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柳残阳 Liu Cany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
枭霸
  作者:柳残阳
  第一章 怨与德 人兽之间
  第二章 幸不幸 天刀镂魂
  第三章 仇如缕 一而再三
  第四章 屠如戏 草菅人命
  第五章 闪流蛇 五绝十刃
  第六章 龙虎斗 泰山当前
  第七章 霹雳火 剑下超生
  第八章 举烈焰 百谏不回
  第九章 逞兽行 色字顶刀
  第十章 恶报应 以毒攻毒
  第十一章 八虎将 恩怨情仇
  第十二章 草莽君 黑白明断
  第十三章 风云起 撼山动岳
  第十四章 仇渗血 剑分曲直
  第十五章 情幻灰 祸连身心
  第十六章 山可移 本性难移
  第十七章 狠冠绝 冷血铸孽
  第十八章 啮心痛 河浊气戾
  第十九章 殊死斗 手辣胆毒
  第二十章 彼岸渺 黑道英雄
  第二十一章 行大义 血染恩仇
  第二十二章 恶耗传 迷离凤钗
  第二十三章 骁骑动 茫茫飞鸿
  第二十四章 混沌河 翠环白絮
  第二十五章 小蜗庄 隐现芳踪
  第二十六章 老瞎子 无心指路
  第二十七章 鸟投林 一瞥惊鸿
  第二十八章 巧思量 功亏一篑
  第二十九章 不速客 满天云雾
  第三十章 燕归来 事不过三
  第三十一章 诉曲衷 和泪明心
  第三十二章 荒寒夜 再现惊兆
  第三十三章 霸王帖 挺身赴险
  第三十四章 烈焰起 剑魂化龙
  第三十五章 白沙沟 魑魅如虎
  第三十六章 仇如环 十二飞枪
  第三十七章 生死斗 夺魄追魂
  第三十八章 阴阳路 掬心求命
  第三十九章 目如炬 鬼王现形
  第四十章 十全庄 气象万千
  第四十一章 金玉堂 堆金砌玉
  第四十二章 贾半国 为富不仁
  第四十三章 仁义至 先礼后兵
  第四十四章 栖凤楼 有女若兰
  第四十五章 烟台霭 共话昏黄
  第四十六章 探虚实 卧虎藏龙
  第四十七章 霸王会 针锋相对
  第四十八章 诡中毒 你狠我辣
  第四十九章 荒寒店 佳人冶艳
  第五十章 强中手 惊涛乍现
  第五十一章 九龙昂 神仙不老
  第五十二章 惊颜色 天外之天
  第五十三章 重英于 惺惺相惜
  第五十四章 心是剑 富贵不淫
  第五十五章 逍遥游 变起肘腋
  第五十六章 淫近杀 不辩是非
  第五十七章 求屈直 剑虹挫敌
  第五十八章 金刃展 寒心破诡
  第五十九章 计就计 撒网捉鱼
  第六十章 惩恶汉 牛刀小试
  第六十一章 盘真情 掬心示冤
  第六十二章 笑天叟 夤夜造访
  第六十三章 破晓光 寒刃映雪
  第六十四章 金弧眩 黄袍铁掌
  第六十五章 龙虎斗 白虹凌穹
  第六十六章 黑蟒山 悲屈诉血
  第六十七章 谋后动 先发制人
  第六十八章 慑群英 单刀赴会
  第六十九章 雪冤屈 果因不爽
  第七十章 血染面 剑气如霜
  第七十一章 青河镇 有燕姣俏
  第七十二章 影是双 落英折爪
  第七十三章 性难移 善恶早判
  第七十四章 心绾结 乍领柔情
  第七十五章 碧波荡 舟载恶客
  第七十六章 惩恶少 飞虹破胆
  第七十七章 九曲芒 孤老倾冤
  第七十八章 蛟是邪 牛鬼蛇神
  第七十九章 踩不平 威优群丑
  第八十章 含双情 凤愿栖枝
  第八十一章 逆天道 报应乃血
  第八十二章 昧情亲 变起不测
  第八十三章 施小计 请君入瓮
  第八十四章 省思居 魅怪列陈
  第八十五章 恩威并 不礼亦礼
  第八十六章 因果循 只争迟早
  第八十七章 青河水 悠悠东流
  第八十八章 断层崖 覆车结缘
  第八十九章 大鹰爪 四面埋伏
  第九十章 情理法 勉从其难
  第九十一章 惜豪义 慨承艰巨
  第九十二章 五豹子 虎嘴采须
  第九十三章 不苟得 盗亦有道
  第九十四章 全家店 财神送喜
  第九十五章 费周章 帽带环扇
  第九十六章 晓义理 执恶不悟
  第九十七章 剑刀合 血染黄沙
  第九十八章 来秃鹭 游戏人生
  第九十九章 入宝山 仁义皆存
  第一○○章 出血手 黑图腾教
  第一○一章 老鬼河 孤狸显尾
  第一○二章 剑若虹 锦衣是邪
  第一○三章 阴阳界 似真若幻
  第一○四章 风野店 计诡刃毒
  第一○五章 献命崖 迷踪断魂
  第一○六章 乐升馆 乐遇故旧
  第一○七章 出生天 织锦风筝
  第一○八章 刃映血 烈日狂沙
第一章 怨与德 人兽之间
