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iǔ cán yáng Liu Canya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41nián)
天魁星
  作者:柳殘陽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第六十章
第 一 章
  春天。
  蔚藍澄碧的天空下,是含黛的青山,一彎流水橫過山前,就在山腳水涯,濃密的林蔭下,建有一座小巧雅緻的草亭,亭中石桌石椅俱全,現在,他就坐在耶裏,悠然自得的欣賞着這番春景,並獨自享受桌上擺置的佳餚美酒,顯然的,這是個頗知生活情趣的人。
  他一身白袍,頭紮同色文士巾,大約有二十七八的年紀,臉龐是那種微方的國字形,帶有健壯的古銅色彩,眼睛是烏黑發亮的,顯示着一股特異的冷靜與堅強意味,他有衹猖橄的挺拔鼻子,棱角鮮明的嘴唇,這些,再襯上他那雙濃密斜飛的眉毛。便組合成這樣的一張面容:智慧的、世故的、深沉的、倔強的、無畏的而又有些兒玩世不恭的面容!
  閑閑的眺望着遠山流水,他一手執壺,一手舉杯,自傢又為自傢斟滿了酒,在他斟酒的一剎間,他的兩衹袍袖滑到肘部,總然顯露出他戴在左右手腕上的每邊兩衹怪異的銀環來。
  這四衹銀環,全閃爍着刺目的光輝,而光輝卻並不全是單純的銀色,它們每衹都寬有兩寸,而且環面更鑲嵌滿了粒粒棱角齊整的寶石,這些寶石又是凸突出環面很高的,仿佛是眼環上的銳錐,它們有着紅、藍、黃、白、黑等五種光彩,閃耀着繽紛奪目的美麗虹光,而這些寶石嵌合在銀環上的技術異常高明。看上去,它們就像是天生在那上面的,顯得無比的牢固又天衣無縫,每一隻銀環樣子都十分沉重,環綫是乎鈍光滑的,而且是活扣套在手腕上——可以拉大或緊縮。不過,看了這幾衹銀環,除了驚異於它們的碩大沉重與華貴瑰麗之外,恐怕還會給人另一個印象,它們甚至可以用來作為一種武器敲破敵人的頭!
  是的,這四衹銀環正有這麽一種功用,便直截了當的說吧——它們在雕鑄出世的前後,它們的主人也原本就是為了這個功用,如今戴有這四衹銀環的人正是它們的始主人,他戴着這四衹銀環,已有十二年了……
  這人姓仇,單名一個忍。就憑了這四衹銀環,他在武林中已經奠定了深厚穩固的基礎,發揮了無比的威力,也使他的名字震懾天下,叫兩道同源在聞風之下臉色泛白!大傢公送他一個稱號:“天魁星”——象徵他的威武立霸,不錯,周天二十八宿,北斗第一星——“天魁星”!江湖中人,更稱他那戴在左右手腕上的四衹報環為“認命圈”,表示衹要一見之下,便衹有認命服輸了,仇忍這四衹鈦環上面所鑲嵌的五色寶石,其實並非尋常的寶石,那是一種産自極北“羅玄山”上的稀罕硬玉,這種硬玉,産量極少,世所難見,它有一個特性,便是堅硬無比,不但碎石如份,且可力抗鋼鐵,絲毫也不會有所損傷,此外,這種硬玉質地之細潤滑賽,色澤之晶瑩爍而,就更不遜於任何珠寶了,但是,很容易可以看出,仇忍卻並不將它的價值看重在這上面,因為他把這些銀環及環上硬玉看作一件武器……事實也如此,亦看作一件護身剋敵的工具,用這四衹銀環,他業已不知敲破幾許強敵大仇的腦袋瓜子了……
  淺淺吸了一口酒,仇忍滿足的籲氣,酒是澄黃色的,像琥珀,盛在他手中的碧玉杯裏,黃碧相映,越發色澤鮮豔誘人,而面對青山緑水,鳥語花香,這等情景,又該多麽恰怡美妙。
  他不禁暗暗贊嘆起來,春天是溫馨的、柔麗的、猗豔的,而且應該是生氣蓬勃加上平和寧逸的……
  不錯,這是春天,一個人們正該享受其中柔美的大好春天——
  突然,他怔了怔,目光不禁投嚮革事外那條滿被林蔭遮掩住的小徑上,就在他方纔將目光轉到那裏的時候,嗯,一個人正在眼跟蹌蹌的從小徑上奔了出來,這人大概有四旬上下的年紀,身材矮壯卻沾滿血跡,粗黑的頭髮散亂着,一張寬闊又做黑的臉膛這對泛出淡金之色,他的一雙露出冷酷光芒的眼睛依舊狠厲的圓睜不瞬,如削的尖挺鼻子急劇賞動,闊大的嘴巴緊抿——雖然雙唇己變成烏青。這人在跌跌撞撞的奔跑間,可以發覺他的身體上的另一宗特徵——雙臂奇長,幾乎垂到膝蓋,而手臂之粗,手掌之寬厚,又幾乎超過普通人的一半!
  仇忍雖說年齡尚輕,卻是老江潮了,他淡淡一瞥之下,便大概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他知道那人也必是個江湖同道,但卻是運氣不佳,現在可能正被人傢追趕着,否則,便是剛纔在某場拼鬥中吃了虧!
  用杯沿在下唇上輕輕摩擦着,經驗告訴仇忍,不要隨便去管一件不知內情的閑事,因此,他既未出聲,也不招呼,仍然安吉泰山般坐在那裏,僅是以目光註意着那人的行動。
  奔出小徑之後,那人像是異常痛苦的大大搖晃了一下,他站住腳,定了定神,再嚮四周探視,當然,他立即便發現了前面這座頗富詩意的草亭,以及,草亭中風雅自賞的仇忍!
  那人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他咧開大嘴,喘息着,一陣風似的奔嚮草亭而來。
  嘆了口氣,仇忍喃喃道:“他來了!希望不要惹上麻煩纔好。”
  瞬息間,那人已來到草亭之外,也不見他聳身作勢,就那麽鐵一晃動,竟已輕飄飄的毫無聲息落入亭中!
  不贊賞,更不驚訝,仇忍平談的道:“如果你想喝兩口酒提提神,請便,如果你還有別的要求,我勸你盡早打消。”
  那人狠狠的盯着仇忍,目光如刃,他的冷酷剽悍之氣絶不因他此時的受傷狼狽情形略現委頓,相反的,更有一股出奇的狂野之抗!
