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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记
  血帖亡魂记全文阅读
  作者:陈青云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一章
  楔子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烈日高张,铄石流金。
  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这时正有一个衣衫褴楼,面带菜色的少年,顶着烈日,踽踽而行,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孤凄。
  这少年从外表看,年纪可能在十八九之间,双眉紧缩,面孔呆滞得没有半丝表情,但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超凡气质,和俊逸的轮廓。
  他停足望了望似乎已被烈日晒熔了的官道,用衣袖一抹额上的汗珠,转身到路边浓荫匝地的大树下坐了下来,四望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干了的饽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就在此刻——
  一条臃肿的身影沿官道蹒跚行来,径直到树下朝那少年旁边一坐。
  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身上一袭既脏且破的粗蓝布棉袍,远处看去,显得臃肿不堪。
  在这种三伏溽暑的日子,穿上这厚重的棉饱,冒着烈日赶路,确实有些惊世骇俗,这老者如非是失心疯便是玩世不恭的风尘异人。
  那少年抬头望了对方一眼,脸色微微一动,又自顾低头去啃那于饽饽,似乎这怪异的情况,丝毫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怪老人端详了少年半晌,突然干咳了一声道:“小子,你懂不懂敬老尊贤之道?”
  少年一怔神,道:“老丈是指晚辈?”
  怪老人一瞪眼道:“难道还有别人?”
  少年眉毛皱得更紧,讶然道:“老丈此话怎讲?”
  “我老人家年纪至少比你大上四倍,可否当得先生之称?”
  “这……当然!”
  “哪!有酒食,先生馔,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你不懂?”
  “这……”
  “别这那的,我老人家偌大年纪在烈日之下奔波,既饥且渴,你小子倒是吃得满自在的?”
  少年不由感到啼笑皆非,破颜露出一丝苦笑,把手中吃了三分之一的饽饽递过去道:
  “老丈如果不嫌弃,请用!”
  怪老人不客气的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少年颇感不耐,但仍淡淡的道:“一点干粮,又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老丈取笑了。”
  怪老人又嗯了一声,开始大嚼起来,边吃边道:“味道不坏,只是硬了些,想来是隔宿的东西,老夫猜你已三餐不曾用过饮食了,对不对?”
  少年白了怪老人一眼,起身道:“晚辈尚须赶路,就此别过!”
  怪老人三嘴两嘴把剩下的一半塞入口中,伸脖子强行吞下,把手连摇道:“别忙!别忙!”
  少年几乎奈俊不住,苦着脸道:“老丈还有何指教!”
  怪老人颈子连伸,用手抹了抹粘满饼屑的胡子,两眼一翻道:“老夫不白吃人的东西!”
  “老丈的意思是……”
  “你有何求?”
  “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好小子,你穷得快要当乞丐了,还说一无所求……”
  少年顿时面泛怒容,冷冷的道:“晚辈无法再耽搁时间了……”
  “你又不是赶去投胎,忙什么。”
  少年气得心火直冒,但看对方年纪老迈,同时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他尝得多了,仍强吞一口恶气,咬紧牙关,转身便走。
  “回来!”
  随着话声,一股奇强的吸力,把他已跨离原地五尺的身躯,硬生生拉了回来,他骇然了,知道此老大有来头,但环境已磨炼得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的道:“老丈意欲何为,无妨明白见示!”
  怪老人理直气壮的道:“我老人家就是不愿白吃你那半个饽饽!”
  少年暗忖,东西是你自己开口要讨的,又没有人强迫你吃下去,自己拼着挨饿,反倒招来麻烦,真是好人难做了,此老性格之怪异,简直大悖常情……
  心念之中,怪老人又道:“小子,这样好了,老夫看你愁锁双眉,定有逆心之事,眼神含怨而带煞,定有恨结于胸,一身狼狈相,必是时乖命蹇,你且说说你目今何在,看有没有需人帮助的地方?”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傲然一笑道:“老丈全说对了,但晚辈不需人助!”
  “好小子,说说总可以吧,否则休想上路。”
  “莫不成要留下晚辈?”
  “可能,我老人家说一不二!”
  “老丈不是强人所难?”
  “随你怎么说,不交待清楚就别想走!”
  少年面色一紧,正待发作,转念一想,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晚辈有个问题请教!”
  “嗯!这才像话,你说。”
  “请问‘玉牒堡’如何走法?”
  “什么,‘玉牒堡’?”
  “是的。”
  “你到‘玉牒堡’何为?”
  “办一件事!”
  “办什么事?”
  “恕不能奉告!”
  “好,老夫不问,以你小子这副德性,不像到‘玉牒堡’办事的样子!”
  “为什么?”
  “老夫问你,你是到堡中找什么样的人办事?”
  “堡主!”
  “哈哈哈哈,小子,不像话!”
  少年愠声道:“老丈若是知道地点的话,就请见示,否则……”
  “小子,当然要告诉你,不过,‘玉牒堡’一派在当今武林中,威名凌驾各正邪帮派之上,堡主西门嵩眼高于顶,等闲人见他不着,幸而你碰上我老人家,对你也许有些帮助,要见西门嵩决无问题……”
  “好意心领了!”
  “什么,你小子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晚辈求见,西门堡主不会拒而不纳……”
  “噫,你小子倒说得煞有介事,你受何人之命办事?”
  “晚辈自己!”
  “哦!你与西门老儿必有渊源?”
  少年窒了一窒,嗫嚅着道:“西门堡主是家岳!”
  怪老人陡地站起身来,再次打量了少年一遍,又斜起一只眼道:“他是你岳父,那你是他的女婿?”
  “可以这么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就算是吧!”
  “好小子你心神还正常吧?”
  少年心想,敢情是碰到了疯子,怒哼了一声,转身便……
  怪老人一晃身拦住少年人身前,道:“若不是看在半个饽饽份上,老夫就劈了你,你竟敢向老夫打逛语……”
  少年愤然道:“晚辈生平不说谎话!”
  怪老人寿眉一扬,双目倏射奇光,似要照澈少年的内心,久久才道:“你就是这模样去迎娶西门嵩的掌上明珠?”
  少年惑然道:“迎娶,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是他的女婿吗?”
  “是的,那只是名份!”
  “名份?成亲之后名份岂非就定了?”
  “可是……可是晚辈没有这打算!”
  “好哇!西门嵩为了独生女儿出阁,明日午时大宴亲友,你……”
  少年面色大变,栗声道:“明日出阁?”
  怪老人吹了一口大气,怒声道:“小子,你爹也不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装佯,你……”
  少年退了一步,道:“老丈说先严?”
  怪老人厉声道:“你不是‘青龙堡’卫非的儿子?”
  少年瞠目结舌地道:“‘青龙堡’卫非?”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你走吧,莫惹我老人家生气劈了你!”
  少年低头一阵思索,倏然醒悟过来,俊面起了一阵痛苦的抽搐,喃喃自语道:“好!
  好!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我仍须去作个交待!”
  怪老人困惑地摇了摇头,道:“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晚辈甘棠!”
  “老夫如果没有走眼,你必出身名门?”
  “这……唉!晚辈父母双亡,流落江湖,一事无成!”
  “你真与西门嵩的女儿有婚约?”
  “是的,那时晚辈年方七岁,双方父母作主许的婚!”
  “嗯,老夫相信你。西门嵩竟然把女儿毁婚另配,我老人家……”
  甘棠苦笑了一声,截住老人家的话头道:“还没有请教老丈尊称?”
  怪老人把头连摇道:“忘了!忘了!老夫名姓早忘。小子,你究竟准备作何打算?”
  “退婚!”
  “什么,退婚?”
  “是的!”
  “没志气。”
  甘棠又是怆然一笑,道:“晚辈落拓江湖,岂能误人青春,西门堡主既已把女儿另许别人,晚辈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住口,你小子人穷志亦穷,我老人家白搭了时间,你滚吧!”
  甘棠内心一阵剧痛,暗忖:难道自己的志气消沉了?
  怪老人接着又道:“小子,‘玉牒堡’就在前面三十里处右弯的山坳内,依老夫看来,你最好不要去了,干脆投入丐帮门下吧!”
  甘棠望了老人一眼,片言不发,拔步向前道奔去。
  一口气奔行了二十里左右,陡觉头晕眼花,两腿打晃,几乎栽倒路中。
  他两天未进饮食,一个饽饽又被那怪老人吃去大半,此刻饥火大炽,当然经受不住了,当下停了身影,定了定神,仰天长叹道:“老天待我甘棠何其薄也!”
  叹息声中,折到路边掬了几口溪水暂填空腹,晃悠悠地举步再走。
  尘土起处,一辆双套马油碧香车,迎面飞驰而至,甘棠饥疲交迫,再加上心事重重,反应自然迟缓,待到警觉,已无法起避,但仍竭力地朝道旁闪身……
  唏聿聿一阵马嘶,那辆马车猛然刹住,双马人立而起,几乎把车翻了过来。
  “臭小子,赶路不带眼睛,你找死!”
  暴喝声中,甘棠只觉背上一麻,接着是一阵刺骨剧痛。
  一个彪形大汉,手握马鞭,气势汹汹地站在身前。
  甘棠望了一眼这赶车的大汉,自知理屈,而且人穷气短,咬咬牙,转身……
  “啪!”
  又是一鞭抽在肩颈之间,对方手劲不小,几乎使他栽了下去,血水已流到胸前。
  甘棠又一瞪眼,怒声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赶车大汉怪叫一声:“大爷打死你这穷要饭的!”
  鞭影撕风,罩头袭来。
  甘棠一伸手,抓住对方鞭梢,目眦欲裂地道:“朋友当真是打死人不偿命么?”
  赶车大汉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会家子,撒手!”
  振腕抖鞭,甘棠盛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力,往回一带,“啪”的一声脆响,五尺长的生牛皮鞭,竟一折为二,各人手中握了一段。
  赶车大汉面色一变,嘿嘿数声冷笑,抛去手中半截鞭尾,出手便抓,这一抓之势,不但快逾电光石火,而且玄奥莫测,不输江湖一流高手。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赶车汉想不到会具有这等身手,当下忙不迭的向后弹退三尺,险险避过这一抓。
  大汉一抓落空,另一只手掌已迅快完伦的拍了出去。
  甘棠已被饥疲煎迫得头晕眼花,有功力也施展不出来,凭着一口盛气,应付了两个照面,这一掌别说招架,连闪都闪不开。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踉踉跄跄退了七八步,身形摇摇欲倒。
  赶车的大汉意犹未足,弹身欺上,再度出掌……
  “住手!”
  一声娇喝,传自车中,虽是喝斥的口吻,但听来悦耳之极。
  赶车汉子收势疾退,脸上全是悻悻之色。
  甘棠不期然的抬头望去,只感眼一亮,心头下意识的一阵卜卜乱跳。
  车前,婷婷玉立着一个豆蔻年华的素衣女子,美,美得令人目眩,若非目睹,谁能相信世间竟有这等绝色,琼鼻瑶口,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横黛,眼若秋水含颦,玉躯纤肥适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尤其腮边那粒豆大的朱痣,更衬托得她美上加美。
  甘棠并非好色之流,然而在刹那间他沉醉了。
  素衣少女也是一怔,甘棠超凡的气质与盖世风标,使她芳心大为震荡,但,她随即感到自己的失态,粉靥不自主的一红,道:“下人鲁莽得罪,小女子这厢致歉了!”
  甘棠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对方是女子,首先开口赔罪,他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但这口气却是消不了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是这赶车汉子的对手,当下冷冷地道了声:“好说!”
  默然举步离开。
  那少女怔立了好一阵,才返回车内,道:“赶路!”
  甘棠一路行去,脑海中尽是那素衣少女,挥之不去,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上褴楼的衣服,摸了摸仍在刺痛的鞭痕,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照着怪老人指示的途径走去,约莫又奔行了半个时辰,官道右侧果然现出一派苍翠的山峰,心想:“玉牒堡”大概就在这山坳之内不错了。
  心念之中,折向山麓行去。
  一条坦荡的黄土大道,直伸入山口之内,道上来往的尽是劲装疾服的汉子。
  转过山口,只见坳内一座巍峨的巨堡,目光越过堡墙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屋脊。
  堡门外,已扎了一座彩场,悬红挂紫,喜气洋溢。
  甘棠目睹此情,不觉悲从中来,几乎没有勇气向前迈步。
  “玉牒堡”办喜事,而出嫁的却是他的未婚妻。
  他毫无怨尤,今天来的目的,便是解除婚约,以免耽误了别人的终生,但这婚礼举行在他来之前,使他的来意成了多余之举,的确不是滋味。
  他本想就此回头,但又念及大丈夫来去分明,这件婚约总要当面交代清楚。
  他那形同乞丐的模样,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目。
  思虑再三,他终于硬起头皮向堡门走去。
  “站住!”