  淡远的山,蓊郁的林木,如带般碎玉溅珠的细瀑流泉,衬合着晴空的碧澄,那几条白絮似的浮云,再加上这分深遽的寂静,鸟鸣清亮,空谷回应,结庐在山脚谷边,则是一种多么脱俗超凡的优雅境界。有福的人能在这样的所在修真,或是至少做短时期的隐居,让山水林泉来陶冶心性,使锺灵秀逸之气来洗涤满腔的尘嚣烦恼,会享受的人不一定能有这分出世似的淡泊,此般的宁静同合着禅意的空幻,蕴孕着恒久的生之定论,人在其中,亦是无形中的解脱了身心两面。但是,会享受的人不见得能欣赏这种境界,有福的人才知道如何容身其间,咀嚼那股子安详与缥缈的人天之间的感受………那一条细细的流瀑,便从山腰的一块突崖之上垂挂下来,水花晶莹的闪跳里,汇成一弯小小水潭,又沿着一条浅溪往低处蜿蜓流去;水潭的旁边,稍稍往高处去约丈多远,是一片青翠的树林,掩隐在林中,呵,果然有一幢孤伶伶的茅屋。若从茅屋出来,远山层峰隐约飘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岭峦却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耸叠雄峙,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之下,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远山了。若要从山道出去,从这里往前直着走,也得大半天的功夫才行,这里,真算得上深山群岭之内,僻静幽寂之至了。茅屋中是有着人住的,喏,现在那人业已踱了出来,他一身紫袍,足踏薄底紫靴,背挽着手,意态极其优闲的远眺着眼前一片山色。这位“隐士”,嘿,生了一张娃娃脸,流露着那种金童似的纯真笑容,模样在幼嫩中还带着那么一股子娇憨的意味,宛如某处豪门巨室的公子哥儿,或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全是一派入世未深,不解人间疾苦忧患的孩儿神韵,简直就是一个大孩子。可是,一个大孩子会有这分闲情逸致来到荒山僻野中修心养性?能够接受那种含有禅意的空远感怀?容纳得了此等只有高人逸士,才可通悟体会的恬淡境界?他的形态与他如今处身的环境太不相宜,他实在还不到当“隐士”的年纪。但事实上,他的岁数已不是个“大孩子”,他也确然在此静避养息,目的全是为了暂且摆脱俗世的烦杂冗务,求在身心上获得短暂的陶冶与调剂。不错,他是燕铁衣,北六省的绿林盟主,黑道巨擘,“青龙社”的魁首,主宰着千万人命运的“枭霸”燕铁衣!他是一个庞大江湖组织的首领,又是武林中声威喧赫的雄才大豪,平时,不管有事无事,必须由他躬亲裁决的帮务委实大多,而外面纷至沓来的大小杂事又更不少,日久天长累积下来,人不但乏累,更且厌倦了,因此,只要有机会,他总希望能找个空暇独自出来走走,那怕是避入闪无人迹的荒山大泽中也罢,只要能清闲几日,使身心都能暂且松懈一下,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与愿望了。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着了一段空暇,立时便将帮务交待了他的副手“魔手”屠长牧,然后一溜烟似的自个“溜”了出来,寻找他的“清修”之境去了。他没有带任何人跟在身边,那怕是他的两个贴身护卫“快枪”熊道元、“煞刀”崔厚德也一样被他抛丢家里,他需要的只是安静,不受丝毫打扰的安静──他找着了这里,这个地方,的确能给他所期冀的那种安静。来到此处,业已有三天的光景了,这遭他自定的“休假”日数,只有半个月左右,到了时候,他便不能不回去;自身的养息固然要紧,但基业的维持更为要紧,他不会忘掉他的责任,不会忽略他双肩的重担,有多少人是指望着他才能如常的生活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此处是什么地方以及叫什么名字,他只是到处走走,碰上了满意的所在,便住下来;此地,很使他欣赏,所以他住下来了,如果不被寂寞逼慌,他打算一直住到“假满”的那一天。这里,距离他“青龙社”的大本营“楚角岭”,至少也在千里之外了………燕铁衣很庆幸他自己的好运气,他似乎一直有着好运气──他来到这附近的时候,便发现了林中的那幢茅屋,茅屋很残破,而且有好几处坍颓,但这并没有削减他的兴趣,于是,他自己将茅屋草草修葺了一番,便凑合着住了进去;地方虽然不够理想,但聊可避风遮雨,也算差强人意了,人到了这种境地,便该学着适应环境,而燕铁衣惯常是能适应环境的,可以享人享不了的福,也能受人受不了的罪,何况,是苦是乐亦全在个人的感受上呢?不知道是那个雅人逸士留下的这幢茅屋,可是燕铁衣是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住进来的,至少,他省了很多麻烦,不必再辛辛苦苦于荒野深山里,四处寻找材料来建筑另一幢,那样的话,就伤脑筋了,所以,茅屋尽管简陋破败,他倒也心安理得,相当自得其乐。午时刚过,燕铁衣才用了一顿他自烹的丰盛野餐──火烤幼羌腿,挺够味,他尚不晓得自己在这一方面也颇有天分。极其满足的,他背着一双手,溜达着走向流瀑左边的那座山谷,在想像中,他好像是这片山野中的主人,又似是这片天然林园的维护者,他在巡视完全属于自己拥有的“王国”………嘴里哼着小调──他已久久没像这样心情愉快,胸襟开朗过了,如果不是长久以来的尊严束缚着他,他几乎要把儿时所学的山歌也用荒腔走板的唱出来啦。那两座山并不高,但却极为陡峭,中间这条谷道,就宛如是被什么刀斧劈开的一样,狭窄而细长,只有五六尺宽,长却在百丈以上,站在谷底朝上望,壁悄如立,绝崖竖直,天空上成一线,好不惊险诡异!