  毫不在意的吸了口酒,仇忍道:“別那麽瞪我,老弟,我並不害怕。”
  那人一言不發,搶前奪過桌上的酒壺,仰起脖子就是咕嗜用的一陣牛飲。由於他灌得太急迫了,非但酒漬四流,侵衣染襟,更將他嗆得連連咳個不停!
  仇忍笑了笑,道:“慢慢來,不用急,他們衹怕過了一陣子才能追到這裏。”
  正在劇烈嗆咳着的那人,聞言下猛的擡頭瞪視仇忍,那半壺酒一陣咳將他的臉孔漲得赤紅,眼睛睜得像要吃人一樣。眼球上遍布滿了血絲,形狀十分可怕,他狠毒又沙啞的低吼:“你也是‘八忠杜’的爪牙?”
  聽到“八忠社”這三個字,仇忍不由微微皺了皺眉,他搖頭道:“我不是。”
  那人又粗暴的道:“那麽你是他們的同路人?”
  再一次搖頭,仇忍道:“也不是。”
  那人宛如釋懷了一點,稍稍顯得緩和了些,但卻依然粗聲粗氣的道:“既然都不是,你怎麽知道有‘八忠社’的人在後面追我?”
  仇忍“嗤”了一聲,道:“我並沒有說‘八忠社’這三個字,我衹說有人追你。”
  面孔的肌肉一抽搐。那人惡狠狠的道:“你怎曉得有人在後面追我?”
  看着他,仇忍慢條斯理的道:“這是春天。”
  呆了呆,那人吼起來。
  “什麽意思?”
  仇忍一笑道:“春天是風光明媚。鳥語花香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裏。人們原該處在一片溫馨祥和之中,便是沒有我這等的輕鬆愉快,詩情畫意吧,至少也應該意態悠閑,寧靜安泰,但你卻並非如此,老弟,你渾身染血神色灰敗,且更在倉皇奔跑。這除了說明你在逃避某一種災難之外。莫不成另有一種信當的解釋麽?”
  嗅嗅杯中佳田的芬芳,他又道:“你在前跑。自然,後面就會有人在追了,要不,你又何着如此作賤你自己?”
  喉頭裏咆哮一聲,那人不再多說,他轉身便走。但是,剛邁出一步,卻驀地全身痙攣起來,他痛苦得彎下了腰,雙手捧在胸前。呻吟聲齊始自他齒縫中迸出!
  微喟一聲,仇忍道:“一個受了內傷的大是不宜在狂奔之後又馬上灌下大半壺刻面的,這衹會使傷勢加劇,血氣翻騰,老弟,看樣子你也是個技擊行傢,怎麽連這點常識都不懂?”
  艱辛又吃重的,那人緩緩轉過身來,他面孔歪麯。大腦門上汗如雨下,咬着牙,他抽搐着咆哮:“閉上……你他娘……的臭嘴!”
  微微一笑,仇忍道:“因為你的狼狽處境,我饒過你這一遭,否則,老弟,我的脾氣也並不比你好。”
  突然站起,但又痛得那人“嗷”的叫了一聲,雙手捂着胸腹,一屁股坐到地下,他噓着氣。臉色頓時變成了淡金!
  仇忍淡淡的道:“不要再妄動,這是為你若想,假如你再硬自發力,恐怕用不了別人下手,你自己就擺平你自己了。”
  那人的臉色是淡金的,嘴唇卻泛成烏青,他滿頭滿臉全是汗水,五官也扭麯得含了原位,顫抖着,他瞪着仇忍,語聲宛似哆爆出來的:“你……你……朋……友……你可……願……幫……我……一……下?”
  沉默片刻,仇忍道:“不敢講,你先說說着,要我怎麽幫助你,”
  那人又抽搐了幾次,咬着牙直發抖:“‘八忠社’……有六個人……在後面……追……追我……其中……有……他們的三……三個頭子……在平……常……我不怕……但……如今……卻……卻無法……抗衡……你……你肯……掩……掩護……我……避過他……他們的……追……追殺……麽?”
  仇忍平靜的問:“為什麽他們要追殺你?”
  那人顫抖着,痛苦的道:“因為……我……破壞了……一宗他們……正在進行的……傷天害理的……行動……”
  用力提緊了拳。吸着氣,他又斷斷續續的道:“‘八忠社’……的人……在……‘三叉河’……截殺當代……有名的退隱清官……“沙州’前任知府……馮子正全家……我……我看不過眼……半路就伸手……管了這件事……他們懷恨在……心……綴上了我就……在前面……那山凹子……裏將我……暗算了……我奮力……衝出……纔沒有……遭到毒手……但他們並不……放鬆……正……在……一路……一路……追來!”
  又皺起眉頭,仇忍道:“不錯,‘沙州’前任知府馮子正的四是位名符其實的好官吏。但是,你也總該清楚‘八忠社’更不是好惹的呀!在今天的江湖黑道上,他們可以說穩執緑林各幫各派的牛耳,儼然乃盟主之尊了,而他們一貫行事的作風又是很酷暴戾得出了名的,你誰不好去犯,卻專門犯‘八忠社’?”
  那人再度痙攣,呻吟道:“我衹問……一件事……該不該做……不管後果如何……我……我並不含糊……他們!”
  仇忍冷冷的道:“你是誰?”
  那人急喘着道:“‘千臂竜’……屈無忌!”
  長長“哦”了一聲。仇忍展頗笑道:“難怪呀難怪,原來是你這個鬼怪物,硬骨頭,你是衆人皆知的潑皮貨,換了別人也一定扭鴨子走路,不會惹這麻煩了!”
  屈無忌用一雙怪眼瞪着執忍,呻吟道:“你……又是誰?”
  哈哈一笑,仇忍雙手上伸,抱抽滑落,赫然顯後出他左右雙腕上的閃耀銀環來。屈無忌陡然一震,面色大變,脫口尖叫:“天魁星!”
  仇忍笑呼嘯的道:“我們該是老交情了,神交。”
  喘着氣捧着心口,屈無忌抖索索的道:“到底……仇忍……你是幫我……不幫?”
  點點頭,仇忍道:“幫!”
  屈無忌痛苦的抖着道:“那就……起快離開……這裏……他們快……到了……”
  站起來,仇忍道:“好,我傢就在這裏過去不足兩三裏的‘澹泊小築’,我就背你到我傢裏暫時進一避風頭吧!”
