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iu Canyang   China   现代中国   (1941 AD)
瀝血伏竜
  作者:柳殘陽
  第一章 五月飄雪 將軍徵天山
  第二章 萬裏飛沙 郡主抗邊城
  第三章 火海沙坑 郡主出奇謀
  第四章 虹飛電掣 居士撼女怪
  第五章 逞奇枝 初鬥披風劍
  第六章 雪舊恨 滿馳施淫威
  第七章 火攻鐵甲 女傑出奇兵
  第八章 絶域救英雄 福晉柔腸庇義士
  第九章 鐵膽蘭心 郡主恃技闖虎穴
  第十章 愛深恨切 師太約戰神竜峰
  第十一章 劍膽琴心 報恩援豔侶
  第十二章 鶯嗔燕叱 玉女折飛竜
  第十三章 求靈藥 天池訪三怪
  第十四章 覓奇草 一意救伊人
  第十五章 大漢覆全師 清兵破回部
  第十六章 癡情延千裏 壯士救紅妝
  第十七章 千裏追蹤 劫囚黃河渡
  第十八章 鳳囚帝苑 回妃存堅貞
  第十九章 獨闖深宮 飛竜遭勁敵
  第二十章 慷慨就義 萬世誦香妃
  第二十一章 古洞潛蹤 深宵驚魔女
  第二十二章 廿年遺恨 刎頸謝敵人
  第二十三章 小屋避仇 孽徒弒瞎師
  第二十四章 盜巢失貞 一女刺渠魁
  第二十五章 奮志潛心 鐵爪撼昆侖
  第二十六章 遊聰漠外 古廟逢舊怨
  第二十七章 射影含沙 舊仇逢狹路
  第二十八章 匿跡避仇 俠士隱荒𠔌
  第二十九章 捨命存子 鬥鷹犬範老折足
  第三十章 半夜深宵 來鬼魅福晉魂驚
  第三十一章 雙絶陣圖 𠔌中鬥魔婦
  第三十二章 舌劍唇槍 妙語激老怪
  第三十三章 逞奇謀 一衲探清宮
  第三十四章 施妙計 雙俠擒虜帥
  第三十五章 刎頸見真誠妾 本真情郎非薄幸
  第三十六章 天池逢異士七日 囚洞三陰神功
  第三十七章 俏郡主 天池逢三怪
  第三十八章 勇俠士 千裏投藏邊
  第三十九章 鬧館三俠戕欽使
  第四十章 攻拉薩 貝子喪全師
  第四十一章 為虜作前驅 城頭飛魔婦
  第四十二章 癡情徒作苦 帳裏會紅妝
  第四十三章 鐵娘單劍闖拉薩
  第四十四章 孟郡主湖畔劫紅衣
  第四十五章 三度竜虎爭 魔娘逢勁敵
  第四十六章 兩番生死戰 壯士演神功
  第四十七章 戰強仇巧施玄玄掌
  第四十八章 剋大敵妙奪離火劍
  第四十九章 刺魁中副車火炮轟拉薩
  第五十章 梵宮喋碧血 英雄走藏邊
  第五十一章 雪山夜嘯 萬裏逃女俠
  第五十二章 隔年懷恨 古墓鬥雙魔
  第五十三章 中姦計墓中囚麗妹
  第五十四章 墮危崖荒山逢俠隱
  第五十五章 七載覓嬌娃 野林驚異魅
  第五十六章 千山追宿怨 冰𠔌睏雙醜
  第五十七章 長索渡雙魔 貝子延異士
  第五十八章 暮林誅三怪 金殿逞詞鋒
  第五十九章 探玉塔深宵斬黑蟒
  第六十章 鬥神巫奪命飛銀針
  第六十一章 石油引索 火攻銅鼓關
  第六十二章 真假郡主 大敗福康安
  第六十三章 劍掌連環敗雙醜
  第六十四章 荒原篝火話狼神
  第六十五章 橫斷潮海 劫糧灕清將
  第六十六章 獨上崆峒 盜譜戲魔娘
  第六十七章 智擒魔娘 壯士探軍情
  第六十八章 奪劍譜 催魂法徒勞
  第六十九章 西土談異 神碑沒潭水
  第七十章 雪山獵奇 琴音退衆怪
  第七十一章 片語解癡迷 女俠下山
  第七十二章 古廟顯神功 妖巫喪膽
  第七十三章 窮搜萬重山 一姥臨崖逼俠女
  第七十四章 固守千仞嶺 萬衆一心保雄關
  第七十五章 關前血戰 萬軍刺貝子
  第七十六章 火海拯危 二妹鬥雙醜
  第七十七章 霹靂飛人 深淵駕長索
  第七十八章 冰原扼險 雙劍蕩幹軍
  第七十九章 巨姦竊柄 假詔誅王子
  第八十章 妖巫施毒 雙俠入行宮
  第八十一章 睏山洞 烈火攻三雄
  第八十二章 再交兵 群俠戰雙醜
  第八十三章 情女囚幽宮 摘姦破伏
  第八十四章 英雄陷水陣 臥虎驚竜
  第八十五章 挾主竜虎 突圍走聖山
  第八十六章 殺姦平亂 糧盡撤雄關
  第八十七章 用反間 孟郡主巧施連環計
  第八十八章 戰懸崖 史存明力剋精神功
  第八十九章 運石填河 貝子渡天險
  第九十章 冰原濺血 志士隱邊荒
  
  瀝血伏竜(臺版)
  作者:柳殘陽
  第 一 章 一聲霹靂
  第 二 章 二渡關山
  第 三 章 三更魂斷
  第 四 章 血誓索仇
  第 五 章 金甲白髯
  第 六 章 惡沼搏命
  第 七 章 取義成仁
  第 八 章 驚虹破膽
  第 九 章 大澤遺恨
第一章 五月飄雪 將軍徵天山
  滿清高宗乾隆廿一年的春天,新疆天山南北一帶還是白雪飄飄,寒風凜冽。在天山山脈以北的準噶爾盆地上,出現了一支為數約四五萬的軍隊,在風雪迷天的當兒,浩浩蕩蕩,嚮南進發。這是一支滿清愛新覺羅王室的八旗精兵,由當時的大將軍兆惠、副將軍福康安率領,跋涉萬裏,勞師遠征,直嚮天山南路的回疆大舉進犯。沙漠上燃起了漫天戰火,草原上的維吾爾族和哈薩剋族的牧民,為了保衛回疆壯闊河山,妻女牛羊,和入侵的清兵展開了殊死惡戰!
  距離兆惠徵西大軍紮營處不到一百裏外,就是巍峨雄峻的天山,天山北部有一座“阿特朗瑪峰”,峰頂嚮陽那面,站立着兩個人,一個是須眉懼白的老和尚,一個是弱冠的少年。那少年穿了一身輕便的狐裘,頭頂上綰着明朝的發髻,手裏執着一柄明晃晃的寶劍,衹見他在峰頂嶙峋亂石之上,跳高竄矮,步伐似猿猴,身形如虎豹,一柄劍左揮右舞,閃閃生光,起初還可以看見人面身影,時間一長,捲做一團白光,翻翻滾滾,連人影也不見了。過了頓飯時候,少年突然把劍光一斂,現出全身,在一堆兩丈多高的亂石上,飛身一掠,跳了下來,神凝靜氣,抱劍收式,面不改色,氣不上涌。老和尚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存明,想不到你學我這套雷電披風劍法,不到半年,功力精進如此,真出乎老衲之想象!”