谷底非常阴凉着,着脚处全是细软的灰褐色砂粒,偶而点缀着几颗半埋砂中的光滑卵石,更有点乾涧或旧河床那样的味道;宛若“穿堂风”似的冷风,时时从狭谷中穿过,偶而还打着忽哨,总算在冥寂里陪衬了些音响………燕铁衣长长嘘了口气,一时竟有脱下靴袜来赤脚在细砂上奔跑的冲动念头,但他随即抑止了自己这样的想法,纵然不能说是“返老还童”吧,这样做也未免稍嫌狂放了些………游目四顾,他闲闲的走进了谷底,脚踩在软绵绵的砂地上,就像踩着云头一样,舒坦极了,他不由又在暗想──就算走这几步路吧,也较之在“楚角岭”上要自由自在,在手下面前,他一向是步履沉疾,四平八稳的,为的,也只是要保持自己一帮之主的威严。在这里,什么身分、地位、仪态,全他娘不必去理会,想蹦就蹦,要跳就跳,甚至大唱大叫也没关系,世俗的礼教外衣,传统的帮规约束,通通都可以暂时脱下来,抛开去!真是优哉游哉啊………走到山谷的那头,则又是一片山,一片林,在层叠着,衔接着,他极目眺望了一会,刚想倚在谷口的石壁上坐下来歇口气,谷口旁边不远处的那丛杂草里,忽然传出了似那蟋蟀摇动声响,还加杂着什么小兽的嗥叫声!注视着那丛齐胫的野草,燕铁衣没有动作──他不喜欢这一份宁静与安详被扰乱,就算不是由人来扰乱他也不喜欢!然而──草丛里的蟋蟀声更剧烈了,那宛如什么小兽的嗥叫声也变得益加凄怖惶急,草梢在抖动,在摇晃,在起伏,好像那只小兽正在同什么恶毒的东西挣扎着以图活命一般!迟疑片刻,燕铁衣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天生是一副不忍见死不救的心肠,纵然只是头野兽吧,他也看不惯那种弱肉强食,暴虐欺凌的场面;草丛的震动,兽嗥的哀怨,实在令他听不下去,心里烦躁。于是,他大步来到那片草丛之前,微探上身,顺手拨草一看──哼,原来竟是一条儿臂粗细,通体花斑灿丽的毒蛇,正紧紧缠绕在一头小兽身上,那只小兽,很像一只狐狸,却又不是狐狸,它没有狐狸那样的蓬松尾巴,它的尾巴只是短短的一撮毛球,而且颜色并非黄褐,却呈油光黑亮,此外,不论是体形外貌,尖嘴长喙,倒是和只狐狸差不多。现在,那只黑色的狐状小兽,正在以它的两只前爪拚命推拒着那条毒蛇的头颈七寸部位,一边犹发出那种绝望的悲惨号嗥,它可能力气太小,在推拒挣扎的过程中,眼看着那条毒蛇的三角形,布满疣瘰的丑恶可怕蛇头,已越来越近小兽的喉部,勾牙森森,鲜红的蛇信伸缩,在“嘘”“嘘”怪响里,业已快沾上小兽的毛皮了。黑色小兽的嗥叫,在挣动,在抗拒,与那条毒蛇的加紧缠噬相应合,双方的搏斗更形剧烈,可是,黑色小兽显然已每下愈况,是注定了要失败的一方!燕铁衣生平最厌恶的东西,就是蛇一类的长虫动物,他极度憎嫌那种黏湿湿,滑──的细长胴体,尤其对于蛇类的冰冷而木然的残酷双眼,游走时的波颤,攻击猎物时的悄无声音,在在都令燕铁衣感到邪恶、阴毒、以及作呕;他痛恨这种玩意,此外,他也吃过蛇的亏──多年前,在“北固山”有一条名叫“白娘娘蛇”的奇毒长虫,便差一点要了他的命!黑色小兽似是也察觉了外界的异动,它发现了燕铁衣,它那双蚕豆般大小的眼睛便望向燕铁衣脸上,尽管只是一只兽类,燕铁衣也能体会出那双小眼中的祈求、希冀,与惶恐的神韵,甚至,他还看出来那双碧绿小眼竟是泪汪汪的呢!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燕铁衣身子微斜,一道寒电宛如起自虚无、又逝向虚无,他的“太阿剑”只是那么来无踪,去无影的飞探,那颗呈现三角形的可怖蛇头,已经血淋淋抛出三丈多远!完全和燕铁衣的预料相符合,他知道,若要救这只黑色小兽的命,只须举手之劳便行,如今,他的确只是举手之劳。蛇头一去,蛇身自松,那头小兽拚命挣扎着自盘绕的蛇个中间脱了出来,但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是太过疲倦,它只脱出蛇皮,立即又踣倒于地,一边犹在不停的悲叫着,似是呻吟求助。望了一眼那尚在蠕动的蛇身,燕铁衣生恐再出意外,他打算好人做到底,毫不考虑的走上前去将那只黑色小兽抱起,并拥在怀中,一边温柔的加以抚摸,一边低声呵慰着:“别怕,小东西,别怕,你的危难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受到伤害,乖乖的歇上一会,我再喂你点吃的,好生去吧;以后可要小心了哪,蛇这玩意最是阴毒不过,你千万要留意,它们那一族类,就专门弱肉强食,欺凌幼小………”黑色小兽在燕铁衣怀里轻轻耸动着,不时哼唧出声,似在撒娇一样,并用它的尖嘴触嗅着燕铁衣的手腕部位,似是十分温驯──不只温驯,更有几分感恩的味道。抱着小兽走向谷口,燕铁衣笑道:“小家伙,还会使娇呀?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早进了蛇肚子啦,别再赖着,我喂你点吃的,再喝几口水,你就不要紧啦………”说着话,燕铁衣一面抚摸着小兽身上光滑如锦的毛皮,同时很自然的笑着俯脸查视小兽的躯体有无其他伤痕,但是,当他的目光一旦与这头小兽的碧线眼睛相触,不由骤然全身一冷,不寒而栗!先前还是那样可怜生的充满祈求的一双眼,甚至泪盈盈的一双眼,只这一会,竟变得那样的凶暴、狠毒、狰狞,更且和蛇眸一样的木然冰冷!碧绿的光芒凝聚着邪恶的意韵,透露着冷血的残酷,它张口嘴,现示出一口细密却尖锐的牙齿来!一惊之下,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猝然伸手掏住了小兽的长嘴,可是,就在他的手指甫始掏住长嘴的瞬息,左胸上突觉一下刺痛──异常尖锐的刺痛,他猛的将小兽高高拎起,正好来得及看到小兽那毛球似的短尾中,有一根黯赤色的锥状骨在迅速缩隐进去!