  屈無忌正待掙紮站起,上前一步欲要扶他的仇忍卻突然僵住不動了,屈無忌急切的問:“怎……麽了?”
  籲了口氣,仇忍道:“來不及了,他們業已趕到啦!”
  震動了一下,屈無忌的目光立刻投嚮小徑那邊,果然,在林蔭掩映下。七條人影正星飛九瀉也似掠了過來。
  長嘆一聲,他頽然坐倒,喃喃的道:“仇忍……你不該問我太多話……時間耽擱了……”
  瞅了他一眼,仇忍緩緩轉過身來,邊平靜的道:“我該問的,屈無忌,至少我要弄清楚值不值得幫你!”
  一陣赦然,屈無忌自知失言,他忙喘着道:“請怨我……仇忍……我是……太急太緊張了……”
  擺擺手,仇忍笑道:“我不介意,眼前的情勢也沒有什麽不同,除了……嗯,我會多增點麻煩之外。”
  幾句話的功夫,對面七個人已飛似的來到草亭外面,顯然他們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獵物就在眼前,也顯然察覺了仇忍在這個局面中所造成的新發展,於是,七個人立即分散成七個不同的位置——俱是有利出手的位置,將草亭的出路全然在無形中截斷。
  點點頭,仇忍笑嘻嘻的道:“嗯,果然是行傢的手法!”
  七個不速之客都穿着一身閃閃泛着絲光的黃衫,站在前面的三個一看即知為首腦人物,三個人無論是神態、表情、舉動,全顯露出那種不可一世又倡傲專橫的意味,現在,他們正以不帶一丁點兒情感的目光冷峻的註視着草亭裏的仇忍。
  仇忍當然也打量着他們,站在較前面的這三個人,無可置疑的衹要叫人看上一眼之後便永遠不能忘懷,右首的一個細如竹竿,尖頭削腮,臉上五官細小,宛如一個芋頭削尖了按在他脖子上權當腦袋一樣,而他那狹小的臉孔上更青森森的瞧不出點“活人”的味道,中間的一位倒是長得修長端正,可就一張瞼蛋幾白了點,簡直白得像蠟捏的,這位仁兄的神態也像是蠟捏的,冷硬、僵木、呆板得毫無情趣可言,甚至連他的眼珠子也直走走的轉也不轉,左邊的一個長像更是絶了,長長的臉膛上眼窩內陷,鼻子和嘴巴怪異的往外突伸出來,上下唇翻捲。露出兩排黃牙,這些配上他那泛着青森光芒的眼珠,臉孔上黑黝黝的粗重汗毛。便組合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形象——似一張狼臉!而他整個形體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正是叫人不寒而慄的獸性的瘋狂感觸。
  緩緩的,仇忍笑了笑,他心裏在想,可真是好幾副尊容。
  於是,他又淡然望了望站在另外四個角度的四名大漢,那四個人全是強健得像牛一般的彪形漢子,但他們流露在眉宇之間的卻並不是牛一樣的晶笨魯莽表情,而是無比的剽悍之態!
  又笑了笑,仇忍用手指點了點面前的三個人,他先對那個竹竿似的芋頭腦袋道:“你是‘八忠社’的第五號頭子‘狂拐’雷匡。”
  又指了指那面如白蠟的角色,他道:“你呢,卻是第六號頭子‘絶心’黎喜。”
  眯着眼,他瞧嚮第三張狼臉,笑道:“閣下就好認了,閣下這張尊容像是挑挂出來的招牌,‘狼臉’趙奇,對麽?‘人忠社’敬陪末座的第八位頭兒?”
  對方三個人一點也沒有驚訝或激怒的表示,生着個字頭腦袋的‘狂拐’雷匡細聲細氣的啓口道:“小子,事情恐怕並沒有你想象中那般好玩,你以這種姿態出現,表示什麽意思?”
  “絶心”黎喜語聲僵冷的道:“你自斷一條左臂,然後滾蛋,這樣做至少你能留住一命。”
  仇忍擺擺手,依舊笑嘻嘻的道:“二位先不要動怒,我呢,並不想開罪你們,因為我知道你們‘八忠社’不是好把惹的……”“狂拐”雷匡輕輕的道:“我還以為你要包庇那姓屈的無賴!”
  仇忍也放輕了聲音道:“假如我不包庇他,是否就可以用求黎七頭兒免掉我自斷一臂之罰呢?”
  青森森的窄臉一動也不動,雷匡道:“你根本無法可庇他,但如果你現在立即滾開,我可以叫黎七恕過你一遭!”
  仇忍認真的道:“不假?”
  雷匡細聲道:“不假。”
  “絶心”黎喜平板的道:“你再多說一句話,就又要當真了!”
  點點頭,仇忍面嚮黎喜笑吟吟的道:“黎喜,你是個衆人養的雜種!”
  想不到對方竟然非要多冒出一句話來不可,而且是冒出來這麽樣的一句話!
  空氣宛如在這幾個字眼裏突然凝凍了,人們的心也仿佛突然抽緊了,剎那的沉默之後,“絶心”黎喜半個字不吭,揚手猛揮,“鳴”聲怪響,一顆純鋼打造的三角蛇頭形奇特暗器飛快射來,幾乎在那聲怪響方纔揚起,這顆玩竟業已到了仇忍面前。
  半閉上眼,仇忍身形不動,卻突的迎着陪器撅嘴吹了口氣,“噗”聲急響,那顆蛇頭暗器竟像受到什麽無形罡力激撞,一下子往上震起,但是,卻在震起的瞬息。倏而紛紛激碎,分裂為數十塊棱角尖銳的鋼片驟雨般罩落!
  也不見仇忍是如何伸手的,但他已將桌上酒杯中的殘灑灑出,滴滴晶瑩滾國的酒珠子往上飛濺,像是幻術一樣的令人不可置信——一滴酒珠子迎往一塊鋼片,在連串的“叮當”撞擊聲中全部四散掃空。
  雙方的動作起於一剎,罷於瞬息,而就這麽一丁點兒短促的過程,“八忠社”的人們已不由全傻了眼!
  迅速的驚窒立即過去,“狂拐”雷匡第一次有點變色的問:“你是誰?”
  仇忍安詳的道:“誰的‘長竜氣’運得最好?”