  那個叫存明的少年,聽見老和尚這樣一說,不禁面現得色,可是那老和尚再把面容一整,說道:“不過你的劍法雖有進步,還不曾到爐火純青之境。比如雷電披風劍裏第十六路“天雷行空”,變化為“電母揮袖”時,身於要起在空中一丈多高,連翻兩個跟鬥的,你衹翻了一個跟鬥,不能發揮出這路劍法的威力來。還有第廿二路“雷神殛妖”一招,要連人帶劍由空中疾飛下來,進刺敵人背脊的,你掠下時角度不夠,衹能刺着敵人頂門,敵人很容易一下閃過。總而言之,我這套雷電披風劍法,是采宇宙變幻之離奇,陰陽造化的巧妙,別創出來的,跟那些五行六合八卦,以及模仿飛潛動物形相的劍法完全不同,存明,這一套劍法練成,你就等於得到我的衣鉢了!”老和尚說到這裏,兩眼望着天邊遠處,微微一聲喟嘆!
  這練劍的少年和須眉俱白的老和尚姓甚名誰?怎的會住在天山上。這裏大有必要說明。原來跟着老和尚練劍的少年姓史,名字叫做存明,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明閣部督帥忠烈公史可法。當滿清入關時,史可法在江南擁立弘光皇帝對抗滿清,順治二年清兵渡江,史忠烈公督師揚州,力戰殉國,他的傢人子女在江西祥符縣故裏,幸免於難,鼎易之後,滿清大舉搜索效忠明室遺臣志士的親屬,史閣部兩個兒子當時在一位大俠張六奇掩護之下,輾轉到了西北,隱居在甘肅安西縣。史傢一連住了三代,直到存明誕生,滿清入關差不多一百年了。史存明的父親磷義,誓不臣事異朝,除了自己仍然穿着明朝衣冠之外,還把兒子改了存明兩字,表示始終心存明室的意思。那時候正是雍正年間,清朝的軍威漸漸伸展到西北邊陲來,史麟義知道安西不能安居下去了,便打算全家遷徙到新疆口外。就在史麟義全家人收拾行李,整裝待發的時候,門外突然來了一個須眉雪白的老和尚,直闖入史傢的大門。史麟義傢人正要攔阻,老和尚嗔目喝道:“老衲不遠千裏,特來接你們一傢到新疆口外,以保全史閣部的後代,你們還要阻攔嗎?”傢人聽見老和尚這樣一說,果然不敢阻攔了。史麟義急忙由內堂出來,一看那老和尚覺得有點面善,仿佛在哪裏見過一樣,不禁納罕起來。老和尚一見史麟義,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去年臘月晚上的事,距離現在還不到幾個月,記憶猶新,施主難道一下便忘幹淨了嗎?”史麟義被他這一說,方纔恍然大悟。原來去年臘月的一天,史麟義到安西縣城裏去采買一些年貨,預備過年,買完東西,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史麟義租了一架獨輪木車,和兩個同來的傢人把年貨堆到木車上,正要打點出城,這時候大街上突然一聲佛號,走來一個須眉俱白的老和尚,老和尚背着黃布香袋,手中托了一個木魚,史麟義剛和他一對面,便覺得這老和尚眼睛十分銳利,炯炯有光,好像電火一般,不由心裏動了一動。那老和尚打量了史麟義幾眼,忽然喃喃說道:“天黑了,提防有狼,這兒的狼真兇呢?”他自言自語的說了這兩句話,便飄然去了。史麟義覺得十分詫異,當下也沒理會他,推車出城。鼕日苦短,主僕走不到十裏路,大已黑下來了。史麟義正要點起車燈,冷不防背後響起一陣馬蹄聲來,史麟義回頭一望,半裏以外,現出兩騎馬來,馬上坐着兩個黑衣騎客,一溜煙般朝着自己車子衝來。
  史麟義吃了一驚,他知道西北路途不靖,馬賊強人之類隨時出沒,不過自己身邊沒有多少錢銀,就是連同獨木車上的年貨在內,所值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如果這兩個是馬賊強人,要劫自己,也太過沒有眼力了!就在那兩騎客距離自己不到二十丈的時候,暗影裏突然嗖嗖兩聲,側面飛出兩道白光來,直嚮那兩個騎客射去,這兩騎客慘叫一聲,撲通撲通,先後滾鞍落馬,半下也不動彈,那兩匹馬卻風馳電掣也似的跑去!史麟義嚇得魂飛魄散,兩個傢人也覺得手足無措。忽然聽見耳邊一個蒼老口音說道:“兩衹狼已經死了,快些回傢去吧!以後少到縣城走動,官府派下來的鷹爪子還多着呢!”史麟義方纔醒悟過來,今晚追躡自己的那兩個騎客原來並不是什麽馬賊強人,卻是滿清官府派下來的爪牙鷹犬。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安西縣街上遇見的老和尚。老和尚走過自己身邊時,自言自語說有狼,無形中給了自己一個警告,可是自己沒有醒悟,幾乎遭了這兩個鷹犬的毒手。好在老和尚跟蹤追來,救回自己性命!史麟義開口叫道:“老禪師,我史某人今天承你救了性命,大德不敢言報,請你老人傢賜示法號,或是現身出來相見!”說也奇怪,史麟義說了這幾句話,對方反應寂然,史麟義再喊了兩遍,暗影裏仍然沒有回答,原來那老和尚已經走了!主僕三人捏了一把冷汗,推着獨輪木車返回傢裏,內心惴惴了許多天,幸而沒有發生什麽事故,方纔安定下來。可是過了年後,青海羅卜藏丹津汗叛亂抗清,清廷派大軍入青海撻伐,安西縣是甘肅中部的要衝,清兵的輜重車隊,好幾次由安西地面經過,史麟義覺得煩惱起來,打算全家遷徙到新疆口外去,恰好老和尚上門求見,史麟義認得那老和尚正是去年臘鼕夜裏狙殺滿清官府捕快的人,不禁肅然起敬,拱手說道:“原來是老禪師法駕光臨,史某有失遠迎,法號還未請教!”老和尚笑了一笑道:“貧衲法名智禪,嚮來在新疆口外北天山居住,去年無意中助了施主一臂,殺了兩個蘭州官府派來的鷹犬,現在第二批鷹犬快到了,施主還是早日喬遷,方為上招!”史麟義回答道:“實不相瞞,晚生打點行裝,為的就是日內喬遷,老禪師來得正好,一齊上路便了!”原來這老和尚名叫智禪上人,俗傢名字叫耿仲偉,他的父親是福建靖南王耿精忠的遠親,耿精忠在康熙初年參加三藩之亂,被平走後他父親帶傢眷逃往西北,輾轉到了新疆口外,父親水土不服死了,耿仲偉幾乎陷入絶境。好在這時候遇着了峨嵋派的高僧一葦上人,給耿仲偉剃度,易名智禪,引到北天山上,收做徒弟,傳了他一身本領和衣鉢,這就是智禪上人的出身來歷了!智禪上人的身世既然是這樣,所以他對滿清異族非常痛恨,可是這時候朱明已經亡了七八十年,愛新覺羅王朝統治中原的基礎遂漸穩固,自己是一個出傢人,能有什麽作為呢?衹有不時到甘肅玉門關口內行走,藉抒抱負,便有巧救史麟義這一幕。前事敘過,話入正文,再說史麟義一門老少,在智禪上人保護下,安然無事到了新疆口外,起先居住在哈密城。智禪上人看見史麟義的兒子存明,頭角崢嶸,天賦聰明,知道是一個可以造就的人材,便嚮史麟義說明了心志,要把存明收在自己門下,史麟義當然求之不得,滿口允諾,便叫兒子拜師。過了月餘,史存明便跟智禪和尚到了北天山的阿特朗瑪峰了!智禪上人本來不是天山派的傳人,他的武功是峨嵋派。因了史存明的祖上是大明忠烈故閣部史可法,當年力戰不屈,殉難揚州,梅花嶺上,留下萬世流芳的衣冠傢,所以智禪上人一心一意要把史存明訓練成一個蓋世奇絶的俠士,縱然不能剋紹箕裘,像先祖史閣部那樣名垂千古,至少也能成名漠外,替漢人爭一口氣。所以史存明上山第一年,智禪上人首先把自己耗費了多年心血,采取天山雪蓮冰芝等靈藥配製的碧沉丹取出來,給史存明服了,脫胎換骨,然後教他本門吐納之學,築下了內功的根基,方纔教他拳法劍術,史存明果然沒有辜負智禪上人的心血,前後十年功夫,已經得到峨嵋派武功的訣要,他起先上山時不過十一二歲,現在已經計二歲了!智禪上人見史存明的武功有了相當造詣,由第十一年起,便把峨嵋派瑰寶的雷電披風劍法傳授給他,這套雷電披風劍法,總共有一百○八路,變化繁復,不可方的,施展開來,真個有雷霆萬鈞的威力,智禪上人很小心的把每一招式指點史存明,還把自己身邊一把斷虹劍賜了給他,叫他天天苦練,這一天史存明練到雷電劍法裏面第三十招,智禪上人一連指點了他好幾回,史存明方纔漸明其中的訣要,智禪上人不由嘆一口氣道:“這套劍法自從明朝嘉靖年起,本派第八代祖師木尊者創立以來,一脈相傳,可是近百年來,本派弟子能夠精通雷電披風劍的,不過寥寥五六個人,你要好好的練,方纔不致辜負我的期望!”