  两个彪形大汉,横拦身前,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道:“小子,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
  甘棠面色微变,道:“当然清楚!”
  “既然知道还敢胡闯?”
  “在下……”
  “别在上在下的了,明天才是喜事正日,讨喜气油也得到明晚。”
  甘棠简直哭笑不得,咽了一口恶气,道:“在下求见贵堡主人。”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甘棠一遍,鄙屑地道:“你,要见咱们掌门人?”
  “不错!”
  “去!去!去!别在这里讨打。”
  甘棠不由七窍冒烟,跺跺脚回头便走……
  蓦地——
  一个臃肿的身影,邋邋遢遢地迎面而来,怪里怪气道:“噫,小子,你好快呀,事情办完了?”
  甘棠不期然地停下脚步,一看来的正是不久前途中所遇的怪老人,想不到他也到“玉牒堡”来,闻言之下,骤然叹了口气,举步……
  “慢着!”
  “老丈有何指教?”
  “没出息!”
  甘棠为之一呆,这怪老人骂他“没出息”,是第二次。
  两个守门的汉子,大步上前恭谨地行下礼去,口里道:“小的叩见老前辈!”
  怪老人大刺刺的一摆手道:“免!”
  两大汉站起身来,其中之一向另一个道:“袁老二,速报管事,就说无名老前辈驾到!”
  怪老人一抬手道:“不必,我老人家不喜欢这些臭排场。”
  两大汉喏喏连声地应道:“是!”神色之间,恭敬已极。
  甘棠心头一震,敢情这怪老人就是江湖中人见人怕的怪物“无名老人”?此老功力高绝,无人知其出身来历,有名的难缠难惹,专爱管闲事。
  怪老人朝甘棠一指,向那发话的大汉道:“怎么回事?”
  那大汉讪讪地道:“这位是老前辈的……”
  “不相干,老夫随口问问!”
  “啊!他要见敝堡主,小的恐怕……”
  “你问过他来历没有?”
  “这……倒未曾。”
  “你知道你的堡主准不见他?”
  “这……”
  “你如果把他撵走,脑袋准搬家!”
  说完,一摇一晃地摇身入堡去了。
  两个大汉半晌做声不得,脸上全变了色,估不透甘棠是什么来路,其中之一假咳一声,抱拳躬身,满面尴尬地道:“小的有眼无珠,少侠勿怪!”
  甘棠心中暗自感激“无名老人”,但也疑惧十分,莫非“无名老人”已知道自己来历?
  悔不该在路上时脱口报出了名姓。
  这大汉接着又道:“请少侠示知名号,小的好通禀!”
  甘棠淡淡地道:“就说故人之子求见!”
  大汉皱了皱眉,道:“少侠请随小的来!”
  说着,告了罪,在前带路,甘棠怀着一种莫名的复杂心情,跟在大汉之后向堡内行去,盘算着见到了那位父执,该如何措辞。
  入得拱门,眼前是一条古柏夹峙的白石大道,隐约可见连云巨厦,人影不断来往,处处悬灯结彩,一片洋洋喜气。
  顾盼间,来到一间阁楼之前,一个三角脸的汉子迎了上来,道:“什么事?”
  那带路的大汉一拱手道:“请回管事,这位少侠求见堡主!”
  三角脸汉子扫了甘棠一眼,冷冷地道:“张文,你连规矩都忘了,胡乱把人往里带?”
  那大汉急着分辩道:“无名老前辈交代的,小弟岂敢不遵!”
  “哦!你下去吧!”
  叫张文的汉子,转身出堡,三角脸的汉子才略一抱拳向甘棠道:“朋友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甘,先严与堡主是故交!”
  “请稍候!”
  三角脸汉子转入屋中,不大工夫屋里走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满脸阴鸷之色,打量了甘棠一眼道:“甘朋友要见敝堡主?”
  “是的!”
  “区区堡中外务管事伍天才,请!”
  说着,自顾自地向前带路。
  经过数条白石甬道,来到边院一间客厅之中,管事伍天才道:“请在此稍坐,区区立即通禀敝堡主!”
  “有劳了!”
  甘棠心中感到无比地烦躁,同时也有些惊惶不安。
  一个青衣婢女,端来了一杯茶,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不久,管事伍天才入而复出,阴阴一笑道:“敝上即刻接见,区区有事恕不奉陪了!”
  这时,厅壁之后,出现一个华服老者和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两人从一个特殊装置的孔洞中,向厅内注视了片刻,齐露骇然之色。
  那华服老者低声道:“你看是么?”
  中年美妇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道:“一点不错,真的是那小杂种!”
  “奇怪?”
  “这确实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你看他来意如何?”
  “当然是落魄无依,认亲来了!”
  “这可千万不能让素云那孩子知道……”
  “当然!”
  “不知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来本堡?”
  “伍管事不是说‘无名老人’那老怪物曾替他说话了吗?”
  “这……这确实是件讨厌的事。”
  “明天是素云的佳期……”
  “你看该如何处理?”
  中年美妇粉腮涌起一片杀机,附在华服老者耳边一阵低语。
  华服老者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厅内——甘棠有些坐立不安,脑中有一种昏沉沉的感觉,脚步声传处,体态威猛的华服老者,缓步而出,从幼时依稀的记忆中,他认出了来的是谁,忙曲膝下拜道:“小……
  小……”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自称,如称小佳,对方与父母亲原有婚亲之约,如称小婿,未婚妻已另配他人,明日便是佳期,说出来好不……
  现身的,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西门嵩满面骇然之色,激动万状地道:“棠儿,真的是你,起来!”
  说着双手把甘棠拉了起来。
  甘棠见这父执,自伤身世,五内如绞,但他没有流泪,他的泪早已流干了。
  “棠儿,坐下!”
  “谢坐!”
  “棠儿家遭不幸,十年来我没有片刻安宁,天幸棠儿脱身劫外,总算甘门有后,老友也可瞑目九泉了!”
  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甘棠伤感地道:“多谢世叔关心!”
  “唉!十年了,为叔的竭尽心力,总无法探查出血案主凶,实在愧对亡友在天之灵,棠儿,你该早早来为叔这里……”
  “寒门不幸,岂能连累世叔。”
  “你这话就不对了……呃!这些年来,你何处安身?”
  “天涯漂泊,一事无成!”
  “棠儿,为叔的错了……”
  “世叔何出此言?”
  “十年前为叔的亲口向令先尊堂许婚,不意祸变突传,为叔的认为你也同遭不幸,女大当嫁,我把素云另许了‘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明日便是佳期,这……这……”
  “小侄正为此事而至!”
  “哦!”
  “小侄自愧血仇在身,半事无成,生恐误了素云贤妹的一生幸福,打算前来禀明世叔,另择高配,取消前约,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西门嵩老脸一肃,道:“这断乎不可,你视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动,诚恳地道:“然则世叔又何以对‘青龙堡’卫堡主交代?”
  “顾不得许多了,我马上差人通知对方暂停迎娶。”
  “不,小侄家门不幸,飘零无依,不能误了素云妹的青春……”
  “难道为叔的养不活你夫妻俩?”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报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岂能对‘青龙堡’出尔反尔,对彼此亲朋也无法交待。”
  西门嵩长叹一声道:“为叔的将何以对令尊堂在天之灵!”
  甘棠双目一红,道:“事出非常,非人之过,世叔这样做是对的,小侄今日此来,也是为了这点。”
  “唉!为叔的将引为终生之憾。”
  “世叔言重了。”
  “棠儿对昔年惨案可有眉目?”
  “毫无端倪!”
  “棠儿的武功……”
  甘棠脸一红道:“幼从先父母修习了一点扎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别无所成!”
  西门嵩摇了摇头道:“棠儿,你现在就留在堡内,报仇之事,为叔的替你作主。”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殁均感,小侄话已禀明,就此拜别!”
  说着,站起身来。
  西门嵩大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也难怪,待你云妹出阁之后你再来吧!”
  甘棠急于离开,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别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请代致意。”
  “你叔母在三年前辞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对人提及?”
  “这倒没有!”
  “很好,万一被仇家发觉,定不会放过你,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不勉强留你了,记住,待素云出阁之后,你回堡中来住,为叔的虽不成材,尚可替你访到名师。”
  “小侄会牢记这片盛德的。”
  西门嵩顺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而至。
  “送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随那黑衣汉子,径直出堡,出了堡门,黑衣汉子辞回,甘棠吁了一口长气,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对西门嵩不忘故旧的盛意,感激十分,对于业已他属的未婚妻西门素云,反倒毫无滞碍,他根本没有见过她的面,所以脑海中没有她的影子。
  转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阵茫然袭上心来。
  何去?
  何从?
  饥饿加上疲之,使他举步艰难。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测的声音传自身后:“站往!”
  甘棠陡吃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骇然道:“阁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语冷如冰地道:“这个你不必多问了。”
  “阁下意欲何为?”
  “杀你!”
  甘棠心头大震,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杀我?”
  “不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杀人总得有个原因,在下与尊驾何怨何仇……”
  “废话少说,死后你自会明白。”
  话声中,出手如电,如向甘棠腕脉,甘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下被扣个正着,登时肝胆皆炸,目眦欲裂,切齿道:“阁下莫非认错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道:“错不了!”
  “阁下知道在下是谁?”
  “是本人奉命要杀的人!”
  “什么,奉命?”
  “嗯!”
  “奉谁之命?”
  “我不会告诉你,认命了吧!”
  甘棠疯狂地吼道:“我永不认命,你……”
  蒙面人伸指连点,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想不通谁会派人要他的命,这些年来,他东飘西荡,希望能访到名师,习成绝艺,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没有与人结怨……
  蒙面人阴狠地又道:“小子,这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死后别怨我,现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树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们会为你惋惜,好端端一个青年,何事想不开自缢道旁!”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根麻绳,打了一个活结,套上甘棠的颈子。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开不了口,又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蒙面人玩这惨绝人寰的把戏,这不是偶然,是预定的毒谋,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使命被毁灭而无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着道旁的横枝上一挂。
  这种杀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残酷,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寻短见。
  任何一个高手,可以自断心脉,自戮死穴,或自碎天灵以求解脱,但像甘棠这种平凡之辈,江湖中碌碌无名,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谋杀。
  甘棠虽有极好的内功基础,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无二致,首先是一种闷塞与窒息,继之血脉停滞,胸张欲裂,那种痛楚,非笔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个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虚飘的感觉,然后意识由模糊而丧失,百骸齐散,瞠目结舌。
  甘棠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结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脉息,证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飘过。
  甘棠知觉恢复,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睁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闪烁的星星。
  他第一个意念是: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心念甫动,忽感数处要穴被重手点中,登时逆血返窜,全身虫行蚁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惨嚎声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手足方一动弹,要穴之上又被点了数指,气血又开始逆行反窜,极度的痛苦,使他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身躯翻腾扭动,似乎是顺着山坡往下滚,不久,又告昏死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苏,立时又被同一诡异手法点上穴道。
  他连下手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个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剧痛之外,脑海中已没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过来,又昏过去。
  从山顶上一直翻滚到山脚。
  衣衫尽碎,体无完肤。
  最后,他连翻滚的力量都没有了,穴道被点,只一震便昏死过去。
  失去知觉的人,无论多么长的时间,在他只不过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无痛楚之感,明灯照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陈设极其豪华的房间里,锦帐绣装,床头一个精巧的兽鼎,喷着如兰似麝的香烟。
  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个离奇而可怕的梦境,这梦还没有醒。
  如果这是死后的遭遇,那简直不可思议。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从离开“玉牒堡”之后,一连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动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来。
  “相公醒了!”
  声音娇脆悦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证明不是幻觉,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这当然不是梦,不由脱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惊然,栗声道:“是阴间?”
  “人间地下,地下人间。”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请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见!”
  甘棠一跃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谁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满心云雾,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经历,又萦回脑际,“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杀,被神秘人不停点穴折磨,想起来余悸犹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会到了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问道:“白姑娘……”
  “不敢当如此称呼,请直接叫婢子名字!”
  “这……在下不知如何到这里来的?”
  “婢子不敢饶舌,请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无可奈何地颔首,心想,见了什么太夫人时,当可揭晓。
  沐浴梳洗之后,换上了书生服饰,里外焕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时如变了另外一个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讪讪地道:“请带路!”