怒叱如雷,燕铁衣大旋身,奋力将高高提起的黑色小兽掷向石壁,只见黑影一闪,随即传出一声尖嗥,黑毛蓬飞飘舞,血肉四溅,整只小兽,已像一滩肉泥般糊上了石壁!燕铁衣气得脸上泛青,他咬牙大骂:“真是禽兽之属,毫无人性──我一片好心,救你于蛇吻之下,不求你报恩回报,你这恶兽至少也不该恩将仇报,居然在救你之后抚慰之中反给我来了一下,简直可恶可恨透顶!”叫骂着,他一边检视自己左胸上的伤口,伤口很浅,大约只入肉分许不到,这种深度,仅算割破皮肉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并没有什么血迹渗透,半粒米大小的伤痕周围,却隐透着一圈紫乌!燕铁衣用力在伤口四周挤弄着,但却挤不出污血来,他又咒骂了几声,并不十分在意的掩上衣衫,走了回去──令他愤怒的,不是这点小伤,而是他的一番慈悲仁厚之怀受到了悔辱,虽然,那仅是一头小兽!方才的悠闲愉快情绪,顿时被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恁般的气恼与悔恨,他怒冲冲的回到茅屋,就着那张下咽乾叶的破草席躺下,一半时那股窝囊烦躁的感觉还消不下去!越想他越恨,越恨就越恼,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感到身体极度不适起来──脑袋晕沉,胸腔沉闷,有种要呕吐的抽搐,双眼也变得模糊了,他拭拭自己额门,在发烧,又检视一下左胸的伤口,老天,什么时候转成如此乌紫,又肿涨得像个小馒头一样了!凸出的部位上,米粒般的刺孔里,正津津的往外分泌着乌紫色的黏液!惊愕之下,他霍然坐起──但却使不上力,全身一软,又倒了回去,这时,他更骇然发觉,自己竟像半瘫了一样,软塌塌的虚脱至此了!心腔急速收缩,他全身冒出了冷汗,这是怎么同事?蓦地,他想到了!“那头天打雷劈的黑毛恶兽,是那根透自尾毛中的赤红锥骨,那是根有毒的锥骨!”但是,他随即又迷惑了,那会是一种什么野兽呢?在他的知识与见闻中,他不曾知道或记得有这么一类有毒的野兽!思索了半晌,他又猛的想到了现实问题──看情形,这毒性相当不轻,才只是刚刚发作,已是如此剧烈,设若蔓延下去这还得了,目前他独自一人在此深山荒野之中,别说求救无门,就连找个人告警也没法子,万一………可不连个收的人都没有!像这样不明不白的埋骨荒郊,曝尸山野,算的那门子名堂?休说世人不知其终,不晓其果,自己的基业,整个“青龙社”的未来又如何是好!千百人的生活,出处多年来以血汗创下的江山,北地的江湖局面,岂不要天翻地动,混乱成一团了?不,他喘着气告诉自己,不能死,还不到可以瞑目的时候!但是,在这里却难以求生,他要活下去,就必须离开此地,到外面去寻生路,只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才能够获得生存的希望!啊,有人的地方,文明的世界,一刹那间,他又那样渴盼再回到同类聚集的所在,回到那嘈杂喧嚣的环境里,他顿时觉得极度的寂寞,异常的孤独,无可言喻的惶恐!人的社会,人的天下,人尽管是最复杂,最难相处的,却也是最善良,最有理性的,人与人之间,发生了不可胜数的罪恶同争斗,但也一样有着那样多的慈悲及和谐,人最坏,可也有最好的,至少,不似禽兽那样无端凶残和没有是非感!体内开始像烧着一把火,烤炙得他全身滚烫,双睛发红,他嘘嘘的喘息,肌肉骨骼都似碎裂了,零落了,他用不上劲,站不起来,他的舌头肿涨,喉咙焦乾,他尚未发觉自己的脸色已呈紫黑……他挣扎着,在视线一片蒙胧,神智十分晕沉中下向茅屋外爬,爬,爬………他只有一个思想──赶快离开这里,赶快,赶快,赶快……就像一只充满空气的胆囊,突然破了洞,泄了气,扁瘪了,软塌了,燕铁衣也一样,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爬到了那里,一阵昏黑中,他便失去了知觉,俯仆地下,任什么也不晓得了。此时,天色刚刚转为阴暗,入黑了。荒山野岭中,冷寂如死,风箫箫,林木簌簌轻晃摇落,幽静得彷佛是人间世上早已被人遗忘了的处身在另一个世界中。燕铁衣便那样俯仆在地下,呼吸粗浊,身子却毫无动静。*──*──*先是耳边听到断续的流水声音,像很远,又似很近,宛若是那边流瀑的声响,又似是溪泉膛过自己的身侧──燕铁衣从一个混僵的,漆黑的恶梦中开始有了知觉,他尚在迷惘于思维的紊乱及感官的迟钝,一片冰凉的,柔软的东西,已轻轻覆上了他额头。缓缓的,艰涩的,他努力将眼脸撑开,视线原是一片模糊,但逐渐又转为清晰了,于是,他看清楚一个人正盘膝面对他坐着………。闭闭眼,燕铁衣休息了一下,再度睁开眼,这一次,他更仔细的看清那个人了──那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但是,却是个截然不同于其他平凡庸碌之属的中年人,那个人有着一张方长的面孔,脸色苍白,浓眉斜飞入鬓,鼻管细长,颧骨高耸,薄如刀刃般的嘴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垂,他的双眼最是特异,尖锐如鹰,光芒有着一股无比的侵彻力,彷若能看透人的心腑,然而,却又那般的冷酷,那般的深沉,又那般的坚硬。