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陳青雲 Chen Qingy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8年)
異鄉客
  作者:陳青雲
  異鄉路漫漫,江湖多險灘。英俊豪放的遊俠嶽奇,為了維護武林秩序,衹身行走江湖,除惡衛道。荊山“萬年堡”堡主,稱霸武林,強梁橫行,殘害英傑,被嶽奇歷盡千辛,搗巢懲辦。然而,正當他凱旋故裏之際,其兄突遭慘殺。原來,“萬年堡”又死灰復燃,對他施以血腥報復。他衹得含恨重赴荊山,斬殺“萬年堡”新梟首。
  真是莽莽江湖,坎坷處處。為了正義,他繼續行走在異鄉……小說情節麯折跌宕,扣人心弦,廝殺場面熾烈,常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令人別開生面,浮想聯翩。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一章
  霧很濃!
  山裏起霧是極平常的現象,有時會整天不散,現在是傍午時刻,霧氣仍然很濃,不見半點太陽的影子,蜿蜒的山徑在蒸騰的霧氣裏時隱時現,有條行走在山路上的人影,也是時隱時現。
  霧氣稍薄的時候,可以看出行走在山路上的人是個女的,濃霧籠罩,她又消失了,人影再現時,變成了個男的。
  不是變,一男一女,一前一後,本來就是兩個人。
  從隱約中看到的兩人的穿着打扮,絶對不是山裏人,這種大霧天,在山裏趕路為何?
  就在一團霧氣飄過,後繼不力的情況下,那女的出現在羊腸彎道的半坡間,不知是纍了,還是要辨認方向,她手扶山石,站着沒動。
  一個聲音從霧裏傳來:“你走錯方向了!”
  女的顯然大吃一驚,轉回頭四顧之後慄聲道:“什麽人?”
  當然她什麽也沒發現,在霧裏最多衹能看出五步遠。
  那聲音道:“一個路過的異鄉人!”
  女的以很不自然的腔調道:“你說我走錯方向是什麽意思?”
  那聲音道:“因為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霧氣又合,女的身影被掩沒,一男一女的聲音發自霧中。
  “你到底是什麽人?”
  “幹脆一句話,異鄉客!”
  “你是萬年堡的人?”女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應該轉嚮右邊!”男的沒答女的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右邊……沒路?”
  “轉過山崖就有路!”
  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聲音轉到了山的另一邊,也許是山形的關係,這邊的霧很稀薄,山石林木,隱約可見,女的背靠一塊大石頭,兵刃橫在手裏,作出隨時拔劍的姿勢,男的卻不知藏在什麽位置。
  “這邊……根本就沒有路!”女的自言自語。
  “沒有路便是活路,有路就是死路!”男的接了腔,古怪的話意,使人莫測高深。
  “你……到底想打什麽主意?”
  “對姑娘一番好意!”
  “鬼鬼祟祟,見不得人麽?”
  “並非見不得人,霧氣太重了。”
  “如果你敢打什麽歪念頭,姑娘我的劍……可是很鋒利的!”抓住劍柄的手更緊。
  “要打你的主意早打了,而現在也不晚,一樣可以!”
  霧氣開始消散,太陽的影子填補了空隙,女的身形面貌,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她年紀不大,最多二十歲,人長得很秀麗,最動人的是尖挺的鼻子,和充滿靈秀的眼睛,但神色卻不正常,像有極重的心事。
  現在她停身的地方是林子的邊緣,根本就沒有路的影子。
  她緩緩地轉身仔細地搜視四周一遍,然後目光停在遠處山椏口的一塊矗立如塔的大石碑上,喃喃自語道:“已經到了地頭,還等什麽,是禍是福……”腳步開始挪動。
  一條人影斜裏撲出,像一道疾風,太快,太突然,女的來不及應變,便被倒抱着拖到了石後,她連叫聲也發不出來,因為嘴同時被捂住,抱她的人手臂上的力道相當強勁,她無從反應。
  “別出聲,我是為了救你!”聽聲音,製住她的就是剛纔在霧裏跟她交談的男人:“現在你看石碑那邊!”
  女的本能地掙紮,但脫不開強而有力的手臂,在極度震驚與狂亂之後,她稍微冷靜下來,對方的話顯示了安定作用,她遙遙望嚮石碑。
  石碑前,出現一個全身黑裝束的武士的人影,外罩披風也是黑的,黑得使人心悸。
  黑武士四下了望,雖然隔得很遠,但轉到這邊時,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睛像狩獵的鷹鷂。
  “黑武士,精選的劊子手!”男的以極低的聲音在女的耳邊說。
  “唔!唔”女的似要對方放開捂在她嘴上的手。
  像一頭蒼鷹,黑武士飄掠而去。
  男的倒拖着女的進入林子,然後鬆開手。
  女的旋身立穩,手中劍離鞘半尺。
  “原來是你!”她驚叫出聲。
  這時可以看出這男的年紀在二五、二六之間,很英挺,但臉色是陰沉的,目芒凌厲得怕人,嘴角下鈎,顯示出他是個很驕傲的人,穿的是藍衫,但毫無斯文的氣息。
  他望着她,神情很冷漠,是屬於不易被人親近的一型。
  “你……什麽意思?”女的又開口了,由於剛纔被對方抱過,臉脹紅着綳得很緊,怒氣不息的樣子。
  “我說過為了你好!”聲音和面孔一樣冷。
  “你說你是過路的異鄉客?”
  “不錯!”
  “騙鬼,你是有意跟蹤我,居心叵測,我頭一次見到你是在𠔌城,到襄陽又碰上你,我沒在意,南漳又發現你的影子,我想大概是巧合,現在是在山裏,你說是過路的異鄉客,這裏可不是通衢大道,你怎麽說?”
  “姑娘好記性,記得好清楚!”這句是調皮話,但他仍沒笑容,似乎他的臉生來就不會有表情。
  “你是‘武林暴君’手下的殺手?”眸子裏殺光隱隱。
  “哈哈哈哈……如果是,剛纔何必救你不讓黑武士發現?”他笑了聲音很狂,笑態也不好看。
  “誰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餘姑娘,我不要你領情,衹希望你別多疑。”
  “什麽……你……知道我……”滿臉駭震之色。
  “豈止知道,而且很清楚,你叫餘千蕙,華山掌門人余道南的千金,令尊三年前失蹤,你懷疑他是被囚在‘萬年堡’,想打聽他的生死下落,對不對?”
  “你……”餘千蕙連退了三四步,粉腮變成了鐵青。
  “想嚮‘武林暴君’探消息要人,是天大的笑話。”
  “……”餘千蕙張口無言。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發生在一年前。”話鋒頓了頓:“可能你聽說過‘紫燕飛’這名號,她進‘萬年堡’尋她的丈夫,結果被送進萬年牢……”
  “萬年牢?”聲音是激顫的。
  “牢裏囚禁的小部分是白道人士,大部分是黑道暴徒,在長期禁錮,脫身無望的情況下,差不多都變成了野獸,或是瘋子,那女的放進去之後,你猜結果怎樣?”
  “怎樣?”
  “她被撕碎了!”
  餘千蕙的臉色發了白,這故事太可怕了,簡直是慘無人道,一個女人,放進一群瘋狂的男人窩裏,結果是不問可知的。
  “我願意慘死,衹要找到我爹的下落……”
  “毫無價值的犧牲!”
  “你要我放棄?”
  “退出山去,從長計議,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武林中想除去暴君的比比皆是,不止你一個。”
  “你也是?”
  “我沒這麽說。”
  “那你……為什麽要管我的閑事?”
  “算一時高興吧!”
  “你到底是什麽人?”
  “異鄉客!”
