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柳残阳 Liu Cany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
大雪满弓刀
  作者:柳残阳
  第一章 千里长骑为孤雏
  第二章 仍怜文君起刀环
  第三章 长山恶客逼门来
  第四章 鹫羽寒锋断不平
  第五章 皓首西风不辞贪
  第六章 烟波白浪心自愁
  第七章 扁舟归得全仆姑
  第八章 如血红灯映当头
  第九章 父子有情娘无义
  第十章 再试镐锋邀寒月
  第十一章 岂知小泽有潜龙
  第十二章 剑利爪毒齐胁命
  第十三章 同沦天涯惜惺惺
  第十四章 还留一曲唱追魂
  第十五章 又见热血染弓刀
  第十六章 最是深挚舐犊缘
  第十七章 自来冤家偏路窄
  第十八章 振弦扬弓折鹏翼
  第十九章 铁胆血刃落红灯
  第二十章 大野狂飙显阴魂
  第二十一章 地狱无门投进来
  第二十二章 剑拔弩张凝煞气
  第二十三章 雷冷烟寒夺命来
  第二十四章 啮舌怒目杀通关
  第廿五章 缘来自是生情时
  第廿六章 风凌雨晦盟之誓
  第廿七章 密张罗网迎强仇
  第廿八章 烈火狂焰映碧血
  第廿九章 临危始知浩气长
  第三十章 天道莫非行仁恕
  第卅一章 金刚不老是慈情
第一章 千里长骑为孤雏
  四白落地的客堂里飘着淡淡的檀香,烟氲是从雕花高脚长几上那只黄铜兽炉中散发出来的,室内很静,一灯荧然之下,便静得有些孤寂了。
  雍狷默默的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青衣小帽的老人,他望着老人露于帽沿外的皤皤银发,望着老人满脸深刻交布的皱纹,也望着老人那双虽然略显混浊、却充溢世故与慈悲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老人,竟自心甘情愿跋涉千里、翻山越水找上门来,目的只为带来一桩口信……亲子的消息。
  初秋的夜晚,人的情绪原方该安详宁和,但是,此刻的他,却思潮如涌,感概万千。
  已经有了六年多了吧?儿子的音容笑貌业已模糊,然而对儿子的思念、对儿子的渴盼与日俱增,不能稍止,算一算,小家伙今年该有十岁了,十岁的半大小子,多招人爱,又多惹人疼。
  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由于喜讯来得太突兀,他倒有几分混噩噩的做梦似的感觉,兴奋过了头,反近乎麻木了。
  老人伸出手去端茶,皱皮松弛且筋络浮凸的那只手微微带着哆嗦,端起来的盖碗杯便响动着轻细的碰颤声,他启盖啜饮后,又规规矩矩的把茶杯摆在桌上。
  雍猖摸着颚上刚刮过不久,但仍然一片青森的须根。
  笑吟吟的道:
  “老丈的大名,说是叫荣福?”老人正襟危坐,双手搁置膝顶,向前哈哈腰身:
  “雍爷用不着客气,就直接唤我荣福就行,可别老丈老丈的称呼,我实在承当不起,听着也别扭……”雍狷豁然而笑:
  “好,我们是怎么顺当怎么叫;荣福,我那儿子,今年该有十岁了,他如今长得是个什么模样?还记不记得我的长像?”干咳一声,荣福陪笑道:
  “寻少爷从小就乖巧可爱、善体人意,如果愣要说他有什么毛病,单只缺了点小孩子那份活泼,寻少爷平时不大说话,极少嬉闹,老是独个坐在角落里发问,有时一个人靠在门边,能朝天上云彩巴望半天……小小年龄,偏犯得多愁,叫人看了都心疼,至于他的模样,简直和雍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我一见雍爷,就知道这必是寻少爷的亲爹了……”雍狷急切的道:
  “孩子还记得我的容貌么?”荣福肯定的道:
  “父子亲情,忘不了,寻少爷离开雍爷的时候,虽不过四岁,但雍爷的样子他一直牢记在心,他常对人说,爹是个中等身材的个子,结实健壮,国字脸孔,浓眉凤目外加一把大胡子,尤其爹的眉心中间生了颗红痣……他还记得雍爷亲他的光景,胡子扎得小脸好痛……”摸着自己腮颊,雍猖笑道:
  “小寻好记性,我以前可不一直留着胡子!最近几年才刮了去;哈哈,每次香他的腮帮子,小家伙就嚷嚷说好痒好痛……”笑声像一段忽然切断的音节,那么不调和的骤而中止,雍捐的神色僵硬了。
  他又沉沉的道:
  “那个女人凭什么不让小寻投奔他的亲爹?孩子可是我的骨肉!”雍狷口中的“那个女人”,乃是指他的逃妻杜湄。
  六年来,每次提起杜湄,他都习惯于如此称呼,这不止表露了他的怨恨,尤且显示出他的鄙夷与憎厌。
  六年多前,雍捐为了替一个武林挚交摆平一桩争纷,曾远赴关外展开斡旋,由于事情连生变化,发展趋向复杂,整整折腾了年把,才算料理妥当,等他兴冲冲的转回家来,却竞人去楼空。
  据他看家的老仆长根诉告,主母是在他离开之后半年出走的,跟着前大街设武馆的教头雷坚跑了,当然,杜湄不曾忘记席卷了所有能够携带的细软,另外还包括了他的独于雍寻。
  在杜湄卷逃的初期,雍狷不是没有找过,不是没有查过,相反的,他份发疯发狂一样四处去迫寻探访,而人海茫茫、天地悠悠,任他耗尽心力,却毫无结果。
