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陈青云 Chen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8年)
武当争雄记
  作者:陈青云
  内容简介
  本书是海内外驰名的台湾武侠小说作家陈青云的又一力作。
  中华武林南北两派,黑白两道从古至今为争夺武林至尊无上的“武林帖”,征战连绵。武当派少掌门仇恨,为重振武林正气,与称霸武林黑白两道、贯以厉毒求胜的“百毒门”展开了浴血拼杀。仇恨于地穴之中偶得古人传留的“武林帖”,并与“燕山孤老”,“驼侠”,“丐侠”等武林前辈大战黑石谷,夜袭石家寨,踏平九槐山庄的“血魂堂”,斩尽“真龙九子”之后,直捣云贵两省“百毒门”的老巢。终将逞凶于世的“百毒门”的“鬼母”江翠瑶、“金凤凰”夏侯玉、凌驾苗疆的“五全毒君”郝老卜等魔头爪牙消灭殆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血肉搏杀中,仇恨终于取得武林共仰,并获得了真正的爱情。作品情节激荡神迷,场面宏烈壮阔,集言情与侠战于一炉,令人耳目一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夜——
  静静地拥吻着万物,它黑暗的手掌,抚摸着大地,同样也抚摸着山明水秀的西子湖。
  此时,银辉满地,万籁俱寂,天色将近午夜,沿着湖畔,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经过了鞋履的践踏,发出清晰的“沙沙”响声,在这沉静的月夜里,声音听来显得分外的刺耳、凄凉与孤独。
  月光由密密麻麻的柳隙间泻漏出来,虽然已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但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此刻正有一面孔瘦削而清癯,背插古色长剑,身穿杏黄道袍,年约五旬左右,银发飘飘的老道士,踏着朦胧的月色,披着凉爽的晚风,低着头,负着手,慢步缓缓地走着,走着……
  这孤独的老道士,并非等闲人物,原来竟是被当今武林中,尊为泰山北斗的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当派”第七十二代掌门人紫阳真人。
  忽然,他轻轻地喟叹一声,停下了脚步,月光下,只见他满脸忧悒之色,两道斜飞入发的长眉,竟已锁上了一个愁结,嘴唇嗫嚅,喃喃自语道,“人生人死,犹如朝露。秋来秋往,岁月似尘土。真是人生十载有几啊……转眼之间,我接掌武当门户已廿多年了……唉!今宵中秋午夜,又临当今武林鼎足三大门派,在西湖‘三潭印月’处印证武学的第三次盛会了,想不到前两次的比武我都输了,而且还俱是名列最后。唉!武当数百年来,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望,尽毁之于我的无能……廿年来,眼看少林、华山两派,手持‘武林帖’,指挥天下群雄的得意神色,实在叫人汗颜无地,愧对师门……倘若这次比武,再不能够夺魁,唉!也只有一死以谢师门浩浩之恩于万一了!”停了停,愁眉更是紧皱,脸色也益加凄怆,虎目泪光滢滢,声音有点发抖,又喃喃自语道:“我自己的生死,虽然毫不足惜,但是……但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却又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是叫我生亦痛苦,死亦痛苦,除非今宵能够争得‘武林帖’,不然怎么叫我有脸再生回武当山呢?”
  他满腔悲痛无处发泄,右手指向旁边略伸了伸,卷住一枝倒垂的细弱柳条,漫不经心的稍微一用力,体内雄浑无匹的内家真力,却已由指端传出,但闻——
  “啪”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一声“砰”然巨音,砂石飞扬中,只见——
  那枝细弱的柳条未断,但这棵有海碗粗细的百年大柳树,却竟已齐根折断,栽倒在地上,断处犹如刀削一般,平滑如镜。
  紫阳真人木然呆望这棵死树,出神了良久,心中慢慢的感到有些厌恶,不禁张嘴狠狠的唾了一口,涎水飞溅中,地上那棵古柳的粗枝上,竟然应声呈现无数小洞,涎液居然深深嵌入里面。
  他两次无心中所微微显露出来的绝世功力,真可谓之惊世骇俗,吓人至极,若非亲目所见,试想又会有谁能相信,世上竟有这种武林高人呢?
  看来,他本身功力,已达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境界,能够化神还虚,以气杀人了。但是——
  他却鄙夷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心中竟自嘲道:“这有什么用?这又有什么用呢?唉!想不到我空负一身绝世武学,但却限于昔日之誓言,变成有翅难展,对敌时竟一点也不能施展出来,唉!不然廿年来,三派两次比武,怎会就眼看指挥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被他们得去执管呢?唉!真是……”
  骤然,他的沉思,忽被身后一阵衣袂飘悠的响声所惊醒,心头一震,急忙转身一瞧,不禁又是霍然大吃一惊。
  只见十数丈外之远处,正有一身着月白僧服,颈挂念珠,右手倒提一支金光流照的佛门禅杖,岸然出尘的老僧。身躯如似天马行空,布芒竞然离地半寸有余,脚下居然点尘不沾,飘飘御风,迎面疾飞而来。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眉紧皱,暗自发愁道:“真想不到,仅仅十年之间,这老和尚的功力,居然已臻‘御风飞行’之境界,看样子今宵自己难免又要落败……”
  他心念未了,一阵飒然微风,那老和尚已乘风来至面前,双掌合十,满面笑容,说道:“紫阳道友雅兴可真不浅啊!以月为烛,超然迎风赏游,雅人深致,真是羡煞、慕煞老衲了。”
  紫阳真人淡淡一笑,单掌当胸,回礼道:“慧悟大师,别来无恙,小别十年,大师功力精进不少,恭喜!恭喜!”
  这慧悟大师不是他人,乃是当今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少林寺掌门老方丈,亦是上次“武林帖”的得主。
  此刻,他闻言毫无骄傲神色,异常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道友真是太过奖了,老衲已近朽木之年,难成大器……”
  忽然,他眼角一闪,瞥及那棵死柳,不由心头一凛,身躯微晃,已来至树旁,俯身伸手一摸。
  只觉断处滑不留手,再仔细一瞧,树干上并有无数深凹进去的小洞,滴滴珠水,在内闪闪生光,月光映射下,美似嵌在皇冠上的点点钻石。
  慧悟大师不但功力深湛绝伦,而且见多识广,此刻见状自然识货,不由心如鹿撞,又惊又骇,竟然当场楞住,暗自思忖道:“如果这是紫阳真人所为,那么,今宵‘武林帖’可就要转手易人,没有自己的份儿了……”
  半晌,他强自抑制心中的惊骇与难过,摆出一代武学宗师的风度,起身笑道:“可佩!可佩!想不到在此短促十年之间,道友功力竟能一日千里,练臻竿头化境,看来今宵‘武林帖’非真人而莫属了。”
  紫阳真人神情呆木,径自垂首想着心事,对于慧悟大师所说的话一点也没有入耳听见。
  慧悟大师见他沉默不语,心中难免有些不悦,白眉一皱,宣出一声佛号,声如晴天闷雷,震人心神不已。
  紫阳真人闻声,才从深思中惊醒过来,心知刚才自己必是失仪之故,不由十分歉然地朝他一笑,然后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慧悟大师心中一震,立即化不悦而为惊讶,开口诧异道:“阿弥陀佛!道友功力已参造化,无人能及,难道还有什么心事,放怀不下吗?”
  紫阳真人闻言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会,才抬头悠悠说道:
  “大师,你我虽是派别不同,但却素来气味相投,数十年之交,可谓莫逆。贫道等一下如果要是有事相托,想来大师当不致于会推辞吧!”面色更是凄绝,眼中充满着希冀,神情十分紧张,静静地等候慧悟大师的回音。
  慧悟大师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启齿相求自己,闻言不由一怔,但随即豪气干云地哈哈大笑道:“既然道友如此看得起老衲,哈哈……难道老衲还能令道友失望吗?”心知这事必定异常重要,不由白眉微皱,追问道:“不过,这是什么……”
  “当!”
  这时,月明星稀,时正午夜,一声宏亮的钟声,突然由远处的灵隐寺内传出,声刘夜空音彻霄汉,环山争相回鸣,好似万雷奔放,其响无比,刺耳欲聋。
  他们两人闻声,但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朝着湖心一望,不知何时竟已多出三点烛火。
  慧悟大师见状,急急说道:“道友快走!了尘师太业已先我而至,再迟恐怕时间……”话声未毕,身形已自发动,脚下快似电掣风驰,疾朝湖中奔去。
  紫阳真人大袖一层,身飘衣摆,不快不慢,始终跟在他身则三尺左右,联袂而行。
  两人功力俱是深厚无比,这一施展出绝世轻功,身躯犹如离弦之箭,逾电超风,霎时间,踏着水中的一片浮萍,渐行渐进,放眼望去——
  烟波浩渺,荷花朵朵,湖心处隐现三块突立水中的小石塔(即俗称“三潭印月”之三潭也)各距数丈之远,略微做鼎足三角之状排列,三塔圆孔洞中,烛火熊熊,光亮灿然,映入水中,竟平白多添了三轮秋月,景色更是幽绝胜艳。
  此刻,南面石塔之上,已有一身穿灰色僧袍,身材修伟的老尼,静若山岳般的垂目禅坐着,样子脱类拔俗,一尘不染,身后斜背着一把不满三尺的奇形短剑,弯弯曲曲好似鱼肠一样的剑鞘柄上,都嵌着夺目耀眼的点点明珠,风吹衣袂,宝相庄严,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原来,这老尼竟也是堂堂一代武学大宗师,以七七四十九招“旋空剑法”,称绝武林的空门侠隐,正是华山派掌门人——第一次“武林帖”把持人——了尘师太。
  忽然,她双目一睁,精光凛凛,宛如两把利剑似的,看了看踏波而来的两人,炯炯逼人的眼神,忽又敛起不见,目光顿变柔和,含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二位道友,久违了,久违了!贫尼在此敬致问候!”