  “我……可以走了嗎?”她覺得眼前的人,神秘而可怕,避之為上。
  “當然可以!”以字聲中,突然頭一揚,凌厲的目芒一閃,飛出一指。
  餘千蕙連轉念頭的餘地都沒有,便被點倒在地,異鄉客迅速地把她托抱起來,進入林深處,左右一望,發現一片茂密的藤蘿,立即扒開一道口,把人放了進去,再掩上,人又回到林緣邊的原地。
  一條人影,閃現林邊,黑色勁裝,黑披風,黑頭巾,打了個英雄結,背後斜插一柄劍,目光銳利如鷹——“萬年堡”的黑武士。
  “你是做什麽的?”黑武士開口喝問。
  “採藥的!”
  “採藥?嘿嘿嘿嘿,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荊山!”
  “報上來路?”
  “異鄉客!”
  “少來這一套,好好交代來路、意圖,一個字打了一個嗝就有你的樂子,快交代?”黑武士逼到異鄉客身前。
  “已經交代過了!”
  “很好,你不願意說也可以,你的命運已經註定了,還有個女的呢?”
  “女的,什麽女的?”
  “少裝佯!山口傳來消息,有個妞兒進了山,本人曾掃到過一眼,人忽然失了蹤,多半你們是一路的,快說,人呢?”
  “不知道!”
  “你想死?”
  “朋友!你何必迫人太甚,在下是採藥來的,壓根兒就沒有流血的念頭,彼此素昧生平,河水不犯井水……”
  “流血?哈哈哈哈,這是什麽地方,你居然敢說這兩個字?”
  “這是山裏呀!”異鄉客皺了皺眉頭。
  “你聽說過‘萬年堡’?”
  “當然,大名鼎鼎,婦孺皆知,可以說有口皆碑。”
  “武林真君,聽過沒有?”
  “這……好像是暴君不是真君?”
  “相好的,話說到這裏為止,特別許可你自决,本人正在巡山,沒空帶你回去,算你點子高,如果帶你回去,打入萬年牢,你想死可也辦不到。”
  “自决……在下幹嘛要自决?”
  “要本人動手?”
  “這……從何說起?”異鄉客嚮後退了一步。
  “就從這裏說起!”嗆的一聲,拔下背劍:“你不想全屍,也是沒法的事。”
  “慢着!”異鄉客擡了擡手。
  “要交代後事?本人不作興這一套。”
  “不是交代後事,是交代前事!”
  “好小子,你說?”
  “聽說華山掌門余道南在貴堡做客,大概是樂不思蜀,在下想見見他,捎來他的傢信……”
  “好小子,原來你是為了這而來,我說呢,采什麽藥,也好,主意改變,帶你去見他,走!”
  “可是在下……”
  “怎樣?”
  “在下忽然又不想見他了,得出去趕辦一件急事,這口信就煩……”
  “你小子有一百條命也休想活着離山半步。”
  “又要迫在下流血。”
  “你小子不配!”寒芒乍閃,一劍刺出,凌厲詭辣,舉世無其匹,在江湖上這類高手還真少見。
  異鄉客身形連晃,像是鬼影浮動,一個人化成了四五個人,真幻難分,黑武士刺出的劍落了空,心頭纔感到一窒,肋間一麻。
  異鄉客側閃,手中一柄七八寸長的短劍,在指間打了一個轉,從容收回袖裏。
  黑武士手捂肋間,連連後退,張開大口,發不出聲音,砰然仰面栽倒。
  異鄉客望着黑武士的屍體,喃喃自語道:“朋友,我無意要你的命,誰教你定要迫我出手,誰又教你發現了那小妞,瞑目吧,反正你們作的孽已經不少,該是付代價的時候了。”說完左右張顧了一番,又道:“殺你容易,料理你的後事卻睏難,這……”
  皺眉想了一陣之後,蹲下身在死者身上一陣摸索,在腰間摸出了一塊銅牌,摘下來,衹見上面刻了一個“四”字,反過面,是“李二虎”三個字,點點頭,道:“四號武士李二虎,嗯!也許能派上用場。”說着把銅牌揣入懷裏。
  目前的問題是不能讓“萬年堡”的人發現屍體。
  異鄉客抓起屍體,漫無目的地朝林深處奔去,不久,發現一條被山水衝涮成的深溝,暗自點了點頭,揀了個溝裏的窟窿,把屍體放下去,然後用腳踹踏溝邊的積土,毫不費事的掩埋了屍體。
  急急奔回隱藏餘千蕙的地方,撥開藤蔓一看,傻了,餘千蕙已失去了蹤影。
  餘千蕙不可能自解穴道,那是獨門手法,退一萬步說,她瞎打誤撞自解了穴道,她該找來會合,不可能悄然一走了之?
  被人救走?是誰,何以沒有任何動靜?
  落入“萬年堡”人的手中?
  這些揣測都可能,都不可能,異鄉客真的傻了眼,他做事一嚮穩健沉着,這次算裁了一個大跟頭。
  如果她是自解穴道而離開,或是被人救走都還算好,萬一落入“武林暴君”的手,後果便難以想象,救她反而變成害了她,將是件永遠遺憾的事。
  雖然“萬年堡”近在眼前,但說什麽也不能去探問,不但不能,連面目也不能落入對方的眼,否則難免會被對方的秘密劊子手追殺。
  發了一陣呆,他離開了。
  山邊小鎮,百來戶人傢。
  僅有的一傢酒店兼營客店,僅衹在門邊土墻上寫了個歪斜的“四方酒店”四個大字,連個匾牌都沒有,不過規模卻不小,因為往來山間的人,都把這裏當作主要的站頭。
  斷黑關店門,是這裏的特色,因為日落之後便不會再有客人了。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是一般旅客的原則。
  夜不深,但人已經靜了,現在約莫是二更初起的時分,在城市裏,應該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刻,而這山邊小鎮,卻已進入了睡鄉。
  “砰砰砰……”店門響起了急驟的敲擊聲。
  “誰呀?”小二正在收拾東西,還沒上床,立即過來應門。
  “客人,投宿的。”
  “啊!這麽晚……”小二口裏嘟噥着,但還是開了門,因為客店本來就是供客人住宿的,他不能拒絶。
  來的是異鄉客,進了門,衹見店堂裏已經收拾完畢,凳子已經反跨上桌而地也掃得很幹淨。
  “小二,有什麽吃喝的?”
  “客官!”小二擠出一個看來十分勉強的笑容:“天這麽晚了,廚房已經熄了火,掌廚的也上了床……”
  “冷的也不打緊,將就弄些來吧!”
  “這……”小二很為難的樣子。
  “小二,睡覺可以隨便,肚子可不能空着,空肚子是睡不着覺的。”說着,走近桌子,自己動手搬下長板凳,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
  櫃臺後面的門簾掀開一條縫,一對銳利的眼睛在偷覷。
  小二認真地打量了異鄉客一番,突地眼睛一亮。
  “客官是入山還是出山?”
  “路過!”
  “您是……俠客?”
  “俠客也得睡覺吃飯,小二哥,快去張羅吧,不會教你吃虧的。”
  一聲幹咳,門簾掀起,一個矮胖老者走了出來,外衣披着沒扣,看樣子是從被窩裏被吵醒的,打了個哈欠,臉上堆起了笑容。
  “客官,您寬坐,小老兒馬光明……”
  “哦!馬掌櫃!”
  “王九,把老黃叫起來,弄酒飯!”馬掌櫃大聲吩咐小二。
  “是!”小二轉身入內。
  “客官是頭一次光臨山區的吧?”
  “唔!衹是路過。”
  “請問上姓?”邊說邊親自倒了杯茶給異鄉客端上。
  “異鄉客,在下一嚮不習慣於提名道姓。”神情冷漠得使人不敢親近。
  “是是是!”一種職業上的應付客人態度,笑容不減:“客官稍坐,小老兒到後面瞧瞧,同時要人替您準備房間。”
  “請便!”
