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陈青云 Chen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8年)
青衣修罗
  作者:陈青云
  东方野少年英俊,其父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却被“乾坤老人”所害,其母带其隐名埋姓,在“悦来客找”当了一个小马僮,养母糊口,相依为命,不幸仇人追杀,逼迫母子分离,东方野飘泊江湖,一次巧遇得到了一幅绢布,这正是江湖黑白两道武林人士苦苦寻找的宝物,于是又惹起了武林的风波。
  东方野在逃亡中习得“秘魔门”真功,为替父报仇,易容化装,杀恶惩凶……
  蛇蝎美人白芸香深爱东方野,但东方野确深爱恋着青梅竹马的上官凤。然而白芸香则以“素衣修罗”贾明,“血手书生”的身份出现江湖暗中保护心爱之人东方野……。真是爱的越深得到的越少。当有一天,一张伤痕累累的女人出现在东方野眼前,竟是多次授手相救、死里逃生的白芸香,东方野终于悔恨交加。
  此书波澜起伏、场面宏大、伏笔众多。
  第一章 人海遗孤
  第二章 霜欺雪压
  第三章 母子分离
  第四章 过路奇客
  第五章 血榜秘辛
  第六章 藏龙之谷
  第七章 幽谷干戈
  第八章 野寺疯僧
  第九章 泣血身世
  第十章 初入秘门
  第十一章 开堂大典
  第十二章 紫衣武士
  第十三章 杀人任务
  第十四章 初露锋芒
  第十五章 心声衷情
  第十六章 生死之搏
  第十七章 剑底游魂
  第十八章 神秘卜客
  第十九章 波诡云谲
  第二十章 俎上之肉
  第二十一章 诡秘杀机
  第二十二章 风尘奇人
  第二十三章 荒山魅影
  第二十四章 白骨之门
  第二十五 落花有意
  第二十六章 疑云迷雾
  第二十七章 刀光剑影
  第二十八章 门规枷锁
  第二十九章 儿女情长
  第三十章 神驹风波
  第三十一章 萍水论交
  第三十二章 侦骑四出
  第三十三章 波翻浪涌
  第三十四章 冒死投到
  第三十五章 水牢奇遇
  第三十六章 绝世功成
  第三十七章 技惊群魔
  第三十八章 残僧缺道
  第三十九章 修罗双现
  第四十章 义结金兰
  第四十一章 意外之变
  第四十二章 红颜毒蝎
  第四十三章 无双之堡
  第四十四章 虎穴贵宾
  第四十五章 血腥春潮
  第四十六章 武林本色
  第四十七章 仇踪初现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旧雨凄零
  第五十章 怨重恨深
  第五十一章 孤鬼奇谭
  第五十二章 荒庵魅影
  第五十三章 血手书生
  第五十四章 义薄云天
  第五十五章 命不该绝
  第五十六章 独手医圣
  第五十七章 恩怨难分
  第五十八章 相逢隔世
  第五十九章 迷雾初开
  第六十章 志同道合
  第六十一章 心狠手辣
  第六十二章 事急穿墙
  第六十三章 狡诈如狐
  第六十四章 化恨为悲
  第六十五章 佛心无尘
  第六十六章 赶尽杀绝
  第六十七章 喜得狐踪
  第六十八章 岭南三圣
  第六十九章 一剑伏魔
  第七十章 七巧婆婆
  第七十一章 百花公子
  第七十二章 塞翁失马
  第七十三章江山底定
  第七十四章 名门古刹
  第七十五章 仗义弭劫
  第七十六章 万虺之谷
  第七十七章 棋差一着
  第七十八章 扑朔迷离
  第七十九章 枭獍其性
  第八十章 狡狐就逮
  第八十一章 神剑伏魔
  第八十二章 真相大白
  第八十三章 野林故旧
  第八十四章 石庙杀机
  第八十五章 枭婆授首
  第八十六章 剑王遗志
  第八十七章 天伦血泪
  第八十八章 复仇大计
  第八十九章 化身修罗
  第九十章 奸雄枭性
  第九十一章 椎心刺骨
  第九十二章 夤夜索谜
  第九十三章 将机就计
  第九十四章 华服老者
  第九十五章 惊天一剑
  第九十六章 泪结全书
第一章 人海遗孤
  咸丰——这鄂州山城,在江湖人心中目中,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也是武林圣地,一般武林人都称它做“武林城”。
  “武林城”有一个特殊的规例,城中不许携刀带剑,严禁寻仇斗殴,所以很多避仇的人,都以此城为最佳的庇荫所,因这原故,住在城中的江湖人,品流复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城内唯一可以携带兵刃的,是“无双堡”的武士,他们是执法者。
  夜将半,在东大街“悦来客栈”后面的马房内,一灯荧然,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马房的一角,一个白发皤然的老者,蜷缩在草料堆里,发出微微的鼾声,侧边,马槽边,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逢头少年,正在专心一志地点数着一包碎银。夹杂在碎银中的大钱,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老人翻了一个身,口里含糊地道:
  “小野,上夜料没有?”
