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陈青云 Chen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8年)
青山剑客多情女
  作者:陈青云
  地灵门与圣剑门的消长取替并没有在江湖上造成震撼,因为双方都是秘密门户。地灵门虽然从叛逆者施大海与白玉娥夫妻手中夺回基业,但因当初事变时元气大伤,要想重振门户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须假以时日。
  就在地灵门复派之后三个月,冷一凡专赴开封.
  关于“剑中剑”欧阳轩的公案,他得到一条新的线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一章
  地灵门与圣剑门的消长耶替并没有在江湖上造成震撼,因为双方都是秘密门户。地灵门虽然从叛逆者施大海与白玉娥夫妻手中夺回基业,但因当初事变时元气大伤,要想重振门户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须假以时日。
  就在地灵门复派之后三个月,冷一凡专赴开封。
  关于“剑中剑”欧阳轩的公案,他得到一条新的线索。
  开封,最除炙人口的门户,如意山庄。
  开封,最有名气的酒家兼客店,如意楼。
  开封,最大的镖局,如意镖局。
  这一庄、一楼、一局都属于同一个主人包侯爷,这姓包的侯爷不是他本身的功名,也不是叨祖先余荫的世袭,而是他自封的头衔。
  据说当年包侯爷是塞外一方之霸,迁居中原之后,依旧被江湖同道尊之为侯爷。
  如意山庄专门收容落魄的江湖客和一些奇才异能的人物,虽不能媲美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但也经常保持在一二百人之中。
  如意酒楼则是最豪华的饮宴作乐场所,进出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商巨贾之流。
  如意镖局专保巨货大镖,凡是大买卖非它莫属。
  近午时分,一个衣衫褴楼的武士进入了如意山庄。
  这武士二十过外的年纪,胁下斜挎着一个褪了色的织锦布囊,手里横提着一柄剑,一望而知是个江湖流浪者。
  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满面风尘之色,落魄但还不到潦倒的程度,面色很冷,却又带着几分骄傲。
  这份骄傲是显现在这武士天生的气质上,像一匹没照料好的雄驹。
  孤寂的身影经过宽敞的大院,来到店中,他止步,抬头,望向门里,只见重门叠户,人来人往,仿佛一家大客栈,但那气派是客店所没有的。一个青衫中年迎了过来。
  “朋友是头一次光临?”
  “唔!”他似乎不愿多说话。
  “路过还是留下?”
  “留下。”
  “很好!”青衫中年打量了流浪者一番:“在下姓周,是庄里管事,专门负责接待宾客的。”
  “唔!”又是声唔,多一个字也没有。
  “朋友上姓大名?”
  “浪子。”
  “浪子?”周管事微一皱眉头,又换上笑容道:“在下是请教朋友的高性大名,因为在下必须登记,方便分配房间桌次,所以……”
  “时运不济,落拓江湖,名姓早已抛弃,如果此地不容,在下立刻就走,想来不至于到冻饿而死的程度。”
  “是!是!就记载朋友作浪子吧!”周管事的笑容上添了几分苦涩:“浪子朋友,请随在下来!”
  说着,周管事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冷一凡昂着头,没有吭声,他的额上在冒冷汗,身躯也在微微发抖,为了要装得像,他已经两天不进饮食。
  随着周管事,步过穿堂,从侧门进入跨院,来到一排厢房边同的门前。
  房间还算宽敞,对角各摆了一张床,床边一桌两椅,空下的两对角摆的是洗漱用具,跟旅店的客房差不多。
  靠里的床上面朝里躺着一个人。
  周管事扬声道:“马大侠,你来了一位室友!”
  被称作马大侠的用一种冷得令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声音道:“本人喜欢一个人住。”他连动都不动一下。
  周管事似乎涵养功夫很到家,陪着笑脸道:“马大侠,南跨院的客房屋顶在检漏,房间不够,就请你委屈点,三五天之后再……”
  “去!去!本人不喜欢废话。”
  “马大侠!”周管事还是温声道:“这是刚到的朋友浪子……”
  “不是浪子谁住到这里来?”