  “哦!”
  白薇这才惊觉,粉腮也是一红,道:“相公经这七日调养,与来时判若两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难信……”
  “请随婢子来!”
  出了房门,但见曲槛回柱,雕梁画栋,一排排的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但却静悄悄地不见个人影。
  甘棠愈来愈觉迷惘,这到底是什么所在,难道真的是王侯宫阙?
  顾盼之间,来在一间大厅之前,十二名劲装少女,分两排站在厅门之外。
  白薇在阶下停步,高声道:“婢子白薇回令!”
  厅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带人晋见!”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径直入厅,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开去。
  甘棠带着惊奇而忐忑的心情,举步入厅,抬头一看,居中一张公案,案后坐着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华贵妇人,四个少女环立身后,衣分白红紫绿四色,刚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却冷若冰霜。
  盛装中年美妇一派雍容尊贵之气,面挂着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难道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对方年纪并不大呀!
  当下长身一揖,道:“武林末学参见前辈……”
  贵妇身后的红衣少女突然开口道:“该称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参见太夫人!”
  “免礼,赐坐!”
  排在最末的绿衣少女,立即移过来一个锦墩,甘棠道了声“谢坐”,缓缓坐下身形,贵妇人双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贵妇人收敛了目光,面色一肃,如罩上一层寒霜,沉缓地道:“你叫甘棠是吗?”
  甘棠大吃一惊,对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点头道:“是的!”
  “出身何门?”
  “无门无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双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头皮道:“在下仅能如此奉告。”
  贵妇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谁?”
  “这……在下无缘拜识!”
  “老身先夫便是‘天绝门’第三代掌门,此地是‘天绝地宫’!”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来,他曾听人谈起“天绝门”这名称,据武林传言,“天绝”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秘,但已数十年不见踪江湖,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不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顿时惊惶不安起来。
  贵妇人又接声道:“本门祖师因巧获上古秘复‘天绝奇书’而创立‘天绝门’,五十年前,传到先夫,是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惊,照此说来她该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还徐娘半老呀!
  贵妇人顿了一顿,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说完,面上飘过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转,怪不得她被尊为太夫人,原来她是掌门人之母,但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呢?心中虽奇,却不好询问,只好唯唯应:“是!”
  贵妇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门第五代掌门候选人!”
  甘棠心头狂震,陡地站起身来,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晚辈是掌门候选人?”
  “一点不错。”
  “这……”
  “你坐下,老身话未说完!”
  甘棠震惊莫名地坐回原位。
  贵妇人接下去道:“三四两代掌门,在三十年前同遭不幸,所以本门断绝了江湖……”
  “哦!”
  “根据首代创派祖师所立的规矩,如本门无人接续时,可以在江湖中物色人选,以充任掌门……”
  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甘棠由震惊而变为好奇,静静地听下去。
  “但这人选的物色,有严格的条件,所以三十年来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对象。”
  “哦!”
  “天助本门,你,完全符合那些条件……”
  “晚辈完全符合条件?”
  “不错!”
  “请问是哪些条件?”
  “第一,必须资禀奇佳。第二,必须是未经琢磨的璞玉。第三,无门无派的孤子。第四,童子之身。第五,必须死后还阳……”
  甘棠票声道:“死后还阳?”
  贵妇人螓首一点,道:“不错,就是刚死而未僵的人。”
  甘棠顿时思及自己被蒙面人狙杀的原因,蒙面人曾说过是奉令杀人,对方为了这第五个条件,不惜杀害无事之人,这种手段残狠无稽,证明“天绝门”是异端邪派,当下恨火倏升,愤然道:“还有其他的条件没有?”
  “没有了,以上五个条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则不会一耽三十年。”
  “应该还增加一个条件!”
  “噫!你说说看?”
  “当事人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你不愿意?”
  “正是如此!”
  “为什么?”
  “贵派的作为残忍而邪恶!”
  贵妇人粉腮倏变,红、白、紫、绿四等婢女花容失色。
  “甘棠,你说话该有分寸!”
  “晚辈就事而论!”
  “你给老身解释明白!”
  “贵派为了适应第五个条件,不惜杀人……”
  “住口,你信口胡言。”
  甘棠明知已落虎口,不从便是死,但决不甘心屈身魔道,毫无惧色地道:“请问晚辈怎会死后还阳?”
  贵妇眉头一蹩,容色稍零道:“你误会了!”
  “这是误会?”
  “不错,试想,老身如果以这种手段物色人选,何必迟到三十年后的今日,况且本门祖师所立的这些规矩,含有一个缘字在内,全讲求际遇巧合,岂能故意杀人,本门不敢自诩名门正派,但也非邪门异端!”
  “哪晚辈遭遇狙袭,该作何解释?”
  “也许是你仇家所为!”
  “晚辈自问未结怨于人。”
  “老身以人格担保,替你查出下手之人!”
  “如此说来,晚辈的性命是贵门下所救的了?”
  “可以这么说!”
  “晚辈敬告失言之罪,并谢救命之恩!”
  说着起身深深一礼。
  “不必,至于被救之后,你所受点穴之苦,却是本门所为!”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那又为什么?”
  “与第五个条件有关!”
  “愿闻其详!”
  “因为本门武功,不同于一般武学常轨,另有蹊径,所以第五个条件的目的,是取一个人在生机停顿以后,另以奇术还以生机,但气血运行的方式,业已完全改变,你现在不妨试试看!”
  甘棠依言一提气,登时气血反窜逆行,剧痛攻心,与七日前在山坡上的情形一般无二,忙不迭地散去真力,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气血反常运行的情况,使甘棠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慨,如此一来,他已无法修习其他的武功,而非从“天绝门”不可,这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虽然在表面上他有人穷志短的表现,但潜意识里,他的性格是相当刚傲的,当下冷冷道:“晚辈虽受贵门救命大恩,但也被毁去一生。”
  贵妇人诚挚地道:“老身只是着重这一个‘缘’字,与本门的接续,如果你执意不从,仍可使你回复原来之身,决不勉强!”
  这一说,甘棠反而软化了,他念及自己漂泊江湖,一事无成,血仇在身,无法言报,要练成超人身手,何处去寻明师呢?况且,救命之恩是无法否定的,如说际遇,这也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贵妇人沉凝十分的又道:“甘棠,从与不从,在你一句话,如果不愿意,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出宫。”
  甘棠心中在细细咀嚼着那个“缘”字,踌躇再三,毅然颔首道:“晚辈应命!”
  贵妇人登时面泛喜色,欣然道:“好!老身为本门庆幸,也感谢祖师在天之灵。孩子,你说你父母双亡,孤孑一身,对吗?”
  “是的!”
  “老身还有句不知进退的话……”
  “请明示。”
  “老身行年七十有八,也是孤孑一身……”
  甘棠简直不相信这事实,这看上去风韵依稀的徐娘,会是七十八岁的人,心中骇异,无法以言语形容,然则,对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呢?难道……
  “孩子,你愿意给老身一个名份么?”
  “名份?”
  “是的,三十年来,老身渴望有人唤一声母亲!”
  话声中,充满了一种慈母失子的悲哀,也代表了一个母亲天性上的需要,她曾说三十年前,她丈夫与儿子上下两代掌门齐遭不幸,虽然没有说出详情,但那惨痛与空虚是不待言的。
  这并非无理的希冀,而且善良天性的反应与延续。
  甘棠大受感动,离座曲膝道:“孩儿拜见义母!”
  贵妇人骤然双目滚泪,是惊喜亦是伤感,颤声道:“孩子,起来,如今你是一门的继任人了,照惯例公共的场合,你仍应称为娘为太夫人!”
  “孩儿遵命!”
  拜毕起身,四婢不待吩咐,齐齐上前盈盈拜了下去,莺声呖呖地道:“婢子等叩见少主!”
  甘棠弄了个面红耳赤,急道:“请起!请起!”
  四婢回归原位,太夫人一指四婢,向甘棠道:“她们依服色而名,依次红蔷、白薇,紫鹃、绿蒂,跟随为娘已三十年了。”
  甘棠又是一阵愕然,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四个少女岂不也是半百之龄了。
  “紫鹃,令全宫弟子,一个时辰之后在‘神殿’集合!”
  “遵命!”
  紫衣婢女施礼出厅而去。
  “白薇!”
  “婢子在!”
  “伺候少主用餐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到‘神殿’来!”
  “领谕!”
  甘棠在感觉上还未落实,似是仍置身在离奇的梦境中,这种际遇令人难信,数日之间,由一个江湖浪子,变为一派掌门的继承人。
  他恭谨地施礼,退了下去。
  白薇在面色上,对他不若先前的冷漠矜持。
  钟声振鸣之中,甘棠随着白薇走向所谓的“神殿”。
  “神殿”,是“天绝地宫”供奉历代掌门神主的地方,如无大典,便不开启。
  将到“神殿”,只见殿门阶下,黑压压一片人头,男女老少,不下百人之众,甘棠忍不住悄声道:“宫中人不少?”
  白薇道:“还有大半在江湖中!”
  “没有听人说起。”
  “本门自掌门遭不幸之后,太夫人严令所有门人弟子,在外不许泄露身份!”
  “哦!我来此是哪位引见的?”
  “天威院主程琦!”
  “天威院主?”
  “是的,天威院是本门在武林中的耳目!”
  “他在吗?”
  “早已离宫外出了!”
  “本门有哪些执事机构?”
  “长老院、执法院、天威院、神武院等四大院,另有一总管、十护法、八执事。”
  “现在集合全宫弟子有什么大典?”
  “宣告少主的身份!”
  甘棠默然,心中可有些激动。
  顾盼间,来到殿门前,甘棠目光一掠,只见殿中已排了香案,案上居中供着第一代掌门的神位,其余三块神牌,在原来的龛中没有移动。
  香案右侧上方,站着一个威猛的赤面白髯老人,下方第一把交椅上坐着太夫人,第二位空着,依次是四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末位又是空座。
  左边设有十五把交椅,坐下不到一半。
  场面显得十分严肃。
  厅外阶沿之下,近百的人,肃立无声,像一排排的石像。
  厅内诸人,不问可知是老院主与有地位的人物,一个个正襟危坐,连目光都不见转动一下。
  这气氛使甘棠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来。
  白薇低声道:“请少主入厅,坐在太夫人身边那空位上,毋须开口。”
  说完,退了开去。
  甘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步入厅,在第二把交椅上落座。
  太夫人一脸神圣不可侵犯之色,沉声道:“典礼开始!”
  那站在香案旁的赤面白髯老者,高声喝道:“入门大典开始!”
  厅内所有的人连太夫人在内,全部离位肃立,甘棠也依样画葫芦,跟着行动。
  “参拜祖师!”
  里外所有的人跪了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起身,各归原位,司礼人再唱:“上香!”
  太夫人到香案之前,上了三灶香。
  “通诚!”
  太夫人长跪案前,朗声祝祷,声达每一在场者的耳鼓:“第三代掌门弟子未亡人诸葛筠,谨率本门各代弟子,虔诚上告于祖师之前,天祸本门,第三四两代掌门弟子齐遭不测,后继乏人,谨遵祖师遗示,照律条寻得福缘弟子甘棠,入门为第五代掌门继承人,祈赐福祉,予以庇佑,谨此上告。
  伏维
  鉴察。”
  全体门人齐和一声:“天——成。”
  司礼人接唱:“沥血为誓!”
  一个老者示意甘棠跪在香案之前,另一个劲装汉子,手捧一个玉盂,盂上横放一柄锋利的匕首,来到甘棠身前低声道:“请歃血!”
  甘棠拿起匕首,在右臂上一划,鲜红的血,沥入孟中,有顷,那劲装汉子接回匕首,连玉盂放在香案之上,原先示意他下跪的老者,双手递上一纸黄笺,上面已写好了誓词,甘棠只好照读道:“有缘弟子甘棠,无门无派,孤孑一身,蒙祖师拣选为本门第五代掌门继承人,自此日起,即为‘天绝门’人,以‘天绝’之规戒为依归,身心为献礼,永夫忠诚,如有背誓,人神共弃。”
  “天——成!”
  群众又应和了一声。
  “平参!”
  厅外门人,一齐跪伏于地,口称:“弟子参见少主!”
  厅内辈份较高的,仅躬身为礼。
  那老者再示意甘棠回身答礼。
  “礼成,各归本位!”
  欢声雷动之中,所有门人弟子,刹时散尽。
  太夫人为甘棠介绍厅上各长老院主及执事护法等人,然后,留下“神武院”院主姜鸣松,其余的纷纷施礼而退。
  “神武院”掌管“天绝门”武事,院主姜鸣松身高九尺,面红如婴,年在五十上下,双目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姜院主!”