  掌櫃的也轉到後面去了,店掌裏衹剩下異鄉客一個人,他怔怔地坐着等酒菜,事實上他是真的餓極了。
  不久,小二端上了酒菜,布上了杯筷。
  “客官,現成的冷盤,請先用,熱炒馬上到!”
  “唔!”他迫不及待的吃喝起來。
  後進的房間裏,馬掌櫃跟餘千蕙在交談。
  “小蕙,就是他沒錯?”
  “一點不錯,就是他,他自稱異鄉客,沒肯說出姓名。”
  “如果他是‘萬年堡’的秘探,為什麽要對你援手?”
  “故作姿態,另有企圖,不然我正要離開時,他為什麽突然出手點倒我,最可怕的是他竟然知道我的來路!”
  “小蕙,不是我說你,你太任性,我警告過你不能輕舉妄動,等於是雞蛋碰石頭,你偏不聽話,偷着入山,要不是駱老爺子湊巧碰上救了你,你想想,後果是什麽?”
  “馬叔叔,我……知道錯了!”低了低頭:“駱老爺子是誰?為什麽他不跟我見面?”
  “他不跟任何人見面,除開叔叔我,我們合力要做的是大事,必須步步為營,衹要小有疏漏,便會整個完蛋。”
  “馬叔叔,外面那個人怎辦?”
  “駱老前輩指示,冒一次險,拿下來問口供,瞭解‘萬年堡’的內情,這對我們的行動有極大幫助。”
  “他的身手高得可怕……”
  “此險非冒不可!”
  “如果他不是‘萬年堡’的人呢?”
  “等證實之後再說,不是敵人便是朋友。”
  “現在就采取行動?”
  “已經在進行。”
  異鄉客在客堂裏默默地吃喝着,桌上已擺了三把空酒壺,他在斟第四壺,從壺底翹起的高度看,這第四壺也快光了。
  小二王九笑嘻嘻地送上第五壺。
  “小二,我……沒叫添酒?”
  “嘻嘻,看客官海量,小的看着大概不夠,所以自作主張再添一壺。”
  “唔!好!添個冷盤!”他有些醉眼迷離的樣子。
  “是!”小二應聲而去,到中門邊回頭望了一眼。
  異鄉客不知把什麽東西悄悄彈進酒杯,然後拿起新添的酒壺,徐徐斟滿,仔細註視了一下笑了笑,一飲而盡,接着又灌了兩杯,手撐桌沿站起來,晃了兩晃,一屁股又坐回去,口裏模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伏在桌上不動了。
  小二端了冷盤出來,一看,挑眉笑了笑。
  “客官!菜來了!”店小二放下冷盤,直立在桌邊。
  異鄉客沒有反應。
  “客官!”小二用手推了推:“我說呢,天底下會有這種鐵腸鐵肚,喝了四壺摻有‘神仙倒’的酒而不倒。”說完,轉到櫃臺邊拍了下手掌。
  異鄉客偷偷睜了睜眼,又閉上。
  馬掌櫃和一個係着圍裙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雙雙望嚮醉倒的異鄉客,然後相顧點點頭。
  “掌櫃的,這小子是酒仙,能耐驚人,這最後一壺我加倍摻進去……”
  “王九少說話,你收拾這裏。”
  “是!”
  “老黃,我們弄他進去!”
  中年漢子點點頭,一左一右架起異鄉客,連拖帶挾,迅快地嚮櫃臺的門裏隱去。
  地窖裏,異鄉客被擺放在木床上。
  這裏是儲酒和什物的地方,堆滿了酒罎子和零碎東西,擺床的一角倒是很幹淨,還有桌椅,看來平時有人宿在這裏。
  馬掌櫃伸手點上異鄉客的穴道。
  “掌櫃的,要加綁嗎?”
  “不必,神仙倒喝下去不吃解藥最少得睡二天,再加了點了穴道,絶對穩當。”
  “現在怎麽辦?”
  “你看守,我去請求駱老爺子!”說着,匆匆離開地窖。
  老黃在桌邊椅上坐了下來,偏頭望着異鄉客,若有所悟似地,道:“應該先搜搜這小子的身上,說不定就能證明他的身份。”他可是說做就做,站起身,伸手朝異鄉客身上摸去。
  “好傢夥!”異鄉客突然一手扣住了老黃的手:“原來你們開的是黑店,這買賣可是傷天害理。”
  老黃做夢也估不到會有這種事發生,登時亡魂盡冒,臉色全變,本能地用力一掙,手腕上像套了鐵箍,根本掙不脫。
  異鄉客起身下床,仍牢扣着老黃。
  老黃情急之下,左手麯指抓嚮異鄉客門面,異鄉客一振腕,把老黃被扣的手反扭嚮後,指頭用力壓按脈門,老黃登時腳癱手軟,渾身勁道全失。
  “客官,這……這是誤會……”
  “什麽誤會,你們在酒裏做手腳,把我灌醉,想宰肥羊。”
  “客官,真的……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這裏分明是地窖,不是客房。”
  “這……這……因為客房已經全部住滿,而客官又喝醉了……”
  “不是酒裏下蒙汗藥?”異鄉客故意問。
  “客官,如果是迷藥,能自己醒過來麽?”
  “唔!這倒是真的,可是……”異鄉客臉上帶着冷笑,但老黃是被反扭着,所以看不到他的冷笑。
  “客官,這四方酒店是上十年的老店,賓至如歸,山裏山外都知道名聲,怎會是黑店。”
  “好,你先呆着,我到外面問你們老闆!”順手一點,老黃趴了下去,異鄉客一抄,把他放上床,然後滅了燈火,摸索着離開地窖。
  地窖的暗門沒關,外面有燈光透入,所以走了幾步便不再摸黑。登上石級,是間柴房,連接着廚房。
  步出廚房,一看四下無人,急急穿過天井,進入店堂。
  小二王九正好收拾完畢,轉回身,一眼發現異鄉客,像突然見了鬼似的驚叫了一聲,嚇傻了。
  異鄉客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衝着小二一笑,道:“小二,你們店裏的酒真好,我一嚮是千杯不醉的,今晚竟然醉倒了。”
  小二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異鄉客又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得連夜辦,不住店了,下次來一定照顧你們。”
  小二掙紅了臉,粗着脖子,進出了一個“是”字。
  “王九哥,我想請你……”餘千蕙叫喚着來到店堂,一眼發現了異鄉客,粉腮倏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想退進去,腳底下像長了根,挪不動,窒在當場。
  異鄉客是面嚮大門的,他聽到了餘千蕙的聲音,心頭也相當震驚,他想:“她是投宿這店還是與店裏人有什麽關係?她是如何平安出山的?照店裏人的行為,分明是‘萬年堡’設在此地的密站,難道這當中又另有什麽文章?”心念之間,他緩緩回轉身。
  四目交投,異鄉客微微一笑,像沒事人兒一樣。
  餘千蕙的心弦在發顫,異鄉客的神情態度,使她打從心眼裏感到恐怖,這種人的心機深沉得令人永遠捉摸不透,她聽馬掌櫃說,人已在地窖裏,現在人卻在店堂,而且似乎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真是不可思議。
  “餘姑娘,你也住在這店裏?”
  “唔!”
  “嘿!在下這句話問得很笨,這一帶根本沒別的客店。”
  “你……”餘千蕙不知該說什麽好。
  異鄉客在暗自盤算,眼前情況不但詭秘而且復雜,該不該留下來?
  馬掌櫃拖着矮胖的身子奔了出來,在餘千蕙身邊一站,臉上的表情怪異得近於滑稽。
  “客官!”馬掌櫃躬了躬身,他不說別的,目的在探一探行情。
  “掌櫃的,你們店裏好酒,在下竟然喝醉了!”