  練了半天,阿特朗瑪峰漸漸披上一層夕陽的光彩,可是半山以下,仍然大雪紛飛,由上面望下去,蔚成宇宙奇景,因為北天山的群峰,平均海拔萬尺以上,高出雪綫,所以纔有上面太陽,下面落雪的奇觀。史存明覺得有點疲倦了,智禪上人方纔坐下來,史存明忽然問道:“師傅,前幾天我聽見山下的牧民說,滿清韃子皇帝平定青海之後,還不滿足,派了什麽徵西將軍帶兵到新疆口外來,徵剿回部,大軍不日就要開到天山來了,師傅,可有這一回事嗎?”智禪上人面色一變,喝道:“鬍說,你的劍術還未練成,山下的事管它做什麽?野心外騖,哪裏能夠練雷電披風劍呢?”史存明被師傅這一斥責,果然不敢再言語了,智禪上人這時候仿佛想起一件心事來,再也無心指點史存明的劍術了,他霍地站起身來,嚮徒弟道:“存明,為師到山下走一遍,約莫十天左右,便會回來,你將雷電劍裏那三招火候不到的地方,把它練好,知道沒有?”史存明唯唯應命,心裏卻暗自盤算,智禪上人提着錫杖,匆匆下山去了!
  史存明送師傅下山後,回到洞府裏面,所謂洞府,不過是倚山而建的一問石屋,史存明盤膝坐下來,做了一陣坐功,然後升火煮幾個饅頭吃了,看看屋中存糧,還夠半個月的用度,史存明把石屋的門關上,走下山來,他下山用的是輕身功夫,兔起鵑落,疾走如飛,不到半天,已經下了阿特瑪朗山,天山範圍很廣,北起伊犁邊界,縱貫新疆中部,一直蜿蜒到南疆去,面積縱橫三千多裏,山崗位也有不少溫泉熱𠔌,居住着人,阿特瑪山下有一座低𠔌名叫白熊𠔌,𠔌裏住着不少牧民,這些牧民全是維吾爾族,因為𠔌中有溫泉的緣故,白熊𠔌裏面的天氣和煦,一年四季,氣候如春,外面儘管大雪紛飛,𠔌內卻是緑野蔥籠,仿佛桃源樂土,史存明剛纔走入白熊𠔌口,樹叢裏突然嗤嗤幾響,飛出幾顆東西,直奔史存明的面門,史存明嚇了一跳,他連忙使個拿法,伸手一抄,把迎面飛來之物接個正着,原來是幾顆帶刺的硬殼果,接着樹叢裏發出一串銀鈴也似的少女嬌笑!
  史存明高聲大叫道:“伊麗娜!不用開玩笑啦,快出來吧!”話未說完,樹頂上刷刷兩聲,跳落一個維入少女來,這維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天真爛漫,圓姿替月,貌可羞花,全身肌膚自如羊脂,一身維族裝束,頭戴一頂五色絲帽,一頭棕黃色的秀發,披了下來,編成十幾根小辮子,她一看見了史存明,臉上就現出玫瑰花也似的甜笑,說道:“存明哥哥,將近一個月不見你來啦,一定是師傅管束得緊,不準你下山玩了,是不是?”史存明不禁面上一紅,說道:“不是管束緊,師傅老人傢這幾個月來,教我一套雷電披風劍法,這套劍法十分難練,所以我沒空下來,伊麗娜,聽說滿清韃子入侵回部,清兵不久就要殺進天山來了,是嗎?”伊麗娜秀眉一竪,恨聲說道:“怎的不是,可恨滿洲韃子,咱們回入世世代代居住在西北一帶,距離中土萬裏,跟他全無過犯,居然派兵來屠殺我們,我真不明白,人們為什麽放着太平日子不過,偏要打仗?”
  這伊麗娜是白熊𠔌裏一個牧民的女兒,她的父母親在許多年以前已經死了,大概在一年以前,伊麗娜在𠔌口牧羊,草叢裏撲出一頭野熊襲擊羊群,牛羊是回疆牧民的第二生命,伊麗娜捨命上前救護,維族習俗尚武,不論男女都要練習刀箭,可是野熊十分兇猛,伊麗娜哪裏是它的敵手,幾個照面之後,肩背已經被野熊抓傷,血流如註,眼看就要送命,好在史存明這天下山采樵,無意中經過白熊𠔌,忽然看見野熊追撲一個維族少女,這女子秀發紛披,花容失色,性命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史存明不假思索,摸出豹皮袋裏的金錢鏢來,一抖手,接連打出兩鏢,射瞎了野熊的雙眼,然後拔出斷虹劍上前,展開師門絶藝,三五回合之間,便自舉手一劍,刺透了野熊的胸膛,了結了這頭惡獸的性命。伊麗娜死裏逃生,對史存明當然感激萬分,她被野熊抓傷的地方,史存明也拿出金創藥來,給她敷治,經過這一次陌路救危之後,史存明和伊麗娜便成了一對要好朋友。維女嚮來率直,伊麗娜更是天真爛漫,胸無城府,她把史存明當做自己恩人。
  史存明也把她當做妹子一般看待,這對少年男女,不知不覺墮入愛河情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史存明不時背着師傅到白熊𠔌找伊麗娜談心,這情形差不多有一年。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史存明本來打算在伊麗娜的口裏,知道一點清兵入侵回部的消息,哪知被她這樣一反間,自己反而難於回答!