  “卑职在!”
  “传少主本门心法,七日为限。”
  “遵命!”
  太夫人走后,甘棠随姜院主来在一间静室之内,传授“天绝门”心法,运气行功,与一般武学常轨完全相反,甘棠照诀施为,才体味出原先使血气倒转的妙用。
  四天,他修完全了全部内功心法,较预定提早了三天。
  第五天早晨,他第二次被传入“神殿”。
  殿中,除了太夫人之外,是四位长老、执法、神武两院主,另四位护法。
  香案之上,摆着一个黄绫包袱。
  十大高手,全部面现凛然之色。
  由于甘棠的身份不同,除太夫人之外,全起立相迎。
  甘棠还了礼,并参见太夫人。
  太夫人命令似地道:“你在香案前跌坐!”
  甘棠不明究里,但依命坐了下去。
  太夫人续道:“武林乱源已起,本门不拟置身事外,只有助你速成!”
  “速成?”甘棠暗中打了一个问号。
  “请各位照原议准备施为!”
  十个老人,依次排成一列,紧挨着甘棠就地跌坐,各以手掌互相交贴。
  甘棠已约莫猜到几分,正待出言拒绝,太夫人已再度发话道:“孩子,各长老院主护法,将和赠你十年功力!”
  “这……”
  甘棠才开口说了一个这字,太夫人一扬手道:“这也是老身的命令!”
  甘棠一窒,无词以应,默运本门心法,以本身真元接引。
  “执法院主”孙胜紧靠着甘棠,一只右掌,已附上甘棠的“命门”。
  “输功!”
  一股热流,从“命门”之内缓缓透入。
  甘棠拒绝也不可能,只好依照“天绝门”的特异导引之法,接受十大高手联合输予的百年内力。
  十大高手每人损失十年内力,对本身并无大碍,但甘棠受益可就惊人了。
  外元穿经走脉,直叩“玄关”。
  半个时辰之后,大功告成,十大高手各自收功起立。
  太夫人接着朝甘棠身后一坐,道:“老身助你二十年功力过关,注意导引!”
  话声才落,一股内元,从“天突穴”直灌而下。
  甘棠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除了乖乖地接受。
  全身猛地一震,天地交泰,打通了“生死玄关”之窍。
  甘棠忘我地运功十二周天,俟内外元完全融合,方才收功,心中的激动,莫可言宣,只一个时居功夫,他具备了两甲子以上的功力,这确是一桩奇迹。
  太夫人打开了香案上的黄绫包袱,里面是一个玉匣,启开玉匣,捧了一条小册子,道:
  “甘棠,这便是本门传派之宝‘天绝奇书’,只有掌门人才有资格参修全书,现在你先叩谢师祖灵佑,然后接受奇书!”
  甘棠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叩拜了祖师灵位之后,双手从太夫人手中接过“天绝奇书”。
  仪式完成,长老等施礼先退。
  太夫人命甘棠随到后厅堂之内,坐定了之后,道:“本门弟子,均由掌门人择奇书之中的部分武功,层层相授,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凭本身质秉,修习奇书,就我所知,除了开派祖师参悟了八成之外,历来没有能超过六成以上的,至于你,就要看造化了。”
  话锋一挫,又道:“全书共分为‘武功’、‘计谋’、‘歧黄’、‘驻颜’等四大篇,目前你只全心参修‘武功’这一篇就可以了,其余的以后再说,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你已得到两甲子的功力,只要参悟诀窍,很可能短期之内速成。”
  “谨受教!”
  甘棠这时算是明白了太夫人七十八岁的高龄,犹若半老徐娘,四婢半百之身犹如处子,原来“天绝门”中,有“驻颜”这一门武林失传的神功。
  这次奇遇,改变了他的人生,也决定了他的命运。
  当他想到功成之后,就可开始从事索仇的行动时,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振奋。
  于是——
  他开始钻研“天绝奇书”上的“武功篇”。
  正如太夫人所言,由于他本身已具两甲子以上的功力,每一种功夫,只要悟出诀窍,立即便能施为应用。
  “天绝奇书”所载,尽都是奇绝武林之学,但也相当玄奥,同时也十分偏激。
  甘棠废寝忘餐,不遗余力地埋首钻研。
  先天的秉赋,加上后天的努力,成就一日千里。
  不久之后,他发现“天绝奇书”所载武功,只有攻,而无守,这是任何派别的武功中所没有的现象,这使他十分困惑。
  日复一日,他发现了另一样奥秘,由于这一门武功走的是偏激路子,而气血运行的方式与一般的背道而驰,首先穴道就不虞受制,同时武功本身有一种妙用,可以断经封穴护脉,如果不是被肢解,再重的伤也死不了,这就是有攻式而无守式的原因,也就是由于全属进手招式,其凌厉的程度,骇人听闻。
  无论掌指身法,都冠以“天绝”二字。
  他完全沉浸在武功中,根本忘了时间的消逝。
  “武功篇”计分十章,他已练完了其中七章,这也表示他已参悟了七成,按太夫人所说,他目前的功力,较之上两代掌门还高出一成。
  他开始晋入第八章“功力再生”,这一章的要旨是功力在某种情况之下损耗过剧,可以息息重生,不虞匮乏。
  然而苦练之下,他发觉有三处经穴阻窒不通,而这三处经穴,是属于八脉之中的“偏穴”,也就是真元极难达到的小穴,这对一个“生死玄关”已通的高手而言,是一种异象,这也就是“天绝”武功悖乎常轨的地方。
  这一天,他在求功心切的情况下,全力撞穴,一遍,两遍,三遍……
  到了第十遍,汹涌的内元,突然反攻“心脉”。
  “散功!”
  这一喝,犹如醍醐灌顶,他忙不迭地散去功力。
  一看,太夫人满面恍然地站在身前。
  “见过义母!”
  “孩子,你差一点走火入魔!”
  “谢过义母适时喝阻。”
  “孩子,你可以中止了!”
  “中止,为什么?”
  “你必须经历三次死劫!”
  甘棠悚然一震,惊奇地道:“何为三次死劫?”
  “你可以看看篇末的记载!”
  甘棠迫不及待地翻开“武功篇”的末页,只见有朱字记着:“武力再生,真元旁窜,三历死劫,外力成之。”看后,仍茫然不解。
  “孩儿一时不解其中玄奥。”
  太夫人道:“孩子,我曾听先掌门讲过这‘功力再生’的精要,虽然自祖师之后,本门没有第二人达到第七章,你以半载的时光,参悟了七章,可说是意外的奇迹了,你义父虽没有练到这境界,但也揣摩出第八章的精义,就是说必须要死三次,借外来的力量,助你打通这三处‘偏穴’,如不照这定轨,勉强的结果,势必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如此说来,孩儿已无法再进一步了?”
  “可以这么说。”
  “孩儿斗胆请问义母对这‘天绝奇书’参悟了几成?”
  “我曾说过,这‘天绝奇书’只许掌门人一人参研,其余的门下,由掌门人分别转传,量才施教,为娘的对‘武功篇’得传五成,‘计谋篇’约六成,‘歧黄篇’九成,‘驻颜篇’已竟全功!”
  “本门高手之中,一般而论,对‘歧黄篇’成就最高,‘武功篇’最高者四成,其余‘计谋’、‘驻颜’两篇,高下不等。”
  “哪孩儿对其余三篇……”
  “暂缓修习,我希想你能在‘武功篇’上先创奇迹,以应付当前局面!”
  “局面?”
  “不错,武林乱起,本派不能置身事外,同时有一桩公案,必须赶快了结,势不能再延了!”
第二章 死亡敕令
  甘棠道:“什么公案?”
  太夫人道:“你听我说,三十年前,你义兄施天赞外出采药,久无音信,本门出动了二百名弟子,分头寻觅,你义父施磊也出江湖查访,一年之后,发现父子两人双双被肢解在太行山下,死因及凶手,经这三十年查探,毫无端倪!”
  甘棠骇然大震,道:“义兄和义父,同居掌门之尊,是谁有这等功力能把……”
  “孩子,这当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可怕的事实,本门武功不同于武林常轨,加上傲世的歧黄之术,几乎不可能被剥夺生命,唯一的致命方式,是当场被肢解,而他父子正是被肢解惨死……”
  说着,已是泪水盈眶了。
  甘棠以一种坚决的口吻道:“孩儿有生之年誓必追出凶手,为义父与义兄复仇。”
  太夫人激动地道:“孩子,你目前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是祖师爷以后的第一人,已超出你义父兄之上,这成就是我连想也不敢想的,太意外了。凶案年深月久,我怕万一仇人离世,将使本门蒙垢,不得瞑目,所以我一方面以外元助你速成,一方面要你缓参其它各篇,立即出江湖,你不以为义母太自私吧?”
  “不,这是明智之举,孩儿既受恩遇,这是份内之事。”
  “孩子,你明天便出山,‘天绝门’从明天起正式重临武林!”
  “谨遵训诲!”
  “本门散布江湖的弟子,会主动与你联系,目前,你仍以少主身份,公案了结之后,再接立为掌门……”
  “是!”
  “记住一点,本门规例在对敌之时,如果无意取对方性命,不得出手!”
  不出手便是挨打,这规例的确是古今罕闻,但甘棠仍应了一声:“是!”
  “哦!为娘的还忘了一件事,这是你进宫头一天,从你身上取下的,现在还给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铁牌递与甘棠。
  甘棠神色大变,接在手中,身躯却籁籁狂抖起来。
  太夫人见状大奇,讶然道:“孩子,怎么回事?”
  甘棠眼圈一红,强忍悲愤,道:“义母,孩儿有句话应该奉禀!”
  “什么话?”
  “孩儿的身世!”
  “身世?”
  “是的,孩儿是‘武圣甘敬尧’的遗孤?”
  太夫人陡然一震,激动地道:“你……是武圣的遗孤?”
  “是的!”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为娘的虽不履江湖,但对近数十年来的武林大事,仍了如指掌,十年前‘圣城’血劫,一般传言已无一活口,想不到……”
  “孩儿当年只有八岁,慌乱中失足落井,想不到得脱死劫!”
  “关于仇家可有眉目?”
  “没有,但,这铁牌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仇家遗留在现场的?”
  “不是,先父死后,手握此牌,孩儿认为是一条线索。”
  “唉,令先尊一代圣雄,想不到罹此惨祸!”
  “孩儿念念不忘的,便是这血海深仇!”
  太夫人一敲玉馨道:“召总管!”
  厅外侍卫应声而去,工夫不大,一个苍须灰袍老者,来到厅门。
  “卑职东方一扬候见!”
  “进来!”
  总管东方一扬俯首而入,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太夫人有何谕示?”
  “你先看看少主手中的铁牌!”
  东方一扬双手接过甘棠的铁牌,只见这铁牌径约两寸,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一面浮雕着一头振翅欲飞的巨鹰,另一面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看完后还给甘棠,满脸惑然之色。
  太夫人道:“东方总管,以你的丰富阅历,可知道这铁牌的出处?”
  “不敢当太夫人谬赞,卑职从未听说过这铁牌的来历。”
  “可有什么人,以鹰龙作为标记?”
  “这……以卑职所知,没有!”
  “嗯,请退!”
  “卑职告退!”
  “慢着!”
  “太夫人还有谕示?”
  “飞羽传讯本门在外弟子,少主明日出山,‘天绝门’重现江湖!”
  总管东方一扬老脸顿时浮起一片兴奋的光辉,大声恭应一声:“是!”倒退三步,转身出厅而去。
  “孩子,这血案只好慢慢查访了!”
  “是的!”
  “还有一样,你的起初身份,最好别泄露出去,仇家既有能力毁灭圣城,照样有可能对付你。”
  “义母说得是,孩儿记下了。”
  “你此番出江湖,一方面是积极探访仇人,另一方面是为振‘天绝门’之威,以恢复本门当年在武林中的声望,牢记一点,昔年杀害你义父义兄的仇家,在得知你是‘天绝门’的少主之后,极有可能会找上你,你必须竭力周旋。”
  甘棠满腔豪气,沉重的应了一声:“孩儿记下了!不过……”
  “怎么样?”
  “如果孩儿也以‘武圣’后人的姿态出现,岂非也可使仇家露面……”
  “那你就大错了,‘武圣’乃是中原武林所公封的名号,有极度的尊崇意味在内,当年仇家一露面,势必成为公敌,所以可断言对方不会露面,但会不择手段地暗中对付你,那就太可怕了!”