  冷一凡感到有点啼笑皆非,这姓马的脾气可不小,被人收容做了食客,居然还拿乔,这种人真是少见。
  周管事怔住,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刻,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冷一凡转眼一看,身旁多了个衣着考究的青年人,面目阴冷,但透着几分近乎高傲的尊严,一望而知是山庄里的高级人物,看上去年纪在三十左右。
  周管事忙躬下身去。
  “总管,马大侠不愿意与人共房。”
  “不行,这里不是客店,要舒服大可花钱去住店。”说着,目注冷一凡,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是……”
  “他叫浪子,刚到的。”
  “浪子?”音调拖得很长。
  “是的!”周管事忙引介:“这位是庄里总管,丘总管丘四海。”
  冷一凡抱了抱拳,他忽然发觉丘总管的目光异常犀利,有如霜刃,在这种目光下,使被看的人产生内心的秘密被看穿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被剥光了衣服,一切暴露无遗,毫无隐秘可言,心里登时起了警惕。
  “请进去!”丘总管抬了抬手,语气是命令式的。
  “请!”周管事摆手。
  冷一凡步入房中。
  姓马的一骨碌翻了起来,双脚落地坐在床沿。
  冷一凡冷眼扫去,只见这姓马的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之间,浓眉大眼,虽然是落魄相,但仍可看出他气质不俗。
  “难道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如意山庄待客之道?”姓马的瞪大了眼,浓浓的眉毛竖起像两把剑,目光望着门外。
  “马朋友!”丘总管阴阴一笑:“敝庄主生平好客,基于人溺已溺,人饥已饥的胸怀,开放如意山庄,欢迎各方同道光临安身。但是,山庄也有山庄的规矩,希望朋友也能尊重如意山庄的规矩。”如刃目芒直照在姓马的脸上。
  “到山庄来的朋友分身份等级么?”
  “马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丘总管的目芒利上加利,像是要直戳入人的心腑内。
  “后进的客人受到特殊礼遇,怎么说?”
  “朋友,住在后进的是曾经扬名立万的贵宾。”
  “那住在跨院的便是无名食客了?”
  “朋友要是不乐意可以请便!”
  丘总管这句话已说到尽头,言下之意如果仍想过那饥寒交迫的流浪生活,便可以自由离开,绝不强留。
  “有一天本人会被请进后院的!”说完,双脚一摆,倒回床上,侧面向里,回复他原来的卧姿,再不开口了。
  冷一凡心里有些感慨,表面上看,这姓马的不像是没志气的人,可能受够了饥寒之苦,想硬也硬不起来,只好吞下这口气。
  不过,这姓马的刚才的作法似乎太不安份了,竟然要独占一房,难道想师法冯援客孟尝的故事么?
  “浪子大侠!”周管事开了口:“食堂就在上首正屋,等钟声敲响便可进去,跟这位马大侠同桌。”
  冷一凡微微颔首。
  他必须保持落魄而骨气犹存的样子,他此来是有目的的。
  周管事与丘总管相偕离去。
  冷一凡坐到桌边,头昏眼花,全身仍在直冒冷汗,两天不吃东西,吃些茶水,他是真的饿了。
  他是浪子,这种滋味他领略过,所不同的现在是故意。
  姓马的侧卧着不吭声。
  冷一凡在回味刚才姓马的说过那句话:“有一天本人会被请进后院的。”
  冷一凡觉得很可笑,如果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便犯不着去追求这毫无意义的虚荣,难道一辈子要人养活么?他也想到丘总管,那是个很可怕的人物,这实在很矛盾,庄主好客重义,嘉惠江湖寒士,为什么会用这种颐指气使的人为总管?