  慧悟、紫阳二人,闻言不由异口同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等来迟,有劳师太久候了。”话方甫止,却早已一东一西,各自飞落到另外两个小石塔上了。
  了尘师太微笑不答,径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耳细听了一下,才又说道:“明月当中,犹是未偏,钟声余音,尚自能闻,不知何谓来迟?倒是贫尼来得过早啦!哈哈……”
  紫阳等二人,刚才因恐来迟而不能参与比武,所以一路上,尽量放脚快奔,在这袅袅钟声还未静止之前,居然已越过十数百丈的辽阔湖面,轻功之速,真可令人为之咋舌,不愧为一代武学大宗师。
  不过,人到底是人,并非铁铸的,他们一口气疾飞至此,饶是功力卓绝,竟也不由略感疲倦,微微盘坐调息一下,慧悟大师首先开口笑道:“现在不过只差一瞬,钟声即将了止,但仍然还不见有别派前来,看样子今宵武林第三次大会,依旧是相往年一样,又只有我们三个人了。”话声方落,蓦地——
  水中深处,突然传出一串细长而清晰的声音:“好——睡——好——睡——真——好——睡——啊!”
  这话声宛如万缕游丝,穿水传来,似强似弱,时高时低,飘忽不定,忽而东,忽而西,忽又近,忽又远,不但使人无法捉摸,而且最厉害的是闻声气血翻涌,体肤欲裂。
  紫阳真人闻声,心中不由暗惊道:“这人是谁?怎会有如此功力,看来并不下于慧悟他们,唉!今宵又多了一个强敌。”
  慧悟,了尘二人也不禁大惊失色,知道这声音是一种极其难练的绝世武功“厉声断魂音”,此功若能练至臻化境,可以逼音成墙,无形中宛如万载千斤闸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把人压得七孔出血而死,十分可怕。当下不敢大意,急忙收敛心神,运功抵抗。
  这时,了尘师太苍眉一皱,心中甚感不耐,嘴唇一陈翕动,竟已施展出“传音人密”的绝学,丝丝语音,破水而入,道:“何派高人故弄玄虚?若是有心而来,当知午夜时间一过,即不得参与此会之规定……”
  “哈,哈,哈,哈……”
  一阵狂傲大笑声中,十余丈外的湖水,竟然无风大滔起来,怒浪排空,汹汹涌来。
  塔上三人见状,知是有人在湖底借着笑声,传发出体内真气,进而逼水高涨成浪。连忙运目望去,不由霍然大惊。
  只见浪花澎湃中,不知何时浪头顶上,竟已端正正地贴水盘坐着一人,但他身上的长衫,却干干滴水未沾。
  这人,是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的中年儒生,白面无须,在黑色葛袍衬托下,样子更显得英俊潇洒,但炯炯灼人的朗目中,却不时闪耀着狡戾毒狠的寒光。
  此刻,他虽端坐在浪顶上,却好似置身平地一样,纹风不动,定若磐石似的,轻飘飘,悠荡荡地,活象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着起伏不定的巨浪,逐波而来。
  慧悟大师等人,一时俱为他这种绝世轻功震慑怔住,紫阳真人虽然心中也吃惊不小,但却暗自想道:“这书生恃才傲物,嚣张欺人,实在狂得可恶,看他目藏邪气,定非善良之辈,不如给他一记‘乾坤指’,杀杀他的骄锐,让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此时不是对敌,纵然施展出来,也不能算是破坏昔日的誓言啊!”
  他心念至此,立生决定,暗中凝神运气,力聚右手食指,袖角微动中,已在袖内隔空遥遥一点,一股绝强无俦的阴柔罡气,随势传出,疾去逾电,而且袭击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蓦地,汹涌过来的排空巨浪,戛然而止,湖水立即平静如初,好似一面光镜,滔天巨浪一晃已成过去。
  那书生似乎做梦都未曾料到,竟会有这突来其势的变化,心头猛地一震,丹田真气立即松懈,还未来得及转念,膝下半截身子,却已浸入水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复又凝聚了真气。
  只见,他双手“呼”地平伸而出,轻轻拍了水面一下,身躯突然凌空拔起,黑影闪动间,势如惊鸿一瞥,盘坐原式未变,但却已飞身至一朵荷花之上,那样子就好象观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子似的,荷花托身,悠哉而又游哉。
  他神态虽是潇洒已极,但面色却是难看非常,遮不住他脸上与眼中所泛现出来的惊骇之色。
  这书生性极阴鸷,刚才虽然吃了不小的暗亏,但现在却不动声色,仅把两道炯如火炬的寒光眼神,默默地投在塔上三人身上,来回溜扫着。
  半晌,他终于失望地收回了目光,找不出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心中不禁暗自思忖道: “这三个老不死的臭东西,饶是他们再苦练十年廿年,也无法练臻这种绝世功力……但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会有谁呢?……啊!难道此刻竟另有高人在附近潜伏……”
  他越想越惊,心悸未消,不禁目光又现骇怯之色,急忙流盼四顾,但眼中所见,水天一色,除了塔上三人外,杳无人迹,不由又暗自纳闷起来,如坠五里雾中。
  紫阳真人见他惊惶失措,疑神疑鬼,不由心中暗笑不已,轻咳一声,似有意似无意道:“施主刚才一连所施展的绝世武功,实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贫道衷心地不胜敬佩,但请恕眼拙,不识施主何派高人?尊姓大名?”
  书生闻言“嘿嘿”干笑两声,脸色竟不由一红,但随即又恢复自若,心中暗道:“刚才那种阴柔罡气,袭击过来之时,连我首当其冲的人,都未能事前发觉,又何况是他呢?自己真是太多心了……哼!哼!你虽然言词极尽恭维,但等一下也绝难饶你不死……”
  他想着想着,煞气不由泛现眉梢,眼中两道凶光,电扫了紫阳真人一下,面色峻酷可怖,冷冷说道:“我‘百毒天君’魏三省,乃南荒野人,哈哈……怎够资格被你堂堂武当大派,掌门高人识得呢?哈哈……”听语气,他不但已知道紫阳真人,而且好象还跟武当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塔上僧、道、尼三位世外高人,闻言心头一震,暗惊道:“原来竟然是他?难怪有这等罕见的功力!”
  这时,紫阳真人见他口锋锐利,咄咄逼人,不觉心中怒火陡起,剑眉一扬,脸罩寒霜,不甘示弱,连连冷笑几声,就要出口反讥。
  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气色不喜,似早有怨仇,不禁感到很是诧讶,心想:“他们本不相识,何以方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起来,互不谦让,竟失去武林高人应有的风度,这实在真是太奇怪了。”
  忽地,他心中一动,数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幕现眼前,不由白眉紧皱,暗叹道:“看来今宵不可能再办到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原来,这狂傲不羁的书生,竟是以毒驰誉武林的“百毒门”之掌门人,他聪慧灵颖,不但家学渊源,并还曾拜异人“冷孤子”为师,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行径更是诡异莫测,自出道以来,所向无敌,为近几年来叱咤人物,风头之键,不下当今武林中任何一人,尤其心之狠毒,更是无人能超其项背,历来手下无全尸,成为武林黑白两道的头痛人物。
  三十年前,天下各门派在“天池”比武时,百毒天君之父“辣手仙魔”魏善摆下“迷天漫地百毒阵”,扬威武林,以绝毒暗器,杀伤“武当派”高人多达十余名,虽然后来他也死在“武当派”所摆的“六子连房阵”内,但两派仍然仇恨不化,成为不解之宿仇。
  且说,这时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横眉怒眼,变颜相向,形成剑拔弓张,一触即发之势,不由急忙朗声阻止道:“阿弥陀佛!现在午夜时间已至,两位……”
  话声未了,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开天劈地之长啸,啸声凛然摄人魂魄,其势更是疾快难言,好似电射一般,余音袅袅尚在绕耳,但慧悟大师身旁,却已凌空飞落一人。
  来人轻功身法,神速绝伦,实为武林罕睹,慧悟大师见状不由微感一怔,敌友未分前,纵然他武功卓越,也不敢大意。
  刚想作势出掌时,忽然耳畔响起一阵极熟悉的声音道:“喂!我说头上六个大麻子的和尚啊!你发发慈悲,坐过去一点,让我老要饭的休息休息。”
  慧悟大师闻言一惊,立即撤掌收势,定睛一瞧。
  只见来人竟是个腰插打狗棒,衣补百绽,浑身油污,肮脏不堪的赤足老叫花子,头顶半秃,发色苍然,瘦骨鳞刚,十分可怜,右足尖点着石塔边缘,身躯凌空来回随风摇摆着,样子虽然危险之至,但却也十分滑稽好笑,活象是个不倒翁似的。
  慧悟大师这一打量来人,不由心中暗惊不已,身躯一动,刚站起来一半。
  那老乞丐见状,似乎已知他心理,右手一按他左肩,双目半眯,怪声怪气地骂道:“你这小和尚,越来越没出息,坐下,坐下!少来这一套!”