  青森森的臉孔泛出了灰黃,雷匡喃喃的道:“天魁星?”
  仇忍一笑道:“不錯,正是我!”
  一揚臉,雷匡道:“便是你吧,仇忍。你也衹有單槍匹馬,我們知道你在武林中的名望與地位,但你也必定清楚我們在黑道上的聲威及力量,若是你執意和‘八忠社’為難!恐怕你不能包準占着上風!”
  輕緩的,他又道:“而且,我可以預先告訴你,‘八忠社’的對敵手段是沒有任何限製的,你如果要管這件事,須立下决心不懊悔。”
  仇忍平靜的道:“你們真要帶走屈無忌?”
  雷匡用力頷首道:“是的,一定要——無論用任何方法,有任何犧牲,也必須將屈無忌帶回處置!”
  臉色深沉了,仇忍道:“如何處置?”
  毫不考慮,雷匡道:“寸磔!”
  籲了口氣,仇忍道:“就為了屈無忌在你們手中救下了個位退隱的好官全家生命?”
  雷匡生硬的道:“這衹是表面上的,他似乎破壞了“八忠社”的成倍,損傷了‘八忠社’功名望,此外。我們有三名手下我在他手裏,為了無形的聲譽,有形的血債,一這些帳豈能不討?”
  仇忍低聲道:“但起因是你們不對,馮子正是位好官,清廉公明的好官。你們怎該鼓殺他?”
  雙目中有一片怨毒的光芒浮現,雷匡道:“如今不是辯別是非麯直的時候,而且我們各有立場,立場不同觀感也就不會一樣。仇忍,這衹是你。換了別人,我不會說這麽多的話!”
  冷冷一笑,仇忍道:“說穿了,也因為你們知道我姓仇的不是塊廢料!”
  這時,“絶心”黎喜朗惻洲的道:“到底你是縮手讓開,還是非要庇護他不可?”
  仇忍睨着黎音,硬崩崩的道:“我已答應屈無忌,我要帶他避過你們的追殺……”
  微笑了,他接着道:“因此,我必須做到。你們各位一定聽說過,仇忍的允諾是永遠要盡行的,不論履行起來如何艱難,戰在何種壓力之下!”
  點點頭,雷匡道:“那麽,換句話說,你是要與‘八忠社’扯破臉了?”
  仇忍徐徐的道:“如果你們定要從我手中拘捕屈無忌的話!”
  退後一步,雷匡古怪的註視着仇怨,清晰的道:“我並不驚異於你今天的行動與大膽的頑抗,因為你是“天魁星’。但我衹迷惑於你的淺持及無知,仇忍,難道你會不明白和‘八忠社’為敵的人將有種什麽樣的悲慘下場麽?縱然是你也不例外。”
  註視着對方,仇忍平靜的道:“衹要是為了道義與正氣,為了公理及人性,便是有個火坑血路我世會毫不遲疑的跳將下去,我不管那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因為我的心為之平靜,我已對得自傢的良知,你們,不能否認的是江湖上頗有實力的一個組合,但你們卻也不能強橫霸道,鬍作非為,至少在我面前不能。‘八忠社’是盛名值赫的,不過‘天魁星’也差不了太遠,雖說他衹有一個人——或許他還不止一個人呢,假如你格定要這樣做,我十分懷疑,到底誰的下場悲慘?”
  雷匡沉默着,難堪的沉默看,“絶心”黎善生硬的道:“你是真個刀不橫頸淚不落了?”
  仇忍哧哧的笑道:“我業已說過,你我不知是誰?”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狼臉”起着忽然聲如狼嗥般刺耳的吼哮:“五哥、老六,我們還和他羅曉怎的?人是要不要帶回去,光動舌頭辦得了事麽?”
  雷匡細小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他輕輕的道:“仇忍,你再三思。”
  搖搖頭,仇忍道:“用不着三思兩想的。就是這樣,你們不能從我手中帶走屈無忌,除非你們要和我玩——用血與命。“
  失望極了,卻也憤怒極了,雷匡道:”你不以為這是愚蠢?屈無忌給了你什麽好處?竟使得你為他出這等大力。冒如此的風險?”
  回頭看守着坐在地下滿臉痛苦之色,卻又雙目焦灼期盼的凝註着自傢的屈無忌,仇忍一笑道:“沒有什麽,他衹給了我一點正氣的激發,一點道義感罷了!”
  尖細的叫了起來,雷匡變色道:“你這狗頭!”
  當他這四個字在舌尖上跳躍,“鳴”“嗚”怪響頓時有如用鬼號般傳遍四周,十一顆蛇頭形純鋼暗器已流星似的狂亂飛來,幾乎不分先後,“狼臉”趙奇的影子也像怒矢也似激射而到。
  暴喝如雷,仇忍猛揮一掌,“嘩啦啦”震塌聲裏,草亭中的那方石桌仿佛被突然炸裂了一樣帶着千百碎屑飛濺嚮外,同一時間,仇忍貼地旋出,其快如電,雙手反掌斜劈,一連串“嗖”嗖”的厲嘯自起,在空氣的咕嚕嚕迴旋中,掌影也似打着轉子的空氣一般溜泄反攻!
  “砰”“轟”“咔嚓嚓”,塵土散揚,木屑飛舞,草亭的欄桿業已碎如粉靡。仇忍的“漩渦手”直取“狼臉”趙奇。
  怪叫着,趙奇彈升嚮空,右手伸縮間,一柄嵌滿閃閃倒錐的“狼牙棒”已猛攻仇忍。
  當“絶心”黎喜的暗器全部被石桌的碎塊擊落一空之際,趙奇也首度與仇忍交手,他的狼牙棒呼轟而來,仇忍卻一閃避過。揚掌又是一連串的“漩渦手”。
  那一溜又急又快,帶着絞旋之力的掌影反撞之時,趙奇橫峰側掠,“狂拐”雷匡長射身前,手中的“獅頭拐”狂風驟雨般掃了過來。
  “你們有樂子了!”
  仇忍大叫着,凌空一個翻騰——形狀竟像一頭隼鷹的撲擊,他兩衹袍袖猝捲,立即,五彩繽紛的光華流虹也似倏然旋閃射耀。
  “認命圈!”