  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累积下来,他也逐渐的泄了气,不得不使自己勉强淡忘……这么些日子里,他已能做到对杜湄的无动于衷,不能忘的,只是他的儿子。
  如今,天可怜见,儿子已有消息,但是,由荣福口中得悉,显然父子团聚尚有一段坎坷的路途要走。
  不敢仰视雍狷的眼睛,荣福低声道:
  “我在想,雍爷,姨三奶奶可能也认为寻少爷是她的骨肉吧……”提起杜湄,雍猖早觉得憎厌疏离的成份大于当初的愤恨与羞辱。
  冷冷一哼,他道:
  “当初,那个女人是跟着─个叫雷坚的江湖混子跑掉,不几年功夫,她却又换了户头,如今可好,竟垫给人家做三姨太去了,像这么─号水性杨花,不知贞节为何物的贱货,也配拥有儿子,更奢谈什么母爱?人只该有一个爹,我若不赶紧把儿子接回来,她还不知道要给儿子弄上几个呢!”荣福忙道:
  “回雍爷的话,我原就是为这档子事来的,寻少爷再三央求,无论如何,都要请雍爷早早前去接他团聚,他不愿意吃姓朱的饭,不愿意住姓朱的屋,他晓得他是雍家的骨血!”雍狷道:
  “那个女人可已给我儿子改了姓?”荣福摇头道:
  “三姨奶奶倒是想改,寻少爷说什么也不依,他─直就没忘记他的本姓!”雍狷笑了:
  “好,这孩子有骨气一─”顿了顿,他接着道:
  “荣福,你先前说,那个女人现在的户头、也就是你家主子,名叫朱乃贤?”荣福道:
  “是。叫朱乃贤。”雍狷道:
  “这朱乃贤,是干什么吃的?又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并且收他当小老婆?”荣福谨慎的道:
  “我们家老爷在当地可是个大财主,除了城里开得有─家客栈、─家酱困、两片酒坊之外,乡下还置得有二十多顷良田,光是房产就有七八处,在我们那里,提起朱员外爷,真叫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大的有名……老爷讨回三姨奶奶做小,约莫是三年多以前的事,听说三姨奶奶当时很不得意,呃,好嫁是秦楼楚馆走唱的营生,老爷在一次应酬场合里认识了三姨奶奶,挺看得顺眼,没多久就娶回来了……”撇撇唇角,雍捐道:
  “不过是个肉头。”荣祸搓着双手,颇为惮忌的道:
  “雍爷、有句话,不能不向你明说,我们老爷固然无拳无勇,大把的银于外剩下的不过是酒色财气,吃喝嫖赌,可是他身边有两个人却招惹不起,一个是他的胞弟朱乃魁,另一个是护院把头朗五,这两个人对我们老爷可忠心得紧,老爷说什么、他们便是什么,而老爷对三姨奶奶又百依百顺,言听计从,雍爷,所以你这趟去接寻少爷,可别打着一厢情愿的主意,只要三姨奶奶不放人,只怕还有得磨!”雍狷忽然露齿笑道:
  “荣福,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荣福上半身微向前欠:
  “我只听说雍爷也是武林中人,有一身好本事,尤其一张弓、一把刀上的修为更属精湛高妙,寻少爷给我提过好多次,他还记得雍爷的强弓利刃好橡比一般的型式要大上一号……”雍狷“喂”了一声:
  “我儿好记性,说得一点不错,可惜他当时年纪太小,尚不清楚他老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也不明白我这一弓一刀是拿多少光阴血泪浸淫出来的……”荣福担忧的道:
  “雍爷、那朱乃魁与朗五,你可识得?”雍狷摇头道:
  “不曾识得,亦无听闻。”荣福苦笑道:
  “这两个人的武功十分高强,而且性格怪异,举止乖张,不但朱府里外上下都畏之如虎,附近乡里街坊更不敢稍有触犯,雍爷去接寻少爷,务必小心他们从中作梗,最好能够避过─一”似乎并不认为这个问题会成为一个问题,雍狷淡谈一笑,随即又替荣福当前的处境做下决定:
  “荣福,你为了我儿子归宗,千里迢迢从‘铜泽县’来到这里、不辞艰难,吃尽辛苦,用心只在一个慈悲,凭借仅一个道义,容我向你深致谢沉,往后,你也不必回去了,就把我的家当做你的家,等把小寻接回来,你们一老一小,又可作伴啦!”荣福也没有虚套,老者实实的道:
  “不瞒雍爷,这趟代寻少爷远来寻亲,原就不打算回朱家了。事实上我也不敢再回去,幸亏这些年来,雍爷一直没有搬家,纵然费些力气,总算被我找到了,我也晓得,只要找着雍爷,便不愁安身,反过来,就怕得流落异乡唆……”雍捐笑道:
  “这地方住惯了,我人又懒散,几次有机会换个较好的环境,我都拖延下来,现在想想,主意竟是打对了;荣福,住址是小寻告诉你的?”荣福赞喟的道:
  “寻少爷别看年岁小,却是个有心人、他最早的记忆,原已很模糊了,只记得老家是住在一条横巷底,门口种着两棵白杨树,附近好象还有一座城隍庙,其它的情形就淡忘啦,是以他平常就趁着和三姨奶奶独处的辰光,有意无意腻着三姨奶奶谈些陈年往事,三姨奶奶只当他─个小毛头,又如何知晓孩子动的是什么脑筋?便这么点点滴滴,继继续续凑出了雍爷的现址……”雍卷狷觉得心窝里暖洋洋的非常熨贴受用,他笑吟吟的道:
  “孩子可是从小看大,小寻这宝贝蛋将来决错不了,越是这样,我越得快马加鞭去接他,别比那个女人把我儿糟踏了!”荣福道:
  “雍爷准备什么时候启程?”雍狷毫不考虑的道:
  “明天,明天─大早我就上路,从我们‘南浦屯’,到‘铜泽县’,算算有上千里的路程,快马趱赶,伯也得耗个十天八日的功夫,迟不如早,我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哩。”从椅上起身,他又接着道:
  “等一下我会交待长根,叫他好生照拂你,荣福,在这里不必拘束,怎么方便怎么过,夜深了.现在你跟我来,先带你去住处看看……”荣福提起椅脚下的包袱,脸上流露着安定后的满足神色,对他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欲求都不高,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处所,心里就踏实了。
  雍捐这匹马,名唤‘乘黄’,矫健骏昂,顾视深稳,油光水滑的棕黄色皮毛,每在肌肉颤动下有如波纹映闪,四蹄沾地,沉潜静悄,颇有腾跃之间,立可驭风而去的飘逸之态。
  “乘黄”只以不徐不疾的小碎步悠游奔驰,看它扬首飞鬃、流水行云似的模样,足见精力充盈,后劲无穷,访若照这种势子跑下去,一辈子都不必歇息了。
  此时,日正当中。
  秋老虎的炎热,仍然挨着几分盛夏的余威,阳光当顶照晒,一样能烤得人头皮出油。
  混身是汗,雍捐头上虽戴着竹笠,一袭玄绸夹袍却腋背尽湿,粘搭搭的贴在肌肤上,觉得相当的不舒服。前面出现了一片疏林,林边尚有座半塌的、不知是属于何族何性的宗词。
  祠内祠外,只见蔓草烟荒,鬼冷冰清,好象已经有很多年不续香火了。
  “娘的,且打个尖,歇歇晌吧。”雍狷自己对自己说,边圈转马头直往祠门前靠近,人马隔着有一段路,阵阵凉风已吹拂过来,轻柔幽沁,好不爽意。
  下了马,雍狷左手提着羊皮制就的弓囊,右手拎着牛革为鞘的双环大砍刀,匆匆迈步踏入祠堂……
  人从大太阳底下一走进阴凉地,那种舒坦就甭提了、他长声吁─口气,随地放下手中家伙,就待找寻水源,打算先洗把脸,去去暑热。
  抬眼处,不曾发现水源,却猛的看到半截人影晃映在神案之前,雍狷不由微觉吃惊,定神细看,可不正是半截人影?怎么说是半截呢?原来那人是盘坐着的,有似老僧参禅,更令雍狷意外的是,居然还是个女人!舔舔嘴唇,雍捐调开视线,走到─边,开始专心寻找他的水源。
  在这等情景下,他习惯不搭汕,生人陌面的,却是说什么好?再则,保持距离,往往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在词堂四周转了一圈,雍猖没有看到哪里有水,或者林子里会有,他又懒得再跑出去,索性不洗脸了,只打算就地吨上一阵,尽早上路。
  直到如今,他不曾再朝那娘们看上一眼,但是,本能的感应,却总觉得有些怪异与反常。
  也只是刚刚合上眼皮不久,雍狷才将有点迷糊,轻轻的衣抉带出的风声已传入耳膜,有如两片落叶飘零……
  但当然不是落叶,现在还不到落’叶的时序,更且,叶片哪有会拐弯从外飘入的?睁开服;雍狷看到词堂里已经多出两个人来,屋顶破隙间透进的天光明明暗暗的嫁罩在这两个人身上,特别流露着一股狞恶阴邪的意味。
  这两个不速之客都是男性,一位身形瘦长,扁窄的脸孔上鼻削唇薄,双目锐利而冷漠,显示出乃是个心如铁石的角色,另一位却生得挺俊,唇红齿白,剑眉星眸,还挂着一抹不怎么带着笑意的微笑。
  两人并肩而立,他们先是注意神案前盘坐的女子,然后,始轻蔑的订量起雍狷来。
  于是,盘坐的女人缓缓起身,缓缓步出神案的阴影之外,雍捐渐次看清这女人的面目,忍不住心里暗赞一声;“漂亮!”那女人漂亮绝对称得上漂亮,不过形态之间却隐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感觉,似雪如冰,眼神流转波光寒洌,完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雍狷无来由的感到几分不自在,他望望那个女的,又看看另两个男的,不禁暗里嘀咕……这是怎么一码事?瞧光景,这男女双方,似乎不像是避暑气来的……。
  两个男人注视着女人,那扁窄脸孔的仁兄首先开腔,声调略显低哑:
  “很好,君仍怜,我们来了两个,你也正巧一双,彼此都不吃亏!”叫做君仍怜的女人连正眼也不向雍捐瞧上一下,只面无表情,冷冰冰的道:
  “我只有一个人,另外那位,素不相识,你们别搅混了!”有些诧异的又望了雍捐一眼,这人道:
  “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君仍怜不屑的道:
  “老实说,我还以为他是同你们是一伙的呢。”扁窄脸孔的仁兄神色一沉,怒视雍捐不友善的道:
  “朋友,你一不沾边,二不带旧,却跑来这里趟什么混水?你是冲着君仍怜来的,抑是冲着我‘血鹰’全天保来的?”一看对方两造正事不办居然把箭头朝向了自己,雍捐立时就有了火气,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另生枝节,多惹麻烦,只好压制情绪,强行忍耐:
  “老兄,这里是─座破落的词堂,词堂荒颓得连哪个宗哪个姓都搞不清了,我路过此地,因为日头大、天气热,只是进来避避酷暑,歇个晌,我又招谁惹谁了?怎么能叫趟混水呢?”那全天保冷冷的道: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你这歇晌的时间、地点,也未免挑得太凑巧了吧?”雍狷坐直身子,嗓门提高:
  “听着,老兄,你们各位若有什么过节须要解决,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毫不相干,生宰活杀,悉凭尊便,这祠堂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谁都有权利窝在这里,如果愣要拿这个借口找局外人的罗嗦,此情此景之,老兄,我并不认为是─种聪明做法!”全天保迟疑─下,转头问他的同伴:
  “明月,你以为如何?”唇红齿白的这位颔首道:“此人言之有理,他既与君仍怜无涉,我们还是赶办正事要紧。”全天保细长的双眉挑起,面向君仍怜:
  “姬秋风的事,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打不打算就此了断?”君仍怜晶莹明澈的一对凤眼中闪动着寒刃一样的光芒。
  她生硬的道:
  “全天保,要说薄幸,你不只是薄幸,你简直冷血、邪恶、没有人性,你骗了秋风的感情尤在其次,你更骗了她的身子,令她怀了你的孽种.─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贞操、一个丈夫、一个家,但是秋风的这些全叫你毁了,你如果爱她,为什么还要这么糟蹋她?如果你爱她,又何忍拋弃她?全天保,姬秋风的未来暗淡,幸福破灭,你就想几句话推个干净?”全天保表情僵木,无动于衷:
  “这叫周瑜打黄盖,君仍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姬秋风不是小孩子,设若她不心甘情愿,我能硬逼她上床?而不论事前事后,我从未向她承诺什么,这纯系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怀了身孕是她不自小心,与我何干?彼此逢场作戏,好来好散,想借此给我背包袱,却是谈也休谈!”君仍怜的唇角起了一阵抽搐,看得出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
  咬着牙道:
  “全天保,你这叫人说的话?秋风是个女人,她爱你,把一切都给了你,为了表示对你的情愫,不惜在毫无名份的保障下怀有你的孩子,她如何会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在玩弄她、欺瞒她,又把她当做一件泄欲的工具?全天保,她待你这样情深意重,你就拿‘男欢女爱’、‘逢场作戏’的态度来回报?”耸耸肩,全天保轻描淡写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姬秋风偏要钻牛角尖,我有什么法子?假如每个和我交往过的娘们都像她─样,我早就三宫六院外带七十二傧纪了;君仍怜,姬秋风是你的义妹,你最好开道开道她,男女之间,就这么一回事,我也决不是个好丈夫,劝她看淡点,别再纠缠下去了……”深深吸一口气,君仍怜的声音进自齿缝:
  “那么,孩子怎么办?已经四个多月了……”全天保七倩不动的道:
  “她想生就生下来,否则,拿掉我也不反对,完全随她的便,只不过,她若想生下孩子,将来可别指望归我姓全的宗!”白哲的脸庞上逐渐浮现了一抹暗青,这抹暗青像一股氤氲,从君仍怜的鼻根直透额门,她这时反倒出奇的平静下来:
  “全天保,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绝情寡义、始乱终弃?”全天保重重的道:
  “随你怎么说都行,姬秋风想和我再续前缘却决不可能,当然,婚娶之事,则更属荒谬,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涉!”点点头,君仍怜宛似古井不波:
  “全天保你不是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可怜秋风还对你存有奢望,痴心妄想你会回头……我答应过秋风,尽量挽救你们的感情,竭力引发你的天良,使你们的缘份还有接续的余地,现在看来,这一切都白费了……”全天保露齿而笑:
  “你是聪明人,君仍怜,也世故老辣,经验圆熟,你早该知道我和姬秋风的事乃到此为止,永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君仍怜起自鼻根、上通脑门的那股青气,突然问已扩展至整张面容,她原先柔美嫩白的脸蛋便剎时笼罩在一片幽绿惨淡里,看上去,阴森如鬼,妖异之极!