  好不容易盼到了钟响。
  姓马的翻身下床便走,连看也不看冷一凡一眼。
  冷一凡跟着走去。
  食堂很宽大,是正屋的整个通间。
  两列一共十六桌,是按人数摆的,有六桌是空着。
  冷一凡跟姓马的坐在进门第二列靠边的一桌。
  桌上摆了四荤两素,外加两大海碗汤,几大桶米饭,几大筐子馍摆在两列桌子之间,外加几大坛子酒。
  各色人等俱全,吃喝各自随意。
  冷一凡是真饿,大口地啃着馍。
  姓马的倒了碗酒,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三个大馍下肚,底子已经垫实,冷一凡的精神振作了起来。
  他这种穷凶恶极的吃相,并没招来同桌的人讶异的眼光,既然都是寄人篱下的食客,大家彼此彼此。
  姓马的看来酒量不错,冷一凡啃完了六个馍,他也六碗酒下了肚,现在他倒第七碗,这一桌喝酒的只他一个。
  他到底是因为不得志而藉酒浇愁。还是本来的酒囊饭袋?他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仿佛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基于好奇,也因为无聊,冷一凡也倒碗酒喝起来,同桌而各自喝闷酒,冷一凡是头一次经验。
  食客逐渐散去,嗜好杯中物的继续留下,而这一桌只剩下姓马的和冷一凡两个人。
  别桌谈笑风生,这一桌是寂无声息。
  冷一凡早已经注意到这姓马的同样也背挂着一个破旧锦囊,颜色已经分不情,鼓绷绷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但从肩头带子的勒痕和拉得很紧的带子判断,袋里的东西相当够份量。通常沉重的东西多份是金银,既然穷到投身为食客,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金银,更不可能是石头。
  因为对方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是重要的东西,尽可放在房里,用不着背着来吃饭,这勾起了冷一凡极大的好奇。
  两人不但没开口,连眼睛都不相碰。
  不知不觉,冷一凡喝下了三碗。
  姓马的喝到第九碗。
  本来为了排遣无聊才喝酒,而这样喝起来更无聊。
  别人不开口,冷一凡也不屑于搭讪。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无须-一理会,冷一凡准备离开,喝完了最后一口,把碗朝前一推,放下筷子……
  这时,食堂里的食客只剩下寥寥数人,人少,食堂便显得空旷。
  突地,有个人影移近桌边。
  冷一凡抬眼一看,来的是那姓丘的总管。那份眼底下无人的高傲神气使冷一凡不屑于和他打招呼。
  丘总管凝视了姓马的片刻,开了口,神情语调相当冷漠,像别人欠了他三千两银子设还似的。“马朋友,你听着……”
  “本人正在饮食。”姓马的头都不抬。
  “你必须听着。”丘总管像在对手下说话:“你投到本庄两个月,先后有七批江湖朋友来找过你,今天,现在又有人光临!”
  顿了顿,又道:“本庄收容门客,但绝不涉及门客的个人恩怨,今天找上门的朋友来头很大,本庄无法再庇护你,所以……”
  “所以怎样?”姓马的低着头喝完了剩下的半碗酒。
  “所以请你速离本庄!”
  “丘总管在下逐客令?”姓马的并不激动,还是那副冷漠得使任何人都不愿跟他接近的神情。
  “这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然!”
  “如意山庄这么怕事?”
  “马朋友,你要弄清,这不是怕事的问题,而是你个人的恩怨,本庄设理由蹚这趟浑水。”
  冷一凡本来要离开,一看这情况,他坐着不动,心里想:“如意山庄义名满天下,急人之急,排难解纷。这名姓丘的总管这种做法,大违侠义之道,也与传说不符,难道如意山庄只是藉施小惠于江湖人士博虚名?”
  “是什么人找上了本人?”
  “不是无名之辈,你见了就知道。”
  “人在何处?”
  “庄外。”
  “丘总管刚刚说有人光临?”