  史存明本想把滿清入關始未,漢人喪國之痛,以及清朝用兵回疆的因果嚮伊麗娜說明,可是回心一想,她是個牧民的女兒,頭腦簡單,不知滿清為何物,跟她說也是徒然,衹好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大明白,不過要打仗的不是中原的老百姓,而是滿清皇帝,他們把你們祖上生存下來的土地吞併,要搶奪你們的牛馬駝羊,還要霸占你們族裏的子女和財産,所以皇帝派兵來攻打你們!”伊麗娜愕然道:“哦!那麽中原皇帝不是好人了!是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壞的呢?”吏存明見她纏三夾四的,知道一時之間,沒法和她說得清楚,正要把話支開,忽然白熊𠔌的入口,傳來一陣人馬雜沓的聲響。史存明和伊麗娜出其不意,不由嚇了一跳!
  伊麗娜伸出玉腕來,一攀史存明的肩膀,叫道:“有人來了,快躲入樹叢裏!”他兩個連竄帶跳,一溜煙躲進𠔌口緑樹叢,找了兩株枝葉婆娑的鼕青樹,隱身伏在樹後。過了頓飯工夫,人馬聲由遠而近,𠔌口現出一列人馬來,史存明眼光銳利,看出那隊人馬是維族戰士,這些戰士個個穿了維裝,肩披紅中,佩着雪亮的長刀標槍,騎着伊犁健馬,一行一行,一隊一隊的通過𠔌口,那些維族青年戰士坐在馬上,一邊趕路,一邊齊聲唱道:
  “黃沙漠漠,地慘天愁,可恨的滿洲韃了,無理興兵,妄動幹戈,蹂躪了我們的草原,攻進了我們的牧野,霸土地,奪牛羊,搶婦女,鬼哭神號,山崩地坼!
  “好兄弟,拔長刀,執堅盾,動標槍,大傢齊心殺韃子,保家乡,維吾爾的戰士英雄無敵,斬敵頭瀝虜血,奏凱回傢見爹娘!”
  史存明自小在西北塞外長大,對於維入言語,當然精熟,他明白維人所唱戰歌的麯詞和意思,不禁熱血沸騰,緊緊握住拳頭,手掌不住出汗。維人戰士行列很長,看來在萬多人以上,過了個多時辰,還未走完,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史存明精神一振,因為這種車子名叫“毳車”,是回人酋長乘坐的車子,車沿上撐着牛皮帳,他有心要看看帶領維人戰士跟清兵周旋的,究竟是什麽人物?果然不出所料,過一陣車子來了,史存明嚮車子帳篷裏的人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咄咄稱怪!
  原來毳車上挺立着的,竟是一個妙齡女郎,這女郎全副戎裝,皮盔鐵甲,身穿貂裘,腰間挎着一柄連鞘寶劍,一張鐵胎彈弓,這彈弓的外表裹着一層金子,金光閃閃,映入眼目,女郎年紀看去有甘三四歲,模樣兒也很俊俏,可是十分英挺。史存明忽然發覺這女郎形貌像漢人,不是維人種族,正在大惑不解,旁邊的伊麗娜已經看出史存明的神情,芳心泛起了一層輕微的妒意,說道:“喂!這女子很美嗎?她是回疆有名的金弓郡主呀!”
  史存明哦了一聲道:“金弓郡主,這個名字不錯!”伊麗娜道:“咱們回疆有兩個出色的美入,一個是大和卓木酋長亞巴剋的妻於香妃娘娘,這位香妃娘娘是天女下凡,身上用不着擦香粉,天然散發出一陣香氣來,這香氣非蘭非躊,令人嗅了神清氣爽;另外一個就是金弓郡主了!她是小和卓木酋長亞圖特的妹子孟絲倫,這位金弓郡主的本領可大極啦!”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史存明急忙問道:“好到本領怎樣,你說!”伊麗娜望着孟絲倫的毳車駛過𠔌口,她的背影也被幾面硅旗遮住了,方纔笑了起來,說道:“你瞧你急成這個樣子,好,我說,這位孟絲倫據說不是回人,是一個漢人的女兒,不知怎的,被人傢棄在沙漠裏,給老和卓木酋長收留,認做女兒,便成了回疆的郡主,她小時遇着奇人。據說是天山上的尼姑,傳了一身武功劍術,真個有飛行絶跡,來去無影的本領。孟絲倫還有一手功夫,就是用彈弓打彈子,不論追飛逐走,或是射人取馬,百步之內,必然中鵠,並且還可以用連珠彈的手法,同時打中十幾個人。有一年她在庫魯山打獵,恰好塔山部的小酋長也在獵場,看見孟絲倫生得美貌,居然要恃強擄她回去,做自己第四個老婆,哪知道人才上前,便吃孟絲倫發出一陣冰雹也似的彈雨,打傷了三十多人,把他們打得雞飛狗走,叫苦連天,結果她還追上前去,抓住塔山部小酋長,用劍割掉了他的鼻子和雙耳!”史存明失聲叫道:“好本領!”
  伊麗娜瞧了他一眼,笑道:“金弓郡主這個名字,就是由庫魯山一役得來,這位郡主不但武藝高強,她還精通三韜六略。行軍布陣之法,真稱得起是個女中豪傑,你愛她嗎、追上去吧!不要像塔山部小酋長一樣,給她割掉了鼻子呀!”史存明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妹子真會說笑!”他忽然皺了一皺眉頭,說道:“這回金弓郡主帶領大隊入馬經過天山,一定和滿洲韃子打仗,聽說滿洲徵西大軍距離天山不夠一百裏,她這次必定和清兵主力撞個正着,少不了有一場激烈血戰,一嚮平靜的天山,今日恐怕難免戰火蔓延了!”說罷不勝浩嘆!
  這時候維族戰士的騎兵部隊已經過盡了,又現出一隊輜重部隊來,是好幾百匹雙峰駱駝,每一匹駱駝都背着三四個皮袋,十分沉重。史存明道:“妹子,你看駱駝背的是什麽!我看它一一定是糧食!”伊麗娜嗤的一笑,說道:“呆子,我們維人打仗完全不靠後方補給,每個人身上都有糧包水袋,在沙漠裏奔馳來去,如果帶了一大批輜重,豈不是自找麻煩嗎?依我猜想,駱駝隊背的皮袋决不是糧食!”史存明道:“哦!如果不是糧食,那是什麽?”伊麗娜很有把握的說道:“什麽東西我不曉得,金弓郡主用兵如神,她帶的一定是殺滿洲韃子的利器,你如果不相信,衹管耐心等待,不出十天,金弓郡主必定打一場大勝仗!”兩人正在說話之間,駱駝隊已經過完了,白熊𠔌裏面的維人,紛紛出來,伊麗娜是個少女,面皮薄嫩,她恐怕被人說自己有了情郎,加以嘲笑,慌忙對史存明說道:“你今天來得不巧,金弓郡主帶領大軍過境,𠔌中人完全驚動了,你回去吧!過幾天來找我!”這時候史存明一顆心完全放在金弓郡主的身上了!他並不是迷惑於對方的美色,而是抱着一顆好奇的心,想看看這貌美如花的金弓郡主,怎樣指揮維族戰士和清兵打仗,史存明嚮伊麗娜招了招手,便自折轉身來,飛也似的跑離白熊𠔌不提!