  退后一步,全天保镇定的道:
  “你好象不肯罢休,君仍怜?”冷凄凄的笑了笑,君仍怜的声音仿佛来处九幽,飘渺又怖厉:
  “秋风不能白白的被人糟蹋,被人牺牲,全天保,你伤天害理、造孽作恶,就必须替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鲜血更好的补偿了!”全天保凛烈的道:
  “君仍怜,我是看在和姬秋风那段交情上,才对你再三容忍,委屈求全,你可不要以为我怕了你,‘毒胆文君’吓得住别人,却唬不了我!”君仍怜的脸庞上是─片青绿,然而眸瞳中的光芒竞隐隐泛赤,她唇缝轻劝翕合,吐出来的字眼宛若─颗颗的冰珠子:
  “我不是来唬你的,全天保,我来是要一个结果,索─
  个公道,我必须为秋风讨回一点什么……─无论爱或恨,都行!”全大保恶狠狠的道:
  “你自以为你是什么人物?又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君仍怜,你想怎么样我全接着,你要流血?行,我们就让他流,且看是流谁的血!”缓援的,君仍怜双手仲向腰后,随即往上抬起,但见她手中各已多出─只金光灿亮的尺许尖锥来,尖锥从外表看去只是单─的锥头杆身,岂知双并合─,她纤纤五指分别转动,并合的锥体便逐渐旋开,变成两手凹锥,前后相连,锐利的锥尖形同多角菱形,即使凝止不动,也有星芒明灭,点点流闪。
  哼了─声,全天保傲然道:
  “君仍怜,我见识过你这‘两仪锥’,没有什么大不了!”说着话,他长衫一掀,“铮”声脆响,已拔出了那柄寒光四射的长剑,雪亮的剑锋若拥雪起霜,泛一层蒙蒙的雾氲,隔着老远,已可感到剑气森森,逼人须眉。
  ─边,那位唇红齿白的朋友似乎并末打算油手旁观,手腕翻处,已自肩后抽出他的尖刃……一把快得要命的鬼头刀!坐在那里的雍捐,当然已大致明白了他们双方冲突的内情,可是他决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意念,江湖原就是非多,能远着,还是远着为妙……虽说他比较同情君仍怜。
  唇红齿白的朋友微微一笑,向全天保道:
  “两个男人拼一个女人,我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天保,都是为了你哪:”全天保泰然自若的道:
  “因势制宜,解决问题才最重要,手段运用,便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君仍怜斜视这位英俊得可以的仁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你一一是谁?”鬼头刀倒贴于肘,这人欠欠上身:
  “‘百臂刀’江明月就是不才。”手上的“两仪锥”平举,君仍怜幽冷的道:
  “闻说江明月还算是个正派人物,今日一见,方知正邪早已不分了!”江明月的神情有点尴尬,却并不答腔,显然,君仍怜的讽刺毫未影响他“两个男人拼一个女人”的决心,正如全天保所言,要解决问题,是顾不得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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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仍怜文君起刀环
  全天保长剑上指,摆出的起手式是十分寻常的“怀抱一蛀香”,冷眼旁观的雍猖,─看就知道这是个诱敌的陷阱,下意识的,他希望君仍怜也能查觉出来。
  君仍怜身形倏转,她没有攻击全天保,锥尖划过半空,洒出一溜溜的星芒,星芒涌荡四合,却是以江明月为聚拢的焦点!鬼头刀起似长虹,“哩”声飞斩,锐劲未断,又绕肩回穿,刀光矫舞腾翻,像是无所不在,刃出刃现,神鬼莫测,又似百臂齐挥,寒焰交织,冷锋叠架,江明月功力之精湛浑沉,已大出君仍怜意料之外:
  很少看到那么美妙的空心斤斗一一君仍怜裙据飘展,连连做了七次方位不同,高低迥异的跃滚,她的动作不但密集快速,在极小的范围里几乎随心所欲的四处移转,尤其身法之婀娜、姿态之柔慢,直如驭云仙子,凌虚而舞。全天保全神贯注,─剑刺出,犹似电掣,他的长剑沉稳凝重,拿捏的关节又准又毒,剑刃所指,正是君仍怜第七次跃滚后着地的须谀,也就正是一般运气者旧力已竭、续劲未生的剎那空隙间!
  寒气森森的长剑逼胸而至,君仍怜在于钧一发中单足旋地,“霍”声半旋,手上的“两仪锥”并合交叉,“呛琅”一响硬生生架开了对方的锋刃,江明月便在此际蓦地一个大偏身逼进,刀如映雪,毫不怜香借玉的划过肩背,赤雾涌现的瞬息,君仍怜已踉踉跄跄歪出几步。
  全天保冷冷一笑,剑尖骤而抖成十一朵剑花,剑花飞舞,宛若来自九天之上的莲座,层层的莲憨衬合着参差的心蕊,齐往君仍怜身上罩去。
  尽管肩头上绽开一条半尺多长的血口子,尽管鲜血染红了衣裳,君仍怜却毫不示弱,她双目凝聚,灵活快巧无比的在四飞的剑花问穿梭翩闪,进退掠走,任由全天保长锋急催,亦未能奈何!江明月不笑了,鬼头刀挟着凌厉的劲势强攻而上,口中一面狠叱:
  “好个滑溜雌货,我就不信你有本事逃过我们兄弟的手掌心!”全天保跟着出声点拨:
  “明月注意,姓君的娘们极精腾挪之术,可别着了她的道──”一声大喝,江明月刀随腕起,刃并肘飞,竟然要以他狂猛的刀法硬将君仍怜逼入死角,并同时切断了其它三方的每一条迟路。
  君仍怜不上这个当,她双锥挑刺翻弹,招连招,式接式,有如流星曳泻,天河聚雪,搏截反击,快不可言,简直一点都不含糊。
  这时,全天保的长剑由上而落,剑刃焙布成一面扇形光辉,当顶压到,目地显然是要配合江明月的平面攻势,令君仍怜难以抗拒。
  扇形的光弧极快往下罩落,君仍怜突兀迎向江明月的刀式,她双锥齐并,豁力往外推拨,身形猝然倒起,两脚已蹴至对方面门!
  江明月没想到君仍怜居然胆敢以力制力,硬冲硬撞,大怒之下越发半步不让,猛仰头,蹲身拋肩,作狮子吼,鬼头刀倾注全力回翻,但是,却候觉锋刃─轻,抗力顿消,他在淬不及防的情形下立失重心,整个人都往前抢跌出去于是,金芒流闪如电,江明月的右颊、左臂、前胸等处迅即血溅肉裂,只在俄顷之间,他已连连挨了三锥,且锥锥痛沏心脾!
  全天保凌空暴扑,剑刃贴地并蹿腾射,寒光如矢,冷焰缤纷,君仍怜沾血的双锥尚未及收回,人已撞上墙,又一个反弹跌坐在地!
  不错,她是捅了江明月三锥,可是这三锥的代价却相当沉重,全天保便趁着她出手之际现露的破绽也立时回敬了两剑,─剑刺中腰肋,另一剑扎在她的大腿根上!