  少年头也不抬地漫应道:“早上过了!”依旧细心地数那些碎钱。
  老人再翻了一个身,睁开了朦胧老眼,咕哝着道:
  “你在捣什么鬼,斗夜三更还不睡,明早不溜马了?”
  叫小野的少年抬头回瞥了老人一眼,道:
  “老爹,我就睡!”
  “你又是弄你那些宝贝钱?”
  “老爹,快了,已经五两多了,再一年……嗯!也许半年,积够了八两,我就可以……”
  “可以怎样?”
  “买王家老店的那柄刻有‘七星’的剑!”
  “唔!”
  “老爹,我今天又去看过,那柄剑还挂在那里,没卖出去!”
  “小野,你想剑想疯了?”
  “老爹,我玩那木剑腻了!”
  在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出这少年生得一表非凡,英姿飒爽,破旧的衣着,掩盖不了他那天生的超人气质。
  “小野,你买了那柄剑又干什么?”
  “做一名武士,杀那些欺负我的人!”
  “哈哈哈哈……”
  “老爹笑什么?”
  “等你积够钱,他家的剑早卖了!”
  小野吐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沮丧。
  “不会,我就喜欢那把剑!”
  “在‘武林城’杀人?”
  “这……不……我可以换地方!”
  “我教你剑术,你只为了杀人!”
  “老爹,十年来我受的气够了!”
  “你忘了我告诉你的话……”
  “什么?”
  “你只要一显露我教你的武功,立遭杀身之祸!”
  “那老爹为什么又要偷偷地教我?”
  老人坐起身来,目光电炬,直照在少年面上,久久,目光黯淡下去,沮丧地道:
  “小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武人都有这怪癖吧!”
  少年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那些碎银零,塞回马槽下的土坑中,掩好,抬头道:
  “老爹,你既有这等本领,为什么要委曲在这里替人守马房?”
  老人叹了口气道:“小野,你问过我不少次了,以后别再提这句话。”
  少年呆了一呆,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
  “江湖中尽是怪人!”
  “该睡了!”
  “老爹,我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
  “我听人说过一柄名剑……”
  “又是剑!”
  “老爹,人谈起的这柄剑非比寻常……”
  “什么剑?”
  “蟠龙剑!”
  老人面色微微一变,道:
  “什么蟠龙剑?”
  少年眉飞色舞地道:
  “听人说,一柄神剑,也称‘天下第一剑’,是当年‘剑王吴昆’的成名兵刃,可惜三十年前‘剑王吴昆’神秘失踪,连剑也没了下落,据说,那柄‘天下第一剑’即使由普通武士施展,也能发挥惊人威力……”
  老人不悦地大声道:
  “小野,你的话有个完没有?该睡了!”
  少年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吹熄了灯火,往草堆中一倒。
  门窗的隙缝里透过了曙色,漆黑的马房开始有了光亮。
  老人已在上料刷马,并为那些早行的旅客备鞍。
  “小野,天亮了,你准备吃排头不是?”