纵然在这样甫自晕迷中苏醒的情形下,燕铁衣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但一种敏锐的反应同直觉已告诉了他──眼前这个人,是个极其强悍、狠厉执着又冷静的人!这样的人,主观强烈,自视极高,而且习惯于专横,如是正道的人,则必有矫枉过正的习性,严肃不苟到了顶点,如是邪路的人,则恐邪得不可收拾了!那人正用一双锐利冰寒的眼睛注视着燕铁衣。试着深深呼吸了几次,燕铁衣惊喜的发觉,居然有这么个恬适舒坦法,不但火热的感觉全已消失,沉闷与晕眩的情形也没有了,呼吸之下,气畅神爽,胸襟清朗,连那种撕肌裂骨的痛苦亦已不再觉得,他又略略活动着四肢,哈,竟然能以举臂伸缩,虽说沉重僵木之感并未尽除,可是比起毒发之时,已不知要好上了多少倍。吞了口唾液,燕铁衣再试着张口,嘿,舌头的肿涨也消了,说话没有任何困难!他嘘了口气,声音嘶哑的开了声:“这位兄台……想必是尊驾救了我这一命了?”那人微微点头,口气果然冷凛之极:“不错,是我。”燕铁衣润润唇,又感激莫名的道:“大德不言谢,兄台救命之恩,举凡我有生之日,皆是补报之时!”那人漠然道:“也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只希望你不要受恩之时是一种口气,报恩之时却又另是一种想法了!”心中一动──燕铁衣暗自惊惕,他发觉对方果然是个迥异常人,不大近情理的个性,孤僻怪诞之属。挤出一抹微笑,燕铁衣道:“兄台言重了,兄台待我恩重如山,续命之德,唯恐回报不尽,岂有背义忘恩之理?”对方冷冷的道:“这就好,你记住你说的话。”燕铁衣不以为忤的道:“但有所示,必当倾力以赴。”那人面无表情的道:“说一次就够了,行动上的表现,还胜过空口表达的慷慨。”燕铁衣没有生气,他低沉的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那人注视着燕铁衣,目光如刃,声音也冷削如刀:“‘天刀镂魂’屠森。”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燕铁衣不禁颇感意外的盯着对方──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景里遇上屠森,这西陲一带的人魔,天下闻名的刽子手,武林中号称第一把刀的屠森!缓缓的,屠森道:“有些意外?”燕铁衣苦笑道:“确然,有些意外。”屠森阴沉的道:“我给你祛毒治伤的时候,发现了你身上的两柄剑,长剑‘太阿’,短剑‘照日’,果然,那是两柄旷世难求的好剑!”燕铁衣默然半晌,低声道:“那么,我是谁,想你也知道了?”屠森寒酷的道:“燕铁衣,‘青龙社’的魁首,北六省的绿林盟主,枭中之霸!”思索了一会,燕铁衣有些惴惴的问:“屠兄,你我之间,大概不曾有过争执吧?”屠森道:“没有。”燕铁衣宽怀的一笑,道:“我记得是没有。”屠森冷峭的道:“如果有,你也不能活着与我说话了!”点点头,燕铁衣坦然道:“这倒是实情,凭我中毒后的样子,别说你,三尺童子也可以收拾我!”屠森无动于衷的道:“不要以为你这样说能对我发生任何刺激作用,我一向的作风是只问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我想铲除一个敌人,我不会考虑到方式的问题,一点也不!”燕铁衣道:“我看得出来,你是这样的人。”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仍不会忘记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屠森生硬的道:“也不要忘记你有生之日,皆为补报之时的几句话!”燕铁衣觉得好像上了贼船了,这一下,可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包袱背啦,他却平静的道:“当然。”过了一会,屠森忽问:“燕铁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燕铁衣笑,道:“什么也没干,修心养性而已。”屠森浓眉微耸,狐疑的道:“就这么简单?”点点头,燕铁衣道:“就这么简单。”屠森的音调变得更峭锐了:“恐怕你是言不由衷吧?以你身分地位与所处的环境来说,那容得你如此悠闲,无所事事独自一个人跑来荒山僻野‘隐居’?”燕铁衣直率的道:“就因为平时的工作太冗烦,杂务过于腻人,我才在百忙中抽暇一个人跑出来静一静,减轻一点身心上的负担,好令自己松弛一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实际上确是如此。”注视着燕铁衣,屠森道:“这未免太牵强,燕铁衣,你独自出现在这里,我认为里面必然另有文章,只是你有所顾忌,不愿直说罢了!”叹了口气,燕铁衣道:“我告诉你的全是实情,屠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子………”屠森哼了哼,道:“不要把我估得太低了,燕铁衣!”不禁真的上了三分心火,燕铁衣仍然尽量忍耐着道:“屠兄,你救了我的命,我非常感激你,但在此之前,我们毫无瓜葛,甚至互不相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你救了我,我受了你的恩惠而已,至于我个人,有什么打算,俱属私事,屠兄你似乎不须太过关切才是吧?”