  慧悟大师忽觉一股绵绵道劲,直压而下,心知这老叫花子功力无敌,非自己所可比拟的,只好顺势又一屁股坐下,无法再起身拜见,当下连忙把身子向旁移了移,恭声笑道:
  “老前辈闲云野鹤,少室‘舞剑亭’一别,晚辈已有三十年之久,未能拜见了。”语气略顿,白眉轩动了一下,又接道:“老前辈今宵侠踪再现,难道竟也是为了……”
  那老叫花子白眼连翻,十分不耐,打岔道:“废话,废话!难道老要饭的此来千里,不是为了这个,竞还会是为了特地跑来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和尚吗?”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砰”地一声,坐了下来。
  紫阳真人等三人见状,不由惊骇异常,他们虽不知他是何许人,但心想慧悟大师在当今武林中,位居是何等的尊高,这老乞丐一再倚老卖老,出言不逊,慧悟大师修养再好,恐怕这次也再难强忍了。
  哪知,慧悟大师闻言,竟仍然不以为忤,一笑置之道:“老前辈来晚一瞬,如今时间……”
  老叫花子未等他把话说完,已知其意,霍然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慧悟,你说什么?……罢了!罢了!想不到我老要饭的一时贪吃,竟忘了时辰,害我白白跑了一趟,唉!真是该死该死!”双手一扬,朝着自己红光直冒的头顶,就是“劈哩啪啦”地乱打一阵。
  忽然,他“啊”了一声,好象发现什么似的,双手倏然而住,沮丧的语气,也随着转变过来,自我安慰道:“哈哈!哈哈!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反正我老要饭的,生来就注定是劳碌苦命,再说那本臭东西,又不能当饭填讥……”
  话声至此,方觉失言,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斜眼一看,四人正怒目敌视着自己,心知苗头不对,不声不响,连大气也不敢喘,赶紧施展绝世轻功,纵身离去。
  这时,只见慧悟大师脸色万般庄严,从怀中迅速取出一卷羊皮,大声喝道:“丐侠勿弃,听令!”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又长又大,百里可闻,好不威风。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不禁抖然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相貌不扬,十分滑稽的老叫花子,并非等闲人物,但却未曾想到,竟会是名震四海,绿林中闻名丧胆的风尘怪杰,“九州八奇”中的老二丐侠勿弃。
  此人性极奇特,说乖不乖,说痴不痴,但每每做起事来,却是无头无脑,令人想象不到的绝。早年他以一手“翻云十八杖”,饮誉江湖,无人能敌,武功深不可测,和慧悟的先师“云海禅师”最是交好,慧悟大师的一身武功,少说也有三分是他教的,所以无怪乎慧悟对他如此地恭敬。
  且说,这时丐侠勿弃方奔出数丈,突闻“听令”两字,不由身躯一颤,急忙应声停了下来,脚着荷花,回身一看,脸色顿如白纸,骇得魂飞魄散,形若泥塑木雕。
  只见,慧悟大师神色肃穆之极,高高站在石塔之上,双手恭恭敬敬捧着一本半尺见方的羊皮书卷——正是他刚才咒骂的臭东西。
  黄色的封面中央,赫然写着睹目惊心的三个金字“武林帖”,字旁并有许许多多由各种颜色所书写的“令”字。
  这正是数十年前,天下百派的掌门宗师,在“天池”比武之后,所共同亲笔签署的武林无上信符。不论何派何人,见帖如见祖师,均须听其指挥,不得有所异议,否则即是欺师灭祖,成为武林大众公敌,人人可得而诛之。所以饶是丐侠勿弃武功盖世,辈份至尊,但见慧悟大师传出“武林帖”也不由不大惊失色,十分惧怕。
  此刻,慧悟大师白眉紧皱,喝叱道:“勿弃,你可是自恃武功无人能敌,而藐视……”
  丐侠勿弃闻言,心中惴惴不安,急忙把头一低,诚惶诚恐道:“弟子斗胆不敢,只因……”
  慧悟大师白眉一扬,冷笑一声,舌绽春雷,大喝道:“住口!”
  丐侠勿弃果然应声住口,慧悟大师又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见帖而不跪?”
  丐侠勿弃虽然生性诙谐,但却也极为高傲,有生之年,除了幼时拜师学艺外,何尝为人下跪过?闻言不由踌躇了一会,但终于双腿一屈,满腹不愿的垂头跪了下去。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不过,言词却仍然甚为严厉,说道:“勿弃,你胆子可也真不小啊!竟敢出言辱及‘武林帖’,知道该当何罪吗?”
  丐侠勿弃闻言,如芒在背,冷汗涔涔而下,好象是个负罪的犯人,听到判决状时的情形一样,脸若死灰,身躯颤抖个不停,声音也是如此:“弟……弟子知罪,任……任凭处……置。”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神色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屏息听慧悟大师将如何处理这件不平凡的事情。
  慧悟大师沉吟了一会,忽然慈目中猛射两道湛湛的精光,说道:“勿弃,念你刚才言出无心,且又尚无大过,故此从轻发落!”停了停,又接道:“罚你泰山绝顶‘玉皇峰’上,面壁五年,以为警惕,下次再犯……哼!哼!去吧!”
  丐侠勿弃素来无拘无束,终年飘忽不定,行踪有如野马无羁,看来如叫他面壁五年,必是痛苦不堪了。
  哪知,他闻言抬起头后,脸上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而且竟还十分感激地磕了个头,说道:“弟子谢恩领命!”说罢,起身刚想离去。
  此时,百毒天君见状,不觉甚感失望,低声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要是由我传令,可就不能这样轻易地便宜他,起码也要叫他自废一手一足,使他以后无法再争雄于武林了。”
  这串语声,虽然细弱的好似蚊鸣蝇叫,但丐侠勿弃能高居“九州八奇”的老二,可想内功是多么的深湛,此刻居然被他一字不漏全部听了进去,不由勃然大怒,竖目瞪了他一眼,若非现在他是负罪之身,看样子决不会就此轻饶百毒天君的。
  他强忍心中欲发的怒火,暗道:“倒霉,倒霉!真是他妈的一O八代臭鸟霉,鸡肉还未吃到,却被鸡骨头给梗住了。”身形如落花流水,几个起落,早已飞身踏着浮萍而去。
  这时,慧悟大师望着驰去如飞的丐侠背影出神,往事历历,清晰可记……一幕一幕泛现脑际,不由心中十分感伤,但刚才势不得已,又何况五年的面壁,还是欺师灭祖罪中,最轻的处置呢!
  少顷,他黯然长叹一声,把“武林帖”收进怀中,游目四顾道:“现在时间不早,我们开始比武吧!”语气略一停顿,又接道:“按照‘武林帖’内之规定,比武共分三项,一、是内功。二、是文学。三、是兵刃。”
  百毒天君闻言一呆,说道:“大师,难道就只有这三项吗?”
  他向来自负轻功与暗器,独步武林,冠绝天下,所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情急之下,竟不觉脱口而出。
  慧悟大师白眉微皱,十分不悦道:“阿弥陀佛,老衲身入空门已有五十载矣!怎敢诳语骗人,施主如果不信,当可立问两位道友。”说罢,随手指了指紫阳真人与了尘师太。
  百毒天君心中暗骂好秃驴不已,但脸上却堆满笑容,急忙说道:“小弟一时失言,大师切勿多心。”
  慧悟大师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眼中精光暴射,电扫三人一眼,又说道:“老衲忝为上次‘武林帖’之得主,这第一场比武内功的题目,照理该为老衲所出,各位可有何意见?”
  他见三人敛口不语,无所异议,才又接道:“老衲的这个题目,再简单也没有了,只要大家各露一手,自己认为最要得的内功绝技就行了。”说罢,垂目凝神,开始禅坐运气行功起来。
  少时,只见他浑身汗下如雨,须眉颤动不已,头上青筋暴突,脸色红如火盆,身躯渐渐的竟向下沉陷。
  众人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惊呼出声道:“好厉害!好深厚的功力。”
  原来,慧悟大师跌坐的石塔,本来是高出水面约有七八尺左右,但此刻居然却已被他运功向下压低,直入水中,竟达四尺之多。水平石塔圆洞边,孔中熊熊燃烧的蜡烛,好象是长在水面一样,光映荷花,朵朵鲜红,更加娇艳醉人。
  片刻,他散了功,松了气,石塔又慢慢地向上浮起,又变回原状。他表演完后,含笑道:“老衲不自量力,竟在三位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贻笑方家,哈哈……”
  了尘师太微笑接道:“大师何出此言?贫尼这才真是丑哩!各位不可见笑啊!”闭目垂臂,竟然禅坐入定起来。
  大家见状,还以为她在聚精会神,要表演什么不传密技呢!不由六双眼睛全凝神注视着她。
  哪知,过了一会,仍然还不见她有何动静,不禁都感到有些奇怪,心中正在诧异不解时。
  忽然,了尘师太修伟的身躯,居然离塔凌空徐徐上升起来,最初不过二三寸之微,但后来竟又渐渐地提高,直至四尺左右时,就停止不见再高升了。
  蓦地,她双目突地大睁,精光万道,犹如火炬,闪闪灼人,眼珠似欲脱眶而出,凝聚毕生功力,努力挣扎了几下,悬空的身体,倏上倏下,不停地浮沉着。
  半响,了尘师大力竭气尽,心知无法再向上提升,双目一阖,接着“啪”的一声,又落回塔上,满脸倦容,长长吁了口气,径自调神起来。
  百毒天君自幼嗜武成癖,此刻眼见两人功力卓绝不凡,为生平罕见,也不由拍手赞道:“好一手‘超尘拔俗’的绝世内功,和慧悟大师的‘撑天拄地’轩轾难分,平分秋色。”转首朝紫阳真人阴恻恻的一笑,目光轻蔑至极,嘴角上还挂着讥讽的笑意。
  紫阳真人见他如此看不起自己,不由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佯装未见,不去理他。
  他刚才眼见慧悟、了尘二人,功力超凡人圣,几达随意所为之至高境界,心中甚是忧愁,不由迟疑了一阵。
  百毒天君见他无举无动,心知他正在做难,不禁趁机讽刺道:“哈哈!现在该上次比武高居第三名、武当掌门紫阳真人表演了吧,但怎么却不见动静呢?难道竟吝技不露,怕我这南荒野人偷去吗?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脸色渐红,十分尴尬不安,正在难决之时,忽的心中一动,暗喜道:“啊呀!我怎这么傻,竟没有想到此点,现在虽是比武,但却不能算是对敌的啊!哈哈……自己这一身旷世绝学,可以不受誓言限制,任由施展了。”
  他想到这里,脸上愁云一扫而空,也懒得理睬百毒天君的讽刺,含笑站起身来,双手平伸,头抬望月,这一下直把众人看得大感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花样。
  约有一盏茶工夫,只见他头若蒸笼,白烟热气冒个不停,又过了一会儿,口中、鼻中竟也随着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而且越来越浓,霎时间,便已把他整个身躯淹没,样子活象是在腾云驾雾的大罗神仙一般。
  众人俱是身负绝技的一派武学大宗师,见状心知这是一种极厉害的内功“混元无极功”,举手投足间,丈近左右无坚不毁,不由俱都惊骇万分,尤其是百毒天君见状更是大感意外,目瞠舌结,说不出话来,愕然呆愣住了。
  骤然,紫阳真人发直行冠,大喝一声:“起!”声如焦雷突发,只震得湖水掀波。
  众人闻声如梦初醒,急忙收敛心神,定睛再一瞧时,脸色不由随着目光大变,相顾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只见,紫阳真人绕身的轻烟淡雾,已不知何时消散,但脚下的石塔,却竟然应声破水而出,跟着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往上高升起来,一寸……一尺……
  “轰”一声巨响,激起了一圈飞溅的水花,石塔又降至原状,紫阳真人气不喘,色不变,仍然气悠神定地站在石塔上,笑道:“出丑,出丑!”