  “是,是,那酒……是幾十年的陳酒,容易醉,嘿嘿!容易醉!”馬掌櫃明知異鄉客言不由衷,因為在地窖裏他親手點了他的穴道,對方不但假醉,而且能自解穴道,但他是老江湖,要裝佯大傢裝。
  王九這時的臉色纔慢慢地轉了過來。
  餘幹蕙的臉色依然復雜,因為她是當事人。
  “掌櫃的,店裏真的沒有空房間了?”異鄉客改了主意,不想走了。
  “這……有,有,剛纔是誤會,掌廚的老黃鬍來,把客官……送進了地窖,請多多包涵,明天小老兒擺酒謝罪。”馬掌櫃作了個揖。
  “好說!好說!異鄉人出門在外,一嚮不拘小節!”異鄉客順水推舟地回答,心裏卻好笑,彼此都在講鬼話,沒一個字是實在的。
  “王九,發什麽愣!還不快去收拾房間,被褥換新的!”馬掌櫃朝王九揮了揮平。
  “是!這就去!”王九匆匆轉身入內。
  馬掌櫃嚮前從桌子上拿下反架的長凳,擺在櫃臺邊,笑了笑。
  “客官!請坐下來談如何?”
  “在下睏了……”
  “等房間收拾好再請安歇,先坐會兒!”
  “房間……要特別收拾麽?”異鄉客話中帶味。
  “啊!這……客官是貴客,鄉野小店一嚮很髒,得清理一下!”
  異鄉客落座,馬掌櫃習慣坐在臺後,餘千蕙斜倚櫃臺站着,她的臉色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
  一陣雜踏的馬蹄聲傳了來,似乎停在店門口。
  馬掌櫃站起身來,目光望嚮異鄉客,餘千蕙卻望着馬掌櫃。
  “這時候有客人上門?”異鄉客心裏雖然驚疑,表面上十分鎮定。
  “看來是查店的!”馬掌櫃期期地說,算是回答異鄉客的話,由於異鄉客的冷沉,越發使他懷疑異鄉客的來路。
  “查店?是官府的差役麽?”
  “不,‘萬年堡’的朋友,想來山裏又出事了。”
  異鄉客心中一動。
  “砰砰砰砰……”店門上響起了震耳的敲擊聲。
  馬掌櫃深深地望了異鄉客一眼,纔上前開閂,門一開,十幾條人影一擁而入,一式的短打扮,看長相,個個是兇神惡煞。為首的是個猴相老者,土藍布大褂,目光有如利刃。
  衆武士散開站着,從裝束看,是一般武士,與黑武士有極大的差別。
  馬掌櫃退回櫃臺邊,面對為首的老者,哈了哈腰,一副恭謹的樣子。
  “老爺子有什麽吩咐?”馬掌櫃彎着腰說。
  “你店裏都住了些什麽人?”老者的聲音像破鑼,十分刺耳。
  “都是熟客,十來位。”
  “她是誰?”老者手指餘千蕙。
  “她是小老兒的侄女,叫小蕙,死了父母,從家乡來投奔小老兒。”
  異鄉客心中又是一動,馬掌櫃的說法,似乎在包庇餘千蕙,如果是這樣,他就不可能跟“萬年堡”有勾搭,但他為什麽要謀算自己呢?靜觀下文也許可以得到解答。
  老者如刃目芒在餘千蕙全身上下仔細打量,最後點點頭,然後目芒掃到異鄉客身上。
  “他又是誰?”
  “噢!這位……是新到的客人!”馬掌櫃偷覷了異鄉客一眼。
  老者揮了揮手:“你們到後面去查,每一個房間都要查,每一個人都要盤清底細!”
  “是!”十餘武士齊應一聲。
  “老爺子!要小老兒陪去麽?”馬掌櫃怯怯地問。
  “不必,你留在此地!”
  “是!”
  老者的目光又回到異鄉客身上,異鄉客端然坐着沒動。
  “站起來答話。”
  “在下剛醉過酒,腿有些發軟,站不穩。”
  “哼!你什麽來路?”
  “異鄉飄泊人!”
  “規規矩矩回答,別惹火了老夫,你什麽名字?哪裏人?什麽出身?到這地方來的目的是什麽?”
  “從小流浪,根本沒個準名字,也忘了出生地,出身更是沒有,到這裏來毫無目的,衹是胡亂遊蕩。”
  “你不願交代?”
  “實情是如此。”
  馬掌櫃與餘千蕙互望了一眼,然後目光又落在異鄉客身上,似乎對於異鄉客的來路判斷起了疑慮。
  老者不再開口,陰笑着凝望異鄉客,那笑意像他的目芒一樣帶着刀,使人受不了,他在轉什麽念頭不問可知。
  異鄉客還是冷沉地坐着,像是有所恃,又像是不明利害。
  “馬掌櫃!”老者轉過頭。
  “小老兒聽候吩咐!”
  “老實告訴你,本堡有個黑武士喜歡酒也喜歡女人,他上午奉命巡山,沒按時交令,人也沒了影子,他到過鎮上麽?”
  “這……沒有,沒有進店,也沒聽人提起。”
  異鄉客心裏十分明白,四號黑武士已經躺在山溝裏的土石底下,原來他們查店的目的是找人。
  “真的沒有?”
  “怎麽敢欺瞞老爺子!”
  “你如果得了好處包庇他……”
  “小老兒天膽也不敢,這身傢買賣難道不要了。”
  十幾名武土從裏面涌了出來。
  “稟巡察,裏面都查過了,沒紮眼的人。”漢子之一躬身回答。
  “把這野小子帶回去!”
  立即有兩名武士上前架起異鄉客。
  “先搜身!”
  “是!”另一名武士迫近前去。
  異鄉客的臉色變了,如果動手,事情便鬧大了,如果任由搜身,他身上有四號黑武士的銅牌,後果更難想象。
  那上前的武士動手拉異鄉客的衣襟……
  馬掌櫃和餘千蕙的神情也變得很異樣。
  除了反抗,別無他途,異鄉客準備不計後果……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闖了進來!
  “師父!”異鄉客高叫了一聲。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嚮來人,那動手搜身的武士也不由自主地住了手。
  闖進來的,是個江湖郎中打扮的老者,貌相長得並不怎麽高明,肩上擔着藥箱,手裏拿着串鈴和布招,藥箱朝地上一放,喘了口大氣,戳指着異鄉客破門大駡道:“好小子!老子流汗賣命賺錢,要你去挖幾種藥草,你卻來這裏生事!”
  “師父!”異鄉客苦着臉。
  “挖的藥呢?”
  “沒……找到!”
  “老子揍你!”倒轉手中的布招桿子就要打。
  “住手!”老者開了腔。
  老郎中轉頭一看,收回布招,趕緊拱了拱手,咧嘴一笑。
  “失禮之至,原來是楊莊主,這……”目掃衆武士,臉色轉為驚疑。
  “這些是本莊的莊丁,出來辦事。”
  “哦!小徒……”
  “他是你徒弟?”
  “是的!”
  “你怎麽收了這麽個目中無人的徒弟,出口便頂撞人……”
  “是,是,小的謝過,這小子的確不成材,好吃懶做。”想了想,低聲道:“楊莊主,那藥……管用麽?”神秘地笑了笑。
  “呃!很管用!”猴臉上也展出一抹神秘的笑意,但隨即收斂:“崔先生,如果你遲到片刻,便見不到你這寶貝徒兒了!”
  “這小子得罪了……”
  “放開他!”老者偏了偏頭。
  兩武士鬆了手,異鄉客退到酒桌中間。
  “楊莊主,小的師徒……還得在山裏找些草藥……”
  “可以,行動當心些,你答應另配的……”
  “是,是,等配製完成,親送到莊……呃!對了,楊莊主,貴莊到底在山中什麽地方?”