  甘棠愧然道:“孩儿思虑不及此,实在惭愧!”
  “不必自责,本门弟子中,不少精研‘计谋篇’的,希望你能从流纳谏!”
  “孩儿会的!”
  “这里有三瓶丹药,是根据‘天绝奇书’中的‘歧黄篇’练成的,其中白玉瓶中的三粒,是‘回生丹’,你每历一次死劫,吞服一粒,也可助你完成‘功力再生’的第八段武功,绿玉瓶中是‘辟毒丹’,无毒不解,碧玉瓶中是‘万应丹’,内外伤治疗圣品,遇到强劲对手,自感不敌之时,可先食五粒在口,自有奇效!”
  说完,递过三只小瓶。
  甘棠恭敬地称谢收下,贴身放好。
  朔风砭肤,木叶箫箫,已是仲冬季节。
  开封道上,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武林人仓惶奔走。
  这天早晨,开封道上出现了一个骏马轻裘的贵介公子,缓缓放辔而行,真个是人似玉,马如龙,随着两名面目姣好如女子的侍童,更显得这贵介公子的风流倜傥,所有路人,均为之驻足称羡。
  这贵介公子正是甫离“天绝地宫”不久的甘棠,马后的侍童,却是太夫人侍婢之中的白薇与紫鹃所改扮。
  白薇紫鹃追随太夫人已数十年,看上去是双十年华的少女,其实已过了中年,这便是“天绝奇书”中“驻颜篇”所造的奇迹。
  太夫人要贴身待婢追随甘棠入江湖,是有深意的,甘棠目前的武功,虽已罕有敌手,但阅历却不足,二婢可以补其不足。
  正行之间,甘棠一勒坐骑,驻马道旁,俊面一片激动之情。
  这里,正是他半年前被不明来历的蒙面人追杀的地方,蒙面人奉何人之命追杀他,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谜。
  蓦地——
  甘棠瞥见前道上,似躺着几条身影,来往的人都绕道疾行,这情形使他大感惊异,一叩马腹,冲了过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路中央,是五具僧人的尸体,死者面露极惊怖之色。
  是谁,杀害了这五个出家人?
  官道暴尸,何以不见有人收埋?
  行人何以见尸避道?
  甘棠一跃下马,正待……
  只听见白薇惊怖地叫了一声:“血帖!”
  甘棠一愕道:“什么血帖?”
  “死亡敕令!”
  “何谓‘死亡敕令’?”
  “少主,我们走吧!”
  甘棠不由横了白薇一眼,只见她面上全是骇凛之色,更觉不解,蹙眉道:“且说说看!”
  此刻又有五六个江湖人物奔来,目光一扫之下,变色飞驰而去。
  白薇先朝四下一阵扫瞄,才栗声道:“少主,你看居中那老和尚,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甘棠依言看去,只见死者胸前摆着一张血红的贴子,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拿,白薇惊叫一声:“少主不可!”甘棠业已把那红贴取在手中,入手十分沉重,竟然是铁片做的,怪不得没有被吹走,贴子居中赫然有“死亡敕令”四个凸出的篆字。
  甘棠早已料到几分,但仍漫不经意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可以离开再禀告?”
  “我现在要知道!”
  白薇无可奈何地向紫鹃看了一眼,才道:“一甲子以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巨魔,被称为‘死神’,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也没有任何人见过这魔头的真面目,这‘死亡敕令’,被称做‘血帖’,到处,死亡随至,整整三年,中原武林在死亡的恐怖中度过。遇害高手,数以百计。以后由少林为头,大发武林贴,集合了当时精英千人,围攻‘死神’于绝谷,千名高手无一生还,‘死神’也告绝迹江湖……”
  “哦!”
  “想不到六十年后的今日,这死亡标记又现江湖。”
  甘棠不由听得冒了一身冷汗,但,他忽发奇想,父亲被尊为“武圣”,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全庄数百口,一夜之间悉数遭害,“天绝门”两代掌门,在太行山下被肢解,除了像“死神”这类不世的魔头,旁的人物恐怕无法办到。
  这奇想虽说空幻,但极有可能。
  由于这意念的发生,使他暗中下了一个决心,誓要揭开“死神”的底牌,无论是为私仇,为了武林正义,他觉得有理由这样做。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汉子,疾奔而至,向甘棠一曲膝道:“无威院属下弟子吴有智叩见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微微一窒之后,一抬手道:“起来!”
  “谢少主!”
  “你可知道这五个和尚是什么来路?”
  “少林门中达摩院高手,原来是赴‘玉牒堡’聚会,昨晚被害!”
  “你说玉牒堡?”
  “是的!”
  一股黯然情绪,倏地涌上甘棠心头,他回忆起了半年前“玉牒堡”退婚的一幕,他到堡中的那天,堡中正为原来是他的未婚妻办喜事,虽然未婚妻西门素云与他未谋一面,谈不上情感,但这是当年父母的聘约,可说是一桩终生憾事。
  他对岳父西门嵩毫无怨尤,因为对方已当他一起遭劫了。
  反之,上次在堡中西门嵩对他关爱的言词,使他十分心感。
  心念之中,又向那“天威院”的弟子道:“‘玉牒堡’什么聚会?”
  吴有智抑低了声音道:“大会英豪,共商对付‘血帖’的大事!”
  “哦,你可以走了!”
  “谢少主!”
  吴有智一曲膝,弹身驰离。
  甘棠蹙眉道:“玉牒堡此举,难道不怕‘死神’报复?”
  紫鹃道:“玉牒堡堡主西门嵩自许为天下第一人,声威凌驾当今各门派之上,听说他除了当年曾败于少主的先尊‘武圣甘敬尧’之外,生平未逢敌手。”
  甘棠心中一动,口里又“哦”了一声道:“我们到‘玉牒堡’参加大会!”
  白薇道:“有这个必要吗?”
  甘棠一颔首道:“当然,本门重视江湖,这是向天下同道告示的好机会,同时除魔卫道,也是份所当为的事!”
  “如此上路吧?”
  “慢着,先埋了这五名少林高手!”
  “这……”
  白薇和紫鹃都面有难色,甘棠已到道旁林边,发掌掘坑,两女无奈,只好动手埋葬了五名少林僧人。
  甘棠寻了一方巨石,作为墓碑,以捐书“少林五僧瘗骨之处”,然后把那“血帖”朝碑上一按,“血帖”入石半寸牢牢嵌住。
  白薇颤声道:“少主,你这样做似乎在向‘死神’挑战?”
  甘棠沉声道:“亦无不可!”
  “少主,请上马吧?”
  “好!”说着,转身向马前走去……
  蓦地——身后一股疾风竦然掠至。
  甘棠的功力已到了动在意行的境地,连想都不想,便已闪开八尺,回顾之下,却无所见,再看那墓碑,嵌在碑上的“血帖”业已失去踪影。
  如果是人,几乎不可能,如果是鬼魁,没有现踪的道理。
  白薇与紫鹃,面上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
  甘棠也是寒气大冒,看来“血帖”是被“死神”收回无疑,这可能吗?只是眨眼的工夫,以他的功力,竟然一无所见,这未免太可怕了。
  照此而言,“死神”仍在附近。
  窒了片刻之后,半言不发飘身上马。
  主婢三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向“玉牒堡”奔去。
  半刻工夫不到,堡门在望,只见不少武林豪客,匆匆而来,仓惶进堡,像逃避什么似的。
  前后半年之隔,来的目的与身份完全两样,甘棠不由感慨系之了。
  到得堡前,一个麻面老者和两名壮汉迎了上来。
  甘棠一跃下马,把缰绳交与白薇。
  麻面老者激奇的扫了主仆三人一眼,似乎甘棠的装束与气派使他大感惊异,抱拳施礼道:“公子光临敝堡,不知有何贵干!”
  甘棠念在对方是父执的属下,还了一礼道:“特来参与聚会!”
  “哦!公子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
  心念一转,把甘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姓施!”
  麻面老者一时估不透甘棠的来路,江湖中根本没有所说过这一号的贵介公子打扮的姓施人物,但甘棠的派头又使他不敢怠慢,再次抱了抱拳,道:“敢问公子高门大派?”
  甘棠潇洒地一笑,道:“你们堡主对在下并不陌生,用不着通名求见。”
  麻面老者怔了一怔道:“对不起,在下职责所在,不得不请教,因为……”
  “因为什么?”
  “敝堡邀请的名单上似乎没有……”
  “在下这一号人物……”
  “不敢……”
  蓦地——
  一阵哈哈宏笑之声,从堡门内传出,接着出现一个臃肿的身影。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一震,心想:怎么又是他?
  他,正是“无名老人”,和半年前没有两样,身上仍穿着那袭既脏且破的粗布棉袍,拖拖沓沓地走出来。
  麻面老者急忙施礼道:“您老早!”
  两名壮汉也躬身为礼,看来这“无名老人”极受人尊崇。
  “无名老人”漫不经心的一摆手,算是答礼,目光却直射在甘棠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双手一拱道:“原来是‘天绝门’少主驾到,幸会!幸会!”
  甘棠一惊非同小可,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在江湖揭晓,对方怎么一口便能道出,同时半年前与此老相遇时,曾报过自己本名,而对方却未曾提起,这的确令人费解。
  心念之中,把目光扫向白薇和紫鹃,二婢面上竟然没有半丝表情。
  当下还了一礼,道:“前辈……”
  “哈哈,少主,老朽不敢当此称呼,请直呼老朽外号好了!”
  甘棠又是一悟。
  那麻面老者面上已变了色,他做梦也想不到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的“天绝门”又重现江湖,而这贵介公子竟然是“天绝门”
  少主,赶紧一躬到地,尴尬地道:“鄙人不知是少主大驾,多有得罪,尚望海涵!”
  甘棠莞尔道:“好说!好说!”
  麻面老者回顾壮汉之一道:“速禀堡主……”
  “无名老人”一摇手道:“不必了,老夫伴同少主人堡吧!”
  麻面老者唯唯称是,复又向甘棠自我介绍道:“鄙人外务管事金浩,请多担待!”
  甘棠记起半年前自己来此退婚时,外务管事是一个中年文士,叫伍天才,怎的又换了人,但这是别人家事,当然不好相询,一拱手道:“金管事太客气了!”
  “无名老人”摆手道:“少主请!”
  “请!”
  甘棠满腹狐疑,随着“无名老人”进堡,入得堡门,立即有一名壮汉接去白薇手中的马匹,两婢仍紧随甘棠之后。
  工夫不大,来到一间广厅之前,只见厅内坐了约莫四五十人,僧道俗尼俱全,想来这些不是一派之长,便是一方之雄。
  堡主西门嵩抢步出厅,乍见甘棠之面,不由一窒。
  甘棠正待开口……
  “无名老人”已发话道:“西门堡主,老夫引见,这位是‘天绝门’少主。”
  “无名老人”这一嚷,声音不小,厅内立时起了一阵骚动,纷纷起立。
  西门嵩显然也极感意外,面色一变,又恢复原有豪迈之情,抱拳道:“贵客光临,蓬荜生辉!请!”
  甘棠只好还了一礼,口称“不敢”,举步入厅,心里却在想,半年前自己来此,一副落魄相,难怪这位父执前辈也认不出自己了,但对于“无名老人”的举措,却是万分不解。
  厅中,所有的目光,全充满了骇异之情。
  “天绝门”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异莫测,想不到三十年后重现江湖,而且不请自来,赶上这一场聚会,是巧合,抑是另有文章?
  甘棠作了一个罗圈揖,在一张空椅前站定身形。
  白薇与紫鹃扮的一对侍童,则留在厅门之外。
  全体坐定之后,“无名老人”目光一扫全厅,沉声道:“诸位也许陌生,这位是‘天绝门’门主的胞弟施天棠,即将就门主之位!”
  此语一出,在场的又是一震。
  然而更感震惊的却是甘棠,“无名老人”不但知他来历,还替他改了名字,震惊之中,又有啼笑皆非之感,事实上他除了默然之外,毫无其他办法。
  “无名老人”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施少主,老夫替你引介!”
  说着,手指座中一个白眉老僧道:“这位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
  又指下一个中年道士道:“武当新掌门上清道长!”
  然后逐一指道:“华山掌门常子彤,太极掌门李无气,峨嵋定慧师太,天龙帮主陈大辉,太湖帮主徐申……”
  一口气引介了数十人,最后指着末座一个锦衣少年道:“西门堡主乘龙快婿‘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甘棠不由多看了卫武雄一眼,因为对方就是娶他未婚妻的人,看这卫少堡主生得倒也俊秀,只是面目阴沉,一看而知是奸诈浮滑之辈。
  介绍卫武雄时,西门嵩老脸不由微微一变。
  西门嵩待“无名老人”话毕之后,才起立发话道:“施少主惠然光临,老夫很感意外,想在座的各位也必有同感。‘天绝门’能参与这聚会,可说是为中原武林增加了极大的卫道力量,老夫谨此称庆!”