  慧悟大师性最旷达磊拓,见状不由纵声大笑道:“好啊,好啊!道友,可真有你的,老衲活了七十余岁,今宵可算是开了眼界,哈哈……这一场,我和师太没话说,现在就看天君的啦!”
  百毒天君脸色难看已极,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闻言后冷冷说道:“这场比试,在下甘愿拱手认输,无须再比。”
  这时,了尘师太业已调息完毕,闻言十分不悦,寿眉一皱,徐徐说道:“天君,须知今宵比武,志在互相印证武学,并非是拼狠斗勇,天君如此说来,岂不才真是吝技不露吗?”
  百毒天君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杀气腾出,闻言以为了尘师太,故意借自己刚才讽刺紫阳真人的话,来使他难堪,不由气得竟哈哈狂笑起来,笑声戛然顿止后,恨声道:
  “好,好!……哼!难道我百毒天君会比你差吗?”说罢,也不见他凝神运气,小腹一吸,右臂接着向前伸出,手掌连连一张一合,暴喝道:“来!”
  一股奇异的吸引潜劲,已由掌心隔空传出,只见对面丈远左右的一片荷花,果然应声自断茎根,向他手中疾飞而来,一朵一朵的凌空黏在一起,长达半尺有余,煞是美丽好看。
  这时,众人见他居然能够以体内真气吸取物件,也不由齐声道好,百毒天君“嘿”地冷漠一笑,又暴喝一声:“去!”,臂一弓,手不动。但黏在掌心的数百荷花,却朵朵粉碎纷飞。功力能练到这种随心所欲,也实在极为难得,无怪乎他总是傲然目空一切呢!
  这内功一项比完之后,慧悟大师流盼四扫了一下,笑着宣布道:“紫阳道友功能吐雾喷烟,力可气拔山岳,内功盖世无匹,这一场应是他得胜,各位道友可有意见吗?”
  事实如此,了尘与天君自无异议,紫阳真人内心暗喜道:“这一阵我已获胜,下一场该是文试,自己幼逢奇遇,曾在东海‘蜘蛛岛’练武习文,攻读万卷经书,大约总不致于会输与他们吧!只要再胜一场,即可稳得‘武林帖’,看来今宵并不可悲……”
  忽然,百毒天君开口朝慧悟大师问道:“大师,这一场胜负已分,下一场文试,不知该谁出题?帖内可有规定吗?”
  慧悟大师微笑道:“这倒是没有,帖内仅规定第一阵比试内功的题目,应由上次‘武林贴’得主出题,此外第二、三阵,却无明白指定,不过往年我们都是由‘数指点将’来决定,这样是再公平也没有的了,我想这一次还是如此可好?”
  紫阳、了尘二人,闻言点头称好,但百毒天君还是首次参与此会,闻言不免诧异道:“小弟不才,不知何谓‘数指点将’?敬请大师解释一二,以除在下茅塞!”
  慧悟大师又微笑道:“其实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再简单也不过了!我们一齐随自己的心意,伸出几个手指头来。然后,总共加在一起,从老衲算起,由东向北,数到哪个数目时,指点到哪一位,就该哪一位出第二场文试的题目,这就叫作‘数指点将’,哈哈……”
  百毒天君心想:“我们四人,都已年过半百,又都是武林所敬仰的一派宗师。却玩起小孩子的游戏来!”饶他性极冷峻,闻言也不由忍俊不住,抚掌大笑道:“好!好!这样可太妙了,我们返老还童,儿心未泯,将来流传下去,必成千古佳话,哈哈……”
  紫阳真人等人听他一说,越想越觉好笑,不由也随声大笑起来。
  半响,慧悟大师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笑了,老衲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目露异光,暗忖道:“天保佑我,倘若这第二阵是由我来出题目,从今而后,我魏三省将少杀一百人……”
  这时,慧悟大师把话说完,面色一正,又接道:“各位道友请注意,现在开始‘数指点将’了啊!一……二……三。”
  音方甫落,四人—齐应声伸手出指,慧悟大师四指平伸,代表“四大皆空”;了坐师天握拳当胸,意为“尘念了无”;紫阳真人三指量天,而是“三清至上”;百毒天君最是狂傲,拇指高扬,似乎有“唯我独尊”的意思。
  此刻,大家定睛一算,总共是八只手指头,慧悟大师含笑点将起来,道: “一……四……八。”数到“八”字时,正好指着坐在北面荷花上的百毒天君,又接道:“天君,这一场该由你出题了,我们三个考生,洗耳恭听考官大老爷的试题啦!哈哈……”
  百毒天君脸泛黠狡之色,沉吟一会,阴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弟这个文试题目啊!哈哈……太单简啦!太简单了,保管连三岁孩童也不会交白卷的,又何况是三位文武全才的世外高人呢?哈哈!哈哈……”
  三人闻言俱感一怔,相顾无语,暗自诧异,静静地等他出题,但是,过了一会,百毒天君仍然大笑不停。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眉头紧皱,心想道:“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好象这一场已是智珠在握,稳操胜券似的,哼!倒要看看他出什么深奥题目,能够难得住我不们。”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百毒天君脸色益加诡异,流盼四顾了一下,语气一变,奸笑道:“小弟现在出一副对联,三位只要能够对得上来,我姓魏的立刻当场拜他为师,决不食言。”又一阵哈哈狂笑声中,道出了上联句子:
  “宿古刹、品名茶、坐蒲团、披袈裟、闲来合十菩提下公子满怀想出家。”
  紫阳真人等三人,本来见他敢大言不惭,心中不由暗骂道: “狂生,你现在别光耀武扬威,等一下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但是,此刻听他道出上联之后,不觉越听越火,到了最后,俱都勃然大怒。脸色邃变。三人忽的全由塔上站了起来,横眉怒眼地瞪着百毒天君,看样子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下去,才甘心罢休,连慧悟大师修养那么好的高僧,也眼冒怒焰,身躯战颤,愤恨万分,一时弩张矢上,形势十分紧张,大有暴雨欲来风满楼之概。
  百毒天君见状,虽然内心暗惊不已,但却不形露于外,表面上毫无惶恐失措之色,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徐徐由荷花上站起来,双手一供,狡笑道:“请问大师,是否有规定来限制文试题目的字眼吗?”
  慧悟大师闻言默默不语,紫阳真人却冷哼了几声。了尘师太信佛最虔,因此也最是气愤,转身朝紫阳真人与慧悟大师说道: “贫尼先走一步,十年后再会。”说罢,连看也不看百毒天君一眼,双肩微晃,一阵衣袂飘响声中,早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纵身疾飞离去。
  原来,刚才百毒天君所出的对联,虽是非常易对,但却极其歹毒阴损,联中含意猥亵,所以饶是他们三人都是饱学的世外高人,但譬如象这样一副下联,怎能使他们身为出家人说得出口呢?那是:
  “饮美酒、食狗肉、蓄娇妻、养美妾、兴至拥吻闺房间和尚一心要逃禅。”
  且说,这时百毒天君眼见了尘师太被他气跑,紫阳、慧悟二人敛口无语,心中益加洋洋得意。但他到底是机警、狡阴之徒,此刻见两人气色不善,唯恐触发大局,对他不利,当下立即趁机收帆转舵,没再开口讥讽,说道:“大师,下一场的兵刃是该怎么个比法?”
  慧悟大师强忍一肚子的怒火,冷冷说道:“哼!这一场就算是你赢了,下一场向来都是由第二场得胜者出题,因此仍然是你出,哼!哼!和刚才一样,随心所欲,并不受任何限制……老衲连败两阵,这一场只有做壁上观了。”
  百毒天君虽听出话中有很多地方都是颇那个的,但他却置若罔闻,沉吟了一会,暗忖道:“紫阳真人这死牛鼻子,功力无匹,自己实非其敌,若不想个有利的比法,恐怕此番凶多吉少。”
  他本不知道紫阳真人身负之绝世武功,在对敌过招时,要受绝大限制,而无法随心施展,所以不由他不顾忌万分。
  忽然,他眼珠一动,瞥及塔孔中烛火所映至水面的三轮明月,不禁暗喜道:“这回可好了!自己冠绝武林的暗器阵法,虽然不能施展出来,但这一身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却可借题发挥了。”
  当下,他一指水中三轮明月,朝紫阳真人说道:“水碧月明,负者为俗,我等俱是……”
  紫阳真人见他咬文嚼字,佯装饱学之士,心中甚是好笑。末等他把话说完,已尽知其意,暗地里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从塔上飞落,一式“金鸡独立”,单足点着西面一处水月之上,身轻若烟,竟不沉陷,提气说过:“咱们这一场比武,可是以三处月影为限,步出与陷入者即为输吗?”
  百毒天君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暗道:“这死牛鼻子的轻功,看来并不下于自己,这回若是弄巧成拙,那可太倒霉了。”
  他话已出口,身为一派掌门宗师,即使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反悔。当下一横心,说道:“不错,真人所言,正合在下心意。”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扇柄非竹非木,却是用美脂雕成的,长竟尺余,宽约二指。象这样巨大的折扇,又这样精致美观,的确还是天下所罕见。
  这时,他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看了看紫阳真人,忽然目露异光,面现诡容,干笑一声道:“在下久仰武当‘九宫连环剑法’奥妙无穷,敬请真人不吝赐招。”摇身晃肩,脚下犹若行云流水,似侵实快,身影闪动间,早巳步下荷花,来至东面的一处水月之上,正好和紫阳真人遥遥相对。
  紫阳真人见他轻功不凡,心中也不由暗惊,不敢轻敌大意。右手一抬,身后宝剑已出鞘在握。
  此刻,坐在石塔上旁观的慧悟大师,心头一震,忖道:“二十年来,每次比武,从未见他拔剑出鞘过,一直是宝剑连鞘当兵刃迎敌,每每出言相问,他总是含笑不答,看来这剑必有什么不凡之处了。”
  他运目一瞧,不由大失所望,心中诧异不已,只见……
  那剑色呈金黄,似由金子铸成,但却昏暗无光,好象生了锈似的。剑身特别细长,根本不成比例,宽仅指半,长却四尺,厚有寸余,锋刃处似若没有,钝得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一柄能杀人溅血的宝剑,活象小孩子玩的木剑一样。
  慧悟大师经验丰富,心想:“紫阳真人如此看重此剑,从不轻易显露示人,定有其出奇之处。”当下忙又凝神仔细打量,才隐隐约约看见,剑身上龙纹深蚀密布,剑尖近处并深嵌两颗乌黑锃亮的珠子,整个看上去,好象是条金龙盘缠在剑身上一样,此外实在再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出奇不凡之处了。
  这时,紫阳真人忽然闭上眼皮,双手拱剑过顶,嘴唇嗫嚅了一阵,样子虔诚至极,好象在祝祈什么似的,只看得百毒天君和慧悟大师心中不胜惊奇。
  骤然,他眼睛一睁,神光湛湛灼人,低头亲吻了一下剑上黑珠,说道:“请!”