  “很難找,你不必去,我會着人找你,你說個期限。”
  “這……很難說,有的藥料在山中,得慢慢找,有的得到城裏配……這麽看,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
  “好,就這麽說定了!”說完,環視衆手下一眼:“這位郎中先生替我配藥,他師徒在山裏找藥,你們別為難他們,盡量給他們方便,現在準備上路。”
  “是!”衆武士應了一聲,齊齊深註了師徒二人一眼,陸續出門。
  “馬掌櫃,剛纔說的如果你有什麽消息立刻用老方法傳來!”
  “是,老爺子!”
  “崔先生,別忘了那事!”
  “當然!當然!”
  老者轉身出店。
  像暴雨初歇,場面靜了下來,但詭譎的氣氛反而更濃,因為多了個不速而至的郎中先生。
  異鄉客走上前來。
  “師父,住下吧!”
  “不成,那‘螢光草’須要在夜裏纔找得到,不許偷懶,上路。”說完,轉嚮馬掌櫃道:“剛纔楊莊主稱呼你馬掌櫃,區區就不再請教了,小徒打擾貴店實在對不住,區區師徒得乘夜找藥,明天一早準來投店!”
  “好說,衹管請便!”馬掌櫃的聲音很不自然,側望了異鄉客一眼,顯然是疑念不釋!
  餘千蕙口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她忍住了,衹冷冷地瞟了異鄉客一眼,神態之間,帶着一份鄙夷的意味。
  異鄉客朝餘千蕙點點頭,道:“餘姑娘,咱們改天見。”
  餘千蕙脫口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異鄉客嘴角撇了撇,道:“餘姑娘,能見面,逃避不了,不能見面,想見面也不成。”
  餘千蕙哼了一聲,把臉轉嚮別處。
第二章
  老郎中大聲道:“小子,別扯了,快走,別人折騰了大半夜,也該關門睡覺了。”
  異鄉客望嚮馬掌櫃道:“掌櫃的,在下不會忘記貴店的好酒,傢師也是酒蟲,改天師徒一同來品嚐!”話中有話,令人莫測高深。
  馬掌櫃“啊!啊!”兩聲,一臉的尷尬。
  師徒倆出門離去。
  馬掌櫃掩上門,插牢了栓。
  “馬叔叔!您看出他師徒的來路了麽?”餘千蕙迫不及待地問。
  “看不出來,是否真的師徒也很難說。”
  “您看……他倆與‘萬年堡’會不會有關係?”
  “更難說,也許是在演戲,故作姿態,那姓楊的巡察跟老郎中談的話,保不一定是秘語,暗通了消息。”
  “叔叔認為他倆可能是秘探?”
  “可能!”
  “可是……異鄉客從𠔌城一直跟蹤我,知道我的來路和目的,而且今晚我們又對他下了手,他們為什麽不采取行動?”
  “這就是可怕之處,通常秘探不許泄露身份,而且難保他們在放長綫釣大魚,再方面這間店對他們有利用的價值……”
  “這麽說,我們已經處在危險之中?”
  “可以這麽說。”
  “我有辦法查明他們的身份。”
  “什麽辦法?”
  “立刻跟蹤,看他們做些什麽。”
  “熄了燈進去再說,我去請示駱老爺子,看他老人傢的高見。”
  夜色迷朦,老郎中與異鄉客奔行在山腳的荒野裏。
  “大師兄,如果你遲到半步,我衹好動手,事情便砸鍋了。”異鄉客沉重吐語。
  “慎防露白,我們還是師徒相稱。”
  “是!”異鄉客笑了笑:“你看四方酒店會不會是一處秘站?”
  “不是,而且我們可能是一條綫上的。”老郎中壓低了聲音。
  “為什麽?”
  “那小妞的身份無可置疑,而她跟店主有淵源,我猜他們整你是為了懷疑你的來路。”
  “對,我沒想到這點!”頓了頓:“你怎麽跟那個姓楊的老猴精扯上關係?”
  “嘻嘻,這叫湊巧,我在南漳城外小鎮上擺攤,有個老土說那事兒不行,無法應付一妻一妾,求我的單方,我一個妙方使他稱心如意,他特地準備了重禮來謝我,正巧老猴精在旁,他也有同樣毛病,就這樣拉上了關係。”
  “這的確是很妙,我們現在是去哪裏?真的是去采什麽螢光……”
  “那是窮扯淡的一句話,那來什麽螢光草,我們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天底下最古怪的人。”
  “哦!有意思,說說看?”
  “這怪人從江湖上神秘消失已經二十多年,我年輕時見過幾次,在當年衹要這怪人出現的地方,宵小絶跡,幫派之間如果發生了天大的衝突,衹要這怪人一句話便可解决,我是在山中閑蕩裝作採藥時發現他的蹤跡……”
  “我可以猜出這怪人是誰!”
  “說,是誰?”
  “醜絶怪絶的‘雙絶先生’駱丘。”
  “對!他行走江湖時你可能還在吃奶,你怎麽知道?”
  “見聞見聞,不是目見便是耳聞,我是聽來的,你那麽一說,我就想到了可能就是這位前輩異人。”
  “算你說對了!”
  “為什麽要在夜裏去找他?”
  “我上次發現他老人傢是在夜裏,也是有月光的晚上,當時我沒敢驚動他,等白天再去原地時,卻是衹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
  “他既已謝絶江湖,再去驚擾……”
  “不,這有道理,他生平嫉惡如仇,一毫不苟,他隱在此山之中,卻任令‘萬年堡’以暴君姿態橫行武林天下,他不聞不問,必有原因,我們要探究這個原因,同時如果能說動他出面,‘萬年堡’的禍害指日可除,這比我們孤軍奮戰強百倍。”
  “可能麽?”
  “總得試一試!”
  “如果弄巧反拙呢?”
  “這險值得冒,如果證明了他萬一跟‘武林暴君’有幹連,我看……衹有打退堂鼓,真是一點門都沒有。”
  “奇怪那些正大門派何以裝聾作啞,一任強梁橫行?”
  “武道式微,大傢都明哲保身,而且缺少登高一呼的領袖人物,無法聚合正義的力量,群起衛道。”
  “這的確令人氣短。”
  “閑話少說了,我們加快,在月落之前趕到。”
  師兄弟倆展足身法飛馳。高手,速度驚人,奔出了四五裏之後,轉入山區。沒路,地勢相當崎嶇,真虧老郎中好能耐,七拐八彎,避開了重重險阻,像走在自己傢園那麽熟悉。
  越過了一道深澗之後,登上了一座小峰頭,這是高峰上的分歧小峰,起伏羅布有七八個之多。
  “上一次,我發現他老人傢就在那峰頂。”老郎中手指對過不遠的小峰:“時辰跟現在差不多,月將沉,天將明,我當時衹是好奇而悄悄接近,由於他老人傢長相特殊,又是直立在岩石上,將沉的月光正好平照他的臉,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然後呢?”
  “他老人傢飄然下石入林,我不敢造次追蹤,等天亮之後,找遍了整個峰頭,一無所見,他老人傢已杳如黃鶴。”
  “大師兄……呃!不……師父,我判斷駱老前輩不一定就落腳在這一帶。”
  “為什麽?”
  “也許因為這裏山水好,適於賞月,從別處來也不一定。”
  “嗯!是有點道理,我要你連夜來是碰碰運氣,天明之後,我們開始在附近採藥,採藥,你懂嗎?”
  “懂!不放過一草一木的搜尋。”
  “嘿!”一聲冷笑倏然傳來,就像發自身邊,師兄弟倆大吃一驚,機警地轉身掃瞄,但一無所見。
  現在兩人立腳的地方很平坦,五丈方圓之內,衹有幾株不知名的山樹和一些亂石,根本無法隱藏任何東西,五丈之外直到峰邊,也是木石稀疏,視綫不受阻,沉到山巔的月光現在是平照,景物更加清晰,這冷笑聲何來?