  少年一骨碌翻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草屑,揉了揉眼睛,到槽边解下了一匹小红马,牵到一边配上鞍吉,然后打开侧门,牵了出去,刺骨的寒风,直朝他那件百孔千疮的破棉袄里钻,使他打了一个哆嗦,连叫:“好冷!”
  出了侧门,转过了一条小街,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场。
  一个劲装窄袖,美如天仙的少女,正在场中练剑,剑芒闪烁,剑气啸风。
  小野站在场边,看得出了神。
  少女练完了一趟,收剑俏立。
  小野忘形地叫了一声:
  “好剑!”
  少女冲着他微微一笑,道:
  “小野,早啊!”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小野面上,打得他连连踉啮,眼冒金星,半边脸登时显出了五条清的指头印,他仰起了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巍然兀立在他的面前。
  “小杂种,你忘了形了?”
  小野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抬头望着眼前的高大老者,怯怯地叫了一声:
  “蔡管家!”
  老者三角眼--翻,山羊胡翘起老高,历声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给小姐送马来!”
  “不是交待过你把马拴好就离开,别在此逗留吗?”
  “这……小的……”
  “小杂种,你竟然敢跟小姐说话,你想死?”
  “杂种”两个字,像一柄剑扎在小野的心上,这恶毒的字眼,他已听惯了,全店上下,连一些街坊,都管他叫“小杂种”,但他逆来顺受,不敢反抗。
  那少女看不过去,噘了噘嘴,道;
  “蔡管家,让他走罢!”
  老者气呼呼地道:
  “这小杂种如不管教,越发的不成话了!”
  小野不知那里来的一股勇气,抗声道:
  “我又不做什么,只叫了声好……”
  “啪!啪!”一连几记耳光,打得小野口鼻冒血,几乎栽了下去,但他没有哼半声,这种无理的打骂,对他已是家常便饭。
  他狠狠地瞪了蔡管家一眼。
  蔡管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缰绳,一抬腿,把他踢飞到两丈之外。
  少女怒声道:
  “管家,你太过份了!”
  “小姐,这是令尊交待的,你岂能与这种流浪子说话……”
  “他一样是人?”
  “小姐,恕我说话粗野,他连父样是谁都不知道!”
  小野挣扎着爬起身来,蹒跚地走回马房。
  马房内,白发老者正悠闷地吸着旱烟,一见小野狼狈之状,不由惊问道:
  “谁打了你?”
  小野田破袖擦去了口鼻间的血渍,咬牙切齿地道:
  “管家蔡大光!”
  “他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跟小姐说了一句话!”
  “唉!小野,你年纪轻轻,那里不好去,呆在这里受折魔干么”
  “老爹……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娘不肯离开‘武林城’!”
  “为什么呢?”
  “不知道!”
  “你娘知道你一直受人欺负吗?”
  “不知道,我……不敢告诉她。”
  “何不告诉她呢?”
  “她……会伤心难过!”
  “你准备被折磨死?”
  “老爹……我……没有办法!”
  “小野,你知道你目前的本领吗?一般武士,决非你对手,你所欠的只是功力与火候,你如能照我所教的勤练下去,将来必有大成……”
  “可是老爹却不许我显露,而我娘……也一再告诫,不许我走武士的路……”
  白发老者默然了片刻,道:“是!是!我不该教你的,我为什么要传你武技呢?”
  小野沉声道:
  “但我要学,您不教我,我会向别人学!”
  就在此刻,一条娇俏的人影,从侧门闪了进来。
  小野一看,不由呆住了。
  白发老者赶紧上前躬身道:
  “小姐有何吩咐?”
  “我来看看小野!”
  “啊!小姐,你不该来这里的……”
  “为什么不能来?”
  “主人知道不得了,那将害苦了小野!”
  少女目注小野,大声道,
  “小野,如果你有志气的话,便远走高飞!”