  “对,那只是送信的,人已经走了。” 就在此刻,冷一凡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素妆少妇袅袅娜娜的走到桌前,年纪在二十四五之间。
  脂粉不施,淡雅中带着艳丽,是个天生尤物,黛眉如画,口角微向下弯,这表示她是个坚强而有个性的人。
  对男人来说,这种女人很难对付,但又极富吸引力,是属于冷艳型,就像是磁铁,很自然地就会把东西吸牢。
  冷一凡没被吸牢,但已感受到强烈的吸力。
  她是谁?丘总管躬了躬身,脸上现出了极不自然之色,口里道:“夫人怎么会到食堂来?”冷艳少妇没答腔,眸光扫向姓马的和冷一凡。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冷一凡脸上。
  冷一凡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安,心里暗忖:“丘兼管称她为夫人,那她是庄主夫人了,可是庄主‘大漠侯’包天觉已是花甲过外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夫人呢?是续弦还是侧室?”
  丘总管又道:“这位叫浪子,是刚到的朋友。”
  冷艳少妇眸光一闪道:“浪子?”
  既然丘总管已经引介,冷一凡不能不加理睬,缓缓起身,离开座位,抱了抱拳,并不开口说话。
  冷艳少妇深深打量了冷一凡几眼,然后转向丘总管。
  “我刚才听说有人上门找人,而且出言不逊,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为了个人恩怨来找马大侠的。”
  此际,堂里的食客已经走光。
  冷艳少妇扫了姓马的一眼,沉凝地道:“总管,马大侠现在是山庄的客人,对方直接上门找人是对本庄的一种轻视,马大侠如果人在庄外,我们当然不管,人在庄内,我们便有道义上的责任……”
  “夫人,我们犯不着惹这麻烦!”丘总管弯了弯嘴角,显示他对庄主夫人并不怎么尊重。
  而且坚持已见。
  “对方何许人?”
  “黑龙会派出的一名弟子。”
  冷艳少妇粉腮微微一变,但瞬即回复正常。
  “黑龙会对江湖同道一向不讲道义,挟其威势,予取予求,欺孤凌弱,率性而为,但我如意山庄不吃这一套。你打发人回去,就说马大侠目前是本庄客人的身份,本庄不能破例逐客,他们要找人,必须等马大侠客人的身份消失之后。”
  “夫人!”丘总管的脸色更冷:“我们犯得上跟黑龙会结怨么?”
  “如意山庄的名声能不顾么?”冷艳少妇反问道:“我们能够强迫客人离开如意山庄么?”
  “夫人,我们能包庇得了么?”丘总管分毫不让。
  “这不是包庇!”
  “那是什么?”
  “这是原则问题。”
  “何不听听马朋友的意见?”
  冷艳少妇的目光移向姓马的,没说什么,但明显地是在探询。
  姓马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痛苦之色。
  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别有苦衷,但可以看得出他无意离开如意山庄,但他还是开了口,他不能不开口。
  “在下可以暂时离开……要是不死的话,还要回来。”
  丘总管不屑地笑了笑。
  冷一凡有些困惑,看这姓马的是个很冷傲的角色,怎么看也不是混混之流。他为何如此依恋如意山庄?
  听丘总管说:已经先后有七批江湖人物来找过他,这就不是小事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本身有什么蹊跷?
  冷艳少妇点头道:“马大侠,本庄的规矩,愿意来,很欢迎,自愿走,不强留,悉听客人的尊便。”
  “谢谢!”姓马的抱抱拳,大步离去。现在只剩下冷一凡一个客人了。
  “浪子,该怎么称呼你?”冷艳少妇望着冷一凡,“浪子,这称呼应该很顺口。”冷一凡问答;“唔!”冷艳少妇点点头:“本庄待客的原则是不追问客人的来路,不过听传说你在襄阳曾经与女杀手结伴做过震惊江湖的大事,此番光临敝庄做客,是本庄的光彩……”话锋中途顿住。
  提到女杀手,冷一凡内心起了激动。
  记得在大洪山地灵门公案结束之时,江湖秘客曾说:“传来一个信息,有人在期待着你……就是女杀手。”
  巧姐儿现在在何处?
  自己将如何回答她的期待?
  同时,冷一凡也连带着想到了音音,音音已随伤残的爱人金剑手曲君平比翼而去,他们会幸福么?
  “浪子!”冷艳少妇又接下去道:“恕我直言,依情理,你不该落魄到投庄做食客的程度,有解释么?”
