!”胖女人忙隨手望了過去,不禁也頓時緊張了起來,低呼道:
  “不錯,是叱雷,閃星魂鈴的坐騎!”大男人疑神疑鬼的嚮四周搜視,嘴裏急道:
  “這小子怎會在這裏?他從來是與他的坐騎形影不離的呀,莫非這些人都是叫他殺的?娘,假如他在這裏,咱們可要與他打一場?”胖女人將嘴巴“抿”了兩下,嘿嘿笑道:
  “衹要他有興趣,老娘早就想試試他那幾手三腳貓了。”寒山重躺在地下,暗暗笑了一下,心想:
  “這江湖黑道上的‘胖大娘’焦銀花與她的寶貝兒子‘笑西施’俞俊兩個,號稱‘母子盜’,最是古怪潑辣,倒要好生應付纔是……”想到這裏,他故意裝成痛苦不堪似的發出一聲呻吟,一聽到這聲音,那娘娘腔的大男人已“咦”了一聲往這邊瞧了過來,一面道:
  “喲,這裏還有一個半死的,娘啊,孩兒過去瞧瞧。”說着,這男人已姍姍走來,行到寒山重身前,就着星光嚮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尖細的道:
  “喂,你這人倒是會說話呀,是誰將你們打成這樣子的?是寒山重那醜小於嗎?還是另有其人?”寒山重又好氣又好笑,卻連忙哼呢了兩聲,低弱的道:
  “這位英俊大俠請了……唉,在下不識得什麽寒山重,衹知道在下被蝎子莊的幾位好漢打傷擄來,要在下為他們馴馬,誰知道在半路上又碰着幾百個蒙面大漢,他們一見面就亂殺一通,幸而在下躲藏得快,要不然也早死在於此地了……”這男人衹聽到一句“英俊大俠”早已樂得眉開眼笑,他用火紅綢巾掩住嘴角,手指輕輕戳了寒山重額角一下,嘻嘻笑道:
  “你這個人倒是挺會奉承人的,現在你可以不用再為他們去馴馬了,哼,蝎子莊裏裏外外全是強盜一窩呀。”胖女人踏地有聲的走了過來,淡淡瞥了躺在地下的寒山重一眼,若有所思的凝註着那匹叱雷出神。
  大男人又與寒山重談了幾句話,偎到他娘懷裏,嗲聲嗲氣的道:
  “娘啊,這人是被蝎子莊的強盜擄去馴馬的,他也受了很重的內傷哩,娘啊,咱們給他醫治一下吧。我很喜歡這個人呢……”胖女人摟着兒子親了一下,轉身走到寒山重身前,粗厲的道:
  “小子,老娘有話問你,那邊有匹黑毛白鬃的駿馬是自何處而來的?要講老實話,否則我胖大娘焦銀花也一樣送你到閻羅殿上轉一遭!”寒山重心裏駡了一聲,卻故意做成畏懼之狀,抖索着道:
  “焦大……娘……胖銀花……饒命…………”胖大娘焦銀花大吼一聲,怒道:
  “什麽焦大娘胖銀花?老娘是胖大娘焦銀花,江湖黑道上的老姑奶奶!”大男人連忙拉着胖大娘的粗臂膀,細聲細氣的道:
  “娘,你老人傢嚇他做甚,這人似小雞一樣嫩,又何苦對他如此吼喝嘛?”胖大娘慈祥的看了兒子一眼,語調放得緩和了不少:
  “好,你乖乖說吧,老娘不嚇唬你便是。”寒山重這時又開始覺得周身發冷,五髒如焚,滿身的骨節裏都像是有蟲蟻嚙啃一樣;他憋住一口氣,孱弱的道:
  “老姑奶奶……那乘馬兒可真是珍品,不過小的也不知道他們自何處得來,他們將小的擄來之時,那匹馬兒已經在了,衹聽到他們言談間好似說到什麽……什麽白竜門……什麽星啦鈴啦,又說在一處荒野之地的腐屍旁發現了這匹馬,因為難以馴服,所以將小的強擄了來代他們賣力。”胖大娘忽然嘻開了血盆大嘴,像貓頭鷹一樣格格笑了起來,拍着手道:
  “好極了,好極了,閃星魂鈴這小白臉一嚮風流成性,孤芳自賞,這一下準是傳言成實,被白竜門秦潔那妮子整掉了,真是老天有眼,他這匹寶馬竟留到了咱們手裏,這是緣份啊,活該蝎子莊的角色沒有沾上邊,又白白送掉了不少人命……”大男人想了一下,低聲道:
  “娘,孩兒想……就叫這人替咱們去馴服那匹馬好不麽?順便也給他治治傷,這人也怪老實可憐的……”胖大娘搖搖頭道:
  “不行,你別忘了,咱們此行不是遊山玩水,主要是去為你訂親呀,‘哄於店’玉馬山莊那丫頭你不是成無想着她嗎?”大男人扭扭身軀,以大紅綢遮遮面,嗲聲的道:
  “呢……娘取笑人傢,人傢不來了……”胖大娘呵呵笑了起來,連道:
  “看你這孩子,這麽大了還怕害羞,在娘面前還有什麽害鱢的嗎?那丫頭娘也挺喜歡,呵呵衹等着抱孫子……”寒山重眼看着這母子倆在把肉麻當有趣,腦中卻急快的分斷着自己該采取如何的措施,他想道:
  “胖大娘和笑西施母子倆個性孤僻,行事不近情理,卻也並不是天生歹毒之徒,自己目前毒創深重,若要強行奪馬衝出,衹怕不太容易,且會泄漏了身份,如今若跟了他們去,設法找個清靜地方先救救這條性命亦無不可……”正想着,笑西施俞俊已纏着胖大娘道:
  “娘,你便允了孩兒吧,傢裏不正也缺少一個馬夫麽?幹脆叫這漢子去充當好了,也免得物色麻煩……”胖大娘焦銀花仔細嚮寒山重註視了一會,喃喃的道:
  “噫,這小子長得倒是挺俊……”寒山重忙道:
  “大娘謬奬了,小的像貌粗陋,哪裏及得上令公子十之一……”胖大娘正待開口,笑西施俞俊又滿心受用的膩着她道:
  “娘,快允了孩兒吧,你看這人的舌頭多靈巧啊,又很懂規矩……”胖大娘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乖兒,你叫彭老六過來招呼他。”笑西施高興的轉過身去,尖起嗓子吼叫:“彭老六,彭老六呀,你這殺千刀的老甲魚跑到哪裏去了?”一條雄偉的身影隨即出現,嘴裏一連聲的答應着奔了過來,這是個高頭大馬的彪形大漢,滿面於思,紫頭巾配着紫衣衫,背上斜背着一個又闊又長的布袋,神態裏透着十分的沉練與粗悍。
  笑西施俞俊埋怨的道:
  “彭老六呀,你大約又去嚮死人身上發財去了,當心冤魂纏身呀,快,去把這位受傷的朋友擡到馬上去。”這個彭老六乃是自幼跟隨笑西施父親的,在笑西施的父親“橫目”俞喜病故之後,他一直侍奉着故主的妻子,是一個忠肝義膽的直腸人,江湖上的人提起“一把刀”彭老六,也是個名氣硬朗的角色呢。
  他這時一聲不響,一把抱起寒山重,輕若無物似的放到一匹健馬的鞍上,胖大娘嚮兒子招呼了一聲,四人四騎,已抖繮絶塵而去。
  一路上……
  胖大娘焦銀花嘴巴不停的與她兒子談論着做下一筆無本生意的計劃,瞧這位胖大娘那旁若無人肆無顧忌之狀,就像是天下財寶予取予求一樣的簡易。
  笑西施俞俊與他娘談了一會,忽說:
  “那匹叱雷,娘,就送給玉馬山莊的於大妹子如何?自古美人配烈馬……”胖大娘換了衹手握了馬繮,笑道:
  “兒子,你別鬧笑話,美人襯羅裳纔對,像娘年輕時那樣,英雄纔配烈馬,這匹叱雷,還是留給你自己用算了。”笑西施得意的笑了兩聲,又道:
  “這叱雷的主人寒山重真是可惜,聽說有不少絶色女子傾心於他呢?這一下完蛋了,齊天豔福不也永世享不到啦!”胖大娘嘿了兩聲,道:
  “其實,白竜門秦潔那丫頭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老娘就不明白姓寒的為什麽那樣死追活纏,姓寒的女人極多,像太微仙子花小怡,凝珠孫茹等等,別人想都想不到,卻都曾與他成為膩友,這小子呀,哼,用情太不專了,活該死在牡丹花下,讓他做個風流鬼算了。”寒山重後面聽得直皺眉,他忍不住插口道:
  “大娘,說不定那姓寒的也有苦衷,不像外間傳說那般風流浪蕩吧……”胖大娘焦銀花格格一笑,又倏而沉下臉來,道:
  “你懂什麽?寒山重是你什麽人值得你來幫他講話?難道老娘知道的還比你這毛頭小於知道的少不成?”寒山重唯唯喏喏,沒有答腔,笑西施俞俊回過頭來道:
  “寒山重是武林中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年紀輕,武藝精,非但人長得漂亮……其實比起我來也算不上什麽,而這小子的聰慧智機更屬絶纔,他曾經獨自以一雙肉掌活劈了關外的荒原七鷲,一夜之間橫掃牛鳴山虎頭幫五百餘衆,用他一柄‘戟斧’力鬥少林派十二長老,更在長安鬧市中殺得六扇門的有名鷹爪頭子二十餘人狼狽逃竄,這傢夥確實有兩手,就是在脂粉圈子裏混得太可惡,這一次也算栽於石榴裙下,嘻嘻。”寒山重咽了口唾沫,低沉沉的道:
  “為什麽女人會喜歡這個人呢?”笑西施俞俊愣了一下,迷惘的道: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他那臉盤兒生得美吧?”寒山重笑了笑,道:
  “男人同女人不一樣,就算生得俊,也不能當飯吃啊。”胖大娘凝望着前面婉蜒黝黑的道路,忽道:
  “我一直在奇怪,那寒山重生前的死黨不少,為什麽他死了卻沒有人到白竜門去為他報仇……更且落個屍骨曝野,真是可嘆……”寒山重又笑了笑,閉口沒有答腔,笑西施俞俊也呢了一聲道:
  “是呀,據孩兒知道的,那姓寒的得力臂助就有‘金刀呼浪’遲元,‘黑雲’司馬長雄等人,光憑他們幾個,哪一位也是響當當的角色,怎麽也不該如此的悶聲不出頭!”寒山重舔舔嘴唇,想說些什麽又住了口,他心中在暗暗想着:
  “遲元與司馬長雄早被我派到南疆去尋找那塊可以雕鏤‘五雄圖’的璣玉去了,此刻衹怕還不知道我已出事的消息,‘浩穆院’中其它各人亦已接到我的指渝,曉得我尚未死去,他們沒有我的同意,又怎敢輕舉妄動呢!”笑西施俞俊又與胖大娘說了幾句什麽,已忽然歡呼起來:
  “到了,到了,前面即是南甸,娘,咱們在這裏打個尖住一宿,明早起身趕路,大約午時就可趕到洪子店與於大妹子見面了……”胖大娘笑道:“瞧你高興得那副樣子,像小時候等着吃娘的奶一樣。”笑西施呢伊了兩聲,又做出一副嬌不勝羞的模樣,胖大娘回頭道:
  “彭老六,你先進鎮去找個幹淨客棧,要兩間上房,叫他們準備吃的用的,咱們到了也免得多等。”一把刀彭老六在後面答應一聲,策馬加鞭,急奔嚮前面的三裏處燈火明滅不定的南甸鎮而去。
  胖大娘與笑西施、寒山重等三人四騎進入鎮裏後,笑西施望着熱鬧的街景,路上擁擠的行人,嘻嘻笑道:“這個鎮集到挺熱鬧,很有……”他說話衹說到一半,忽然又噎住了,胖大娘奇怪的轉首望着兒子,又順着兒子的目光看去,嘿,原來笑西施的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裙,柳眉兒,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配着一.張像藴藏着蜜汗舶的小嘴,可愛極了,尤其是,甜得膩人呢。胖大娘笑笑,拍拍兒子肩頭,道:
  “乖兒,別看了,你已快訂親啦,於傢姑娘也不比這位丫頭差呀,再看看,人傢丫頭好象還帶着不少心事呢。”笑西施俞俊不依的扭扭腰身,令人有些作嘔的撤賴道:
  “不,不嘛,娘,孩兒要看看那妮子,要和她做個朋友,或者她與孩兒談得攏,也不妨和於傢妹妹一起收了過來。”胖大娘皺皺眉頭,胖敦敦的臉一板,道:
  “這是什麽話?你於大妹子知道了不活剝你的皮纔怪,還沒娶過門已動了歪心,她肯跟你一輩子呀?”寒山重亦好笑的轉首望去,這一望,卻嚇得他一哆嗦,趕忙低下頭去,掩飾的用一隻手遮住了半邊面孔。
  這時,那位姑娘也發覺了笑西施在垂涎欲滴的註視她,她毫不畏怯的反瞪着笑西施,一雙大眼睛卻充滿了嗔怒與不屑。
  笑西施俞俊樂得不可支的嚮胖大娘道:
  “快看,娘,那姑娘也在看孩兒了,晴,那雙眼珠兒多滑溜,小嘴巴多甜,唉喲,可真美啊……”一面說着,笑西施已下了馬,像是失魂落魄般嚮那女孩子湊過去,他張着大嘴,擺出一臉難以言渝的怪相,女孩子哼了一聲,轉過臉去,目光一瞥,卻正好看見了寒山重遮着臉的窘態。
  那女孩子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蕩,面色倏忽慘白的搖晃了一下,她仔細瞧着寒山重,腳步已不由自主的嚮前移動。
  笑西施還以為眼前的姑娘是迎嚮自己,他回頭的嚮胖大娘做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張開雙臂迎了上去,口中嗲聲道:
  “好妹妹,讓哥哥與你親熱親熱……”那女孩子仿若沒有看見,沒有聽見,就像沒有他這個人似的自笑西施身旁擦過,直奔嚮寒山重之前。
  笑西施俞俊傷了楞;尚未體會出這是怎麽一檔子事來,兩個紮着豹皮頭巾,身着黑色銅扣勁裝的三旬大漢,已冷漠陰森的分別站到他的兩側。
  女孩子一直奔到寒山重身前站定,冷冷的瞪着他,半晌,語聲幽恨的道:
  “姓寒的,放下你的手來。”笑西施這時嚮左右兩名大漢一瞧,着急的朝着那女孩子叫道:
  “喂,姑娘,我纔是少爺公子,那人衹是我新雇的馬夫而已,你別搞錯了,主人是我呀,方纔你瞧的人也是我……”胖大娘隔得較遠,不過她已看出情形有些不對,剛想下馬前去問個究竟,一個駝背彎腰的兇惡老人已站到她的一旁,冷沉的道:
  “你是胖大娘焦銀花?”胖大娘打量了這個滿面橫肉的駝背老人兩眼,格格一笑,道:
  “正是老娘,駝子莫不是‘仰天摘月’皮址!”駝背老人哼了一聲,道:
  “胖大娘,闖江湖有聞江湖的規矩,跑碼頭要有跑碼頭的道義,足下如今算是進了我的‘千梭幫’的地界,非但不拜拜碼頭,更縱容令郎對本幫幫主之妹無禮,這又是哪一門子的混法!”胖大娘氣得一張銀盆大臉一哆嗦,怒道:
  “駝子,老娘與你千梭幫不沾親,不帶故,三桿子撈不着,五鞭子抽不上,憑什麽要我來拜你個狗熊碼頭?你想找碴就擺下話來,我老娘决不含糊,少跟老娘來這一套臭道理。”駝背老人面色一沉,轉身嚮他身後面的三位粗壯大漢打了個招呼,四個人已迅速站好了方位,大有立即拔刀相嚮之勢。此刻,在另一邊一一寒山重咬咬牙,無奈的放下手臂,嚮眼前的少女強顔一笑,低澀的道:
  “唐姑娘,你好?……”少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炫然欲泣,她哽着聲道:
  “你還記得我?半年前在青岩頂上你是全在騙我,害得人傢回來稟明哥哥,什麽都準備好了,你卻不來迎娶,你……你叫我怎麽做人?你一定要羞死我纔行?天下沒有良心的男人,以你為最了……”寒山重微喟了一聲,低沉的道:
  “唐姑娘,現在我實在沒有時間解釋,我衹求你暫且不要泄露我的身份,等過了這個時間,我一定把真情實話告訴你……”這女孩子這時已是淚水盈盈,抽噎着道:
  “不,我不會再受你的騙了,我要告訴哥哥與駝大哥,一定要他們洗雪我被你欺騙的恥辱,我恨你,我要報復你。”寒山重嘆了口氣,深摯而柔和的道:
  “好吧,我隨便你,小蜜……”這一聲“小蜜”叫得溫柔極了,悠遠極了,又低回極了,仿佛長絲千縷,情意萬端,那甜麗的少女不由全身一陣顫慄,淚水奪眶而出。
  此際,笑西施嚮他身側的兩名頭紮豹皮頭巾的大漢拋了個媚眼,妖怪似的道:
  “呦……你們兩個大塊頭左右把我這麽一夾,是存的什麽心眼兒?難道就我笑西施俞俊還怕了你們兩個不成?走走走,要打架到外頭去,別在這裏張牙舞爪的惹人傢笑話。”他們在大街上這麽一站,可招引了不少看熱鬧的行人,但是,這些行人剛剛朝附近一圍,眼睛一看見那駝背老人及這兩個彪形大漢,卻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紛紛閃避走開,再也不敢逗留了。
  就在這混雜的當兒,笑西施俞俊已回過頭來叫道:
  “娘啊,有幾個朋友要砸砸孩兒的腳指頭呢……”“呢”字還在他口中拖着,笑西施的左右雙肘已閃電般嚮兩旁搗出,一個大轉身,雙腿又如飛般踢嚮迅速跳嚮兩側的那名大漢。
  這邊一動手,胖大娘焦銀花已格格一笑,一掌劈嚮駝背老人,胖大娘的身子在馬背上就勢一撲,左掌帶起一片狂□,呼啦啦的兜嚮其餘三名大漢,這胖大娘出手之快,力道之雄,確實非同小可!那生得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俏眼一膘,帶着淚珠的臉蛋兒一仰,朝眼前的人道:
  “寒山重,你現在跟我出城,我立刻要聽你的解釋。”寒山重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候而撮唇發出一聲尖銳而悠亮的口哨,在後面踢蹄低嘶,開頭不安的叱雷已“希寧寧”的揚聲人立,快捷的奔到主人身,寒山重愛憐的摸摸它那雪白的鬃毛,朝那小甜蜜道:
  “好吧,請上馬,小蜜。”這叫小蜜的女孩子,那張甜而膩人的臉蛋上實時涌起一片喜色,她也顧不得什麽儀態了,雙手摯鞍,飛身而上。
  寒山重一騙腿已坐到自己的馬上,回頭朝正在狠鬥的胖大娘笑了笑,雙手一抖,馬兒已如狂風般,暴衝而出。
  胖大娘不看猶可,一眼瞥見,怒氣衝上心田,她有如一隻竪毛立冠的老母雞一樣,敲破鑼似的大吼道:
  “好個死馬夫,你這小雜碎竟然敢落井下石,吃裏扒外,盜竊老娘寶馬……”笑西施俞俊連出九腿十七掌,將兩名對手逼退三步,他奮力騰身追去,一面尖聲怪叫道:
  “小馬夫,死馬夫,你死定了,你竟敢搶去少爺的寶馬,搶去我的心上人,我要割你的肉,剝你的皮……”一邊叫着,一面有如脫弦之矢,急迫而去,胖大娘也突出重圍,連駡帶喊的趕上,駝背老人站在當地呆了呆,又驀然中風似的跳了起來嚮前使跑,口中氣急敗壞的也大叫道:
  “不好了,大小姐被人擄走了……”於是,分成三撥,也不知是誰追誰,成串的往鎮外狂奔力追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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