  再說史存明展開輕功提縱的身法,兔起鶻落,疾走如風,不到片刻工夫,已經把金弓郡主的大軍追上。衹見這一大隊維族戰士,人馬整齊,在山𠔌裏行走,蜿蜒數裏,勢若長蛇,雖然有許多入馬,行列卻不見一絲一毫的紊亂,一望而知,是經過節制訓練的雄師,史存明十分欽佩,他跟在大軍的背後,不即不離。走了半日,大概走出三十裏路左右,天色漸漸黑下來了,維族戰士點起火把來,山𠔌火光點點,猶如星羅棋布,坐在毳車上的金弓郡主孟絲倫傳出號令來,現在夜幕籠罩大地,大軍暫時在山𠔌裹紮營,明日繼續行進。命令一下,萬多名維族戰士,紛紛下馬,一二十人一隊,各自揀了嚮陽的地方紮營,他們由馬背上抽下帳幕布紛紛架設起營幕來,孟絲倫由車上跳下來,她身邊有一隊女兵,立即架設了一個帳篷,帳前插了一支羽旌,孟絲倫卸下貂裘皮甲,走進帳幕裏面去了!
  史存明伏在山坡上一塊大石後,俯瞰維族戰士的營地。他的埋伏處距離孟絲倫的帳篷約莫一箭左右,他耐心的等着。過了一會,孟絲倫換了一身輕裝由中帳裏出來,左右跟隨着八名女兵,衹見她用維語嚮傳令兵道:“召喚四個族長上來!”那傳令兵應聲去了。原來維吾爾人散居在沙漠裏,全是居無定處的遊牧民族,可是他們一群人中,也有一個首領,這首領就是“族長”!不到片刻,四個滿面鬍須的老年維族人跟着傳令兵來到帳前,叉手請安。
第二章 萬裏飛沙 郡主抗邊城
  孟絲倫道:“四位長老,我們這一次出擊清兵,憑藉天山險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可是清兵人數比我們要多三倍,四位有何破敵之策?”一個族長說道:“郡主,我們全是一勇之夫,衹會打仗,哪有什麽計謀,全憑郡主指揮調度便了!”孟絲倫笑了一笑,說道:“那麽我不客氣了,現在是下雪的天時,各位有過在雪地裏挖掘陷阱,捕捉野獸的經驗嗎?”四個族長聽了為之一愕,韃弓郡主傳喚他們到來,不是商量破敵大計,竟然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一個比較年青的族長恍然若有所悟,笑道:“郡主,在下雪的時候,野獸一定躲在洞裏不出來,可是雪止天晴之後,野獸便出來找東西吃!有些入在野獸必經之路挖下陷阱,上面鋪了浮土積雪,再用一頭活羊或是小鹿,縛在陷阱旁邊,野獸因為肚餓,一見了可以到口的食物,立即嚮前一撲,咕咯,它便掉入陷阱裏去了……”他還要滔滔不絶的說下去,孟絲倫截住他的話頭道:“夠了,這是一個譬喻,現在是下雪的天時,清兵好比野獸,他在下雪時候當然按兵不動,可是雪天晴之後,便出來找尋食物了,我們就假藉這一座天山來做陷阱,用獵物引他來,叫他自己跌落陷阱裏,那麽撲通一聲,我們便可以捉着野獸了!”金弓郡主說到這裏,不由引起一陣大笑!
  史存明伏在山坡上,聽得清楚,心裏暗暗佩服,想不到回疆裏面,也有這樣指揮若定的將纔,並且還是女子,金弓郡主這個名頭,真個是名不虛傳了,孟絲倫又繼續說下去道:“不過滿清的徵西將軍兆惠,也是一個將纔,用普通的埋伏計來誘他,他必然不上鈎,而且清兵人數有四五萬之多,要想一下子圍困住他,也不容易,我們索性在天山北麓的平原上,布下陷阱!”史存明暗裏納罕,他雖然不懂得用兵之法,可是包圍殲滅敵人,多半是在懸崖之下,狹𠔌之中,哪有在平地上圍困敵人的?四個族長也現出詫異神色來,那老年族長期期艾艾的問道:“郡主,我們在平原上挖掘一個可以坑陷幾萬人的陷餅嗎?這個工程十分浩大,眼前我們這一點兒人力拿去挖掘,恐怕也不能夠呀?”孟絲淪笑道:“非也,我不過是打個譬喻罷了,天山以北的地理形勢,我很清楚,每逢大雪後三兩天,必定雪崩,我决定給他來一個水火夾攻,你們知道我們駝隊背的口袋,裏面藏着什麽東西嗎?”那年青的族長說道:“聽說郡主嚮邊界上的老毛子買了一些貴重物品,敢情是這些東西了!”
  老毛子就是俄國人,由清朝初年起,俄人陸續蠶食我國東北西北邊陲的土地,關東三省和新疆一帶的土著牧民,個個都把俄國人叫做老毛子,這一點史存明也知道,衹聽孟絲倫嬌笑了一聲道:“當然啦,我老早預料到滿洲韃子始終有一天侵犯回疆,所以嚮老毛子買下這些物品,這次駱駝隊搬運的四百包東西,三百包是烈性火藥,一百包是銅鐵破片!”史存明心中暗想:銅鐵破片有什麽用處?金弓郡主再說下去道:“那三百包火藥是我準備用來火葬滿洲韃子的,那些銅鐵片用處更大,因為正反面都有倒立的鐵刺,如果撒在雪地上面,用浮雪遮蓋了,滿洲韃子的騎兵一騎上去,馬上上當!準保叫他人馬僕地哩!”史存明聽到這裏,方纔明白,不由吐了一吐舌頭,孟絲倫拿起一根撥火用的鐵叉來,在雪上劃了一幅天山草圖,說道:“你們明白了,我的作戰計劃是趁大雪霽上的時候,先派兩小隊騎兵嚮滿清韃子挑戰,引清兵大隊人馬殺過來,然後引到這一處山陽,咱們在這裏預先挖掘一百幾十丈長的土溝,把火藥埋好了,裝了藥綫,再在土溝上紮些空營,散布一些糧草輜重,滿清兵一見必定來搶奪,我們把藥引點着,一陣連環霹靂爆炸,滿清的騎兵一定嚮這方面逃,咱們在這裏伏下了刺馬蹄用的銅鐵碎片,清兵一到這裏,必定人仰馬翻,那時候這一帶雪山也崩倒了,韃子還能夠生還嗎?”孟絲倫把作戰方針大略說出來,四個族長拍手笑道:“郡主真是神機妙算,今回俺們一定打勝仗了!”
  孟絲倫被族長這樣的一贊揚,不禁面有得色,她口頭上仍然謙虛說道:“哪裏後來,要打勝仗,還得要靠大傢努力,今天休息一晚,明日清早起來,咱先撥四千名弟兄去挖掘土溝,最重要的是保守秘密,萬一風聲泄漏,被清兵知道了,就要弄巧反拙,知道沒有?”四個族長唯唯諾諾,孟絲倫又吩咐了一會行軍布陣的事,方纔叫他們返回營帳裏安歇。
  再說史存明伏在山坡巨石後面,把孟絲倫的作戰計劃,聽得一清二楚,他暗想回疆裏面,有這樣的奇才女子,真是意想不到!他過去一年來跟牧羊女伊麗娜來往,不過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於看待,從來沒有想到情愛這一方面,可是今天看見了孟絲倫,不知怎的,衹見她一舉一動、一談一吐,對於自己都充滿了無限的魅力,換句話說,史存明已經踏入情網的邊緣了,他怔怔的呆了一陣,忽然覺得頸際發涼,史存明擡頭一看,原來空中又下起雪來,自己的手足也覺得僵冷,他忽然想起自己真個是呆子,天色已經不早,所有維族戰士完全睡着覺了!自己難道要在雪地上伏它一夜嗎?不如找個地方過一晚,明天再作打算,史存明正要由石後現身出來,冷不防聽見左邊不遠地方一個口音說道:“咦!那些回子已經到達天山,在這裹紮下營盤了!”