  冷一凡暗自心头一颤。
  “夫人刚才说过不追问客人的来路,请原谅在下不便解释,家有千贯,也有不便之时,何况在下只是个没有根的江湖浪子。”
  “很好,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冷艳少妇笑了笑。
  女人愿意对男人笑,而且是有身份的美人,这的确是很感人的,但冷一凡对这笑并没什么特殊反应。
  因为对方是堂堂庄主夫人,如果用江湖人的称呼,她是侯爷的夫人,要是想入非非,便太低级了。
  “夫人,请回后院去吧!我得立刻去处理黑龙会派人送信的事。”丘总管一脸的不耐之色。
  “你可以先走。”
  “夫人,对一个……”
  “我说你可以先走,你没听到吗?”冷艳少妇打断了丘总管的话,脸上有一种坚毅与尊严之色。
  丘总管冷眼深深一扫冷一凡,微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冷一凡感到这姓丘的相当跋扈,对庄主夫人并没有应该有的礼貌。
  “浪子,你可以搬到贵宾房……”
  “不,夫人,恕在下抗命!”冷一凡不加思索:“在下来贵庄存身,只是求免于饥寒,并非贵宾,而且浪荡惯了,但求其自在!”
  说完,拱手一揖,匆匆离开食堂。
  冷一凡有他的打算,他必须维持一定的风格,对要办的事不愿操之过急,能接近庄主夫人是一条直线,但他宁愿走曲线,等待时机成熟,尤其丘总管的态度,给他很大的警惕,他必须更要小心从事。
  冷艳少妇微摇了一下头。
  冷一凡又回到跨院房间,那姓马的坐在他自己的床头桌边,面目没丝毫表情,木得像一尊褪色的雕像。
  冷一凡进房,他半丝反应都没有,连眼皮都不撩一下。
  冷一凡坐在自己床沿。
  空气是冷僵的。
  冷一凡心里虽然有太多的好奇,但他并不想去发掘对方的隐私以满足自己的好奇,他也很冷漠,两眼无意识地望向门外的空处。
  “浪子!”姓马的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冷一凡大为意外,回过头来。
  “在下马子英!”他自我介绍。
  冷一凡更加意外,对方不但开了口打招呼,还主动报出了姓名,只是脸上的冷漠依旧如故。
  冷一凡知道对方这一开口必有下文,他静待下文。
  “我们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不过凭你浪子这个名号,定然是个够意思的江湖人……”
  他接着又说。
  “嗯!”冷一凡照样面无表情。
  “你我似乎是同类?”
  “……”冷一凡连嗯都没有了,似乎在跟对方比赛看是谁冷,他知道开场白之后,便是正式下文。
  “如果在下有事求你,你肯答应么?”
  “那得看是什么事!”冷一凡漠然回答。
  但是,内心之中却起了回荡,这冷漠得不带人味的人,居然也会开口求人,看来八成是与黑龙会派人传信找他的事有关。
  “在下出庄赴约,也许就永远不再回到这间房来,有件大事相托,这件大事如果不办妥,将死不瞑目!”
  “……”
  “事逼至此,在下只有赌。”
  “赌什么?”冷一凡淡淡的问。
  “赌你是一个有血性的浪子。”
  “……”
  马子英现在的脸色有了变化,极冷,但不断地变化,似于在深深考虑一件事。
  许久,许久,变化停止,现出了坚定之色,像是已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地把挎在胁下的布囊解下,目光突然变得很可怕。
  “在下把命交给你!”
  “你老兄的命?”冷一凡震惊但却茫然。
  “对,这破布囊是在下的命,甚至可以说比生命更重要,现在把它托付给你,请记住,千万别打开看。”
  “如果在下能活着跟你见面,就请把它交回在下,如果你已经确定在下死了,干万记住,必须要确定,那时你可以打开,袋里附有字条,请依字条代完心愿。”
  这是什么话,太古怪了。
  冷一凡还是茫然地望着对方。
  “浪子,肯答应么?”马子英催促了一句。
  “可以。”冷一凡也突然下了决心,并非基于好奇,而是他看出对方是个正派人。正如同对方信赖他一样。
  能够接受别人一个重逾生命的托付,未尝不是武士生涯中一件值得快意,也是值得纪念的事。
  马子英起身,上前,郑重地用双手递过。
  冷一凡也起身庄重地接过手,入手就有沉甸甸的感觉。
  “浪子,恕在下不说谢字!”