  雷匡怪喊一聲,飛决後退,仇忍已疾不可言的搶到他的前頭,衹見他兩手揮揚,彩光刺眼,七十股到邊合擊雷匡。
  奇就奇在這裏,狠也狠在此處,在四射的彩芒灼眼,勁力縱橫中,陡然間根本叫人分不清仇忍的攻殺重點在哪裏,更換不透他的出手路綫是何方了。
  “獅頭拐”驀地涌起一輪光圈護住全身,光圈渾厚而嚴密,滴水不進,坦是,仇忍的攻勢卻詭異的反折,超過了雷匡,飛罩那方待撲上來的“絶心”黎喜。
  黎喜用的是一對彎月形淬毒匕首,他甫見彩芒射至,馬上倒躍,同時匕首在一瞬間布起一面光墻,仇忍大笑,左臂猝掄,彩光銀輝交相輝映,暴射而出,竟一下子破了黎喜的那面光墻,“當啷”一聲金屬脆斷聲傳來,黎喜的一柄匕首裂成兩半,他自己也被那枚如電飛來的“認命圈”擊中肩頭,猛然一個倒轉,這位“八忠社”的第七名頭子便悶嗥着摔倒於地。
  “嗡”的顫抖,那枚擊中黎喜的銀環卻並不墜落,竟在一撞之後反彈而回,恰巧被仇忍等在那裏的一隻手接住——就好像那衹銀環自具靈性,特意飛回它主人的掌握裏—樣。
  是的,這正是仇忍震懾武林的一門絶技:“歸引力”——是一種力道上反回技巧的至高運用成效。
  沒有什麽延遲,仇忍又以鷹隼似的姿態凌空,飛斜,彩光四耀中,另四名圍上的黃農大漢已有兩名腦袋碎成爛柿子般跌翻出去。
  一名黃衣人的雪亮左刀齊着頭皮削過仇忍上面,仇忍一口“長竜氣”噴出,“噗”的一聲激響,那黃衣人也在慘叫聲裏把一張臉蛋染成血紅了。
  仇忍頭也不回,猛力拋高手上的銀環,“噗哧”一聲,上升的銀環不可思議的以及直角方向倒射朝後,五色光華幻映天地,快得不可言喻的撞嚮一個人後腦,那個人,是“狂拐”雷匡,他正在摸入草亭。
  一個溜滾,雷匡心驚膽顫的意撲地下,以躲避這衹挾着怪異力量飛來的銀環,銀環激射而過,卻在擊空的一剎貊然斜射,直取神色驚慌的“狼臉”趙奇。
  狼牙棒抖起六個光圈,“呼”的一聲猛磕銀環,於是,彩光旋轉,銀環墜落,但趙奇卻也被環上所帶的強勁力道震得踉蹌三步,兵器蕩開,就在這一剎,另一隻銀環已“噗哧哧”到了胸前。
  這第二衹銀環來得如此之快,好像它早就在這裏一樣,趙奇甚至連意念尚未興起,它業已到達無法閃躲的距離了。
  於是——
  長嗥着,趙奇拼命躍滾,銀環沒有擊中他胸膛,卻將他的右邊肋骨砸斷了兩根,“砰”的悶響中,銀環己經彈回仇忍手上。
  這時,早已山阻懼裂的“狂拐”雷匡,卻已經背着受傷倒地的“絶心”黎喜奔出十丈之外了,那速度,好快!
  仇忍身形凌空,狂笑着直朝趙奇撲到,這位肋骨折斷了兩根的“八忠社”第八號頭子項不得徹心的痛苦,掉轉頭來亡命似的逃之夭夭……
  退出三丈,仇忍半空中一個翻騰,美妙而奇異的彎射革事,人未落地,林又飛出,但這一次卻不是襲人,飛出的銀環貼地瀉流,“錚”的一下將墜落塵埃的另一隻銀環勾起,驀地雙環飛揚,“噗哧”一轉,全又那等準確的返回仇忍手中!
  將兩衹銀環分別套回手腕,垂落袍袖,仇忍望着睜大了兩眼的屈無忌哧哧一笑,輕鬆的道:“將這群瘋狗打發掉了,怎麽樣,你現在覺得好受了麽?”
  怔呵呵的瞪着仇忍,好半晌,屈無忌纔氏嘆道:“我衹能說,老弟,你確實不負你的名望!我素聞你在那四衹‘認命圈’上的造詣古怪奇異,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今日親身見了,纔知硬是名不虛傳,簡直叫人目睹之後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四衹圈子可是活生生的啊!……”
  笑了笑,仇忍道:“我就是靠這四衹勞什子混天下,假如沒有點真玩意在上面,行麽?”
  沉沉的又嘆了口氣,屈無忌慚愧異常的道:“衹是如此一來,為了我,你把‘八忠社’算得罪了……”
  微喟一聲,仇忍道:“這是無可選擇之事,我認為我應該幫你,當然我也知道,衹要幫你便冒着與‘八忠社’翻臉的危險,但我既已决定,便實踐到底,因為你是值得一幫的!”
  屈無忌捂着胸口,仰臉深看仇忍,嗆啞的道:“我不知道怎麽嚮你表達我的感激之憂……但我相信你曉得我對你感恩的深度……”
  低身將屈無忌背起,大步離開草亭,走着,仇忍笑道:“不要說客氣話了,老兄,現在項研討的是日後應該怎麽對付‘八忠社’的侵襲,你清楚,我幫你並不是要你感恩來的……老兄,你的傷勢似乎好些了,我看你說話也不像原先那樣上氣不接下氣啦。”
  沙啞的一笑,屈無忌道:“看你力搏‘八忠社’群魔,神異美妙,英武悍厲,我全神專註,一動情、一緊張,自己也不覺得竟忘記傷處的痛苦了,現在似乎感到輕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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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有幾叢修重,數株垂柳,兩塊美麗雅緻的花圃,三座右拙奇巧的假山,以及一個圓形的小小人工湖,這些或是人為,或是天然的陳置便運切的分展於四周,它們圍掩着一棟幽靜的小樓,小樓納是以青石砌造的,二樓陽臺與底層的麯廊欄頂卻漆以朱紅,冰花格子窗的窗檻深以淺藍,糊窗的棉紙便雪也似白,這幾種色調:翠青、豔紅、淺藍、雪白,歸納成了這棟小樓的悅目光澤,而修量經清風鳴如天籟,垂柳微微搖曳,决影人那座澄澈碧緑的小湖中,仿佛水底也搖曳有幾株相似的柳影,花圃裏百花齊放,爭妍鬥奇,彩色繽紛,清香山鬱,甚至連那幾座假山也宛似壑深崖絶,別有天地了……一個好高雅的住處!