  百毒天君心想:“他功力深厚无比,自己若不先下手抢占克敌先机,今宵必难如愿。”当下也不客气,道声:“有僭!”话毕势出,纵身飞至。扇影闪处,已施展出“百毒门”镇门绝技“追魂索命九九扇”一招“飞扇过河”,连点带劈,疾袭紫阳真人左肩。
  紫阳真人见扇招未至,一阵强猛绝伦的潜劲,却已直逼过来,不由心中暗佩他功力深厚。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来得好!”
  未见他作势起步,身形仅只微微一晃,但已从容横纵避开,疾朝南面水月处飞去。同时,在这短促的空间内,他避招不忘攻敌,紧接着长剑反手一挥,招出“九宫连环剑法”中的“星移斗横”,卷风雷鸣,气魄万千,似削似劈,倏奔百毒天君腹部而去。
  百毒天君见自己扇招落空,对方长剑打闪,一晃已临身际,不由大吃一惊,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猛见他冷漠地一笑,悬空身躯忽然陡变,双脚修地一拍,首足竟然成了水平直线,金色长剑呼啸贴胸挥过,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至,难怪他自负轻功冠绝天下,看来实在有其出众之处。
  这时,他凌空身躯尚未落至水月上,突然反手向后一挥,折扇竞脱手做暗器打出。
  紫阳真人方奔至半途,忽闻身后暗器破空作响,一惊非同小可。他久闻“百毒门”毒器之厉害,故此岂敢怠慢,长剑急忙舞成一片光幕。
  “当”一声金铁交鸣,紫阳真人唯恐他不顾“武林帖”内之规定,而施展出武林闻名丧胆的“迷天漫地百毒阵”来暗算自己,当下竞借这兵刃交触之力,直去如飞的身形忽然凌空一转,飞落东面的那处水月影上,抱剑守一,谨做防备,然后定睛一瞧,不由更加的愤怒。
  只见,百毒天君气定神闲,静站西面水月之上,朝着自己连连点头阴笑,样子诡绝而得意。紫阳真人越看越气,忍不住剑尖一指,破口骂道:“百毒天君,你也是堂堂一派之尊,居然还敢破坏规定,做出这种无耻行为,到底还要不要脸?”
  百毒天君闻言知他指何事而言,不由连连冷笑,开口反骂道: “嘿,嘿!紫阳真人,你可别瞪着两只大眼,胡说八道,咱们找慧悟大师评评理!”
  慧悟大师见状忙说道:“事属误会,百毒天君实在并末施展暗器,而是……”
  百毒天君阴险绝顶,见他还要向下说,不由急忙阻止道:“大师不可多说,只要证明我没有打出暗器来破毁规定就行了。”
  紫阳真人闻言,不禁心中纳闷,暗自诧异。
  这时,百毒天君未容他多想,狂笑一声,身随声发,双足微弹,疾纵而来,半空中折扇颤摇,一招“万蜂出巢”白光闪闪,扇影幢幢,点向紫阳真人全身各大要穴。
  紫阳真人不慌不忙,长剑一扬,一招“横架钢梁”,硬封袭来的扇势。
  百毒天君见状,心中想起刚才第一场比内功时的种种情形,不由心生寒意,暗忖道:“他内功雄浑无匹,自己不可力敌。”一提丹田真气“呼”的一声,一式“巧燕翻云”,疾飞过来的身躯,忽然一个斤斗,又向后翻转回去。
  紫阳真人见机会难得,长剑一领,纵身而起,一招“剑过玉门”,疾刺百毒天君的小腹。剑招将至时,忽然剑柄一沉,以虚变实,修化一招又狠又辣的“长虹贯日”,剑气丝丝透骨,猛刺百毒天君前心要害。
  这时,百毒天君脚方着落南面水月上,忽见剑光好似匹练,寒风刺骨,一闪而至,不由心头一凛。他身经百战,临危不慌,左手一挥,一股潜力劲道,逼得袭来剑势微微一顿,紧接着施展出绝世轻功“脱袍换位”,身躯向西面飞去。
  紫阳真人长剑未至,已失对方身影,仰首长啸一声,身形毫不停留,盘空旋转,灵活的好象一条游龙,又变势猛朝百毒天君追袭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一念之差,顿失制胜先机,处于下风,不由焦急万分。此刻被紫阳真人遏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反手一扬,手中折扇又再度打出。
  紫阳真人见状,勃然大怒,心想:“这下我可抓到证据,看你如何狡辩。”当下左手一抄,已经握住了折扇。
  这时,百毒天君已停身西面月影之上,得意万分地哈哈大笑道:“这回保管你由真人变成死人,扇上附有剧毒啊!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凌空飞来的身躯不由一额,急忙张手松掉,但见折扇好象通灵似的,竞又飞回百毒天君的手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大感惊讶。仔细一瞧,才看清,那扇尾之处,竟系着一条又长又细的银线,能够随心收发,就好象流星锤一样,不能以暗器论之,心想:“难怪慧悟大师刚才作证,说他没有施展暗器,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他心中想到中计中毒,不由气得须发俱颤,道冠欲裂,长剑闪动,力贯剑尖,施出一招最具威力、最为狠毒的“移山填海”,一道剑光急如电掣,雷劈而下。
  百毒天君见他势如拼命,不由又笑道:“莫急,莫慌!扇上要是有毒,我岂不早已死掉?等着吧!有毒的还在后头哩!”
  他正在沾沾自喜之际,猛觉金风扑面:头皮生寒,剑光有如冰山下塌,不由大吃一惊,没料到对方来势如此神速,匆忙中不及纵身躲避。当下心一横,牙一咬,赶紧行功右臂,力凝折扇,一招“白云出岫”,由左向右,抬扇斜封剑势。
  这是他聪明之处。如果折扇由下而上,硬架长剑,必被震压得双足陷入水中,如此一来,这一场他就得俯首认输了。
  且说,这时两般兵刃交触,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两人^俱感心神一震,手臂酸麻已极,身躯竟互被对方凶猛的劲道震飞丈远,看来功力是株两悉称,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借势提气,各自飞落水中月影处。紫阳真人在东,百毒天君在南,互相对峙休息了一会。
  紫阳真人趁机低头向左手一看,并没有红肿中毒现象。他两番中计,更感百毒天君为人狡黠,不由心中怒火又再烧起,大喝一声:“看剑!”身形飘动,半空中潜运内力,劲贸长剑,连演三招绝学:“江河裂岸”、“回黄转绿”、 “天长地久”,“刷刷刷”直似翻江怒饺、闹海龙王,卷起万点寒星,挟着移山例海之势,从四面八方猛攻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因势不得已,出扇硬接了一招,虽感紫阳真人剑势极其威猛凌厉,但却不象他原先想象中的那么高强厉害,功力不过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而已。不由胆气大壮,不再退缩,冷冷一笑,居然纵身迎了上去,扇舞如幕,不但化解了剑招,而且还趁机反攻追击。
  且说,两人借着三轮水月做为停足缓气之地,各自施展师门绝技,拼命枪攻,以求克敌制胜,夺得武林无上信符“武林帖”。
  片刻,百十回合已晃眼而过,百毒天君招式诡异绝伦,每招攻出,尽出人料,折扇并不时当流星锤打出,使对方防不胜防,因此稍占上风。
  不过,紫阳真人却仗着武当镇山绝技“九宫连环剑法”,能攻能守,深奥莫测,毫无空隙可击,此刻虽然处于不利之势,但看来尚不致落败。
  这番龙争虎斗,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一时剑气纵横,扇影如林,星月为之黯然无光。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突然大变,星月躲入云端,湖面也披上了一层愁雾。霏霏细雨,淋得两人分不清哪是汗珠,哪是雨滴。
  这时,激战方酣,紫阳真人手中那柄乌暗的长剑,忽然发射出万道夺目耀眼的金光,而且光华越来越盛,气冲斗牛,扫得云雾尽散,天边一抹金黄,煞是奇观。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情神一振,长剑一领,奋起神力,忽采攻势。但见剑光如长龙涌现,经天匝地,四处游舞,一连抢攻十数余招。一时间,不但已把危势挽转回来,而且攻得百毒天君只有沼架之力,险象环生。
  百毒天君一改刚才得意之色,眉头紧皱,满脸阴沉,沂扇舞成一幕光圈,只守不攻,严防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渐渐地,他感觉金光刺目欲瞎,汗下如雨,肌肤烤灸得好象要烧了起来,体内气血翻涌难抑,浑身软弱无力,招式舞动,丝毫不带劲道潜力,心中烦闷非常,头晕眼眩,不由大吃一惊。
  他乃绝项聪明之人,思前想后,已知这是紫阳真人长剑在作怪。当下强自提精会神,一方面避招躲式,一方面心中暗思对策。
  原来,紫阳真人手中这柄奇形长剑,乃是前古神物,名曰“金龙赤火剑”,功能吸血摄气,使对方气血为之干枯,精力萎靡而死,威力无与伦匹。但却也阴毒至极。
  此剑在数百年前二度出土之后,就未曾饮过人血,不然刚才宝剑离鞘,即可立射万道金光,不必过了这么久,才显露出他的威力。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眼见百毒天君已呈败象,不由猛呼一口气,全身真力都凝聚在剑尖上,倏然身剑合一,凌空急射,剑气“丝丝”作响中,划起一道灿烂金虹,直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疾向百毒天君的丹田要害刺去。
  这一招乃是“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三大绝招之一,名唤“水天一色”,势若雷霞乍发,直可穿山裂岳,威力无比。不论对方如何封栏,也能硬生生排荡闯入,狠毒绝伦。
  此刻,百毒天君身悬空中,躲无可躲,眼见长剑打闪,金虹卷射,一晃而至,不由惊骇出一身冷汗。他心中一急,竞被他启动了灵机。