  史存明吃了一驚,連忙伏倒身子,扭頭看時,眼裏看不着什麽,耳朵卻聽出一陣細微的響聲,他知道附近有人蛇行鶴伏,匍匐行進,連忙屏住了氣,過了不一會,左邊果然現出兩個黑影來,這兩個黑影全是皮衣皮褲,頭上戴着蒙面,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鬥篷,舉止十分嬌捷,腰間鼓卜卜的,似乎還帶着兵器,衹聽左邊那個蒙面人道:“老吳,那一座插羽旌的帳篷,一定是回兵主將的帳幕了,不知道帶兵的是哪一個人哩!”
  另外一個蒙面人冷笑道:“回疆不毛之地,哪有什麽出色人物?大小和卓木全是酒囊飯桶,聽說小和卓木有一個胞妹,名叫什麽金弓郡主,用兵如神,是回疆的花木蘭,我猜九成是她帶兵呢!”先前的蒙面客哦一聲道:“怪道昨天大將軍召見了那個嚮導之後,滿面笑容,事後據那個嚮導說,小和卓木妹於不但智勇雙全,而且貌美如花,大將軍是英雄,英雄當然愛美人了,哈哈,我們今天橫竪來到,何不去看看,如果真正是個雌兒,你我兩個人身上都帶了五鼓返魂香,索性來一套昆侖奴夜盜紅絹的把戲,將她偷了出來,帶回去獻給兆惠大將軍,真是奇功一件,哈哈!”那姓吳的蒙面人道:“要夜盜紅絹嗎?沒有那麽容易吧,老李廢話少說,兆惠大將軍派我們到天山來,就是刺探回子軍情,他們一共有多少兵馬?帶兵主將是誰,主力部隊佈置在哪裏,今天晚上探清楚了,回去覆命!”他的同伴說道:“這有何難?回子必定有站崗哨兵,我們擒他一個拷間,便不難逼出口供了!”這兩個夜行刺管說到這裏,各自把身子一伏,展開草上飛輕功,由史存明埋伏的山坡下,一溜煙的過去!
  這兩個夜行刺管到底是什麽人?原來他們是兆惠大將軍身邊的衛上,一個叫海馬吳青,一個叫黑牛李洪,他們出身全是陝甘有名飛賊,不但本領高強,而且輕功出衆,真個有日走千傢,夜盜百戶的奇技,後來兆惠將軍把他門招安,做了自己身邊衛士,這次兆惠奉了高宗皇帝詔命,證討回疆,大軍開到天山之下,便遇着了漫空飛雪,兵士個個呵氣成冰,難受苦寒,衹好暫時按兵不前,不過兆惠也是個十分精細的人,知道天山是回疆第一重險阻,大小和卓木酋長必定結集重兵在這裏,堵截清軍必經之路,所以派李洪吳青到天山來,刺探回兵佈置,哪知道他們無巧不巧,和史存明遇個正着,史存明看見他們,李吳卻是惜然不覺,少年英雄聽見了這兩個鷹犬滿口輕薄,不禁無明火燃起來,史存明心中暗想,自己跟着師傅學了許多武藝,今日正好及鋒而試,拿這兩個鷹犬試手,少年英雄主意既定,悄沒聲息的由山石後現身出來,半蹲半伏,跟在吳李兩人背後,衹見他兩個在暗雲掩映之下,一溜煙上了面前的高崗,這崗頂上站了兩個維族哨兵,腰佩長刀,背對背的站着。
  居高臨下俯望,吳青十分刁滑,他附着李洪耳邊說了幾句話,兩個一左一有的分開來,海馬吳青摸出一塊飛蝗石來,嚮這兩個維人身邊一拋,石於咕嚕嚕的滾落他們的腳下,兩維人嚇了一跳,連忙拔刀跑下來,察看究竟,吳李兩人等他走到山崗一半,出其不意,雙雙把身一縱,嚮這兩名維族戰士撲去!
  這一下有心暗算無心,而且吳李兩人都是清軍衛士裏出色的人物,當然撲個正着,他兩個展開擒拿手法,嚮維人的咽喉一扣,再用拳頭嚮腦門重力一擊,維人本來跟蒙古人一樣,自幼練習摔跤之術,絶不容易一下把他打倒,可是李吳二人出其不意,搶了先機,先用手臂一夾咽喉,使他叫喊不出聲來,然後當頭一擊,把這兩個維人打得天旋地轉,馬上暈了過去!
  兩侍衛打暈了維人,更不怠慢,把他們由地上扶起來,挾在肋下,正要拖到距離兵營遠一點的地方拷問,哪知道史存明已經忍耐不住了!他一個飛身由暗裏撲出來,斷虹劍寒光一閃,噌聲出鞘,手起一劍,“順手推舟”,嚮海馬吳青左肩刺去,可是他仍然守着規矩,不肯暗襲,在發出劍招的同時,喝了一聲:“狗賊看招!”吳青驀然警覺,立即把挾着的維人嚮地上一拋,接着身軀一矮,用個“梅花落地”身法,嚮旁邊一閃,陀蠃似的轉了開去,旋轉中拔刀出鞘,回身一刀,用“倒打金鐘”,嚮史存明雙腳砍去,那邊黑牛李洪也把俘虜擲在地上伸手嚮腰一按,抖出十三節鋼鞭來嚮史存明攔腰直撇,好一個史存明,不慌不忙,“蝦遊戲水”劍隨身走,上面一扭,下身一晃,便自閃開了刀鞭,把手中劍一緊,三個人影走馬燈般亂轉,鬥了三十多個回合,不分勝敗!
  史存明這套飛劍是智禪上人由武當兩儀劍裏變化出來,比兩儀劍還要繁復,共有七十二手變化,他這套劍已經練到相當火候,以一敵二,居然把兩個清營好手殺得守多攻少,連氣也喘不過來,再鬥半晌,兩個打暈在地的維族戰士醒來,一面高聲大喊,一面拔出長刀,猛嚮交戰三人直衝過去,因為這兩個維人被打暈之時,看不清敵人的廬山面目,不知道史存明和吳青李洪二人,哪個是敵,哪個是友?衝上來舉刀亂砍,吳李兩人卻是刁滑,互相打個呼哨,虛晃一招,奪路奔逃,史存明卻用維語叱喝:“姦細往哪裏跑!”騰身一縱,如大鳥掠空,竄過兩個維人頭頂,嚮吳李二人追去,海馬吳青突然翻身掉臂,嗤嗤幾響,打出一套三支喪門釘來,嚮史存明射去,史存明雙腳還未着地,他以為對方一定難以閃避,哪知史存明自小跟着智禪上人居住在阿特朗瑪峰,經過上人易筋洗髓的磨練,身法輕盈異常,而且峨嵋派的本領,着重輕功縱跳,飛騰閃撲,海馬吳青這三支喪門釘飛來,正合史存明的脾胃,他在空中一側,凌空一翻,斷虹劍光閃處,一個“飛鳥投林”,叮叮叮的三響,將三支喂毒釘打落雪上,史存明劍光輓處,連人帶劍嚮這滿清衛士的背心刺去!