  有疏落的竹籬圍繞在園圃四周,竹門之內,一條鋪以細信白石的小道直通樓前,這裏,便是仇忍的傢——“澹泊小築”了,它應落在一道突起的陵崗之下。
  仇忍在三年前業已成親,他的妻子並不美豔俏麗,但卻端秀娥淑,溫柔可人,她出身書香,幼受庭訓,衹知道她的夫婿即是她的一切,她絶對的服從大夫,無條件的將自己奉獻給丈夫。那是一種近乎拗執的虔誠,是一種無可形容的崇敬,她愛仇忍,愛得超過自己的生命,她不是江湖中人,與這個毫無淵源。而且,直到如今,她可以說還不清楚武林這兩個字包含了多大的意義範疇,就是這樣了,她與仇忍是自小在老傢訂親的,雖然仇忍在長大之後的生活環境和她所熟悉的傳統清形南轅北轍,全然,遇異。但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嫁給了他。當然,仇忍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之後,也沒有忘記他身上所負的道義責任,仇忍千裏迢迢,在三年以前特地趕回家乡,和她幼時訂親的妻子成了婚——在外的日子,他並沒有為任何一個年輕女子動情過。雖然,她們往往是比諸他現在的妻子長得較好,今天,仇忍更慶幸他三年前的選擇與决定了,他的妻子不是最美的,但是,卻是最好的!
  ——仇忍的妻子姓風,叫風嘉琪。
  此日,已是他將屈無忌救回來的第五天了。
  樓下,一間淡雅而舒適的小廳裏。仇忍與屈無忌正各自靠在一張騰製的,鋪有厚厚款墊的大圈椅上聊天,他們中間的鑲嵌雲母石的黑亮小幾上各有一杯鑲着金邊的細瓷茶懷,面對撐起的花窗,倆人一邊聊着,一邊享受這幽美環境下的恰怡氣氛。
  這是上午。
  端起杯子來咽了口茶,屈無忌的氣色紅潤多了,也健朗多了,他滿足的籲口氣,笑道:“說真的,老弟,來到你這神仙一般高雅的居處,受着這種平靜和樣的情調熏染,我自傢那股子粗氣也不知不覺的收斂了好多,你這裏不像是個江湖巨霸的住宅,倒似書香門第的味道了—…”
  笑了笑,仇忍道:“這全是我老婆的功勞,假如這個傢裏沒有了她,恐怕早就成了山寨上的聚義廳啦!”
  屈無忌由衷的道:“老弟,我羨慕你有這樣一個美滿溫馨的家庭,更羨慕你有這樣一位知書識禮,端莊賢慧的渾傢,你知道,江湖中人,尤其是一個名手,是難得獲有這種環境的。”
  點點頭,仇忍感慨係之的道:“我很同意你這句話,所以我的妻子便不是同道的人,更甚者,她也根本不懂我們這個圈子裏的各種名堂,她衹要我能常隨在他身旁,能平平安安,清清淡淡的度日也就夠了,我很疼愛她,因此就盡量朝她的希望去做——其實,這也是每一個妻子的最低要求,很高興的說,目前我算勉強做到這一步了,若非必要,我斷乎不會遠離!”
  哈哈一笑,屈無忌道:“如我是你,恐怕也會這樣哪!人說‘好出門不如賴在傢’,何況你這傢又是最最溫暖的傢呢……”
  仇忍安詳的道:“就是有些時候,心裏會覺得怔仲不安……”
  怔了怔,屈無忌道:“此言怎說?”
  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仇忍道:“說起來,衹怕你不會以為然。”
  屈無忌忙道:“也不見得,老弟,你講講着,到底為了什麽會有時候感到心裏不安?”
  沉思了一下,仇忍緩緩的道:“屈老哥,我問你,你是否有過這種感觸——當你處在一片美景之前,你可曾在心裏希望過這片美景永遠保持現狀,不要消失?譬如說,絢麗的桃林,飄逸的雲山煙田,玉峽情光下的自美夜色?”
  屈無忌摸摸頭,道:“當然有過這種感觸。”
  仇忍沉緩的道:“這便是了,事實上我們是無法永遠保持那種美麗清景,花會調盡,煙雲將消散,月光亦終得用冥——世事又何嘗不是如此,一個美滿的傢,也不一定就會永遠傳今天這樣美滿下去……”
  搖搖頭,屈無忌道:“我不以為然!”
  笑笑,仇忍道:“我知道你會不以為然的,在我來說,並不覺得意外。”
  屈無忌端容道:“不,我有我的道理。”
  仇忍哦了一聲,笑道:“請說說看。”
  略一沉吟,屈無忌道:“不錯,好景不常這句話是句老話,但這也是一種天下萬物自然的演變,它是永遠隨着一道規綫走的,花開盛了,當然要調零,月中天了,自也會沉落,煙雲凝聚,就更消散無常了,否則的話,這世上不全是那般完美無缺啦?因此對於這種必定的結果,我們不該去畏懼它,衹當做一件終要到達的歸括就是了,重要的,該是享受這到達歸宿之前的一段美好日子,是麽?”
  喝了口茶,他又道:“老弟。你是個幸福之人,不論將來如何,至少你業已有一段美好容子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傢在內,可以說連一天這樣的恬怕的生活也沒有享受過……”
  微微一笑,仇忍道:“但人是不能滿足的,尤其是,像變樣的溫馨生活,哪一個不想永遠過下去呢?”