  只见他左脚尖一点右足面,双手向下一挥,悬空身躯,忽然又提气拔起数尺之高,然后气沉双足,使出“千斤坠”的硬功,猛踏紫阳真人手中的长剑。同时,嘴中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奸笑,紧接着手中折扇骤然迎面张开。
  紫阳真人一剑走空,已知不妙,刚想撤招收式,猛觉剑身重量陡增,几乎无法把持,大吃一惊。定睛一瞧,忽然瞥及百毒天君手中张开的折扇,立感心神荡漾,热血上冲,真气顿懈,身躯竟向下沉坠。
  原来,这扇名叫“迷魂扇”,扇面竟画着一幅刺目的活春官。七位绝色裸体佳人个个花容月貌,妖娆非常,人人星眸送媚,樱唇含春。粉雪股,紫巅丹桃,玲珑可窥,说不尽万种风情,淫态横生,活色生香,似欲脱纸飞出,好不叫人心痒骨酥。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又气又恨,眼见双足即将落水,不由咬破嘴唇,借此一痛,心神才定。忙又凝聚体内真气,长剑一弹一抖,把停身剑上的百毒天君抛飞。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暗喜道:“天亡你也!怪我不得!”趁机飞掠,纵至紫阳真人身后,手中折扇一合,当作棍棒,朝着他后心要害猛打而去。
  紫阳真人长剑负重一轻,身躯刚升起尺余,猛觉身后劲风如刀,透骨生寒,不由心头一凛,仰首情啸一声,悬空身躯忽然用力一扬,竟被他硬生生的向横拗错开一丈左右。
  但百毒天君却得理不让人,一声阴笑,施展出“浮光掠影”的轻功绝技,如影随形,紧追身后,玉骨折扇闪处,挟着一股排空怒啸而至。
  “砰”的一声,如击败革,紫阳真人虽然躲过后心要害的致命一击,但却仍难幸免,右背着实重重地挨了一下,只感眼前金星直冒,体内气血乱窜,五脏离位,身躯向前飞出两丈多远。
  在这一刹那时间内,紫阳真人耳闻身后百毒天君得意的狂笑声,不由百感交集,想到了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想到了师门的厚恩,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想到了……心如死灰,更加万分悲痛。
  忽然,他脑海电光一闪,决定在落水败北之前,抱着宁为玉碎,不愿瓦全之心。当下不再犹豫,倏地施展出“蜘蛛岛”的旷世秘学,反手振臂一抖,一招“兴风作浪”,发出武林罕睹的剑波光浪,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似虚似幻,脱剑飞出。
  这时,百毒天君一招得手,眼见紫阳真人即将落水而败,不由得意忘形,站在一处水月之上,哈哈直笑。
  笑声未歇,突觉面前金光万道,涌现一条金龙,疾朝自己袭来,不由骇得魂飞魄散,脱口惊呼道:“不好!杂毛会使妖法……”急忙张扇一煽。
  这一扇是他毕聚全身功力所煽,威力非同小可。只见一股排山倒海的罡气,随势击出。但却未能阻挡金龙的近身,“嗤”的一声,那柄贯注内家真力的扇面,竟被硬行穿了一个大洞。
  百毒天君乍见眼前金光一闪,已知要糟,还未来得及转念,猛觉左臂一麻,齐肩而断,鲜血若泉。当下急忙咬牙忍痛,纵身至西面石塔之上,掏出“金创药”,敷在伤处,然后闭目盘坐,不暇多管,径自运功疗伤起来。
  再说,紫阳真人刚才不顾内伤严重,施展出盖世绝技,招式发出,伤势加重,丹田真气突散,身躯犹如流星坠地。眨眼间,膝部以下,全然浸人水中,已正式落水告输。他武功再高,此刻也不敢挟技逞能,不然岂不名臭千古。当下,不由十分沮丧地跃回塔上,满脸沉痛,星目中泪光隐现,竟含蕴着两行英雄泪,长叹一声,仰望皓月,真是无语问苍天。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也不由为他伤心不已,暗道:“如果你那招绝学早出片刻,何致会落败呢?……”
  他当然不知紫阳真人心有难言之隐,刚才眼见大势已去,万不得已,才决心牺牲自己,不顾昔日誓言,施展出“蜘蛛岛”不传之密,以求杀得百毒天君,不让“武林帖”落入他这性嗜好杀之手,免得他将来兴风作浪,酿成武林浩劫。
  但是冥冥之中,似有主宰,虽然剑出伤他一臂,但却未能把他除去……怎不叫紫阳真人伤心欲断肠呢?
  蓦地,百丈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鹤唳,声音虽小,但紫阳真人闻声却如遭雷须,全身一颤,忙用“通天眼”,目光如电,穿云而上,一见之下,不由面色遽变,阴睛不定,心中咕浓道:“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虽然我已毁约,但仍然叫你心愿难偿……”目光迷惘,分不出是爱是恨,是喜是忧。
  这时,慧悟大师忽然宣布道:“这一场比武,百毒天君虽然负伤较重,但紫阳真人双足陷水。百毒天君三战两捷,此后十年中,‘武林帖’该为百毒天君执管。”转首朝紫阳真人问道:“道友可有什么异议吗?”
  紫阳真人闻言如梦初醒,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急忙撕下一段衣襟,咬被中指,匆匆写了十六个血字,用手一搓,把布揉成一个细条,然后施展出“金针引线”的内功绝学,右手举剑,左手将布条向剑身中央刺去。但见那布条缓缓深入,转眼间竟把剑身穿了个大洞。
  紫阳真人凄凉一笑,抬头望着一朵浮云,喃喃自语道:“不久的将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了。”
  “呛啷”一声龙吟,宝剑业已归入鞘内。他双手压在剑鞘上,来回地抚摸一阵,鞘内“嗤嗤”作响,剑身与剑鞘,居然被他潜运功力施展无双绝技“九阳神功”,非但把它们熔黏在一起,而且还把毕生精力全部蕴藏在剑内,食指指甲,凝力如戟。只见他在剑柄上写道:“欲知父母仇,尽在此剑中”。
  这时,紫阳真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辛酸悲痛,凄然泪下,转眼一瞧,慧悟大师早已纵身至百毒天君身旁,正在移交“武林帖”。二人对于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均未注意,不然不知要多么惊骇呢!
  只见,百毒天君高兴得手直发抖,恭恭敬敬地把“武林帖”收入怀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慧悟大师闻声纵身过来,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忽见紫阳真人双手捧剑送来,说道:“大师,还记得刚才贫道在湖畔所言之事吗?”停了停,又低声接道:“请把此剑带到武当山,交给一个名叫‘仇恨’的孩子,贫道在九泉之下,亦不敢稍忘大师此番恩惠。”
  慧悟大师伸手接过了宝剑,耳闻“仇恨”这名字,已够心惊肉跳,再听下去,不由脱口惊呼道:“什么?道友你……”
  话声未了,猛闻百毒天君在那边打岔道:“紫阳真人,咱们这笔血债,等到十年后的今宵再算。”
  刚想纵身离去,忽闻紫阳真人哈哈大笑道:“这笔帐恐怕要等来生才能结算呢!哈哈……”双肩微晃,身若赶月流星,一闪已飞落南面塔上,闭目盘坐起来。
  百毒天君闻言却会错了意,以为紫阳真人取笑他,不由气得白脸变红,又羞又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骤然,半空中又传一声清唳,响彻九霄。百毒天君与慧悟大师不由抬头一看,只见一双朱顶丹鹤,翅如车轮,雪羽凌风,破空穿云而来,距离紫阳真人头顶两丈多高,左盘右旋,引颈连声嘶叫,似乎认识他一样。
  蓦地,鹤背上忽然响起一阵银铃声音道:“逸凡!逸凡!我苦苦等得这么久,今宵你已毁约,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讲吗?快快跟我回去吧!”
  慧悟、百毒两人闻言,不由一惊,急忙仔细一瞧,才看见鹤背上原来还负有一身材婀娜,身罩白纱的女人,和白鹤混成一色,若不仔细打量,根本就无从发现。
  这时,只见紫阳真人闻言身如电流通过似的,连连颤抖不止,但却未睁目说话。
  那鹤背上的女人见状,急急说道:“怎么?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她脸被白纱遮住,因此无法看见她面色如何,但听声音,话中好似有点气愤。
  紫阳真人双目仍然紧闭,但却开口说了话:“丽娜,我告诉你,此生此辈,你休想我娶你。”语气斩钉截铁,使人听来不能怀疑他的决心。
  那鹤背上的女人闻言一怔,想到了三十年来空闺虚度,忍受寂寞的煎熬,到最后还是春梦一场,不觉由爱变恨,银牙“格格”直响,连声叫好,右手一扬,一股阴柔罡气,击在紫阳真人的胸部。紫阳真人闷哼一声,身躯摇来摇去,但却未曾倒下。
  那身披白纱的女人,见状轻蔑一笑,身轻如燕,飘然落到石塔之上,玉指如葱,朝着紫阳真人胸前“玄矶穴”戳去,嘴中亦说道:“哼!难道你已练臻金钢不坏之身不成?看你接得了接不了我这一指。”
  她指方点出一半,忽见紫阳真人嘴角渗血,不由芳心一震,矛盾的心理,使她不禁犹豫起来,终于把凝聚在食、中两指的真力,散功敛去,然后伸手打开紫阳真人的嘴一看,霍然大惊道:“你……你……你……”
  只见,紫阳真人血含满口,早已断舌自绝。她不由惆怅若失,抱着他的尸体痛哭起来。
  慧悟大师见状一惊,以为是她刚才出手击死他,因为她挡身面前,使他无法看清那是紫阳真人自己断舌而死。不由激于义愤,大喝一声,纵身过去,抡起禅杖便打。
  那女人伤心之下,耳目不由失灵,等她发觉不对,禅杖已挟风扫至,好在她身负绝顶武功,当下趁着来势,破空飞起,半空中纤腰一扭,落至鹤背,抱着紫阳真人的尸首而去。
  慧悟大师眼见一杖扫个正着,但却如击棉絮,居然毫无着力之处,对方不但未曾死伤,反而一杖把她送走,不由又惊又骇,当场愣住。
  片刻,他才黯然长叹一声,朝着百毒天君说道:“请把今宵之事与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全部记在‘武林帖’上吧!”