  甘棠欠身道:“不敢,除魔卫道,是‘武道’天职,敞门敬附骥尾。”
  西门嵩接下去道:“区区柬邀各位光临,目的是共筹除魔大计。‘血帖’重现江湖,座中已有十三个门派帮会遭逢不幸,如果不适时阻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各位当不忘六十年前的血劫,中原武林精英尽失,元气大丧,几乎一蹶不振……”
  说到这里,语锋一顿,目光遍扫全厅之后,接着又道:“血帖主人,并非一般魔头可比,如果各自为战,势将蹈六十年前覆辙,区区之意认为应公选一位才德均能胜任的施令人,统筹其事,也就是说产生一位盟主,由各门派帮会结盟,伺机合力除魔,敝堡率先承诺,全力听候驱策,不知众位有何高见?”
  厅中起了一阵窃窃私议之声,这是一件武林大事,每一个人有慎重考虑的必要,尤其这盟主如果所举非人,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甘棠想起途中少林五僧伏尸的情形,不由暗自悚然,大家所要合力除去的巨魔,就在附近,如果“死神”猝施辣手,这些各门派之长,的确有被一网打尽之虞。
  “玉牒堡”未蒙其害,公然聚会共商除魔,一方面堡主西门嵩定有超人之能,另一方面,也必有所恃,同时西门嵩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武道”本色,也着实可佩。
  只听西门嵩傲然不可方物地又道:“区区‘玉牒堡’是照上古奇阵所布设,各位住在此,可说绝对安全!”
  “太湖帮主”徐申宏声发话道:“本座之意,盟主一任,西门堡主莫属!”
  继之,立即有四个江湖帮派附和。
  西门嵩抱拳道:“多蒙拾爱,西门嵩江湖小卒,岂能当此大任,各位请收回所命!”
  “太极掌门李无气”沉缓地道:“西门堡主雄才大略,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的确是最适当人选。”
  西门嵩满面坚决之色道:“不可,区区本意是听候驱策,否则便失去了柬邀各位的初衷了!”
  就在此刻——
  一个淡扫蛾眉,生得极秀丽的黄衫少女,姗姗步入厅中,手中捧着一把巨大的古铜茶壶,依席添茶,最后,到了西门嵩座前。
  “你敢!”
  暴喝夹着惨号同时发出。
  黄衣少女的娇躯,直飞到厅门边,才被门槛挡住。
  地上,掉落了柄精芒闪烁的锋利匕首。
  西门嵩气得吹胡瞪眼,浑身籁籁而抖。
  全厅在座的齐为之大惊失色,这少女分明是堡中人,不知为什么要谋刺堡主?
  黄衣少女扶住门扉,挣起身来,口鼻尚汩汩冒着鲜血,面上所表现的凄厉与怨毒,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西门堡主反而平静的道:“你受何人主使,竟敢行刺本堡主?”
  黄衣少女剧颤的手,手指西门嵩道:“老狗……我……伍若梅,做……厉鬼也……”
  西门嵩晃身上前……
  “无名老人”却以更快的动作,一闪到了黄衣少女身前,伸指疾点。
  “砰!”
  黄衣少女伍若梅倒地气绝。
  四名彪形大汉,已闻声奔至。
  西门嵩望了“无名老人”一眼,摇摇头,懊丧地向四壮汉道:“搭下去埋了!”
  “是!”
  大汉之一,一把抓起尸身,转身而去。
  甘棠对“无名老人”的举措,大起反感,看这黄衣少女的神情,似与西门嵩有极深的仇恨,“无名老人”以客卿身份,不分皂白,点人死穴,未免越俎代庖,这女子谋刺不成而死,恐怕死不瞑目的了。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的瞟向“无名老人”,而此老竟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口里喃喃地道:“老朽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犯上悖逆的事。”
  西门嵩长叹一声,请各人就座,然后一脸悲天悯人之色道:“唉!‘无名’老友出手未免太快了些,这小女子是区区从小收留养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也许区区有什么做人不周之处,这一来.连究明真相以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名老人”嘿嘿一笑道:“那是老朽我太于猛浪了,误以为堡主要亲手取她性命,所以才顺手代劳的。”
  西门嵩歉然道:“老友,恕小弟失言!”
  这种胸襟气度,立时引起一片赞叹之声。
  甘棠对那黄衣少女,始终有些恻然不释于怀,突然,耳畔传一来一个细若蚊纳般的声音道:“少主,本门不参与结盟!”
  这传音之法,是“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法,甘棠一听便知,目光游动之下,厅中没有可疑的人,心想,大概是白薇与紫鹃其中之一所为。
  但为什么呢?除魔卫道乃是正义之举,难道“天绝门”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如果是这样,“天绝门”在武林中岂不成了令人齿冷的门派,自己身为掌门继承人,决不苟同此举,这是否是太夫人临行对两婢的指示?抑是“天绝门”一向作风如此?
  他极想证明这事实,故意起身踱了两步,面向厅门,只见二婢相对在院中,正低声交谈,他以本门传音之术传话道:“白薇,刚才是谁传音?”
  传来的答复却是:“没有!”
  甘棠落回原座,心中大感困惑,不是二婢传音,是谁呢?谁能以“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术传话呢?他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了神秘莫测的“无名老人”,但“无名老人”脸上瞧不出任何迹象。
  倏地——
  坐在末座的“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粟呼一声:“血帖!”
  在座的虽是一方之雄,但遽闻惊耗之下,一个个惊魂出窍,面上全变了色,纷纷离座而起。
  卫武雄手指第四扇厅门,身形略见颤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第四扇隔扇门之上,不错,在四尺高的地方,嵌着一个黝黝铁牌,那正是“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不仔细看真不易发觉。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座的都非泛泛这辈,竟然不曾发觉“血帖”何时来临。
  “玉牒堡”主西门嵩方才自诩此堡固若金汤,言犹在耳,“血帖”便告出现。
  恐怖的阴彩,罩上了每个高手的心头。
  甘棠也是震骇莫名,这恐怖人物的身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主人西门嵩老脸竟然起了抽搐,一个箭步到了门边,伸手取下“血帖”,一张字条随着飘下,“无名老人”快手拣了起来,读道:“逆我者死!”
  西门嵩口中连呼:“不可能!不可能!”
  锐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在场者的面,似乎要从在座的人中,寻出可疑的人来。这很有可能,说不定有“死神”的手下,潜伏其中。
  目光在甘棠的面上停得最久,“天绝门”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忽然重出江湖,事实本身,就非常启人疑窦,但甘棠心中无事,倒是泰然自若。
  “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鹰隼也似的目芒,罩定甘棠,冷冷地道:“施朋友真的是‘天绝门’少主?”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眼中顿现疑惧之色。
  甘棠凝视着卫武雄道:“阁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好奇!”
  “本人身份业已表明,有何好奇之处?”
  “这‘血帖’出现突兀!”
  “与本人有何关联?”
  “刚才朋友曾离座走到门边……”
  话中之意,当然是指“血帖”是甘棠在离座踱步时按上去的。
  这一说明,所有的各派掌门与代表,全有恍然而悟的神情,数十道惊诧,震惊,愤怒的目光,全射向甘棠。
  甘棠怒火倏升,冷峻地道:“少堡主,你不是有意开玩笑吧?”
  “无名老人”手抚白须,大声道:“施少主的身份,老朽担保决无虚假!”
  西门嵩沉声道:“老友,‘天绝门’已数十年不现江湖,这门派是否存在尚属疑问,莫不成老友与‘天绝门’素有来往?”
  少林“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老施主,事关武林劫运,这事必须澄清!”
  “无名老人”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再开口。
  卫武雄向甘棠身前欺近了两步,道:“施少主对身份作何交代?”
  甘棠强忍怒火,道:“要本人如何交代?”
  “贵门信物之类,或‘天绝门’的武功!”
  “如果本人说不呢?”
  “阁下就得留下。”
  “你还不配!”
  “无妨试试看?”
  场面在刹那之间骤呈紧张。
  每一个在场的高手,内心是恐惧多于震惊,如果这贵介公子,真的是“死神”门下,后果的严重是可想而知的。
  卫武雄心想,“玉牒堡”按上古奇阵建造,任何功力通玄的人也难越雷池一步,这贵介公子蒙混入堡,只要他不是“死神”本人,便不足惧,放着这些高手,谅他插翅难飞,今天非把这恐怖的谜底揭穿不可。
  心急之中,胆气立豪,咄咄逼人地道:“施少主,还是抖露真正身份的好!”
  厅外院中,已闻声陆续聚集了数十高手,看来都是“玉牒堡”
  属下。
  甘棠身上并无信物可资证明身份,唯一的只有“天绝”武功,但这武功出手必伤人,门中规矩如无意杀人,决不许出手,同时,卫武雄无中生有的逼人态度,他吞不下这口恶气,当下冷傲绝伦地道:“依少堡主之见将如何处置本人?”
  “阁下已承认是与‘血帖’有关?”
  “放屁!”
  “你骂谁?”
  “骂你!”
  卫武雄自视极高,一向目空四海,怒哼一声,举掌便向甘棠当胸劈去。
  “砰!”甘棠不闪不躲,硬接了一掌。
  卫武雄一怔之后,第二掌又告递出,左手五指箕张,配合掌势抓向胸腹死穴,这凌厉的攻击,在座的人没有谁自信敢硬接而不还手。
  甘棠俊面已完全变了色,但对来势,仍视若无睹。
  “砰!”掌指齐中,甘棠身形晃了两晃,退了一个大步。
  两击无功,卫武雄心头大寒。
  没有人出面阻止,也没有人发话,显然都同意卫武雄的看法和做法。
  甘棠面上涌起了一片杀机。
  “无名老人”淡淡地道:“少堡主,适可而止吧!‘天绝门’出手势必伤人!”
  卫武雄傲然道:“在下不信这个邪!”手掌又告杨起……
  甘棠大喝一声道:“卫武雄,你要迫本少主杀你?”
  声色俱厉,尤其那湛然目光,令人不敢逼视。
  卫武雄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薇和紫鹃双双抢入厅中,站在甘棠身后。
  甘棠一不稍瞬地注定卫武雄,一字一句地道:“本人无意杀你,如果你敢再出手的话,就很难说了。”
  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堂堂“青龙堡”的少堡主当然抹不下这个面子,同时他自信必要时群雄不会坐视,因为这并非私人恩怨,主人西门嵩不开口,等于暗示他做下去。
  甘棠心中暗叹,全厅济济一堂的人物,竟没有一个真知卓见之士,出面说一句公道话,看来中原武林祸乱迭起,是有其原因的。
  白薇愤怒道:“少主,看来此间尽是是非不分之辈,我们走吧!”
  甘棠始终以西门嵩是父亲生前好友,虽然对方已认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但不想做得太过分,否则他不会如此一再容忍。
  卫武雄冷哼了一声道:“走?没有这么便当!”
  白我不屑地道:“难道你留得了?”
  卫武雄厉声道:“你不配与本少堡主答话!”
  白薇不甘示弱地道:“与你讲话是看得起你!”
  当这多人之面,被一个侍童抢白,卫武雄怎能吞得下这口气,登时杀机上脸,向前迈进一个大步,戟指白薇道:“杀死你真是污辱了少爷的手掌!”
  白薇一横身道:“姓卫的,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找死!”
  呼的一掌,向白薇直劈过去,掌出人杳,白薇鬼魅般地横移三尺之外,卫武雄造诣的确不凡,竟然把发至半途的掌劲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白薇低唤了一声:“少主!”意思是请求该不该出手。
  甘棠业已动了真火,冷森森地道:“教训他一次!”
  卫武雄更是暴怒欲狂,可能他平生第一次受这般侮辱,双掌一抡,扑向了甘棠,这出手一击,不但快逾电闪,而且玄奥无伦。
  “哼!”
  冷哼声中,接手的却是白薇,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闷哼声中,人影一触而分。
  白薇仍在原位,似乎根本不曾动过手的样子。
  卫武雄连退三步,胸前飘落数片掌形衣襟,里外数重衣衫,被掌力侵触飘坠,胸前赫然呈现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天绝掌!”