  他又輕喟一聲,接着道:“怕的是不該到自然的終途時便突兀遭到了破滅,這並非不可能的,尤其對一個江湖中人來說。”
  屈無忌沉靜的道:“但你與衆不同,老弟,除非那人瘋了。他怎敢來破壞你的家庭,打擊你的幸福?你不是別人,你是‘天魁星’,在你來說,有足夠的力量防止一切人為的陰謀。”
  仇忍搖搖頭,道:“百密終有一疏,老哥,誰也不敢保證一輩子穩操勝券。”
  籲了口氣,屈無忌道:“便是這樣吧,那意圖傷害你的人難道不怕你的報復麽?沒有人願意把惹像你這樣的辣手仇傢。”
  笑了笑,仇忍道:“你太棒我了,老哥,但事實上卻並未如此。”
  瞪了大眼,屈無忌道:“你是說……”
  仇忍低沉的道:“有時候,一種特異的衝擊力會浪滅掉人們的理性,也有時候,一種深沉的仇恨感會使自己不畏一切,老哥,人在這些種情形下,便不能依照一般常情去判斷了,他們可能無所不敢為,所以不同意你方纔的論調,其原因就在這裏。”
  思忖了一會,屈無忌臉色有些陰錯的道:“我這幾日來,一直在猜測‘八忠社’的人會不會來報復我們,經過我的一再分析考慮,我認為他們不敢來的可能性較多,因為現在除了我之外更增加了一個你,他們會為了我的這件事而正式開罪你,再結下一個強仇,所以我斷定他們將就此自行了臺,衡量一下利害,他們也該這樣做纔有道理……”
  抿抿唇,仇忍道:“你是這樣認為麽?”
  嘆了口氣,屈無忌道:“可是,經你附纔一說,我不覺又憂慮起來,是的,你說得有道理,人在一種特異的衝擊力與仇恨心作祟之下,會悍然不顧一切起來的——我自己就有這樣的經驗,而‘八忠社’那一群畜生更是狠毒狡詐,陰險殘酷,加上心眼狹窄,越想就越不要啦!”
  仇忍平靜的道:“不用想,我早已推斷‘八忠社’的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你想。假如他們不敢惹我。草亭之前,他們怎敢主動嚮我攻擊?況且那個時候他們的力量還並不雄厚呢。‘八忠社’這一群人稟性剽悍瘋狂。囂張強橫,我在很久之前已聽說過,而我也瞭解人性的愚魯與那般原始的潛在獸性。是以我便沒有老哥你這樣的樂觀了……”
  四周一看,屈無忌忽然有些激動的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的家庭幸福受到什麽破壞,何況這又全是為了我,便是豁出生命去。我也要一力承擔,否則,我的罪就無可補償了!”
  哧哧一笑,仇忍道:“或者事情不如你想象中的惡劣也未可定,先不用自責太甚,屈老哥,便是發生任何意外也怪不得你,我早說過,這全是我自願如此,一切後果我業已不計了!”
  屈無忌道:“對了,我想馬上去找‘八忠社’的人,和他們當面解决問題,並育明這件事與你毫無牽連,任他們怎樣,我也自行承擔了!”
  仇忍道:“替我開脫掉?”
  用力摸頭,屈無忌大義凜然的道:“不錯,解鈴還須係鈴人!”
  皮笑肉不動的,仇忍道:“他們會幹掉你!”
  屈無忌雙目一睜,大聲道:“我會撈個夠本,至少不連累你……”
  倏然一聲冷笑,仇忍道:“既然你最後還是死在他們手裏,老哥,我當初救你的意義又在何處?我又何須如此麻煩?”
  一下子呆住了,屈無忌空聲無言,仇忍又冷冷的道:“而且,正如你所說,‘八忠社’的人是一群奮牲,一群野獸,根本毫無人性可言,假如他們要找我報仇,你死了也是白死,一點也啓示不了他們什麽,一點也改變不了他們什麽,他們仍會前來找我,仍將弄個血雨腥風。老哥,講義氣須要看對象來的,而‘八忠社’的人,不是對象!”
  當然,屈無忌是相信仇忍所言的,“八忠社”在江湖上是挂了招牌字號的惡毒,陰狠,無所不用其權,他們當真會以屈無忌的自我犧牲便放棄對仇忍的懷恨麽?不消說,這答案是否定的!
  徵悟了好半晌,屈無忌痛苦的一抓頭髮,喃喃的道:“既不能如此……又該怎麽辦呢?”
  仇忍深沉的道:“等待。”
  屈無忌驚道:“如何等待,坐在這裏等他們來?”
  點點頭,仇忍道:“是的。”
  咽了口唾液;屈無忌道:“這樣……不妥吧?”
  仇忍緩緩的道:“因為我們不能離開此地去找他們,一旦離開,我的傢與傢中人就全成為他們的刀上肉了!”
  仇忍瞟了他一眼又冷酷的一笑道:“而且,我仇忍如果拖傢攜眷的躲避他們,非但他們承當不住,我也衹有抹黑了臉不必再在道上混了。”
  屈無忌艱辛的道:“雖是這樣……但,你的傢不就將成血海屠場啦?……假設他們會來尋仇的話?”
  仇忍冷靜的道:“如果他們敢來,也就如此。”
  臉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屈無忌吶吶的道:“都是我的罪孽,老弟……”
  搖搖手,仇忍道:“不,這全是我自願,當我下定决心要幫助你的時候,我業已準備有這個結果了!”
  張張口,屈無忌正想說什麽,小廳後面的桃花心木雕花門扉輕啓,一位雙十年華,嬌小嫵媚的女子已端着一方黑漆站花木盤裊娜行出,這是位少婦打扮的女子,她有一張清水臉兒,大大的眼,彎彎的眉,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一切全是小巧玲瑜的,就像一隻小巧的香扇墜兒,她白淨淨,柔生生的臉蛋兒上脂粉不施。顯得淨雅無比,襯着她那一襲使黃的羅裳,烏黑如雲的秀發,真是明媚極了,清爽極了,現在,她手托木盤。微微搖晃着雲鬢間的環佩,就那麽輕輕悄悄的走了過來。
  是的,這是仇忍的愛妻鳳嘉琪。
  用力吸吸鼻子,仇忍側首目註妻子,深情的笑道:“好香。”
  鳳嘉琪嫣然一笑,將手中托盤平放在小兒上,黑漆描花的木盤中,整齊的擺置着四碟精緻點心,那是一碟玫瑰千層糕,一碟油炸酥心餅,一碟七巧軟糖,一碟銀絲小春捲,看着這些粉紅的、金黃的、彩豔的、潔白的點心,尚未入口,便覺香氣撲鼻,還沒有嘗到,也可以想象其中的滋味之美了。
  轉嚮屈無忌,鳳嘉琪靜柔的道:“屈叔叔,你歇會再聊,先嘗嘗點心,我怕你傷後胃口弱,不適宜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這些點心全是比較清淡的,你試試看,還可口不?”
  屈無忌一躬身道謝,笑道:“包管好吃,我說弟妹,這點心尚未入口,光這陣陣香昧業已勾引得我饞蟲翻騰。口水直流了!”