  小野垂下了头,不则声。
  少女一扬手,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落在小野脚边地上。
  小野倏地抬头,目中泛射出两缕异样的光彩,但他却没有开口。
  少女接着柔声道:
  “小野,这点金不算多,但已足够你此另谋出路了。”
  小野咬了咬了牙,道:
  “我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少女粉脸一沉,娇声:
  “小野,你没出息,舍不得离开这马房,无风无浪,吃吃现成饭,是么?”
  小野面红筋胀,怔视着这位千金小姐,心头有说不出的感受。
  少女一跺脚步,寒着脸道:
  “小野,从现在起我不要再见你!”说完,转身疾步而去。
  小野想喊住她,想吐出心中的话,但似有东西哽住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发老者干咳了一声,道:
  “孩子,你必须要离开了!”
  小野神不守舍的道:
  “为什么?”
  “你没看出上官凤这丫头对你的心意……”
  “这……我知道!但……我怎能配得上……”
  “问题就在这里,若被主人知道,你决活不了!”
  “可是……我娘不肯离开这城……”
  “我们相处了这多年,倒底你娘是什么来厉”
  “这点我也不知道1”
  “她不肯离开‘武林城’,必有原因?”
  “但她不肯说!”
  “多份是避仇!”
  “可是她反对我习武……”
  “自然有其原因的!”马房门外响起了脚声。
  白发老者面色一变,急声道:
  “快把那锭金子拣起来!”
  小野摇了摇头,道:
  “我不要她的银钱!”
  两名壮汉现身马房,面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小野一看苗头不对,下意识地进了两步,白发老者陪了个笑脸道:
  “两位哥们……”
  壮汉之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粗声暴气地道:
  “郑三,若不看你年老,先拆你的骨头,这小杂种的事,你脱不了干系!”
  白发老者畏缩了退了开去。
  另一壮汉戟指小野,历声道:
  “野种,你吃了天雷豹胆,竟敢勾引主人千金!”
  小野打了一个寒颤,栗声道:
  “我没有!”
  那壮汉一眼见地上的金锭,俯身拾起,冷哼了一声,道:
  “好哇!还敢偷钱——”
  小野双目一赤,抗声道:
  “我没有,是小姐赏我……我不要!”
  “哈哈,小杂种,这么说,是小姐看上你这小兔崽子了”
  “放你的狗臭屁。你娘偷人生下你这没胆子的野种,你会偷钱,不错呀!”
  小野目眦欲裂,血脉贲张,有一种拼命的冲动……
  白发老人关三嘟哝着道:
  “我这几根老骨头,要断送在你这小子手上……”
  言中之意,是不许小野动手反抗,否则两人都是死路一条,小野一听便已知道郑三老爹的用心,但今天这两名恶奴要如何对付他,便不得而知了。
  两壮汉互望了一眼,其中之一上前把小野双臂反剪,扯下他身上的破棉袄,顺手抓过一绳索,把他反缚马槽边柱上,另一个抓起一条皮制的马鞭,用破袄的棉花塞了他的嘴,狞声道:
  “小杂种,这是你自作自受,死了别怨旁人!”
  “啪!”一鞭挥落,一条血槽。
  皮鞭飞舞,血迸肉绽,没多久,便成了一个血人。
  起先,小野还扭动挣扎,后来垂头闭眼,只剩下奄奄一息。
  白发老者郑三双膝一跪,颤声道:
  “两位,再打他便要死了!”
  那持皮鞭的停了手,瞪眼道:
  “本来就要把他活活打死!”
  “您就发发慈吧!……”
  “大爷生来不知道什么是慈心。”
  “他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
  “你给大爷滚开些!”
  另一壮汉上前用手托起小野的下巴,看了看,道:
  “大哥,便宜他了罢!”说完,又转向老者道:“郑三,你用马车载他回去,主人交待,要他母子即日离城!”
  郑三连连应道:
  “是!是!小老儿马上办!”