  “本来就不必。”
  “请记住在下托付的话!”
  马子英双眸中突射异光,不知是感激,是激动,还是一个武士所用以表示内心沉痛的一种特殊目光。
  “在下不会忘记!”冷一凡深深感动。
  “如此,在下可以安心地赴约了!”言下大有壮土一去不复还之概。
  “是!”
  马子英抱拳,深深地抱拳,再加上深深的注目,然后跨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转眼便消失在院门之外。
  初逢乍见。生死重托。
  冷一凡手捧着布囊,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似乎这不像是真的,但偏偏又那么真实,一点也不虚假。
  眼望布囊,心存谜结。
  要解开这谜结太容易了,只是伸手之劳。但他丝毫也没有这种意念,君子一诺千金,他只希望马子英能活着回来。
  何不暗中尾随去看看?
  必要时也能帮助他……
  冷一凡心念一动,便毫不迟疑,挂上马子英夫托的布囊,他自己的则留在房中,然后匆匆出门。
第二章
  荒野!
  破庙!
  几株秃了顶的老树巍巍耸立庙边,树枝间嵌了几个鸟巢,一群乌鸦上下飞跃,直着嗓子在聒噪。
  这些被视为不祥的东西,不但样子惹厌,声音也教人心烦。
  一条孤寂的人影来到庙门口,他,正是被迫来赴约的马子英。
  一个襟绣黑龙的灰衣汉子出现门边。
  “马大侠么?”
  “唔!”
  “请进!”灰衣汉子抬右手,侧身。
  马子英昂头步了进去,绕过护法韦陀的神座是过殿、泥金剥蚀的四大金刚分列两旁,穿出过殿是杂草丛生的院子。
  迎面是大雄宝殿,殿前阶下斜欹着一个大石香炉半埋在杂草里,静悄悄的有些阴森,马子英停身在石香炉边。
  他没开口。只静静地站立着。
  空荡荡的庙院实际上并不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隐伏得有人,而且不在少数,马子英在进店时,凭着他有若动物的第六感般的敏锐感觉便已感受出来。
  “马子英!”殿里传出了话声:“你敢来赴约,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马子英默然。
  “东西没带来?”
  “什么东西?”
  “少装蒜,你连睡觉都不离身的东西,现在居然离了身,你很聪明,不过,你会乖乖交出来的!”
  “哼……”
  “如果老命不保,那东西对你便毫无意义,马子英,这点道理你应该懂得,对不对?”
  殿里传出了冷笑。
  马子英冷漠地道:“在下当然懂得,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们不择手段要夺取那东西的原因何在?”
  “原因很简单。我们想要……”
  “在下恨透了巧取豪夺。”
  “嘿嘿嘿嘿!马子英。这一点你就不够聪明了,你有本领能保住么?”
  “你们又有本事能夺取么?”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彼此!彼此!”
  “别以为你命大,人只能死一次,侥幸也只有一次。”一条人影出现在大殿门槛边,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灰衫人,这人左胸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高颧钩鼻,脸形仿佛一个剧毒的蛇头,使人一照面便不愿再看第二眼。
  “毒血郎君,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
  “这是缘份!”
  “不错,杀人、人杀,一切都是缘分,在下一向往重这个缘字。”
  “马子英,闹言少叙,把东西交出来!”
  “有这么便宜的事?”
  “区区打赌你会后悔说这句话。”
  “在下从不知道后悔为何物!”