  堡主西门嵩先惊呼出声,接着是群雄哗然。
  就在惊呼声中,卫武雄身形晃了两晃,“咯”地栽了下去,眼见是活不了了。
  在场的一个个惊魄出窍,谁能相信一个娇若处子的侍童,出手一个照面,使一个一流高手伏尸。
  侍童如此,主人不问可知。
  这,完全证明了甘棠的身份来历。
  群雄暂时忘了“血帖”的恐怖,圭神贯注在这骇人的事件上。
  西门嵩皱了皱眉,沉声道:“卫少堡主固属不当,但他的动机是想揭开‘血帖’之疑,公子贵介出手伤人性命……”
  这话是目注甘棠而发。
  “无名老人”干咳一声,接上话道:“天绝门能杀人也能活人,施少主,还他一条命吧!”
  甘棠冷眼一扫言行诡异的“无名老人”,转向紫鹃道:“原谅他这一次!”
  白薇与紫鹃实际年龄已届半百,只因驻颜有术,保持了青春,甘棠虽没有参研“灭绝奇书”中的“歧黄篇”,但他深信二人必可办到。
  紫鹃应了一声,举步上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手法,连点卫武雄一十八处穴道,然后顺手摸出一粒药丸,托开下巴,塞入口中。
  工夫不大,卫武雄面色由死灰转为红润,口中呻吟出声。
  “天绝门”奇术重现江湖,所有人瞠目咋舌。
  紫鹃冷冷地道:“休养三日可以复原!”
  西门嵩立即命人把卫武雄抬了下去。
  一场风暴,算是平息了。
  原先那恐怖的意念,又重袭上众人心头。
  “血帖”出现,证明“死神”已到了堡中,人人自危,似乎“死神”就在身旁,随时都可夺去自己生命。
  西门嵩脸色不停地在变幻,似乎他已沉不住气了。
  世间再没有比这无形的恐怖,更令人难以承受的了。
  唯一神色自若的,只有“无名老人”一人,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又是以管闲事出名的,这也许就是他之所以莫测高深的原因。
  甘棠本有一斗“死神”的雄心,但他对眼前这些皂白不分的人物,已失去了信心,同时传音告诉他“天绝门”不参加结盟,所以他已没有留此的必要,当下抱拳向主人西门嵩一礼道:“望堡主原谅冒昧进谒之罪,在下告辞!”
  西门嵩眉峰一紧道:“怎么,施少主要走了?”
  “是的!”
  “莫非少主对刚才的误会不释于怀?”
  “没有的事。”
  “关于结盟的事……”
  “抱歉,在下不敢擅专。”
  “那是凛于血帖附上的警句了?”
  “还不至于,除魔卫道,敝门决不落人之后!”
  “那为了什么呢?”
  “这一点歉难奉告,请多多海涵!”
  峨嵋“定慧师太”高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天绝门’技艺超群,造福众生,这正是时候,施主如果有意独善其身,那就错了,俗语说:覆巢之下无完卵,还请施主三思!”
  甘棠冷冷一拱手道:“望师太记住今日之言,看敝门是否独善其身之流,告辞了!”
  略一环拱为礼,大步出厅。
  西门嵩跟出了厅门,道:“恕老夫不送了!”
  甘棠内心觉得很对不起这位父执之辈,但也无法说明,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堡主请便!”
  白薇牵回了马匹,主婢三人,径自出堡而去。
  正行之间,紫鹃道:“少主,婢子有话奉禀!”
  “请讲!”
  “不久前接太夫人密令,因江湖情势的转变,除少主业已显露身份外,其余同门,仍在暗中活动!”
  “哦,好!”
  许多疑问,仍使他不释于怀———
  谁人以天绝传音之法,告诉自己“天绝门”不参加结盟?
  为什么不参加结盟?
  “无名老人”何以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来历?
  “死神”既已传出“血帖”,会不会向一干与会的各门派人物下毒手?
  “玉牒堡主西门嵩”对“血帖”出现,似乎不若旁人的惊惶,为什么?
  ……
  这些,属不解之谜。
  他同时也想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与肢解义父义兄的仇家,凭猜想,“死神”极有可能,但“死神”的标志是“血帖”,而自己从亡父手中得到的却是一面鹰龙牌,这可能又否定了这假设。
  到底这“鹰龙牌”是仇家所遗,抑是父亲另有用心?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的那面谜样的铁牌,一摸之下,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个小纸条,不由大是骇然,急忙取出,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道“今夜起更,请到堡后墓地一晤。”
  甘棠登时心头大震,这字条是谁写的?什么时候放入自己怀中?到墓地一晤是什么意思?
  以自己目前身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还不知道,实在惭愧。如果这人要取自己性命,岂非容易之机。
  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白薇见状,道:“少主,什么事?”
  “你看!”说着把字条抛了过去。
  白薇与紫鹃略一过目,白薇把字条揉了抛掉,道:“少主意下如何?”
  “准时赴约,只是……”
  “只是什么?”
  “猜不透对方是谁,也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何在。”
  “反正届时自知!”
  “字条上说起更,现在还差一二个时辰,我们先到附近镇上找宿处吧!”
  主婢三人按辔徐行,不久来到一个小镇,进了一家“高隆店”,男女有别,要了两个房间,分开安置,用完酒饭,已是黄昏时分。
  甘棠换了一袭普通宝蓝色衣衫,吩咐二婢在旅店守侯,坚持一人赴约。
  出了小镇,身形一展,捷逾轻烟地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堡后约一里之遥,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片大坟场。
  走磷飞萤,野草凄迷,垒垒的墓冢,在暗夜中有如魅影幢幢。
  甘棠踏入坟场,心里不由有些发毛,不知对方何以要约自己在这种地方见面?
  时正初更,甘棠兀立在一座巨冢之上,双目在夜暗中不断游扫,奇怪,竟然不见任何动静,按理,提约的人应该在地头先等才对。
  这是一个神秘而荒唐的约会,只凭怀中不知其所自来的一张纸条,既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正感不耐之际,只见五丈外一堆新土之后,缓缓冒起一团黑影。
  甘棠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之势,可说快逾电光石火,只那么一闪,便到了那堆新土之前,目光掠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堆新土,赫然是一座新坟,坟头上蹲踞着牛犊般大小的一只灰狼,目光灼灼地瞪视着他。
  约会的人呢?
  甘棠不由直皱眉。
  那灰狼后股突地翘起,前爪伏土,后爪连连扒土,闷嗥一声,疾扑甘棠。
  以甘棠的身手,一只狼当然不放在眼中,迎着来势,劈出一掌。
  一声刺耳狂嗥,曳空而去,那灰狼飞栽五丈之外。
  甘棠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瞟过墓碑,登时又是一震,那碑上赫然刻着:
  “故义婢伍若兰之墓”。
  伍若兰,这名字好熟悉,心头,顿时浮现一个黄衣少女的倩影,他想起来了,伍若兰正是谋刺“玉牒堡主西门嵩”不成,而被“无名老人”点死的那少女。
  随即,他发现这新坟似有些异样,土石狼藉,后半段似已被毁。
  转到墓后一看,“呀!”
  半段白木棺材露在土外,棺材头的封合板已先破裂,地上有些破碎衣衫。
  毫无疑问,伍若兰的尸体,业已遭了狼吻。
  甘棠不禁摇头一叹,从伍若兰行刺西门嵩的神情来看,似怀有极深的怨毒,而“无名老人”横岔一手,结束了她的生命,现在落得尸体都不能保全。
  他本身负有血仇,是以对寻仇报复的事,特别敏感,潜意识中同情弱者。
  突地——
  不远处的坟堆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嗥。
  一股无名孽火,自心底升起,飞身射了过去,果见地上蹲伏着两条黑影,冷哼一声,举掌便劈……
  掌力过处,土崩石裂,扫平了三座荒冢。
  黑影却在丈外人立而起。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掌势再扬,“噫”了一声,收回手掌,眼前,赫然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少主,是老朽!”
  甘棠一看,呆了,一个是“无名老人”,而另一个赫然是黄衣少女伍若兰。
  难道死了的人还会复活不成?
  一时之间,他如坠五里雾中。
  “贱婢伍若兰参见少主。”
  黄衣少女已跪了下去。
  甘棠茫然不知所措地道:“请起!请起!”
  伍若兰站起身来,已是泪水盈睫。
  甘棠定了定神,目光迫视着“无名老人”道:“约会小可的敢是老丈?”
  “不敢,正是老夫!”
  “怎么回事?”
  “今天在堡中,老夫出手点了这小丫头,少主心中似乎不满,所以要当面解释!”
  “哦!”
  “少主很感意外是吗?”
  “一切都感意外。”
  “如此听老夫说明,这丫头便是‘玉牒堡’前任外务管事伍天才的女儿!”
  “哦!她……”
  “少主当记得半年前到‘玉牒堡’退婚,出堡之后,被蒙面人狙击……然后作成自杀的情状吊在道旁树上?”
  “是的,怎么样?”
  “那蒙面人就是她的父亲伍天才!”
  伍若兰垂下头去。
  甘棠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他为什么要对小可施这等毒手?”
  “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西门嵩!”
  甘棠全身一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西门嵩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也是自己名份上的岳父,半年前初见面之时,他还口口声声要为故友复仇,这可能吗:如果他为了女儿另婚他人而生此恶念,但自己声明解除婚约,他没有再杀自己的必要,这……
  心念之中,骇然道:“西门堡主?”
  “不错!”
  “为什么?”
  “这是个难解的谜!”
  “谜,难道不是为了他女儿的缘故?”
  “也许是,也许不是!”
  “此话怎讲?”
  “照理,你是他故友之子,而且自动上门退婚,并不影响他与‘青龙堡’结亲的事,他没有下毒手的必要,所以老夫认为可能另有隐情!”
  “有何隐情呢?”
  “这只是一个推测,西门嵩表面上仁义道德,掩盖天下人耳目,实际上城府极深,诸如此次柬邀各门派聚会,推选盟主,便有极大野心!”
  甘棠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这位伍姑娘不是已经……”
  “死了一次!”
  “这……”
  “西门嵩命伍天才对少主你下手之后,又杀之灭口!”
  “灭口?”
  “不错,名义上是伍天才在一次任务中被外敌所毁,其实是谋杀!”
  “何以见得?”
  “伍天才极富心计,在那次行动之前,即有预感,事先告诉了伍姑娘!”
  “哦!”
  “所以今天中午老夫若不出手点封她的经穴,使她假死,势难逃西门嵩毒手!”
  “老丈算准了她被葬于此,又救活了她?”
  “一点不错,这就是本门‘歧黄’之术的奥妙!”
  “本门?”
  甘棠骇然大震,“无名老人”竟然自称本门,难道他是……
  “无名老人”面容一肃,道:“少主,老夫南宫由,本门首座长老。”
  “哦!”
  甘棠才算明白了一切,怪不得“无名老人”一口道出自己的来历,白、紫二婢始终保持缄默,而“无名老人”一直以少主相称。
  他此刻尚未接任掌门之任,谈起来长老的位别要比他高,当即施了一礼道:“见过长老!”
  “不敢,少主今后在人面前仍以‘无名老人’相称!”
  “称老丈岂不更好?”
  “任便!近奉太夫人之命,本门仍不公开在江湖中活动。”
  “哦,在堡中时,以本门秘法传声的敢是长老?”
  “不错,连那‘血帖’也是老夫按上门的!”
  “血帖是……”
  “少主当记得埋葬少林五僧之事?”
  “怎么样?”
  “少主把‘血帖’按在墓碑上,本座这时藏身墓后,俟少主转身之际,以本门‘追风化影手法’凭空传劲,少主误以有人偷袭,本座乘机取走‘血帖’!”
  “哦!惭愧!”
  这“追风化影”之法,甘棠也会,这就该是经验不足的关系了,否则岂能瞒过。
  “本座为了阻止结盟,不得不利用‘血帖’一下!”
  “那么;‘血帖’主人……”
  “此事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
  “死亡敕令之主‘死神’,传言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
  “传言不足为凭!”
  “本座发现可疑之点!”
  “死神惯例,‘血帖’传出之后,随即收回,决不会留置现场,少林五僧被害之后,‘血帖’仍留在尸身之上,一日夜未曾收回,这与惯例不符!”
  “也许‘死神’借此以警告赴会的各门派高手?”
  “嗯!也许可能,但‘玉牒堡’近在飓尺,何以‘死神’过门不入!”
  “听说‘玉牒堡’按上古奇阵建造,也许‘死神’不得其门而入!”
  “这不是理由,堡中人不断进出,未曾受害……”
  “以长老的推测呢?”