  那持鞭扔鞭子,在小野脸上“呸!”了一口,与同伴扬长而去。
  白发老者郑三噙着两颗泪珠,把小野放了下来,不住地摇头叹息。
  小野面如白纸,气息微弱,浑身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郑三在草堆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小瓶,倒出白色药末,遍洒小野全身,然后把剩下的,全倒入小野口中。
  好半晌,小野连半声哼声都没有。
第二章 霜欺雪压
  郑老头驾好了马车,把一床破棉被铺在车里,然后把小野抬上车,平卧车内,掩上车门,慢慢驶去。
  绕过了几条大街,不久,来在靠南城脚的一个荒僻所在,马车停下了,郑老头从破棉被内取出一个长形的油布包,抱起小野,朝一片菜园中的小路走去,顾盼间,来到一间破旧的茅屋前面,用手在紧关着的木板门上叩了数下,发话道:
  “大娘在家么?”
  屋内传出了一个女人声音道:
  “是那位?”
  “悦来店郑老爹!”
  “哦!是郑老爹!”
  “咿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半老徐娘出现门边。
  “小野!”
  妇人惊叫一声,顿时面如死灰,簌簌抖个不停。
  “大娘,到屋里再说!”
  “他……他……死……了?”
  “没有,不会死的!”
  郑老头跨入屋中,把小野放在靠屋角的木板床上,吁了一口大气。
  妇人扑了个过去,泪落如雨,望着血肉狼藉的爱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娘,别紧张,小野只是皮肉之伤!”
  “他……他……天啊!什么人狠心把他打成这样子?”
  “栈中的伙计!”
  妇人双腿一软,跌坐床前地上,凄然道:
  “老爹,他们为什么打他?”
  郑老头叹了口气,道: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等小野醒来,他会告诉你的。”
  “老爹,谢谢您了!”
  “大娘,……他们……”
  “怎么?”
  “要你母子即日离开!”
  妇人双目圆睁,站起身来,手扶床沿,栗声道:
  “要我母子即日离‘武林城’?”
  “是的!”
  “为什么?”
  “唉!反正是他们的天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离开!”
  “大娘,还是忍一时之气算了……”
  “不,我决不离开!”
  “大娘,犯不着啊!”
  “不!”
  “可是……”
  “此城有规矩,不许仇杀斗殴,难道他们敢杀害我母子……”
  “大娘,悦来栈的主人上官若望是什么身份,你明白吗?”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无双堡’外堂主,也是城中的首脑人物……”
  “他总不能自毁规例?”
  “很难说,江湖中波诡云谲,险恶万分……”
  “老爹,蒙你关注,我心领了。”
  郑老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
  “大娘是缺少盘缠么?”
  妇人固执地道:
  “不是,我只是不想走!”
  “以后小野不能再到悦来客栈看管马匹了。”
  “我知道,他可以卖小菜,我做零工。”
  “既是这样,老夫没话说,这点碎银是小野自己的积蓄的,你收下吧!”说着,把一个小破布包放在桌上,然后又扬了扬手中的大油布包,道:“我这点东西,暂时请大娘收存!”
  “那是什么?”
  “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不,请不要打开……”
  “不会的!”
  “如何有一天听到老夫的死讯,这东西便属小野,算老夫遗赠……”
  “这……”
  “没什么,老了,终归要走上这条路的,老夫该走了,小野的伤已敷药,将息些时便没事了,不过,最后奉劝一句,还是离开的好。”
  “我会考虑的!”
  “很好!”
  小野手脚动了动,口里发出呻吟之声。
  妇人眼圈一红,轻抚他的额,哽咽着道:
  “孩子……娘在你身……担”
  郑老头深深看了小野一眼,随着又叹了口气,悄然出屋而去。
  月余之后,小野挑了菜担,在大街小巷叫卖,他尽量避开“悦来客栈”那条街,几天下来,总算平安无事,那方面似乎也忘了限他们母子离城这回事,没来追查。
  这天清晨,小野照常担菜上街,才转了一条街,扁担忽被人捉住,扭头一看,不由亡魂大冒,暗道一声:“苦也!”对方赫然是“悦来客栈”的管家蔡大光。
  蔡大光恶狠狠地道:
  “好哇!小杂种,你竟然还敢逗留在城里?”