  吳青估不到敵人空中格落暗器之後,還可以進身飛刺自己,不禁心膽俱寒,連忙用地堂功着地一捲,正要使用“懶驢打滾”的身法,直滾開去,哪知史存明的劍招很快,臨到刺落時候,寶劍嚮外一圈一掃,這下叫做“鐵鎖沉江”,吳青猛覺後背嗤一響,火辣辣的刺痛,原來他右半身齊肩以下,被史存明劍尖一劃,數層衣服全被刺破,鮮血順着劍鋒淌了出來,疼得哎呀一叫,撒手拋刀,幾個維族戰士跑過來,將他橫拖倒拽的生擒了去,黑牛李洪眼見同伴被擒,不禁大驚失色,可是他也是泥菩薩自身難保,哪裏還敢救人?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也似的逃去,史存明指揮維兵綁往吳青,再去追趕李洪,他已經跑得沒影無蹤!維族戰士衹好把吳青押進營地,史存明呢?不用說也跟在維人背後,一同進了金弓郡主的中軍帳!
  盂絲倫聽說有姦細刺探軍情,被自己人擒獲了一名,捉拿姦細的還是漢人,哪裏還敢怠慢,立即升帳。
  她看見維族戰士簇擁着兩人進來,一個是史存明,也即是擒拿姦細的人,劍眉虎目,英姿秀發,孟絲倫暗暗稱奇,另一個是被擒姦細,剝掉皮衣,是滿清侍衛的服色,尖頭縮腮,形容猥瑣,孟絲倫用純熟的漢語嚮他叱喝道:“你這東西好大膽子!居然混進天山來刺探咱們軍情,你叫什麽名字,快說出來,如果好好回答,還可以饒你的性命!”
  海馬吳青擡起頭來,昂然叫道:“你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徵西大將軍兆惠的帳前帶刀侍衛,姓吳名青,天朝要討伐你們這些回匪,大將軍派我來刺探你們一切情形,今天晚上一時失手,被這小子擒了,還有什麽好說,要殺要剮任便吧!”孟絲倫冷然一笑,嚮左右道:“孩子們,先把這傢夥帶下去,肩背後的傷痕,拿金創藥給他敷好,喂些飲食給他,快去!”左右回兵以為郡主必定大發雷霆,拷打姦細,哪知道盂絲倫不但不這樣做,反而要優待他,心裏非常不忿,不過她是軍中主將,令出如山,不能違犯,衹好把海馬吳青押下,史存明看見金弓郡主這樣輕描淡寫的放過了敵人,心裏有點不快,不過他並未現出神色來,孟絲倫嚮左右一努櫻唇,說道:“給這位壯士安排坐位!”回人所謂坐位不過是一塊皮席,一名女兵立即搬過一個駱駝皮的軟墊來,史存明面對着這位容光絶豔的韃弓郡主,衹好齦然坐下,孟絲倫道:“壯士高姓大名,怎會幫助我們擒住韃子姦細呢?”史存明被孟絲倫的豔光所懾,不禁期艾起來,面上微紅的答道:“我我,我姓史……”盂絲倫道:“我幾乎忘記了,左右,給這位英雄斟一杯乳茶!”她這一句話一出,兩個維人武士悄沒聲息,由後面掩上來,出其下意把史存明一夾,由皮墊上直抽起來,把他夾了一個結實,不能掙紮!
  這一下突如其來,史存明不禁大驚,孟絲淪變了面色,粉面凝霜的喝道:“好大膽的小子!居然用黃蓋苦肉計來騙我們,你以為犧牲一個同伴的性命,做一次戲,便可以混入我們軍裏做姦細臥底,是與不是、左右過來,把他牽出殺了,斬下首級號令!”
  史存明雖然不曾讀過許多書,他本身卻出身世代書香之傢,孟絲倫這幾句話他還明白,三國時周瑜要用火攻曹操的連環船衹,可是沒有法於把火船接近曹軍,便故意打了中將黃蓋幾十板子,叫他用苦肉計嚮曹操詐降,結果配合孔明藉的東風,一把火將曹軍數十萬水師戰船燒掉,這是歷史上收效最大,最成功的苦肉計,現在金弓郡主把自己當做苦肉計詐降的黃蓋!把自己今晚協助回人擒拿吳青與作是兆惠將軍預先佈置下的陰謀,怪不得她優禮吳青而要殺自己了!少年英雄勃然大怒,立即把身子嚮下挫,雙褪一弓,兩臂一揮,砰砰兩聲,竟把夾住自己的兩個維族武士,拋出七八尺遠!
  其餘的維族武士大喝一聲,個個拔出身邊長刀嚮史存明砍來,史存明大喝一聲:“不知好歹的東西!快些讓路,少爺要走,趁早滾開!”噌的一聲,斷虹劍寒光出鞘,劍光急電似的一旋,四五個維人的兵刃脫手拋起,他這下名叫“雷動萬物”,是雷電披風劍裏面的絶招,史存明剛剛學會幾天,這一劍完全是內勁的運用,宛似金剛巨杵一般,敵人如非高手,兵刃衹一撞着劍刃,立郎脫手飛去,其餘的維人不禁大駭,紛紛後退,史存明正要挺劍突圍,冷不防背後呼呼呼一連串破空響聲,原來金弓郡主孟絲倫摘下彈弓,安上彈丸,使用連珠手法,一連五粒彈子,照準史存明上半身打到!
  史存明手疾眼快,急忙用個“風掃落葉”,回劍嚮後一掃,叮叮叮,幾粒彈丸全被劍鋒彈落,接着一聲斷喝,身劍合一,疾如閃電也似嚮一直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的金弓郡主撲去,孟絲倫不慌不忙,嬌軀微側,玉手把弓弦一拉一扯,嗤嗤嗤,一連兩串彈子嚮史存明迎面激射過來;本來彈丸這類暗器體積小巧,打在敵人身上,照理未必能夠收到什麽功效,可是一般練彈弓的專嚮敵人要害下手,不是直取眼目咽喉,就是射嚮人身穴道。
  史存明正要低頭一閃,哪知道孟絲倫兩串彈九,臨飛到自己身邊時,突然嚮上一揚,兩串銀星似的,走成弧綫,拋過史存明的頭頂,這一下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由愕了一愕,正要想金弓郡主的彈丸怎的這樣古怪,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史存明一愕的時候,兩串彈九飛過他的頭頂,不到五尺,突在呼的一響,彎了回來,襲嚮自己背後,原來孟絲倫暗器手法,得過高人傳授,她這兩串彈丸直射出去,發出時候手力算得十分準確,一發之後的尾勁,還帶了嚮內收縮旋轉的力量,史存明不禁大大出乎意料,衹好嚮左一躍,啪啪兩聲,肩背後己着了兩彈,史存明剛要嚮右邊轉身,孟絲倫把弓弦一拉嗤嗤幾聲,又是兩串彈子連續而至,這兩串彈子總共有四十多顆,史存明就是七衹手臂,也是遮擋不來,衹好用地堂功貼地一滾,他一伏倒地上,兩腿彎啪啪幾響,連中四彈,史存明登時覺得兩腿麻痹,再山爬不起來,維人雪亮的長刀已經到了他的頭上,史存明眼睛一閉靜候刀下,哪知孟絲倫哈哈一笑,叫道:“不準傷他!”幾個維族武士收刀後退。
  孟絲倫滿面春風的站起身來,嚮史存明拱了拱手,說道:“壯士恕罪!我剛纔那一下不過故意相試罷了!閣下不是清軍姦細,也不是兆惠派來行使苦肉計的,請起來吧!”史存明這時候纔知道她是存心試自己,心裏本來覺得非常下快,可是看見孟絲倫懾人容光,勝雪膚色,和睨着自己的那一副嬌滴的神情,心中忿怒慢慢消失了,他等腿彎疼痛漸止。方纔站起身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孟絲倫吩咐左右再拿座位來,讓史存明坐了,方纔嚮女兵道:“把那乞姦細提上來?”這一回她眉含殺氣,杏面凝霜,史存明就在她身邊不到咫尺距離,也覺得這位金弓郡主雌威可畏!