  “事关整个武林劫运,本座不能妄自猜测,总之这仍待事态发展来说明。”话锋一顿之后,又道:“当少主取‘血帖’葬五僧之时,本座发现有暗中窥伺之人,为了慎重,不得已用本门‘真丝贯脑’之术,废了那窥伺之人,使他丧失记忆!”
  “长老何不询问那人口供,也许可能得到些‘血帖’之秘?”
  “事实不许可,那人是堡中人,功力不弱,弄不好便影响大事!”
  “长老在堡中似乎很受尊敬?”
  “本座这几十年混下来,到哪里都是被人看重,只是……唉!两代掌门被害,到今日仍不能查出真凶,做弟子的实在愧对祖师之灵!”
  “依愚见会不会与‘死神’有关?”
  “这……很难说,下手之人,不但功力高得出奇,而且深知本门‘生机不灭’的绝学,才把掌门父子肢解。”
  甘棠沉重地颔首,道:“这血案我誓必澄清,准备赴太行山现场详察一遍!”
  “没有用,太行山每一寸土,都被本门弟子踏过,毫无蛛丝马迹可循!”
  甘棠暗中下了决心,不再争论,换过话题道:“伍姑娘的坟墓似被狼……”
  南宫由哈哈一笑道:“本座为了不落痕迹,先做成被狼毁墓啮尸之状,然后以真气传出狼嗥之声,引来狼群,以蒙人耳目!”
  甘棠由衷赞佩地点了点头。
  伍若兰再次向甘棠行下礼去,悲声道:“先父生前对少主开罪之处,贱妾在此谢罪!”
  甘棠急摇手道:“伍姑娘言重了,事已过去,不提也罢!”
  “无名老人”南宫由白眉一轩道:“少主,找们离开这鬼地方吧,本座立即要安顿这丫头!”
  “长老请便!”
  “少主你……”
  “我马上回旅邸!”
  “如此前途再见!”
  “请!”
  南宫由与伍若兰弹身疾奔而去。
  甘棠一个人坐下来仔细地想,西门嵩为什么要遣人对他下毒手,而且还要杀人灭口?伍若兰死而复生,南宫由身为首座长老,所说的话决不会假,难怪西门嵩当面认不出自己,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未婚妻改嫁他人,他无怨无尤,但取他性命这一节,却令人忍无可忍。
  如非事实俱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如若自己不适逢“天绝门”所属的“天威院”主程琦相救选为本门继承人,不但甘氏绝了后,一门血仇,岂非也永远沉埋!
  心念之中,一股怨毒冲脑而起。
  大丈夫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目光透过夜空,扫向那宛若黄昏睡了的“玉牒堡”,恨,在血管里奔流,仇,在心胸里燃烧。
  “老匹夫死有余辜!”
  甘棠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不自觉的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顾盼间,堡墙已经在望。
  他想起了“玉牒堡”乃按上古奇阵建造之语,不由大感踌躇,如果自己贸然闯了进去,奇门阵法并非武功可以克制,势必遭困无疑,不如由堡门堂而皇之地叫阵,只要西门嵩出面,事情便可解决,同时,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天绝门”少主,钻穴逾墙而入,也非所宜。
  心念既决,正待转身改道……
  就在此际——
  一缕极细的箫声,袅袅从夜空中飘传入耳。
  这箫声,若非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晚,像甘棠这种出类拔萃的高手,根本就无法发觉。
  甘棠乍闻箫声,暗忖,谁有这等兴致,寒夜弄箫?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天绝门”独门“潜听”之术,灵台明净无尘,这一来,箫声便清晰了。
  箫声来自“玉牒堡”后的峰头,凄怨绝伦,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一丝丝,一缕缕,撩人神思,使人浑然忘我,不自觉的融入了那韵律之中。
  听着,听着,被那箫声感染,自伤身世,想起父亲尊为“武圣”,家院尊为“圣城”,竟然落得惨遭血洗,除自己孤身一人之外,全庄上下无一幸免,而今血仇未报,一任死者含冤地下,不由悲从中来,落下了伤心之泪。
  冰凉的泪水,沿颊滚下,滴浇在扶腮的手背之上。
  冰凉的感觉,使他灵明一振,暗道一声:“惭愧!”以自己修为定力,竟然入了魔,如果此际强敌在侧,后果何堪设想。
  心念之中,悚然而震,疾以本门心法守护心神。
  但箫声缕缕不绝,竟有些难以把持之感。
  他发现这箫声大有古怪,不是普通的箫声,而是一种至上的玄功,透过箫声发了出来,对普通高手,不起什么作用,对于修为高的人,力量可就大了。
  箫声一变而为凄厉,如荒郊鬼哭,午夜枭啼,使人毛骨悚然。
  蓦地——
  一道灰影,捷逾鬼魅地向峰上掠去,快,快得犹如视觉中的幻象。
  甘棠陡然警觉,灵台蔽障尽去,箫声对于他已起不了作用,他肯定那灰影是人,是一个绝代高手。
  箫声!
  人影!
  这当中就透着古怪了,一股好奇之念,使他暂时放弃了“玉牒堡”之行,弹身朝不远处的山峰泻去。
  上了峰头,默察箫声,似乎发自前面另一峰头。
  甘棠骇然了,箫声不变,细微如故,而能传出这么运,这吹箫的人功力当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使他毫不考虑地追了前去,连越三座峰头,前面现出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峰势不大,但陡峭笔直,峰尖透空处,赫然有一个灰影晃动,那灰影可能就是方才如惊鸿一瞥的灰影,暗夜中呈灰色,穿的必是白色衣着无疑。
  箫声嘎然而止。
  如果揭开这谜底,只要登上秃峰就行。
  当然,窥人隐私,是犯武林大忌,但这好奇之念,始终撇不下。
  甘棠究极目力,见那灰色人影所在之处,是峰头犬牙交错的林立巨石中,最突出的一块巨石,那人影似在对空膜拜,这情形,更加深了他的好奇之念。
  于是,他咬了咬牙,向那孤峰扑去,轻登巧纵,片刻工夫,便已揉升到峰头。峰头占地约两三亩,怪石如林,星罗棋布。
  那人影更加清晰了,不错,是一个白袍怪人,这时,正跪伏在巨石之顶,时而抬头时而俯首,像是在与人对话。
  除了那谜样的人影之外,一无所见。
  空气在死寂之中,显得无比的阴森。
  甘棠再次施展“潜听”之术。
  只听一个冰冷澈骨的女人声音道:“你尚有何求?”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弟子要求更高的武功!”
  照眼前情况推断,那女子的声音,空虚缥缈,不知其所以来,那苍劲的声音,当是发自那白袍怪人之口无疑。
  声音再起。
  “记住,不许你自称弟子,我们之间没有师徒关系。”
  “但前辈传艺……”
  “这只是条件,记住,条件!”
  “是!”
  “你还要更高的武功?”
  “是的!”
  “你贪得无厌!”
  “前辈错怪晚辈了。”
  “哼!你目前的功力,在武林中已无敌手,要更高的武功有何用处?”
  甘棠不由冒出一头冷汗,一个武功已找不到敌手的人,还要求更高的武功,那被要求的女人,难道是神?
  “前辈,晚辈并非妄求!”
  “我且问你,我的条件你履行了几成?”
  “一半。”
  “以我所知,你别具异心,在造就自己成为超人,并未完全照我的话做!”
  “事实上有困难,前辈当然不愿功亏一篑!”
  “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怀异志,那后果你可以想象得到!”
  “晚辈不敢!”
  双方是什么人物?所谓的条件是什么?甘棠完全无法想象。
  沉默了片刻,那冰寒的女子声音又道:“你且说说要求更高武功的理由?”
  “业已绝迹江湖三十多年的‘天绝门’又现江湖!”
  此语一出,使暗中窃听的甘棠心头剧震,想不到事情会牵扯到了“天绝门”,这就更加要听一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什么,‘天绝门’?”
  “是的!”
  “这又如何?”
  “该门派武功自成一派,晚辈恐怕应付不了!”
  “你与对方交过手?”
  “没有!”
  “那你怎知应付不了?”
  “晚辈曾亲眼目睹‘天绝门’一名毫无地位的弟子出手,竟能致一个普通一流高手的死命!”
  甘棠不由自主的想到日前在“玉牒堡”中,白薇出手击毙“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的那回事,难道就是指此而言?如果是的话,这白袍怪人必然在与会群雄之中,但他是谁呢?与会的都是有头有面的各派掌门或是特派代表,同时也根本没有穿白袍的人。本门弟子遍江湖,也许对方说的是另一桩事……
  “这不足为奇,你小觑自己的武功了。”
  “但为了顺利完成前辈所命,实在有未雨绸缪的必要。”
  “好!我答应再给你增加一成功力,但条件的时限也提前一月!”
  “这……”
  “本人言出不改!”
  “遵命!”
  话声顿止,一切又趋于死寂。
  甘棠极想看看对方如何增功,但那白袍怪人跪伏如故,毫无异状。
  良久,才听那女的声音道:“你可以走了,记住,忠实地履行条约,事了,你便是大下第一人,不要玩火自焚。去吧,三个月后的今夜,听箫声再来!”
  “遵命!”
  声落,白袍怪人倏忽消失不见。
  甘棠心头一紧,长身而起,正拟扑入怪石林中……
  一个冷冷的声音,起自身侧不远之处。
  “少年人,你想死不成?”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近身来而不自觉,转头望去,却又不见人影,当下栗声道:“何方朋友?”
  “你过来!”
  “朋友何不现身?”
  “少年人,你只需向前走三步,便算阎王殿上挂号,死定了!”
  甘棠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循声闪了过去,只见一块倒覆的怪石之下,现出一个洞穴,一个披发怪人,盘膝坐在洞口,看样子这怪人是本来就坐在此地的。
  “过来!”
  甘棠戒备着走了过去。
  怪人盘坐之势不变,陡地离地而起,退入洞中近丈,口里道:“进来!”
  甘棠的确是艺高人胆大,依言进入洞中。
  怪人又道:“坐下!”
  甘棠扫了怪人一眼,昏暗中仍看出这怪人长发披肩,双目一大一小,但却寒芒似电,显见功力相当精湛,自鼻以下,被虬结的乱须所掩。
  “阁下何方高人?”
  “你且坐下!”
  甘棠暗忖,定可从这怪人口中探悉谜底,随即如言席地而坐。
  技发怪人这才道:“老夫世称‘神机子’!”
  甘棠一震,道:“老前辈就是武林中以见闻称尊的‘神机子’!”
  “不错,你叫什么?”
  “晚辈……”顿了一顿之后,道:“施天棠!”
  这是“天绝门”首座长老“无名老人”给他胡诌的名字,原因是“天绝门”第四代掌门叫施无赞,他拜太夫人为义母,自与施天赞是平行,而他的本名是甘棠,一取头,一取尾,变成了施天棠,正巧用上。
  “出身何门?”
  “天绝门!”
  “施天棠,天绝门!你是掌门人的兄弟?”
  甘棠实在佩服“神机子”见闻的广博,当即一颔首道:“不错!”
  “贵门已数十年不现江湖?”
  “是的!”
  “好,话归正题,你是被那神秘的箫声引来的?”
  “正是!”
  “那你修为相当深厚,否则不会受到感应。”
  “请问这箫声……”
  “老夫为了探究这个谜,已经在这里守了五年!”
  “守了五年?”
  “一点不错!”
  甘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听来简直没头没脑,惑然道:“晚辈不懂这意思?”
  “神机子”苦笑了一声道:“小友,老夫也许永远不出江湖了!”
  “为什么?”
  “为了‘神机子’这块招牌!”
  “这……又为什么?”
  “话得从头说起,从十年前开始,当时武林中一些造诣不凡的高手,不断神秘失踪,形成了一个恐怖的谜,老夫号称‘神机子’,对这谜却连半丝影子都找不到。紧接着,发生了‘圣城’血案,‘武圣甘敬尧’一门百余口,无一幸免……”
  甘棠听对方提到家门惨案,面色大变,全身血液似乎都凝结住了。
  “神机子”却没有注意到甘棠的神情,接下去道:“武圣为中原武林道所共仰,老夫当然也不例外,自血案发生之后,日以继夜地奔走探索,一样无蛛丝马迹可循,这‘神机子’三字的外号,岂能再厚颜顶戴下去,是以悄然引退,自誓若非两案水落石出,永不再出江湖。暗访秘查的结果,五年前发现了江湖高手失踪之秘……”
  “哦!”
  “但只能说是一半!”
  “一半?”
  “不错,仅只一半,也许一半也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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