  君仍怜自然不甘就此臣服,她奋力挣扎着想站立起来,但已力不从心,几次撑起身子,又几次跌坐回去,反而因此波及伤口,血流得更多了。
  江明月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沾得满掌的鲜血,他愤怒的甩掉指间的淋漓的血滴,歪曲着五官,形容狞怖之极的嘶声吼叫:
  “这个该死的贱人,她竟然破了我的相,天保,天保,人交给我,我非要亲手杀她不可:”全天保的剑尖游移在君仍怜的咽喉之前,距离这么接近,几乎随时随地都可以致对方于死命;他当然了解江明月恼恨的原因,这位“百臂刀”向来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当经常以此自负,如今面孔上挨了一记,比绞他的心犹要痛苦,其怨恚之情,自则不在话下。
  斜过眼来全天保淡淡的道:
  “明月,用不着激动,君仍怜是你的了,你看着处置吧。”面容上是血花赤糊一片,已不见先前的英俊模样,江明月咬牙切齿的咆哮:
  “我决不会便宜了这个毒妇,我要一片片的削她、一寸寸剜她,我要叫她辗转哀号,哭天抢地,我要把她的身子拋出去喂狗……”全天保似笑非笑的道:
  “随你怎么样都行,明月,我说过,这女人是你的了!”混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君仍怜,丝毫没有畏惧惊恐的神态,有的只是仇恨,是不甘,她两只眼睛圆睁,额头上浮凸着细微的青色脉络,像煞一个法术失灵之后被困于一隅的女巫,透露着那等恶毒的报复意愿:
  “全天保……江明月,我并不在乎怎么死,我恨的只是未能将你们手刃当场,今天我没有为秋风讨还公道,便化为厉鬼,我也要找你们索命!”全天保仿佛隔着一条阴阳界做局外观,他悠闲自若的道: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君仍怜。”江明月挥舞着鬼头刀,张牙舞爪的叫:
  “你这个臭婆娘、死贱货,你毁了我的容貌,还敢强辞硬嘴,不饶不休,你且看我怎生消磨你……”君仍怜挑起眉梢,阴冷又不屑的道:
  “你可不要手软,江明月。”哇哇一声怪叫,江明月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君子风范、侠士气量,就和一头疯兽般扑向君仍怜,手起一刀,目标是想先割掉君仍怜的那只右耳。
  刀光骤闪,响应的不是利刃切肉的闷响,居然是金铁交击的一声铿锵,这犹不说,那股反震的力道更强浑如山,直把江明月倒撞出三步之外,整条右臂都发麻!不待江明月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全天保的怒叱声已经传来:
  “朋友,你这是干什么,真要趟温水么?”雍捐的双环大砍刀,仅只出鞘一半,还斜斜的伸拦在君仍怜的头顶上方,他的表情奇怪,不但有此窘迫,甚至带着茫然,不似一般打抱不平的人那种理直气壮或慷概激昂的德性。
  江明月一看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是雍捐,禁不住立时暴跳如雷,大吼大叫:
  “我操他娘,我早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路数,果不其然他是帮着那贱人来的,天保啊,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通通于掉拉倒!”收回刀鞘,雍狷用力摔摔脑袋,抹一把脸形色微显怔仲……老实说,他也觉得颇为迷惘,迷惘于自己怎会猛古丁来上这么一个动作?原先不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么?眼前的纷争,眼前的人,哪一边又扯得上关系呢?但想是这么想,说是这么说,为何却莫名其妙的插上了手?竞好比一种反射作用,只看到君仍怜情况危殆,尚不及心口相商,业已有了行动,这到底是怎么一个解释?全天保逼视着雍捐,厉声道:
  “要不是来上这一手,我们差点忘了这里还呆着你这么一号人物,说,你和君仍怜是不是一伙的?”雍捐有点尴尬的道:
  “不,我们不是一伙的,今日之前,我从来不曾见过她重重一哼,全天保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出手帮着这个贱人?”雍狷打了个哈哈:
  “说出来恐怕你们不信,我本来决不想管这桩闲事,两造双方,我一概不识,各位的梁子更与我无关,可是不知怎的,我一看到这女人身处危境,脑袋还来不及思量,意念─动,就不自觉的出子了,呢,好象做梦一样……”不待全天保回答,江明月已吼起来:
  “满口胡柴,一派放屁,分明是有心挑畔,执意启端,还编出这番鬼话来唬弄你家那个亲爹2你不是三岁孩童,亦非神智混沌,自己的行为岂有控制不住的道理?做梦?好,现在你就该醒过来挨刀了!”雍捐不大高兴的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江明月怒叱:
  “闭上你的臭嘴,你既然要替姓君的娘们出头,我们包准接着,娘的皮,我倒要看看,你算什么三头六臂!”雍狷沉下脸来道:
  “江明月,可不要逼人太甚,你那把刀上的功夫我瞻仰过了,还不到能叫你随心所欲的地步!”江明月“咯□”一咬牙:
  “你试试看……”轻轻摆手,全天保冷硬的道:
  “我们不想节外生枝,朋友,如果我们放弃对你的追究,你怎么说?”雍狷的视线转到君仍怜的脸上,君仍怜微昂着面庞,眼神清例而幽寒,她没有回视雍狷,充分流露着那种不屈不挠不领情的神韵,似乎是生是死,她早就豁出去了!