  “是何方朋友?”異鄉客出聲發問。
  “你們不是要找老夫麽?”蒼勁的聲音有些震耳朵,聽來就像在身邊,仿佛相對交談,但就是不見人影,也摸不準方位,如果不是高手,定以為是碰見了鬼。
  “駱前輩麽?”老郎中接上話,側顧了異鄉客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保持沉着。
  “不錯,正是老夫,你倆什麽身份?”
  “師兄弟,晚輩崔延年,師弟嶽奇。”
  “何人門下?”
  “玉泉老人門下。”
  “嗯!出身還不錯,找老夫何事?”
  “這個……”老郎中望了異鄉客嶽奇一眼:“前輩肯現身讓晚輩師兄弟叩見麽?”
  “不必,老夫已經幾十年不見生人,說你們的目的?”
  “那晚輩就直言了:‘萬年堡’虎踞荊山,對江湖同道生殺予奪,不少正義之士被幽囚萬年牢生死不明,堡中黑武士形同武林劊子手,堡主被稱為‘武林暴君’,凡稍有正義感的同道,莫不激憤悲昂,駱前輩養生之地就在山中,不知為何能容忍強梁囂張。”
  “哈哈哈哈……”笑聲激蕩排空,懾人心神。
  師兄弟倆同感心裏發毛,不知這笑聲是代表什麽,本來老郎中崔延年這番話是擔了風險的,萬一這怪人跟“萬年堡”有所淵源,後果就難料了。
  久久,笑聲纔告停歇。
  “你們是要除魔衛道?”
  “是的,正是這句話!”嶽奇硬起頭皮回答。
  “你們快滾,別打擾老夫,妄談除魔衛道,太不自量力了。”
  “前輩……”嶽奇大起反感,但纔吐出兩字便被打斷。
  “老夫早已棄絶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你們離開之後,不許提及老夫,否則會後悔莫及。”
  “想前輩當年在武林道上的義風俠行……”
  “當年已經過去了,你何不說老夫當年殺孽如山?”
  “前輩殺的盡是該殺之徒,殺一人而救百人,豈可說是殺孽?”
  “住口,你不配對老夫如此說話。”
  “前輩當年該不是欺世盜名吧?”嶽奇憤火中燒,口不擇言。
  老郎中搖手阻止,但嶽奇的話已經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去。
  “你兩個是來找死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
  “晚輩雖是無名小卒,但有滿腔熱血,為所當為,根本無視於生死二字!”嶽奇相當激動。
  “不知天高地厚,滿口鬍言,你想死老夫還不屑於對你出手,最後忠告,盡速離山,如果再為老夫發覺,小命就得擺下。”
  “哈哈哈哈……”嶽奇放聲狂笑起來。
  月亮已沉沒到山後,大地驟呈黑暗。
  “師弟,我們走吧!”老郎中顯然十分沮喪。
  “大師兄,這就是你所說的奇人,武林共欽的大人物,哈哈哈哈!”
  “少說兩句吧!”
  “我一點也不在乎!”
  再沒有反應,這不可一世的上代巨擎不知是離開了還是故意不作聲。老郎中年紀大,比較世故,用肘輕輕一碰嶽奇。
  “師弟,你一嚮穩健,現在怎麽變了?駱前輩可能有獨特超人的見解,我們不可失禮,走吧!”用手拉了拉嶽奇的衣袖。
  嶽奇深深吐口氣,不再言浯,激憤是一時,他平常的涵養還是在的,人一冷靜下來,便會思想,靈智也跟着回覆,現在可以說是置身險地,隨時會有不意的情況發生,輕率足以壞事。
  “走吧!”嶽奇的口氣完全緩和了。
  日出時分,老郎中與嶽奇坐在山腳下憩息
  “師父,你認為那老人怎樣?”嶽奇改回對外的稱呼。
  “很難說,人老了就會變。”
  “他會跟山裏那大戶人傢有關聯麽?”嶽奇故意不提“萬年堡”三個字。
  “很難說,有可能也不可能。”
  “怎麽說?”
  “從表面上看是不可能,如果他跟大戶人傢有關係,盡可以不必現身,由別人出頭,即使現了身,也不會輕易放我們走,滅了口豈不幹淨?
  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相當可慮了,我們已經報了真實姓名和來路,他不采取行動很可能是等待時機成熟時一網打盡敵對的力量。”
  “我們不該報來路的!”
  “這點是失算之處,現在衹有等待情勢的發展來判明何者可能。”
  “四方酒店呢?”
  “得特別註意,第一,馬掌櫃能在那地方立足,不是同夥便是有所默契,所謂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第二,你說你製住了那姓余的小妞,而她神秘脫身,卻成了馬掌櫃的侄女。第三,他們暗算過你。”
  “可是餘千蕙尋父不假?”
  “沒人能證明她父親是被囚禁或是被籠絡入夥。”
  “這……是有道理,我們怎麽辦?”
  “謹慎行事,細密觀察,隨時準備應變,如果對方安排了詭計,一定有蛛絲馬跡可尋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的身份意圖,等於已經完全暴露,對方對我們采取行動衹是時間問題。”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
  “如何試探?”
  “隱藏在山裏三天,然後暗中觀察對方的反應,如果所料不差,在我們突然失蹤三天之後,對方必然有所表示。”聲音突然降低:“到那時,四號黑武士失蹤已超過四天,對方不會再隱忍!”
  “好,就這麽辦!”
  第四天的晚上,入夜不久。
  四方酒店破例沒關門,店堂裏燈火還亮着,有人在喝酒。
  一條人影幽靈般從後面淌進了店中,他,正是詭稱異鄉客的嶽奇,他是來探情的。
  他先躲進一間沒人住的客房,摸黑坐在床上,等情緒完全穩定下來,然後靠近窗,窺看外面的動靜。
  前面店堂隱隱傳來人語之聲,但聽不大真切。
  由於客人不多,後面的房間有一半沒亮燈。
  斜對過角落的廚房,老黃仍守着鍋竈,等待客人喚菜。
  “別動!”一樣尖刺的東西抵在後心,嶽奇心頭大震,他知道那是劍,他沒想到房間裏還藏着有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嶽奇的心定了些,他聽出是餘千蕙的聲音,但終究不是味道。
  “餘姑娘,想不到你躲在房裏,是算準在下必進這間麽?”
  “這倒不是,碰上了,異鄉客,我願意跟你走。”
  嶽奇大感睏惑,根本不明白餘千蕙這句話的意思。
  “餘姑娘,你說……要跟我走?”
  “一點不錯,我願意,我衹要跟你去,我不喜歡那些牛鬼蛇神!”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了,你也是專為這件事來的,你帶我入山,是你的功勞。”
  嶽奇的確滿頭霧水,一句也聽不懂,但直覺的意識到事情必與“萬年堡”有關,她提到那些人,也提到入山二字。
  “餘姑娘,外面是什麽客人?”
  “你何必要故意否認呢?我不是三歲小孩,我有我的主見,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事,不要聽別人擺布。”
  “能先把劍拿開麽?”
  “可以!”她把劍收回:“剛纔我是怕你不明情況出手,所以纔先製住你。”
  大意疏神,被餘幹蕙所乘是陰溝裏翻船,嶽奇一嚮是警覺性很高的,他學了一個乖,任何時地,都要提防敵人就在身邊,一點也不能自恃托大。
  他緩緩轉身,藉着窗紙透進的微光,可以看到餘千惠的面影輪廓。
  腳步聲中,三四個人進到院子,小二王九提着燈籠,暗處看明處最清晰,嶽奇一眼便看出進來的是“萬年堡”姓楊的巡察猴相老者,隨帶兩名武士,馬掌櫃在一旁陪着。
  “馬掌櫃,真有這麽巧的事,昨天還有人看到你侄女,今天便離開了?”楊巡察棱芒灼灼的眼睛在轉動。
  “那丫頭是住不慣山區。吵着要離開,小的纔送她出去。”
  “這對堡主如何交代?堡主是身邊缺個伶俐的人伺候……”
  “請巡察美言幾句,捨侄女已經離開了!”