屠森冷冰冰的道:“我不是‘关切’,只是‘生疑’。”燕铁衣道:“大可不必,屠兄,我保证我在这里的原因,与你风马牛不相及!”屠森微带点鄙夷的味道:“从来,我也没在乎过任何事件牵连上我!”燕铁衣感到对方蛮傲得不近情理了,但谁叫自己受了人家的好处呢?他只有再次忍住一口气,岔开了话题:“屠兄,我自觉身子好得多了,几与中毒之前相差不远,看情形再养息一时就可痊愈如常了吧?”屠森缓缓的道:“你现在已经与未中毒前一样壮实康健了,你体内剧毒,全已祛除乾净,并已敷服了我特制的几味灵药,绝无后患可虑──幸而你遇上了我,换成别人,非但未见能治好你这毒伤,即使有法子,也不会有我这样的奏效如神,我只用一夜的功夫,便可使你痊愈保命,再好的郎中,亦少不了十天半月的时间才做得到相同的结果!”燕铁衣忙道:“屠兄不仅武学精湛,侠名盖世,想不到岐黄之术,活人之技亦如此高明,真可谓文武双全,称得上一代奇人了!”屠森傲然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暗里忐忑着,燕铁衣又含笑着问:“屠兄,只不知我中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毒!”---------红雪扫校
第二章 幸不幸 天刀镂魂
  双瞳中的光茫凝聚,屠森幽沉的道:“你所中的毒,是一种属于热性的罕见奇毒,先使人昏沉不醒,并令体内血气沸汤紊乱,促成那种无比焦渴,有如火焚五脏般的感觉,待到毒性全发,则必将令中毒者在极度痉挛窒息下致命。”燕铁衣倒吸一口寒气,喃喃的道:“天爷,这么个霸道法?”屠森道:“伤害你的,可是一种混身毛色黑亮,状如狐狸般的碧眼小兽?”燕铁衣连连点头:“不错,就是那可恶东西!”屠森道:“那种小兽,已极为罕见了,听说已快到绝种的地步,它的名称叫‘蜂狐’,这‘蜂狐’之名的由来,便是专指它隐藏尾毛中的那根毒锥骨,就好像蜂类尾中的毒刺一样,当然它的毒性,却不知要比蜂刺剧烈上多少倍。”燕铁衣愤恨的道:“不管这畜生叫什么狐,可是邪恶透顶;我是眼见在一条毒蛇对它的攻击下,这东西危在旦夕,一时不忍,方才出手救它于蛇吻,那知就在我抱它起来加以抚慰的当儿,它居然以怨报德,竟猛的反刺了我一下,它攻击人不用爪,不用齿,却以隐藏在短尾毛丛中的锥骨施狠,真是匪夷所思,叫人防不胜防。”屠森淡淡的道:“这是由于你见识太鲜薄,才会吃上这种亏;‘蜂狐’的尾锥骨,乃是它全身最厉害,最狠辣的武器,也是它全身唯一蕴聚毒性的地方,这种小兽,奔跃很快,易受惊恐,因而禀性多疑,时常处在不安的状态中,任何同它接触的,它都会认为含有敌意,你不明白它的性情,自是免不了要受罪。”燕铁衣悻悻的道:“可是,我并非在寻常情况下接近它,我是在那条毒蛇缠住它,几乎就将它咬死的紧急关头救了它呀,它怎能如此──如此恩将仇报?”屠森平静的道:“此亦不足为奇,禽兽到底不比于人,不通人性,不识善恶好歹,你怎能将人的思想行为套用在畜生身上?”燕铁衣道:“不过,我一向以为禽兽之属,也该分辨得出敌友,体会得到恩怨。”屠森道:“你的‘以为’过于美化禽兽了,那些非人类的东西,总不会生有人类的习性;倒是一个人,‘不’要以怨报德才好!”像这种一语双关,并隐含讽刺与警告的话,燕铁衣如何会听不出来?他压制着自己的不快,声音有些僵硬的道:“当然,人与禽兽,乃是截然不同的………“屠森问道:“伤了你的那头‘蜂狐’,朝那个方向跑了?”舐舐嘴唇,燕铁衣道:“它没能跑掉,被我掷撞在石壁之上。”竟惋惜的低喟一声,屠森道:“真可惜………”怔了怔,燕铁衣道:“可惜?”屠森道:“像这种稀罕的小兽,如今已极为少见,它的用途很多,尤其难得的是它那根尾锥骨,经过练制之后,可治多种寒毒,效果极佳。”燕铁衣道:“现在大概还来得及,它就被我摔死在那边的谷口,虽然身子成为血糊一团,但那根尾锥骨应该还摔不碎,在狐尸里找出来也就行了。”摇摇头,屠森道:“你说的是外行话;拔取那根尾锥骨,要在它活着的时候血气相通,连着锥骨根部的一枚毒囊并同取下,方才有效,现下那蜂狐已死,血竭气尽,锥骨中的精髓也早已乾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了!”“哦”了一声,燕铁衣道:“倒是真的有点可惜……对了,屠兄,你是怎的晓得‘蜂狐’这恶兽的?”屠森木然道:“我精研医理,穷究天下各种异禽奇兽,对人体的功能奥妙,自是广览群书,博征见闻,像我知晓‘蜂狐’此物的由来以及睹状之下便明白你身中何毒,皆是不足为奇的事,否则,还算有什么本领?”笑笑,燕铁衣道:“这一次巧逢于此,屠兄想亦是采药而来的了!”屠森道:“不错,我正是为了采药而来,我也风闻这‘百聚山区’出现过‘蜂狐’之类的异兽,采集药材之下,亦未尝不想一碰运气,岂知没遇上‘蜂狐’,却遇见你这吃了‘蜂狐’大亏的瓢把子!”又是言中有刺!燕铁衣牵强的一笑,道:“就算夜路走多了,碰上了鬼吧,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头恶兽身上栽跟头。”屠森道:“若非是我恰巧经过前面的水潭想汲点水饮用,若非这边有幢茅屋显示目标,只怕我还不会在这深山莽莽中发现你呢,你正好倒在茅屋门外,我一见到你,就知道尚不太晚,仍来得及施救……这是你的运气,也是我的运气!”