  小野又恨又怕,哀声道:
  “管家,小的安份守已!”
  “少放屁,你如果不即日离开,砸扁你母子。”
  “管家,求您老开恩,赏的一口饭吃……”
  “别那多废话!”
  小野几乎哭了出来。
  蓦在此刻——
  小野忽然觉肩头一轻,扭头一看,为之大惊失色,只见扁担的另一端,被一个面目阴冷的中年文士执住,他退了数步,把菜担交与两人,苦着脸站在一边。
  “武林城”中极少发生事故,是以很快的便围了许多人。
  蔡大光寒声道:
  “朋友,这算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冷阴阴地道:
  “阁下岂可仗势凌人!”
  蔡大光老脸一沉,道:“何谓仗势凌人?”
  中年文士不屑地道:
  “阁下欺负肩挑负贩的穷小子,算什么?”
  蔡大光气焰不可一世地道:
  “朋友,你是故意找碴儿么?”
  “有目共睹,谁找碴儿?”
  “朋友如何称呼?”
  “过路客!”
  “哼,很好,你知道这小杂种是什么人?”
  “穷苦人家的子女而已!”
  “他是本栈被逐的马童!”
  “你也不该凌辱他?”
  “过路客,你少管闲事为妙……”
  “区区一定要管呢?”
  “你当知本城规矩?”
  “只许州官放火吗?”
  蔡大光狠盯了对方一眼,抑低了喉咙道:
  “你不是找死吧?”
  “过路客”哈哈一笑,道:
  “就算是,难道你敢杀人?”
  “撒手!”
  振臂,传力,想振开“过路客”的手,但“过路客”纹风不动,一付从容之态,蔡大光老脸胀得绯红,沉马,稳桩。
  两人较上了内力。
  “过路客”好整以暇,一看便知他没有用上全力,蔡大光身躯在发颤,只片刻工夫,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小野一颗心直在往下沉,他知道蔡大光的身手,这位“过路客”非吃亏不可,“无双堡”岂容外来客逞强,但,他无法阻止,同时,这一闹,母子俩说什么也不能在此城立足了,此城本无可留恋,可是母亲不愿离开,又将奈何?
  “过路客”似乎也有所顾虑,不为己甚,淡淡的道:
  “阁下,够了么?”
  蔡大光在城中是有头面的人,这台坍得不小,但他明白功力差了人家一大段,如果硬挺下去,势必灰头土脸,栽得更惨,为了颜面,又不能就此落蓬,只好顺风转舵,自找台阶,冷哼一声道:
  “过路客,老夫身为城中一份子,不能明知故犯,破坏规矩,来日方长,我们以后再说吧!”
  “很好!很好!”
  双方同时收势,松手放落菜担。
  蔡大光气无所出,横腿扫飞菜筐,青菜瓜豆,洒了一地,复又抓起扁担,一折为二,扔得老远。
  小野双目尽赤,手脚发麻,但他不敢动手,只栗呼道:
  “管家大爷,您折了小的买卖!”
  蔡大光横眉竖目,历声道:
  “野种,听着,别再碰上老夫。”
  “过路客”眸中泛出了杀机,但只一闪即逝,冷冷地道:
  “阁下何必如此过份?”
  突地——
  人群中一声喊道:
  “执法武士到了!”
  顿时人群波分浪裂,朝两旁闪了开去,四名雄赳赳气昂昂的青衣佩剑武士,疾步而至,到了现场,为首的一名大声喝问道:
  “什么事?”
  蔡大光阴阴地道:
  “这位朋友大概不知本城规矩,有意寻衅!”
  四名武士的目光,全转到“过路客”。
  “过路客!是名还是号?”
  “随便。”
  “朋友,此地不是撒野的地方?”
  “区区省得!”
  “报上真实姓名出身?”
  “区区‘过路客’,别无奉告!”