  百毒天君闻言心中一动,突生诡计,纵了过来,从怀中取出“武林帖”,问道:“怎么个记载法?”右手凝聚十成真力,贯注至“武林帖”,向前一送。
  慧悟大师生性豁达,以己度人,不疑有他,刚想伸手接过来,告诉他如何记载,猛见百毒天君脸现诡容,手臂一弯,“武林帖”带着一股凌厉劲气,疾朝胸口要害撞来,不由大吃一惊。
  这石塔面积本来就很狭小,两人又是近身而站,变起仓猝。慧悟大师想躲也无法躲,“啪”地一声,被打得向后倒飞,半空中连连口吐鲜血。
  此刻,空中响起了百毒天君离去的哈哈大笑声。
  同时,水中传出了慧悟大师恨恨的叫骂切齿声。
  黎明前之一刹那,大地是出奇的寂静。
  但是,有谁知道怨仇的种子,就是在这时播下的呢?
  “当!当!当!当!当:”钟响五声。
  黎明虽然逐走了黑暗。
  善良却没有战胜罪恶。
  真是!无限的江山,容不下这无穷无尽的怨仇与罪恶。
  武当山雄踞楚北,绵垠数百里,群峰丛叠,千岩竞秀,景色十分壮丽,为道家清修之好地方。
  这时,腊鼓频催,残年将届,山中白雪皑皑,晨光披休下,银色无边,更凭添了萧索之意。
  蓦地,松涛风啸声中,山下隐隐传来人语之声,只见有一倒提佛门禅杖、貌相极其威武的大和尚,与两个背负长形包袱、身带刀的小和尚,遥向山上驰来,脚下轻捷异常,身形犹如赶月流星,快逾闪电。转眼间,竟已翻越过几处峰岭,来至一座高岩之下。
  但见,岩上迎面刻着三个刺目的大字——“解剑崖”。字走龙蛇,浑雄已极。
  三人见字,不禁面现犹豫之色,裹足不前,那两个小和尚对望了一眼,躬身道:“师伯,我们要不要……”
  大和尚浓眉微扬,左手一挥,道声:“不必!”声音“铮铮”作响,一听就知是位内力充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两个小和尚闻言,不由又面面相觑,应诺道: “是!”身形飘动,紧紧跟在大和尚身后,顺着一条山径,又复向上疾奔而去。
  阳光照耀下,兵刃闪闪生光,三人竟对“解剑崖”三字,视若无睹,居然毫不理会武当派上山解剑之规定。
  忽然,山左松林中,随风飘来一阵咬牙切齿声:“嘿!这回看你往哪逃?我不杀死你才有鬼,哼!而且还要剥你的皮,碎你的肉,使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转世投胎。”语气之狠毒令人听来不由毛骨悚然。
  大和尚闻言心头一震,打了个冷颤,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暗惊道:“武当创派数百年,和少林并驾齐驱,为天下各宗各派之首,内家剑术,尊称武林,黑白两道莫不敬慑,是谁敢在此撒野……”
  一阵“啪啪”响声中,又闻那声音道:“你以为咬了我一口,我就会死吗?告诉你,那可是妄想啊!即使会,我也要你死在我的前头。”
  大和尚越听越惊,压不住内心的好奇,举目略一打量,只见面前松林重重,密遮天日,无法看清林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下迟疑了半响,转首朝两个小和尚道:“善因、善果,你们守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看看是何方高人,敢视武当于无物?”
  他自恃武功卓绝,竟不顾遇林莫入的武林格言,身形一闪,已迈步纵人林内,左掌当胸,右手禅杖高举过顶,一式“日战八方”,蓄势待发,好不威风。
  他流盼四顾;不禁心中又纳闷起来,只见林中一片寂然,哪有人影,先前那声音,竟不知是出于何处,心想:“事不关己,管他作什。”方欲转身离去。
  骤然,那“啪啪”之声又再度响起,同时,间杂着人语:“看你还能活多久,看你还能活多久。”
  大和尚循声一看,原来那声音是出自一块巨石的后面,难怪刚才看不出所以然来,当下大喝一声道:“什么人?”声如骤发焦雷,震得树木不安地摇动着。
  一语甫落,紧接着石后也同样传出一声怒叱道:“什么人?”语气托大狂傲,“居然敢管起我来了。打!”声音讯了,血光一闪一阵腥臭味中,挟着一条惨不忍睹、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蝮蛇,疾从石后飞出,凌空猛朝大和尚打去。
  大和尚一见之下,才恍然大悟,心知自己刚才误会,当下唯恐衣着被血淋上,不由急忙施展出“隔山打牛”的绝技,只见一股凌厉掌风,平胸推出,不但把袭来的蛇尸又击了回去,而且一声“轰”然长响声中,对面那有数百斤的巨石,竟也应势被掌风潜力给推倒。
  “好一手少林百步神拳。”石后凌空飞出一人:“先别威风,接我一招武当剑法看看如何?”
  大和尚闻言已知对方是武当弟子,而且听语气,似乎辈份还不小,心中暗想:“自己有事前来,不宜发生冲突,何况此事实因误会……”
  他心念至此,方想开口劝阻,哪知对方身形奇速,只觉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一缕刺骨寒风,已被空袭来,不由大吃一惊,忖道:“自己堂堂掌着一派门户,事已如此,不能缩头缩尾。”力发丹田,禅杖一舞,“啪”的一声,一切又恢复大自然原来安静的面目。
  大和尚运目环顾,只见四野渺渺,杳无人迹,但地上却多出一柄断折的木剑,不由心中惊诧道:“这人轻功高若鬼魅,竟能来去无踪,但不知为何内力为却如此不济?”双肩微晃,附身出风,飘然飞出林外,朝着两个小和尚道:“我们走吧!”声音渐去渐远。
  这时,一株苍松梢头探出一个人头,望着三人背影,自言自语道:“怪事!道士、和尚又不结亲,他们跑来这里干什么7……嘿!敢情还吃了豹子胆、老虎心呢!居然竟敢带着兵刃上山,哈哈!等下可有热闹好瞧的了。”“呼”地一声,提着半支木剑,象落叶一般,轻悄悄地飘了下来。
  只见,原来竟是一气字轩昂,傲骨嶙刚,年约十四五的少年。生得英姿焕发,高而直的鼻子,和一对明亮深黑,喷射出火焰般热力的大眼睛,但白眼珠却白得胜雪,又好似有着冷冰的感情,还有那张时时抿得很紧、充分表现个性倔强高傲的嘴……
  这少年异质天秉,聪明无比,刚才眼见那大和尚一杖就把他手中木剑震断,心知敌我功力悬殊,自己绝非其敌,他生性高傲,唯恐自取凌辱,不由见风转舵,急忙借势施展绝顶轻功,飞身躲在树梢。
  且说,此刻他见三人离去,不觉童心陡起,方想随后上山去看看热闹。但身躯刚刚一动,只觉五脏绞痛如麻,几至不可举步,不由大吃一惊,剑眉深锁,卷起左腿裤管一看,小腿肚子竟然已整个发黑,肿得一蹋糊涂,腆起得好象一座小山丘似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一个细小紫黑的牙印附在上面。
  他一见之下,不觉星目中流露出怒毒之光,咬牙切齿,强忍体内穿心的痛楚,一步一拐的走到那蛇尸旁边,抬起右脚,使足了劲,拼命用力向下一踩, “嗤”的一声,血肉横飞,那条蝮蛇已整个被碎尸万断。
  他俯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还好象余恨未消地说道:“活该!活该!谁叫你咬我,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对你。”望着它,目光坚毅至极:“这就是惹我的后果,不论谁惹我,我都会叫他变成这个样子……”
  突然,他心如针刺,痛得他不由自主的把胸脯向前一挺,汗下如雨,脸若死灰,但却未曾呻吟出声,牙齿直咬得嘴唇汩汩出血。
  他心知蝮蛇其毒无比,当下毫不犹豫,迅速的从怀中取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刷”的一声,左脚黑肿的小腿肚子整个一块肉被削了下来。
  这少年就有这般狠劲,虽然痛得直在满地打滚,但却仍然不愿呻吟出声,嘴唇抿得无缝可寻,个性表露无遗。
  片刻,他忍痛又坐了起来,撕下裤腿的布,包扎在伤处,然后看了看东一段、西一节的蛇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小腿,嘴角浮起了一个隐约的胜利微笑,喃喃道:“值得!值得……”
  蓦地,山上观内忽然传出三下清悠的钟声,群峰争相回鸣,响彻云霄,余音荡漾,直达数里之外。
  少年闻声,眉心紧皱,样子甚为不耐,道:“讨厌!一天到晚,不是钟声,就是鼓声,烦死人了……”声音未了,忽又被三声鼓响打断,不由大感惊讶道:“咦!这些年来,从未有过钟鼓交鸣,莫非观内已有什么变故……”
  他忽的心中一动,想起三个身带兵刃上山的和尚,暗道:“十之八九是因他们藐视本门规定而起,这场热闹上哪去找?千万可不能错过。”
  他心念至此,也不管伤势如何,双脚一跛一拐地向山上奔去。但因刚创巨伤,不敢贸然施展轻功,以免伤势加重,所以前进得非常缓慢,半响过后,人还在山腰跑着。
  这时,山上忽然星飞丸落般地跑下来一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老远就朝少年喊道:“仇师叔,师祖请您赶快到三元观去……”
  听语气,敢情这少年就是武当派掌门人、紫阳真人唯一传授衣钵的爱徒——仇恨。
  他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青松,你瞎了眼睛不成?难道没有看见……看见我在山上吗?”本来他想讲他负伤,可是一想这样不好,不由语气一转,又咽了回去,而且尽量使身躯平稳,不再一跛一拐的。
  青松道士虽然年纪较他稍长几岁,但是辈份却比他低了一辈,闻言仍是恭声道:“仇师叔,要不要我来扶您……”原来他老早就已经看到他一跛一拐的了。
  仇恨大眼一瞪,怒叱道:“青松,你说什么?要扶我?我会让你扶?去!去!去!少惹我生气。”他年纪虽不大,但却已经学会了大人的腔调,喘了口气,接道:“青松,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一边说着,一边跑着。
  青松道土闻言说道:“晚辈知道得不太详细,好象是三个和尚……”
  仇恨打岔道:“可是三个身带兵刃的和尚吗?”