有些迷惑,也有些警惕,燕铁衣试探着道:“我是幸蒙施救,保得一命,当然是运气,可是,屠兄你无故增加麻烦,又何来运气可言?”屠森冷笑道:“燕铁衣,你是真个不知,抑是有意装佯?”燕铁衣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屠森脸色阴沉的道:“好,我便告诉你我是什么意思──你有运气,遇上我救了你的性命,我也有运气,因为平空增了一股力量,一股只有我才可以驭使的力量!”燕铁衣谨慎的道:“什么力量?”屠森道:“你!”怔了怔,燕铁衣道:“我?”用力点头,屠森的腔调提高了几分:“不错,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恩图报,但是如何报这个恩,要由我来决定,而你艺业卓绝,功力深厚,不但是剑术一门的宗师巨匠,更为江湖上一等一的霸主大豪,因此,我可以运用你这难以匹敌的力量,来令你帮助我去做一些事,在你来说,即乃报恩,对我而言,则平添威势,所以,你有运气,我也一样有运气!事实上,在见你之初,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以后,我就晓得,我的运气来了!”沉默半晌,燕铁衣道:“屠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但是如何报恩,我认为似乎应由我斟酌,不该由你来决断,若然,怕有些难以调和之处。”屠森冷削的道:“燕铁衣,你说过的话不算?”燕铁衣道:“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屠森厉声道:“那么,你就该回报我!”燕铁衣道:“当然!”一昂头,屠森道:“如何回报较为恰当,我知道,你却不知!”燕铁衣也冒了火:“我欠你的情,我必须偿还,可是却不该由你指定方式,如果你叫我帮你去做些人天共愤,心理不容的事,我又怎么苟同法?这也未免失去报恩的意义了!”重重一哼,屠森道:“我不一定叫你帮我干这些事,再说,报恩的意义直接决定于被报的人,其他一概可以不予理会!”燕铁衣从草席上坐起来,悻然道:“好吧,你想叫我帮你干什么?”屠森酷烈的道:“报仇!”叹了口气,燕铁衣道:“我就猜得到是这一类的事!”屠森嗔目道:“你不愿?”燕铁衣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屠兄,这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你这报仇的性质能不能由我插手的问题,至少,你要把找谁报仇,以及为什么报仇的内情告诉我呀!”略一迟疑,屠森双目寒凛的道:“好,我告诉你,但你在听完之后,不管愿与不愿,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燕铁衣忙道:“你且先说完了再说,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屠森沉重的道:“第一桩………”大吃一惊,燕铁衣急道:“什么?莫非还不止一桩?”屠森道:“共是三件,也就是说,我有三处仇怨必须洗雪,而你就得助我一一将仇报过,方算还了我的情!”燕铁衣不满的道:“总算你还不太过分,知道遵守那‘事不过三’的原则。“屠森也尖锐的道:“你也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凡有生之日,皆补报之时!”燕铁衣道:“我绝对不会食言,但我有我的意思;譬喻说,你在生活上有了困难,银钱上遇到紧迫,甚或性命受到威胁,我都会在此生中无远弗届,随时助你,但我并非指去帮你杀人,而原因上为了你要报仇!”屠森大声道:“我当然有道理,我不是平空无故便要杀人溅血,我是为了我的尊严,为了骨气,也是为了自卫,我总不能光等人家来对付我!”搓搓手,燕铁衣无可奈何的道:“先别嚷嚷,屠兄,你倒是一样一样说出来听听看………”屠森冷冷的道:“在‘虎头沟’的‘彩玉坊’,住着‘五绝十刃’这么五号人物,你听说过么?”燕铁衣颔首道:“‘五绝十刃’都是白道上拔尖的好手,足可开山立派的角色,五人金兰结义,情逾亲手足,我早已听说过他们………”忽的一怔,他又道:“莫非你与他们有过节?”屠森道:“不但有过节,更是仇深如海──我吃过他们的亏,在这五个匹夫手上栽过筋斗。”燕铁衣惊讶的道:“会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呢?凭你的功夫,‘五绝十刃’当中,任是挑出那一个也不是你的敌手呀,你怎会栽在他们手里?”屠森狠毒的道:“一个对一个,甚至两个并同上,我全不在乎他们,那一次,他们却是五人一齐动手,更加一个有力的臂助──‘黑雕毒爪’谷青,六人围袭我自己,到末了,虽然‘黑雕毒爪’谷青丧在我的刀下,‘五绝十刃’也有三人挂彩,但我,同样受创不轻,险些便将一条性命垫上!”说着,他猛一扯领钮头,露出了脖颈后的部位给燕铁衣看──乖乖,两条紫红色的凸突疤痕,像两条瘰苈的蚯蚓般交叉横过屠森的后颈直达背脊之下,怕没有尺多长。燕铁衣是武家高手,搏命的行家,什么部位的伤势会成什么后果他全清楚;屠森颈上的两条伤痕,却是危险,稍微一偏,即将切断颈侧大血管,略略一深,便可斩折颈骨,而任是那一样情形发生,他现在便看不着屠森了!