  为首的武士冷哼了一声,道:
  “在本城必须安份守已,接受约束。”
  “过路客”淡淡地道:
  “区区最安份不过,只是有一点,看不惯不安份之徒!”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表明个性而已。”
  “请朋友到总管处谈话!”
  “有此必要么?”
  “当然!”
  “走吧!”
  “过路客”满不在乎地一挥,深深瞰了小野一眼,随四武士大步而去。
  蔡大光狞视着小野,阴恻恻地道:
  “小杂种,希望在城中不碰到,最好滚远些,越远越好。”
  小野不敢吭声,怀着满腹的怨毒屈辱,转身离开,一路上,他愤于自己的被歧视与迫害,一方面又为“过路客”担心。
  他想:
  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人以凌虐别人为乐事呢?
  自从懂事起,就不被人没当作人,这种痛苦何日方子?
  母亲明知这苦况,为什么不肯离城?
  自己真是生父不明的野种么?母亲是什么样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在滴血,这种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他隐忍了十多年,随着年事的增长,他已到了不能忍受地步,不止一次,他想独自离开,但,他怕母亲的眼泪,他不忍抛下相依为命的母亲。
  现在,不离开是不行的了。
  如果母亲不愿意,只有狠心一人去闯天下。
  他也想到与自己一起管马房的老头子郑三,他是个怪人,郑三决非他的真实姓名,他教自己武功,却又不许显露,也不许称他师父,为什么?他教了自己数年,倒底所学的能管用么?
  想着,想着,那间破茅屋在望,他有些踌躇,怎么对母亲说呢?
  他母亲却在屋里发了话:
  “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
  “菜担呢?”
  “被人砸了!”
  “为什么?”
  “娘,您想,还是为什么,人家高兴作践你……”
  “唉!苦命的孩子,不要紧,再忍耐些时。”
  “我……我受不了!”
  “进来吧!”
  小野推门而入,顺手掩上,一看母亲眼含痛泪,不禁心如刀扎。
  “娘,我们离开这里?”
  “不!现在还不能!”语音十分坚决,毫无妥协的余地。
  “倒底为什么?”
  “将来会告诉你。”
  “为什么不现在说呢?”
  “不是时候。”
  “娘!我……我受不了小杂种的称呼……”说着,以手捂面。
  “孩子,我要你忍耐!”
  “我……忍不住了!”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抚着爱子的头,悲怆地道:
  “孩子,但你必须忍!”
  小野放开了捂面的手,凝视着他母亲,栗声道:
  “娘,我真是身份不明么?”
  妇人身躯一颤,道:
  “你不信娘的话?再三说,没这样的事!”
  小野大声道:
  “但我没有姓,不知道父亲是谁,连娘您……我也不明白……”
  妇人拭了拭泪痕,柔声道:
  “孩子,再忍耐些时候!”
  “我……我真想……”
  “胡说,你有多大本事?”
  “我……”
  “你背着娘偷偷习武,以为娘不知道?唉……”
  小野不由吃一惊,想不到母亲已然知道自己违命习武,她足不出户,自己也没敢在家中练习,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无言分辩,只好闭上了眼。“孩子,休歇吧!”
  “娘,你非走不可,悦来客栈管家已下了最后驱逐之令……”
  “不必,他不敢在城里杀人!”
  “娘,别忘了我上次险被打死?”
  “但你没有,对么!”
  “娘!孩儿求您,离开这地方……”
  “不!”
  小野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
  “娘,住下去孩儿会发疯,也许……有一天孩儿真的会杀人……”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是娘唯一的指望!”
  “可是……以后如何过日?”
  “还是卖菜!”
  “人家不容?”
  “呆在家里。”
  “活活饿死么”
  “饿不死的,孩子,起来。”
  “我们家徒四壁,无隔宿之粮……”
  “娘自有办法。”
  “亦不让孩儿自己离开?”
  “你……忍心抛下娘么?”
  小野以头地叩地,内心的痛苦,简直无法形容,他想,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但他自小孝顺,重的话不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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