  嶽奇突然明白過來,“武林暴君”要徵餘千蕙當侍女,馬掌櫃委稱她已離開這山鎮,而餘千蕙的本意卻想進堡,因為她的目的在尋找她的父親的生死下落,她誤以為自己是堡裏的秘探之流,故意隱瞞身份,所以纔有剛纔那番令人睏惑的話,照這樣看來,馬掌櫃並未跟“萬年堡”有勾當。
  “馬掌櫃,能侍候堡主是造化,好處可多啦!”
  “小的知道。”馬掌櫃哈了哈腰。
  “堡主一嚮言出不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老話一句,你設法把小妞給叫回來,如果觸怒了堡主,嘿嘿,後果很難料。”
  “可是,如果找不到她的人呢?”馬掌櫃哭喪着臉。
  “你應該知道她的去處?”
  “她說……到襄陽去會她的男友。”
  “這好辦,本堡傳出飛訊,把她截回來,一天的行程有限,她還走不遠。”
  餘千蕙用手一碰嶽奇。
  “異鄉客,你悄悄帶我去,是你的功勞。”
  “你沒想到後果?”
  “後果,什麽意思?”
  “你真願意服侍萬年堡主?”
  “我……”努力一咬牙:“願意。”
  “如果人傢知道你的意圖……”
  “異鄉客,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喜歡我,對不對?上次在山裏你就想……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出去。”
  “你要害你叔叔?”
  “我就說我是半路自己折回來的,不然……”
  “不然怎樣?”
  “我就說是被你截回來的。”
  “餘姑娘,你想左了!”隨着話聲,閃電般點出一指,餘千蕙連哼都沒有便嚮後倒,嶽奇伸臂攬住。
  “小二,把所有房間的燈全點上!”楊巡察沉聲吩咐,然後轉嚮兩名手下:“要小子們看住外面四周,我要徹底清查所有停留在鎮上的外人。”
  “是!”武士之一奔了出去。
  小二王九望着馬掌櫃。
  馬掌櫃擺擺手,示意王九去燃燈,臉上的顔色可就難看了。
  看樣子“萬年堡”今晚出動的人定然不少。
  王九慢吞吞地舉步走嚮客房,先從最邊上開始。
  嶽奇當機立斷,橫抱起餘千蕙,迅快地到床後推開後窗,張望了一下,後面是個菜園,園籬外便是郊野,沒發現人影,窗子不大,抱着人是通不過的,稍稍一考慮,先把餘千蕙放出去,輕輕摔在窗外地上,然後自己鑽出去,再抱起她,越過園籬,直奔郊野。
  奔了一段,轉頭回顧,店後一帶,已經有人影浮動。
  一口氣衝到山麓的林子裏停了下來,把餘千蕙放落,解了她的穴道。
  餘千蕙蹦了起來,一看眼前景況,厲哼一聲,揮掌劈嚮嶽奇,嶽奇輕輕閃開。
  “餘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我問你,你想做什麽?”出自本能上的反應,她檢視了身上的衣裙,也暗自默察,覺得身體並投有什麽異樣,纔放下心來。
  “我什麽也沒做,衹是不想讓他們搜到你,害人又害己。”
  餘千蕙退後兩步,怔怔地望着嶽奇,她的心情有些亂,她想:“如果他想對自己有什麽不軌圖謀,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為所欲為,但他沒有做,難道……”
  她心念間,開口道:“你想背叛‘萬年堡’?”仍然是試探的口氣,她心裏的疑慮未消。
  “你一直認為我是‘武林暴君’的屬下!”
  “難道你……不是?”
  “我也同樣懷疑你和馬掌櫃他們是‘萬年堡’的同路人。”
  “這麽說,你……”
  “異鄉客,崔妙手的徒弟,入山是為了採藥。”
  “真的……是這樣?”
  “難道姑娘要替我另找理由?”
  “我不必找,也不用想,你自己心裏知道是什麽理由,好在我已經弄明白你不是敵人。”
  “餘姑娘,把事情想明白,即使令尊真的陷在萬年牢裏,你進堡非但救不了他,可能還會給他帶來更大的不幸,而你本身,等於飛蛾撲火。”
  餘千蕙默然無語,嶽奇說的是有道理。
  “餘姑娘!”嶽奇又繼續道:“從現在起,你不能露面,得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有這樣的地方麽?”
  “有!”餘千蕙點點頭,林子裏昏黑,但仍可看到她閃動的眸光:“我知道你的來路,我們心照不宣吧!”
  “你,怎麽知道?”嶽奇大為震驚。
  “五天前,你跟那位郎中先生曾經嚮一位山裏的隱居老人報過來路。”
  “我明白了!”嶽奇真的明白了,一代奇人駱丘隱在山裏,是有所作為的,而四方酒店的人就是他安的棋子,如果你們之間不互通消息,餘千蕙就不會知道這一點。略作沉吟:“餘姑娘,這些話說過了就不能重提,你應該想得到其中的厲害關係。”
  “當然,我想得到。”話鋒頓了頓道:“有件事可能你一直梗在心裏,上一次你在山裏點倒我,救我走的就是那位老人。你到酒店被我們用‘神仙倒’藥酒灌醉,是因為懷疑你是……”
  “我早就明白,不要再提了。”
  “你不能讓我對你認識得更清楚些麽?”
  “目前最好不要,有害無益,知道我們是友非敵就夠了。”
  “店裏的情況不知怎麽樣了?”餘千蕙有些焦急。
  “我本想回店去看看,可是……”
  “你不必擔心我,我照顧得了自己,你可以走了。”她說得很肯定。
  “好,那你就自己小心些!”說着,舉步出林。
  “慢着,有句話我……不能不告訴你。”
  “什麽?”嶽奇止步回頭。
  “你抱過我兩次!”
  嶽奇心頭一顫,愣住了,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雖然武林兒女不作興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可是兩次肌膚相親是事實,依一般常情來說,是已經超出了某些限度,難道她
  “這點我知道,情非得已!”說完,匆匆掉頭奔去,心裏已經打上了一個結,他對她從沒有起過什麽念頭,而現在,他不能不深作考慮了。
  四方酒店。
  “萬年堡”的徒衆聚集在店堂裏,為數在三十人之間,其中有兩個是黑武士,是次於猴相老者楊巡察的人物。
  嶽奇從原路進店,小心翼翼地繞到了過道的側方,從板壁縫嚮外看。
  一名武士從外面匆匆地奔了進來,朝猴相老者施了一禮,所有的目光,全望嚮那名武士,似乎在聽候什麽消息。
  “怎麽樣?”楊巡察有些迫不及待。
  “稟巡察,裏外各哨都聯絡過了,沒朱頭目的下落。”
  “沒下落,人上了天了?”楊巡察猛拍一下桌子:“馬掌櫃,朱頭目是奉命到你店裏來傳話的,說實話,到底怎麽回事?”
  “巡察明鑒,根本沒見朱頭目的影子。”馬掌櫃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們隨朱頭目的怎麽說?”
  “稟巡察,朱頭目在出山之後,一個人先走,要小的隨後慢慢跟來!”武士群中一人回答
  “他為什麽要先走?”
  “說人有點不舒服,要先看病抓藥。”
  “可是……天德堂王太醫說根本沒這麽一個人上門。”
  “這……小的不知道。”
  兩名黑武士之一上前在楊巡察耳邊低語了幾句,楊巡察目爆厲芒。
  “很有可能,這問題不單純,你們生活在一道,彼此應該很瞭解,老四在最近這段時日,可有什麽失常的表現?”
  “如果他心懷異志,表面上會掩飾得更好!”黑武士語音沉重。
  “主人對這事十分震怒,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巡察,這得另作安排!”
  “唔!”