嘴里“啧”了一声,他道:“好险,屠兄,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只要这伤口随便朝那个方向一变,你就二十年后再称好汉了。”屠森带着极狂的口气道:“这不是我福大命大,而是我多年苦练的技艺救了我,换成另一个庸才,只怕早叫他们几个匹夫给活活坑了!”燕铁衣道:“但是,你又为了什么同他们拚命呢?”咬咬牙,屠森道:“为了一票镖银。我单独劫了一票镖银,但那家失去镖银的镖行,却与‘黑雕毒爪’谷青有渊源,那总镖头是谷青的徒弟。”燕铁衣了悟的道:“而‘五绝十刃’与谷青又是莫逆之交,谷青替徒弟找场,便约了他们来助拳……你后颈上的伤,是‘五绝十刃’给挂上的?”屠森点点头,道:“就在我刀挑谷青的那一刹那,‘五绝十刃’突然施展他们的独门绝学‘流星织网’向我猝攻,后颈上的伤,便是在那瞬息间由‘五绝十刃’中的田佩与谭奕留下的!”燕铁衣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屠森道:“两年前。”算算时间,燕铁衣道:“怎么你直到今天方才打算报仇?这两年里,你是到那里风流快活去了?”瞪了燕铁衣一眼,屠森道:“光是养伤就养了半年多,待到一切痊愈如常,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也几次想找他们算帐,但是,我在得到一个消息之后,便只有暂时将复仇的计划暂时搁置。”燕铁衣道:“什么消息?”屠森冷硬的道:“他们请了‘闪流蛇’韦无名常川驻守,随时准备再和我遭遇,以便重来一次以众凌寡的勾当……韦无名是两湖一带的怪杰,出了名的勇士,他的那条‘金蛇鞭’极其难缠,凌厉诡异兼而有之,是个扎手人物,我不含糊他一个人,若再加上‘五绝十刃’──事实上他们也一定会并肩齐上──我就没有把握了,我吃过大亏,不愿重蹈覆辙!”燕铁衣道:“所以,你想到了我?这倒是个聪明法子!”屠森道:“有了你相助,‘五绝十刃’便再请上三两个韦无名,也一样要吃不完兜着走!”不似笑的笑了笑,燕铁衣道:“可也别把我估得太高,连你也罩不住的场面,我不一定便能行,说不准我们两个都把筋斗一同栽也未敢言!”屠森怒道:“燕铁衣,你不要推托!”燕铁衣道:“我不是推托,屠兄,只是请你考虑,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本事,若连你这天下第一刀都有了问题,我又算得了什么?”屠森阴恻恻的道:“你只管与我前去,这些顾虑,你不必操心,让我来担忧就行!”燕铁衣涩涩的道:“这仇,你是想怎么个报法?”屠森残酷的道:“斩尽杀绝。”摇摇头,燕铁衣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屠兄,他们受这种惩罚,未免稍嫌过分了些!”屠森粗暴的道:“燕铁衣,你不要忘记,你是帮我的,你是在报恩,在尽你的本分!”燕铁衣道:“我没有说不是,但事情总该讲个公道,讲个理字,偏袒不是不可以,却也不能离谱太远,屠老兄,你这样心狠手辣,不是在叫我报恩,是陷我于不义了,这叫我如何苟同?”屠森咬牙道:“你是什么意思?”又搓搓手,燕铁衣道:“这样吧,我可以帮你掠阵,替你承担一部分压力,甚至在万一之际助你脱险,但我不向他们任何一个人施辣手,至于你自己要怎么办,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奉劝你适可而止,找回面子就行,不应太过苛酷………”屠森重重的道:“我这样做是‘苛酷’么?”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段过节,算算帐,还是他们吃亏较大,屠兄,你固然伤得重,但人家却同样三个挂彩,更赔上一个死了的,况且,此事打开头起,就是你先主动挑衅………”双眼怒睁,屠森大吼:“燕铁衣,你到底是在帮那一边?”微喟一声,燕铁衣道:“帮你自是帮你,不过………”蓦地打断了燕铁衣的话尾,屠森狠厉的道:“你只要帮我就行,其他一概不须多言──好,就照你所说的,你仅仅助我御敌,下手由我亲自来干!”燕铁衣道:“可是,我反对你那种做法!”屠森强硬的道:“我怎么做,你无权,也不该过问,你只须明白如何报恩,怎么样报得无愧于心便行──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叹息一声,燕铁衣喃喃的道:“真叫人拎着鼻子了!”屠森凛烈的道:“这只是履行你的诺言而已,燕铁衣。”看着对方,燕铁衣无精打彩的道:“好了──请你再接着说,那二件报仇的内容吧,唉,第二件!”屠森挑着眉道:“燕铁衣,你要把观念弄清楚,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碍难或不妥之处了,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乃是………”---------红雪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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