  全天保又紧钉一句:
  “你怎么说?”清理了一下嗓门,雍捐苦笑道:
  “呢,我以为,这个女人好橡不该死……”容颜候变。全天保火辣的道:
  “那么,你还是打算替她出头喽?”咽了口唾沫,雍狷感到措辞有些困难:
  “我的意思是,呃,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一个妇道,已经被你们伤成这样,能罢手,就罢手算了,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江明月气极怒叫:
  “她伤成这样?我呢?我的伤又怎样说?莫不成我就该白搭?!”雍狷心平气和的道:
  “也不是白搭,两头相抵,正好谁也不欠。”不耐烦的一挥手,全天保大声道:
  “少罗嗦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现在就夹着尾巴滚蛋,抑或要帮着姓君的女人和我们为敌?”雍捐看了君仍怜一眼,这女人还是保持原来的表情姿态,坚毅果决另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稍有一‘点不同的是,她的双眼已迷蒙,瞳仁中透着怔滞,坐在地下的身子也开始前后摇摆起来。
  又用手抹一把脸,雍狷叹口气道:
  “就算是天意如此吧……”江明月首先一声暴喝,鬼头刀像秋水映寒,“嗖”声横抹雍捐的颈项,去势之快,恍同电掣:
  雍狷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反应出现,他的左腕微抖.
  双环大砍刀露鞘半截,“锵”的一记金铁撞响,已准确无比的震开了对方来刀。
  于是,长剑若虹,候然之间剑尖便到了雍捐的眉心一一敢情全天保也在发狠啦。
  轻轻别过脸去,只是轻轻的一转,剑尖已落空擦过,雍狷右手拔刀,而几乎在他手指沾上刀柄的同时,雪亮的光华已耀眼炫目的充溢于祠堂的每一个角隅,全天保拼命向外跃蹿,却仍然留下一绍发丝漫天飞舞。
  江明月口中大声咒骂,运刀如风,锋刃错杂交织,滚滚而来,雍捐双日凝聚,就在对方刀锋接近的须灾,“哗琅琅”双环摇荡,一刀斜角上指,硬是插入刀阵之内,把江明月逼得惊慌急退!雍猖的双环大砍刀,比一般的砍刀尺寸来得大上一号,刀锋宽阔,接近两只成人手掌并排的幅度,其长四尺有半,背厚刃薄,双环大小若拳,分别嵌连在微微隆起的刀首与略带浅弧的刀脊之间,刀身整体呈现着强烈的银白色芒彩,明莹璀璨,冷洌袭人,而只看刀的份量之重,便晓得雍猖的臂力如何了!
  这么巨型的一把家伙,不要说砍实了,即便被刀身的任何一个部位碰上,恐怕也免不了折骨裂肌之苦,是以江明月虽然刀法犀利,招术花梢,人家偏能寻出那一丝破绽,镐锋骤入,活脱锐斧碎冰,他焉有不仓惶躲走之理?全天保身形回旋,做着极度快速的挪移跃闪,长剑便在他如此疾劲的游动下倏合倏吐,宛似毒蛇流窜,又若飞星点点,剑气破空,更迭声发出“哧”“哧”密响,一下子就阻绝了雍狷的进退之路。
  雍捐对全天保的剑势好象视若无赌,他双手握刀,壮健的躯体淬然原地打转,刀光随着他这种陀螺似的身法狂溢暴涨,便也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似的呼啸,冷焰进溅,果有怒□突来,山摇地动之威!连串的兵刃碰击声不绝于耳,火花明灭,流芒蹿舞,全天保忽的闷哼一声,歪歪斜斜抢出圈外,仓促下拿剑撑地,长剑却“当琅”脆响断为两半……剩在手中的一截,亦是残缺斑斑,裂痕处处了。
  雍猖并没有乘机追杀,他只是静静的望着着全天保,这位素有“血鹰”之称的老兄,眼下正是名符其号,变做一了只如假包的“血鹰”,前胸背外加两手两脚,纵横布列着的伤口.伯没有十好几条!翻起的肌肉白里泛赤,有的地方更深可见骨,鲜血溢涌下,全天保可真成了个“红人”啦。
  江明月略微犹豫,又待挥刀再上,雍捐摆摆左手,粗着声道:
  “慢着:”紧握刀柄,江明月口沫四溅:
  “你个王八蛋别以为吃定了,老于今天非和你拼个生死存亡不可!”雍狷把刀身拄在身前,重重的道:
  “姓江的,你是不是我的对手,心里应该有数,这且不说,就算你不怕死,难道也不管你这伴搭档的死活?眼瞅着他就不行了……”江明月大叫:
  “放屁,这点伤还要不了他的命!”雍狷嘿嘿一笑:
  “不错。伤是要不了命,只怕流血会流死他!”江明月被点醒了,赶紧侧首急问:
  “天保,天保,你觉得怎么样?还挺得住么?”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全天保有心全力振作,奈何眼前发黑,脑袋晕沉,不但口干舌燥,心腔悸动,而且四肢虚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强自睁着茫然的双目,就同喝醉了一样舌头僵直:
  “走……走……我们……走!”一看情形,是真个不行了,江明月过去扶住全天保,边低促的道:
  “这个场面又待怎么收拾?还有姓君的婆娘也还不曾料理……”全天保口齿不清的道:
  “君……子报仇……三……三年不……晚……明……
  明月……我……我们……走……”“好,听你的!”雍狷慢吞吞的接腔道:
  “江明月,光听他的不行,恐怕还得听听我的。”江明月楞了楞,随即勃然大怒:
  “听你的?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别看我们哥俩都带伤在身,要拼要打,包管能跟你豁下去!”雍狷抬高了下巴,大马金刀的道:
  “不用朝自己脸上贴金子,江明月,二位那点道行,加起来不够我一刀斩,尤其在你们眼前这种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情形下,宰杀起来当更得心应手,百发百中,因此么,二位的两条命便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想留想走,不问问我,行么?”江明月不由气得血脉奋张,双目如火,他拿刀直指雍捐,嘶哑的吼叫:
  “大言不惭的东西,我就叫你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一刀宰了我们俩人……”伸出一只血污的手抓紧江明月的胳膊,全天保喉头呼拉着痰音,嗓调微弱却焦切:
  “忍……下来……明……月……务必……忍……忍下来,千……千万……不要……中了他……他的激将……之计!”深深呼吸了一次,江明月垂下刀锋,犹有些不甘不服的道:
  “你说吧,你是什么意思?”雍狷露齿而笑:
  “二位可是想走?”江明月悻悻的道:
  “这还用说,不过这并不表示我们含糊于你,全是我伙伴伤重急须送医治疗的缘故……”“昭”了一声,雍捐道:
  “很好,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们的境况既然悲惨到这步田地,我也不为己甚,但是呢,要走可以,至少总得搁下句话来吧?”江明月忍着气道:
  “搁下什么话来?”雍狷不慌不忙的道:
  “对于─个胜利者来说,当然有要求被尊重的权利,你们吃了瘪,只有自认倒霉,赔上几句好话,乃是最便宜不过的事了……”江明月瞪着眼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道歉?”雍狷加强语调:
  “不是‘道歉’,江明月,这叫赔罪!”江明月怒火又升,却在全天保那只痉挛的手掌紧握下强自按奈下来:
  “你告诉我,这罪,又得怎么个赔法?”雍狷胸有成竹的道:
  “我便好人我做到底,马马虎牙算啦,江明月,你们只消依我说的照本宣科跟着念,事情就算通通拉倒,我决计不难为二位。”江明月阴着声道:
  “好,我们跟着念就是。”干咳─声,雍捐慢条斯理的道:
  “听着,我念一句,你们就得跟着念一句:‘二大爷’。”江明月脸色泛绿,加上颊额间横抹的血迹,看上去就不中瞧了,他极其勉强,声如蚊蚋般发声:
  “呢,二大爷……”别看全天保已经神智晕沉,却识得时务,知晓利害,他半睁着眼,断断续续的道:
  “二……二……大爷……”满意的点点头,雍猖口音清晰的道:
  “我们是两个不开眼的杂碎,冒犯你二大爷……”江明月咬咬牙,只有和全天保快慢不一的跟着念下去;雍狷接着道:
  “还请二大爷你高抬贵手,饶过我们这两条狗命。”全天保就像被催眠了一样,无平无仄、浑浑噩噩的照说不误,江明月没有法子,一字一顿的往外硬挤,念完这两句,嗓眼里就宛如掖进了一把沙,那种难受噎窒的感觉,简直甭提厂!雍捐哈哈大笑道:
  “我接受二位的陪罪,也谢谢二位的合作,现在你们可以上路啦。”江明月半声不吭,搀扶着全天保调头而去,他固然没有留话,也不曾传示一个仇恨的眼风,但那种来自神魂深处的怨毒与屈辱,业已凝聚成足以意会的讯息,强烈的令人感受深刻。
  不在意的收刀回鞘,雍猖侧脸望去,骤然吃了─惊……
  那位冷若冰霜、剽悍桀骜的君仍怜,此时竞已横躺在地,知觉全失,身子下,衬着一大滩浓稠的鲜血!
  雍狷不禁犹豫了,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到哪里去找郎中也不清楚,照君仍怜流血的情形来看,时间上伯亦不及,他自己对歧黄之术虽无深研,但一般的跌打损伤尚可勉力应付,然而医治外伤,势必要袒衣露体才好行事,人家─个妇道,又素昧生平,待要下手,实在是难。
  搓着一双大手,他来回不停地走,真有些团团打转的焦灼,自古以来,礼教所传便为男女授受不亲,可是,眼看着再不施救,不用多久就要出人命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妥当,他烦得差点想拿腿就走。
  走当然是不能走,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果任由君仍怜这么流血而死,先时又何必出手伸援,凭白结下两个冤家?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事,他雍狷一辈子不干。
  那又怎么办呢?一咬牙,他大步过去把君仍怜抱起来,匆匆行向神案之后,放下人,再回头去鞍囊里取药,急切问找不着水,干脆就用自己那半壶饮水凑合,他一边犹在咕哝着:”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君仍怜静静的躺在一张毛毯上,毛毯是雍捐替她铺垫的,这个女人伤得不轻,流血过多使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憔悴,她闭着双眼,眉心微蹙,似乎并未感到太大的肉体痛楚,又像幽聚着一股不能平抑的怨郁之气,人未苏醒,脸容上却已漾散惩般愁苦……
  雍狷抱着膝头坐在旁边,他不由自主的就着那张小木凳上燃亮的油灯端详眼前的女人……姣好的脸型配上俏丽的五官,组合成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轮廓,柔美的线条精巧的把容颜间的明暗面仔细勾勒出来,越增那种不可言传的抚媚与娇艳;不错,现下君仍怜显得光泽暗淡,近乎灰涩,然而她肌肤滑润,面色嫩白,表像萎顿,仍掩不住她撩人的风姿,这个女人,长得可真美。
  君仍怜身上的伤口,全经雍狷悉心为她洗净上药,并一一包扎妥当,袒衣露体是免不了的,如今,雍狷只能以自己的外衫盖着君仍怜,因为君仍怜原来的衣裙,已割裂撕脱,且浸血透湿,根本穿不得了。
  昏黄摇晃的灯火轻轻跳动,光圈映照在君仍怜清冷的面孔上,她那两排长而微俏的睫毛忽然不可察觉的翕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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