  暗中的嶽奇心裏可十分明白,所謂老四,指的定是四號黑武士,四號黑武士是他宰了埋在山溝裏,號牌還在他身上,現在什麽朱頭目可能又失了蹤,所以他們懷疑內裏發生了問題,這倒是一個可以運用的策略,製造事端,讓他們互相猜忌傾軋,內部離心,自消氣勢,這比增加更大的衛道力量強多了。
  就在此刻,又有一名武士衝進店堂。
  “稟巡察……”
  “什麽事?”
  那名武士先瞄了馬掌櫃一眼,然後趨近楊巡察低語了數聲。
  “就在不遠的山邊林子裏!”那武士退後兩步,放大了聲音。
  楊巡察目光掃嚮馬掌櫃,馬掌櫃有些惶惑,從對方的神情看來,似乎又出了事,而且與他有關。
  着急的卻是暗中的嶽奇,從山邊林子裏這句話來判斷,很可能餘千蕙遭遇了意外,那是他倆分手的地方,他忽然感覺對餘千蕙一反往常地關切,不單衹是為了同是一邊的人,而是另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本來一直對餘千蕙無意,但從不久前在林子裏分手時,餘千蕙的最後一句話“你抱過我兩次”,心裏便起了很大的變化,男女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尤其是感情這回事,像是蟄伏的東西,不動則已,一動就不可收拾,而且快速變化發展,一嚮冷沉得近乎無情的嶽奇,心裏突然有火在熾燃。
  楊巡察似乎有了打算,回近身那名黑武士道:“老八,你帶五名弟兄在店裏做客人,你懂我的意思,我現在立刻趕回去請示機宜。”
  八號黑武士點了點頭,目芒一閃:“我知道!”
  姓楊的猴相老者身份是巡察,但從雙方對話的語氣看來,黑武士在堡裏的地位相當不低,與一般幫派的香堂主相等。
  “老八,你自己指定要那五個留下。”
  “巡察指派吧!”
  “好!我派五個比較機靈的。”說着,用手在武士群中指點了幾下:“你們五個留下,其餘的準備上路。”
  嶽奇立即退離,搶先奔去。
  夜已很深,距天亮不遠。
  嶽奇奔回到與餘千蕙分手的林子,人去林空,這是意料中事。到了,但不知如何是好,他希望能從對方的談話裏探些綫索,他判斷楊巡察一夥會到現場來,於是,他先選了個最穩當的地方藏起身形。
  約莫一刻光景,幢幢人影進入林中。
  “張彪,你詳細說說事情經過。”楊巡察發了話。
  “是,事情是這樣的!”那名傳訊的武士走上前:“龔頭目帶着小的們巡山,接着山口哨子的訊號,說發現有可疑的人在這裏出現,小的們這一組便快速趕來,發現了那女的,她自稱是馬掌櫃的侄女……”
  “嗯!她已經離開小鎮,怎麽又折回頭?”
  “她很倔強,不肯說,龔頭目跟她動上手。”
  “後來呢?”
  “三號和六號兩位使者正好趕到,阻止了爭鬥,三號使者跟她說明了主人要徵她進堡的意思,她居然答應了……”
  暗中的嶽奇直咬牙,但他不抱怨餘千蕙答應入山,在兩名黑武士和一組巡山武士的壓力下,她別無選擇,可是她這一入山,便得侍候“武林暴君”,結果如何,就不堪聞問了,他自責不該把餘千蕙單獨留下。
  “那妞兒有沒有說她在此地現身的原因?”
  “有的,她說她本來是决心離開這邊避的地區,但到了半路忽然想到一個女子自動去投男友的傢門不妥當,所以她又折回頭,發現店裏有我們的人,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不敢進店,暫時躲到這裏來。”
  “有沒有別的可疑人物出現?”
  “沒有!”
  “好!我們上路。”
  一夥人出林離去。
  嶽奇呆坐在藏身的地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餘千蕙這一去,便成了“武林暴君”的侍妾,她的本心是要探查她父親的生死下落,但方法完全不對,這一來,可能什麽結果都沒有而白白賠上自己。
  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嶽奇除了憤怒和惋惜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此刻,不遠之處突然傳來了話聲,嶽奇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凝神一聽,其中一個像是他大師兄崔延年的聲音,立刻遁聲逡去。
  林邊,兩條人影對立,一個從裝束上看是名黑武士,另一個正是老郎中崔妙手,嶽奇在沒明了狀況之前,不敢過份逼近,停在兩丈外的暗影裏。
  “崔先生,那藥真有這大的妙用?”
  “當然,問你們巡察就知道。”
  “這麽難配?”
  “的確相當費事,不過區區為了崔妙手這塊大江南北敲得響的牌子,再費事也得配,這藥輓救了不計其數的閨房失和夫妻。”
  “在下……希望能得到……”
  “當然可以,如果碰不上頭,區區拿把藥留在四方酒店,閣下貴姓?”
  “姓黃。”
  “好,區區會交代馬掌櫃留待閣下去取。”
  “師父!”嶽奇高叫一聲,奔了過去。
  黑武士深深地打量了嶽奇一番。
  “這是令高足?”
  “不錯,是劣徒。”
  “人才一表。”
  “好說,這小子長得滿像人樣,其實是綉花枕頭,又懶又稀鬆,跟了區區八年,衹學了三成本領。”
  嶽奇上前兩步,迫近到黑武士身邊三步光景。
  “師父,我找到那要命的玩意了!”嶽奇手伸在袖子裏,一副神秘的樣子。
  “你……真的……找到了?”老郎中還不太明白嶽奇在搞什麽花樣。
  “當然是真的,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被長虫纏上。”
  “小子,你如果常常這麽行,我這做師父的就不會時時感覺窩囊了,你不會認錯吧?這東西……”老郎中跟着鬍扯,事實上他是莫明其土地堂。
  黑武士好奇地望着嶽奇。
  “是什麽東西?”
  “稀罕,沒這種東西那種藥就配不成。”
  “我能見識一下?”
  “當然可以……”邊說邊跨前一大步,伸出手,閃電般翻腕倒插。
  “哇!你……你小子……”黑武士慘叫一聲,想拔劍,劍沒拔出,人已僕倒地面,手腳一陣抽扭,不動了,死得很幹脆。
  老郎中瞪大了眼。
  “小子,你這算什麽意思?”
  “我早說過是要命的東西!”
  “這是什麽地方,你這樣……”
  “到林子裏去!”
  嶽奇把黑武士的屍體拖進林子裏,伸手到死者腰間摘下他的銅牌,然後挪兩步到透光處一看,口裏道:“六號,黃雲。”
  老郎中湊近嶽奇身邊。
  “你怎麽可以隨便殺人?”
  “好處可大了,慢慢再說,餘千蕙被帶入山……”
  “我知道,伸不了手,那會把整個計劃弄砸。”
  “怎麽辦?”
  “眼前毫無辦法,如果我早來一步,會要她回避,可惜我發現她時,兩名黑武士已經到場,對方有八人之多,換了你也衹好幹瞪眼。”
  “現在八號武士帶着五個普通弟子住在店裏,我看是在監視馬掌櫃和店裏一切……”頓了頓:“對了,他們有個姓朱的頭目失了蹤,大師兄知道這件事麽?”
  “當然知道,他湊巧碰上我,請我替他治病。”
  “人呢?”
  “躺在那邊山腳下的石洞裏,我要他靜臥幾個時辰。”
  “人還活着?”
  “當然,我是濟世救人的郎中先生……”
  “算了吧,別扯淡了,我有個主意……”
  “什麽主意?”
  嶽奇湊在老郎中耳邊低語了一陣。
  “對,這是好主意!”
  “大師兄,你先走,我料理完馬上到。”
  “好!”老郎中拍拍嶽奇的肩膀,穿林離去。
  嶽奇剝下六號武士的披風衣褲,換上,然後負起屍體,也急急穿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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