  青松道士一怔,诧异道:“咦!仇师叔,您怎知道?”
  仇恨得意的把头连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一眼看见青松的目光死盯在自己的左腿伤处,不由剑眉微皱,恐他误会,急忙解释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这是被蛇咬的,喂!我问你,他们可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吗!”
  青松道土恐他不悦,忙把目光从他腿上收了回来,说道:“好象不是的,因为祖师见他们带兵器上山,非但没怪罪他们,而且还鸣钟敲鼓,亲率观内所有弟子,大开观门来迎接他们……”
  仇恨脑海一闪,忽然想到师父临下山时对他所说的话,已知三个和尚的来意,暗道:“不好!”不再顾忌伤势恶化,运步如飞,疾朝山上奔去。
  青松道士跟在身后直摇头,心中暗叹道:“仇师叔真是个怪人!”
  且说,仇恨施展出轻功绝技,身形若冲天飞鸿,步履如风吹落叶,哪须片刻,早已奔至山上,进入观内,只见每人都面呈哀色,不由心中一酸,气血上涌,“哇”的一口鲜血若泉而出,人也摔倒在地上。
  观内几个小道士乍见之下,不由吓得不知所措,有的伸手来扶,有的开口问道:“您怎么的了?您怎么的了?”语言举动,一望而知,是出于是肺腑,是真诚的。
  仇恨手足齐动,未等他们来扶,已迅速的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快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是复杂的,分不出、是感激他们的关怀,亦是讨厌他们的多此一举。
  且说,这时仇恨满腹悲痛,身体摇晃着,步履踉跄,蹒跚的进入“三元观”。定睛一瞧,只见须发俱白的紫虚师伯,正陪着一个方面大耳、虎目狮鼻、令人不由望而生畏的中年大和尚,在那谈话。
  仇恨方想跪拜下去,请他原谅刚才自己在松林内的无礼冒犯,但心中疑团突生,暗忖道:“恩师嘴中的慧悟师伯,是位年过七旬的老僧,但何以看来却只有四十左右?难道他已能练气驻颜……”
  他眼角一闪,忽然瞥及放在案上的恩师遗物“金龙赤火剑”,不由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但却始终没有流下,心想:“我不能哭,我不能当着他们面前哭,男子汉的泪水,除了往肚子里流,是不能被人看到的。”
  这时,紫虚道长才看清这个被头散发,浑身血迹,脚部重伤的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说道:“恨儿,你怎么了?快过来让我看看!”语气充满着慈爱与关怀。
  仇恨闻言惊醒,唯恐多说话会忍不住流泪,当下简短地答道:“师伯,我没有什么”
  他转念一想,怕这样会使师伯伤心,辜负师伯的好意,遂两眼泪汪汪地走到紫虚道长面前,解释道:“我是被蛇咬了一口……”
  紫虚道人见他面若死灰,隐罩一层黑气。闻言不由惊道:“是什么蛇?”
  仇恨见他大惊小怪,恐怕讲出来会急死他,眼珠一转,撒谎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蛇,不过我已把伤处削去,师伯放心,那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那座中的大和尚见他眉清目秀,爱才之心油然而生,心知这小孩就是刚才和自己在松林内对过一招的人,也是失师临死前所托附之事主,当下竟未察觉仇恨用心之良苦,开口说:“这位小师弟是被蝮蛇所伤……”
  紫虚道长惊道:“啊呀!蝮蛇绝毒无比,伤者百步之内,必然毒发而毙,你……”
  仇恨稚气未脱,见师伯急成这个样子,不由破涕一笑,毫不在乎地说道:“要死早就死啦!哪里还能够由山腰跑到山巅呢?我在毒未发作之前,就把肉给削去,它再毒,也毒不起来!”说罢,还恐师伯放心不下,把缚在伤口的衣襟解了下来,指着小腿说道:“师伯请看,哪里还有毒存在啊!”
  只见,伤处白骨嶙嶙,果然剧毒并未窜人体内。
  紫虚道长见状,知他所言不假,终于安下了心,对他这种果断的行为,益加喜爱。双手抚摸着恨儿的头,喜悲参半,辛酸的一直说不出话来。片刻,才颤声道:“仇儿,你师父已……”
  仇恨闻言已知他要说什么话,心想:“师父虽已仙逝,但他老人家永远是活在我的心头,我不高兴听这死字。”
  心念到此,未等师伯把话说完,急忙接道:“我已知道,师伯您不要再说了。”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眼光来看人。
  紫虚道长见状,叹息了一声,说道:“恨儿,快去见见少林寺掌门方丈尊住大师!”
  仇恨闻言一怔,心中暗想自己先前所料果然不差,他并非慧悟师伯,但心中却不由暗自纳闷,怎么少林寺又多出来一个掌门人,难道慧悟师伯也遭不测,可是再一想又不象,否则“金龙赤火剑”又怎会由他送来呢?
  饶他聪明绝顶,但此中万分曲折,一时也难想通,当下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小弟拜见大师。”
  尊住大师是和他同一辈份,现状也忙合十当胸,回礼道:“师弟不要多礼!”
  仇恨心中疑团莫释,不由开口问道:“慧悟师伯他老人家……”
  尊住大师闻言面色黯然,垂头低声接道:“先师业已圆寂数月,贫僧因须守丧百日,胡直至今日方才有空前来。”
  仇恨眼中忽然喷射出一股极其怨毒之光,咬牙切齿,追问道:“大师可知家师是被谁杀……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始终绝口不提“死”字。
  尊住大师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一遇上,只感心神一凛,不由心中直道:“阿弥陀佛,好怕人的眼神。”
  当下,摇首说道:“这个贫僧不太清楚,失师从西湖归来时,已身染重症,不能言语动弹,不过先师临圆寂前,回光返照,才断断续续,喃喃道:‘长剑……武当山……仇恨……女人……’贫僧把先师所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揣知大概,故一等守丧届满,即动身前来送剑。”
  紫虚道长为武当硕果仅存之高人,经验丰富,闻言暗想:“慧悟大师所染重症,必是被人所伤之故。”但因见尊住大师闭口不提,心知定有难言之隐,并未追问。
  原来,慧悟大师被百毒天君暗算所伤非浅,自忖必死无疑,遂不管伤势变化,脚不停步,连日赶回少林寺,但已是神志恍惚不清,把当日情形还未讲完,就早溘然长逝。
  少林寺诸高僧虽然知道掌门人是被百毒天君用卑鄙手段所伤而告致命,但却一致决议,暂不把此事宣传出去,只说慧悟方丈因病而死,以免因两派恩怨而引起武林公愤,酿成空前浩劫,等将来有机会再图后举。
  尊住大师为慧悟老方丈首徒,守丧百日后,即接掌少林门户,故他以一派之尊,率同两位护法和尚,前来武当山报信送剑,是无须解下兵刃,双手捧着上山的。
  且说,这时仇恨耳闻尊住说慧悟临死前的语言中,竟有女人两字存在,知恩师必为这女人所伤,不由又追问道:“大师可知慧悟师伯所说的女人是指谁而言吗?”
  尊住大师道:“先师言至此时,业已登身极乐世界,故贫僧不知这人是谁!”
  仇恨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道:“大师可知这次参加盛会的还有谁吗?”
  尊住大师不加思索道:“此次除了少林、武当之外,还有华山的了尘师太和百毒门的百毒天君。”
  仇恨“噢”了一声,不再开口,心想道:“四人中,只有一人系女性,慧悟师伯所说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他妄作断语,并没有想到果真紫阳真人是被她所杀,那慧悟大师又何必隐名不说了尘师太,而说那女人呢?
  其实,紫阳真人是自己断舌而死,并非为人所杀,不过慧悟大师因被那身罩白纱的女人挡住视线,未曾看清真相,因此误会层出不穷,阳错阳差,几乎导致武林大劫。
  此刻,紫虚道长把放在案上的“金龙赤火剑”拿给了仇恨,郑重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看来剑内对你有很重要的秘密,你要好好保管。”
  仇恨闻言一怔,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过剑来,急忙低头一看,只见剑鞘上写着“欲知父母仇,尽在此剑中”八个蝇头小字。
  他一见之下,不由悲喜交集。悲的是恩师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自己的血海奇仇,喜的是父母血仇,即将知晓。
  当下,急不待及一抽剑,但此剑早已被紫阳真人用“九阳神功”把它们熔黏在一起,他一连抽了几次,用尽了力量,直到气竭筋疲,仍然未能把剑拔出,不由气得脸红耳根,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紫虚道长摇摇头,心想:“这孩子一切都好,就是个性太倔强,太高傲了。”
  这时,尊住大师见此行事务已了,当下开口辞行,紫虚道长坚留不住,只好命人再度呜钟敲鼓,率同武当三代弟子,送至观外,尊住大师与两名护法僧,挥手别去。
  这一日仇恨心里很难过,一点饭也吃不下,一直把他自己锁在房内。一到了晚上,山中松竹齐涛,他的思潮也随着起伏不定,把他推人悲惨回亿的深渊……
  那时他才只有四岁,年纪虽小,但却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那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深夜,他从睡梦中被父亲用棉花塞住嘴,丢进后院的枯并里,他没有哭,他只感到人类太无情。等他被恩师从井中救起时,他看见的是温暖的家,已经变成残忍的坟场,一排一排;没有首级的尸体,排满了他日间还在游玩的院子里,其中有祖父、有父亲、女弟妹……祖孙二代,连同佣人、伙计,总共有一百多人。大门口,好几丈高的两支白天还挂着“威武镖局”的大旗杆,自他离去的时候,却已经被一个接一个血淋淋的头,代替镖旗挂着了。他没有哭,他只感到一切都是血,除了血,还是血,将来他也要以血还血……
  当天边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他开着窗户,躺在床上,希望让刺骨的寒风,把他的神经吹成麻木,他望着这第一颗星星,想着今后的行止……
  当天边最后一颗星星隐没的时候,众生复生了。在室外他抚摸着身旁的长剑,为将来自己染满血迹的一双手,感到高兴地哭了,眼泪一滴又接着一滴,复跟着他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向着山下流去……
  他——仇恨,现在开始仇与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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