  鳳嘉淇羞怯的一笑道:“屈叔叔大誇講了,我傢相公還吃不慣呢……”
  怪叫一聲,仇忍直呼冤枉,他道:“老婆,我什麽時候說吃不慣哪?哪一次吃你親手烹調的東西我不是差一點連舌頭也吞下肚去,而且你做多少我就吃多少,完全風捲殘雲,一掃而空,這可是冤屈極啦!”
  屈無忌先用筷子夾了一塊油炸酥心講進口,他慢慢的,仔細的咀嚼着,一連頻頻探味,一面晤晤贊美,咽下去了,他一伸大拇指誇道:“好,好極了,色香味俱佳,是我至今所嘗到的最好酥心餅,弟妹,你的好手藝!”
  臉兒喜悅的紅了紅,鳳嘉琪不好意思的道:“哪裏,是屈叔叔擡舉!”
  仇忍也不用筷子,伸出“五爪金竜”便抓。他一口一條小着捲,一口一塊幹層糕,塞得滿嘴食物,尚耐呷暖暖的道:“好吃,好吃……太好吃啦……”
  屈無忌大笑道:“老弟,人間雙福,你算占齊啦!”
  小心的半蹲下身子,鳳嘉琪體貼的道:“相公,慢點用,別噎着了,這些東西不好消化……”
  一口吞下,仇忍捂着肚子大笑:“沒關係,老婆,我這肚子裏能融得了金石。”
  鳳嘉琪雙手捧茶,容仇忍潤過了喉,她又回頭略略提高了聲音:“小福,給相公與屈爺擰手巾來。”
  很快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子推門而入,他手上以分盤盛着兩條熱氣騰騰的雪白麵巾,送過來分呈仇忍與屈無忌指擦手臉,然後又躬着身子悄悄退下。
  低籲一聲,屈無忌感嘆的道:“你真享受,老弟。”
  仇忍看看自己妻子,微笑道:“有人使我過着這種美好的生活,老弟。”
  輕輕垂下眼皮,鳳嘉琪小聲道:“相公,別在人前者誇我呀,人傢會說你寵我的……”
  哧哧一笑,仇忍道:“沒有關係,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命根子?”
  屈無忌豁然大笑道:“對,不錯,恐怕任誰娶了像弟妹這等的好妻室,也定然都會當做命根子了!”
  羞紅着臉兒,鳳嘉琪怯怯的道:“屈叔叔……其實我很笨哩,時常引得相公說我……”
  仇忍笑道:“老天爺,我疼你都來不及,哪捨得說你一句?老婆,我就差一點將你捧在眼皮子上啦……”
  含情脈脈的註視着仇忍,風嘉琪微現扭促的道:“相公……”
  仇忍笑道:“你下去歇會兒。”
  點點頭,鳳嘉琪嚮屈無忌福了一福,轉身走出幾步,又停住,她回過頭來,輕輕的問:“相公,午飯你想吃什麽菜?”
  仇忍想了想,道:“隨便,衹要你親手做的,青菜豆腐也賽過海參魚翅!”
  不覺又甜蜜蜜的羞紅了臉兒,鳳嘉琪默默下去了,望着她的背影,屈無忌不禁又羨又慕的道:“咳,老弟,你們成親說是有三年了,怎的,呃,看起來卻好像新婚夫婦般的甜蜜親熱?”
  喝了口茶,仇忍莊重的道:“這是愛,老哥,愛。”
  有些迷惆的,屈無忌道:“愛?”
  帶微一笑,仇忍道:“是的,衹這一個字,便代表了許多無限的意義,也包括了一切,夫婦之間,如果永遠保持相互間的愛,則非但三年,三十年他們的情感也不會有絲毫變化,他們會永像初婚那一天一樣的甜蜜月親切。”
  端起茶杯,屈無忌誠懇的道:“來,老弟,以茶當酒,衷心祝福賢伉儷百年好合,永不分離!”
  大聲言謝,仇忍舉杯深深的喝了一口,但是,就在他茶液入喉的一剎,耳裏卻聽到細細的一響,好像是什麽脆硬的東西崩裂了!
  仇忍連忙細察手中茶杯,忽然他怔了怔了,這衹留着金絲邊,玉也似潔自精緻的茶杯杯底,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紋縫——是剛纔他接受屈無忌的祝福時纔裂開的。
  發覺仇忍臉色不對,屈無忌納悶的問:“有什麽不對?”
  心裏像蒙上了一層陰影,仇忍似乎感到有些不祥的預兆,他並不迷信這種巧合,但是,對於那些淵遠留傳下來的古老傳說——那些怪誕的,神異的,迷離出奇的冥冥中自有註定的傳說,他卻不能完全摒棄子理智之外,因為那乃是超乎理智的,就在方纔接受屈無忌祝福的當兒,好好的一隻瓷杯竟然會裂了紋,而它為什麽早不裂,晚不裂,端在這個節骨眼上裂了呢?這是暗示一種什麽樣的意義呢?這是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冥冥中的主宰在告訴他什麽?抑是那能跨越時空的全能神既在用無聲的徵兆警示他什麽?這杯子,就這樣不可解釋的突然裂了紋……
  屈無忌一見仇忍的神色越發陰沉鬱慢,不覺心頭一愣,他舐舐唇,放低了聲音道:“老弟,怎麽了,你臉色這等難看?”
  警悟的“啊”了一聲,仇忍纔由一個迷失的幻境中回來,他苦澀的一笑,放下茶杯,淡淡的道:“沒有什麽……”
  疑惑的,屈無忌道:“沒有什麽?不會吧,老弟,怎麽這一下子你的神情就不同啦?可是,呃,我說錯了話?”
  搖搖頭,仇忍道:“沒有,衹是我忽有所感。”
  屈無忌愕然道:“有何所感?”
  緩緩站了起來,仇忍的目光投註在花窗之外,那裏,正是春光明媚,一片錦綉,景緻幽雅宜人,低沉的,他道:“我覺得,有血要染手了。”
  霍然站起,屈無忌忙問:“可是你忽然察覺了什麽?”
  笑了笑,仇忍道:“就是察覺了這一點——有血要染手了。”
  大睜着眼,屈無忌吶吶的道:“希望換一個地方,不要在這裏……”
  背着手踱到窗前,仇忍平靜的道:“恐怕要在這裏,老哥,我們無所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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