  工夫不大,幾名壯碩女兵已經把吳青腳不點地的抓到中軍帳,吳青見孟絲倫剛纔優待他,還以為回人畏懼了天朝的聲威,所以禮待自己,準備求和,不期然帶出多少驕傲神色來,他一見了孟絲倫立刻叫道:“你們回人自從大清皇帝定鼎以來,到現在百多年,全不入貢,還包庇明朝遺孽,圖謀不軌,所以我天朝特派大軍到來,嚮爾回部徵伐,現今大軍壓境,汝回部危如壘卵……”他還要滔滔不絶的說下去,孟絲倫喝了一聲:“住口:你已經是階下之囚,在本郡主面前,居然還敢滿口放屁!”
  她把手嚮前方莊嚴地指了一指,說道:“我回人信奉伊期蘭教,得到穆聖垂佑,生於斯土,世代居住已有千年,以漢唐兩代的聲威,還不敢嚮我回疆無理欺壓,滿清不過是關外東鬍遺族,趁着明朝發生流寇之亂,乘人之危,踞了中原,霸占了中州錦綉河山,還不心足,傾動大軍到來,侵犯我回人世代居住的土地,還要說我們不朝貢嗎?請問我回人從唐朝肅宗年間,藉兵給天朝皇帝平定安史之亂後,對中原哪裏還有朝貢之例,滿清何德何能,居然要我們回人朝貢?我今天把你叫來,並不是嚮你求請,更不是打算嚮你們兆惠將軍停戰乞和,我來問你一句,兆惠手下有多少兵馬糧草,手下有幾員勇將,快說出來,不然的話,給你零碎苦頭吃時,便後侮莫及了!”史存明在旁邊看見金弓郡主不但口齡伶俐而且熟知歷史掌故,出口成文,暢通如流,不由暗裏佩服,並還欣幸回疆有這一位女傑。
  海馬吳青估不到金弓郡主把自己傳到中軍帳來,竟然打算用刑嚮自己迫供,不禁又驚又怒,他明白回族俗例對俘虜敵人,處决得十分慘酷,孟絲倫郡上聲明給零碎苦頭與自己吃,已經是用刑的表示,海馬吳青是緑林出身的底子,個性梟強,上下把心一橫,破口駡道:“賤丫頭,兆惠將軍手下有百萬雄兵,戰將千員,糧草夠一百年吃用,你跟天朝作對嗎,就死在眼前了,快跟坐在你身邊的小子睡覺吧!”底下是一連串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孟絲倫勃然大怒,霍地取出彈弓來,一拉弓弦,嗤的一彈,打中海馬吳青上唇,把他打得兩眼發黑。
  就在吳青張口叫出哎唷兩字的剎那,孟絲倫再把彈弓一拽,吧噠,第二顆彈丸飛過來,打中吳青口腔,不但舌頭打腫,連門牙也掉了幾衹,這兩彈把吳青打得口血直流,幾乎疼暈在地,孟絲倫方纔把彈弓嚮小幾,一放,叫道:“來人,先把他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
  幾個維族武士如狼似虎的過來,把吳青拖倒在地,吳青還要張口辱駡,可是嘴辱破了,舌頭腫了,滿口都是牙血,駡聲含糊不清,維人不由分說,拿過棗木造的軍棍來,嚮着吳青屁股和兩腿,一棍又一棍的用力痛打,把吳青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打完了二十棍之後,孟絲倫再把吳青提起來詰問,哪知道吳青仍然污言穢語的辱駡不休,韃弓郡主怒不可遏,下令再把他打二十大棍,這一頓打非同小可,吳青就是銅澆鐵鑄的身子,也再挨不莊了,二十棍還未打完,他已經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孟絲倫怒氣還未平息,就要吩咐把吳青帶去五馬分屍,肢解號令,史存明突然說道:“郡主,不要殺他,留下他的性命,還有用呢?”他隨便這一說,並不打緊,帳下侍衛和維族武士無不愕然,因為他們知道金弓郡主的個性很強,她說一就是一,沒有人敢說個二字,就是她的兄長小和卓木酋長也敬畏她,從來不敢違拗半句話,史存明不知顧忌,居然說出這些話來,毋怪他們個個愕然了!孟絲倫把粉面一沉,問道:“這給韃子當走狗的東西,下流卑鄙,可說話在世上也是多餘,怎的不殺了他呢?”史存明道:“留他多活幾天,對於郡主預定的埋伏計,更有用處!”他附着孟絲倫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孟絲倫嗤的一聲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真壞,我跟族長說的話被你完全聽去了,好在你不是清兵派來的姦細,不然的話,我整個作戰計劃便成畫餅啦!”史存明也仰天大笑。
  這天晚上,孟絲倫極力留下史存明在自己營裏,協助抵抗清兵,史存明想着自己師傅智禪上人下山的時候,曾經說過要十天半月的工夫,方纔回來,自己即使留在維人的隊伍裏,破了清兵回去,師傅也不會怪責!這時候他一心一意的盤想着幫助孟絲倫殺滿清的韃子,連白熊𠔌的伊麗娜也忘記了!閑活不提,過了三天,大雪漸漸停止,孟絲倫的埋仗部署,也順利地完成了十之八九,清兵卻在這時候,拔隊離營,浩浩蕩蕩的嚮天山進發。
  原來滿清的徵西大將軍兆惠,因為自己出師以來,將近一年,雖然深入回疆,殺掉了不少回人,始終沒有撞着回人的主力,他恐怕再拖延下去,破敵無功這個罪名,就要加到自己頭上,萬歲爺一發怒,自己非但前程不保,連腦袋也要搬傢哩!(乾隆十六年小金川再亂,高宗派張廣泗入川徵剿,用兵三年無功,張廣泅結果被皇帝砍了腦袋)所以他在大雪初霽的一天,立即下令四萬大軍,以奔雷駭電之勢,直嚮天山殺去!
  兆惠上次派吳李兩侍衛到天山刺探回人軍情,雖然辱命而還,吳青還被敵人捉去,可是李洪逃了回來,總算得到多少關於回人的軍情密報,兆惠知道維人佈置在天山的兵力,不會超過兩萬人,自己用四萬人展開進攻,而且這四萬人之中,一大半是精銳馬軍,必定穩操勝券!所以他充滿了信心,果然不出所料,清兵的先鋒部隊迫近天山還有四十裏路,前面突然現出兩小隊回兵來,想是維人派出來的遊騎,先鋒官吶喊一聲,長刀一招,清兵爭先恐後的殺過去,這兩隊遊騎卻是不經一戰,跟滿清的軍隊略為接觸,便自隊形分散,被清兵斬瓜切菜般砍倒了二三十人,其餘的紛紛潰退!
  清兵看見維人不堪一擊,越發助長了驕兵的氣焰,追南逐北,維人嚮天山腳下奔逃,滿清騎兵像波濤浪涌似的追上來,剎那之間,馬步兩軍完全脫節,步兵的兩條腿追趕馬軍不上,變成首尾兩截。
  滿清馬軍拼命追趕回隊,追了三十裏,前面一列沙丘,沙丘上插了一支青色大旗,迎風飄蕩,滿清的先鋒官名叫德欽格,手執鐵管槍,騎蒙古馬,他看見了大旗嚮左右親兵道:“這面旗一定是回子帥旗,誰能奪它過來,官升三級。賞銀千兩!”清兵聽了賞格,無不爭先恐後,奮勇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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