  “太好了,咱俩现在就验证一下!”说着,举起右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圆,然后做下劈之势。
  随着这一个手势,人影从暗处出现,一个、二个、三个……
  有十几人之多,分列在左右后三个方向。
  加上正面的灰衫人,马子英已被围在核心。
  现身的清一色灰色短装,襟绣黑龙,持的全是虎头双钩,个个剽悍,凶残之气外溢,仿佛一群野狼,其中两个脚步不停,从左右后侧迫向马子英。马子英似乎一无所觉,原样站着没动。
  迫近,距离四尺。虎头钩暴然袭出……
  马子英没拔剑。曲臂旋身,姿势怪异,但快如闪电,只一瞬便回复原来的站姿,仿佛根本就没动过。
  虎头钩停在半空,两名汉子保持出击之势。
  “呀!”现场爆出栗叫。
  两名汉子喉头喷射出血泉,双钩掉地,人跟着仆倒。
  没亮剑,两名野狼般的汉子被切开喉头。
  马子英是以什么方法杀人?
  又有四名汉子挥钩扑上,动作敏捷迅厉,行如四只山豹同时扑击一个目的物。
  豹子的动作最敏捷,然而马子英反应快过豹子,像水里疾滑的游鱼,塌身、摆体,从钩影中穿刺而出。
  一个急旋,又滑进钩影之中。
  正值四只钢钩落空变势的瞬间,本是四钩突击的那一点最危险的空间,反而成了最安全的空档。
  当然,这只是一瞬的形势,但这一瞬在高手眼中已经足够应用了。
  急旋的身形丝毫不滞,在四名汉子的身影间隙里绕滑而出,两出一进,停了下来,时问加起来也只算是一瞬。
  毒血郎君急吼一声:“退下!”
  场面已静止下来,场中央五个人五个位置。四名汉子没退下,血箭交叉喷射,砰砰栽倒,致命的情况和先前那名汉子一样,喉头被切开了一个口,场边再次爆发栗叫。
  毒血郎君高举双臂,阻止了手下的行动。
  现在他的脸更像蛇头了,只差没有吐信。
  马子英冷冷地站着,脸色微微泛青。
  双方僵持着,空气已冻结,时间也仿佛停留住某一点上,庙外枯树上的乌鸦不知何时飞离,再没听到聒噪声,场面绝对地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马子英!”毒血郎君打破了死寂:“本人要你乖乖举手投降!”
  “举手投降?”
  “不错,本人说得很清楚,你应该没听错。”
  “哈哈哈哈……”马子英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笑声很冷,像一把把的冰刀刺进入的耳鼓。
  “你先笑个够把!等会儿你就没笑的机会了。”
  “你阁下敢一对一么?”马子英敛了笑声说话。
  “没有这个必要。”
  “那在下就要告辞了。”
  “马子英,本人打赌,在让你看一样东西之后,你就不会再说告辞二字,轿子也抬你不走!”
  说着,脸上浮起一抹阴残的笑意,在空中比个手势。
  马子英突然双目暴睁,脸色全变,身躯也发起抖来。
  不是东西。
  是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毒血郎君身边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艳少妇,花容惨淡,衣裙不整,两名大汉一左、一右用虎头钩钩住她的粉颈。
  马子英的两眼快要喷血。
  毒血郎君一把揪住少妇的头发,满脸阴残的笑意更浓。少妇痛得一咧嘴,口里哼出了声,以求助的眼光望着马子英。
  “马子英,你认得她么?”毒血郎君歪歪头,又道;“你当然是认得她的,她曾经救过你的命,对不对?”
  “放开她!”马子英牙齿咬得很紧,声音是从牙缝里进出来的。
  “你说得很轻松!”
  马子英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呛地拔出了长剑。
  “孟超,大名鼎鼎的毒血郎君,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
  “别搞错,是对付你,不是对付她。”
  “既然是对付在下,在下人就在此地,先放了她。”
  “人当然会放,你得先交出东西。”
  “孟超,你不要脸!”
  “江湖上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无所谓要不要脸,你交出东西,本座放人,很公平的交易,你说对不对?”
  “孟超,你有种咱们一对一;够能耐的话,连命一起交给你,你要是不敢的话,便是婊子养的,尼姑生的。”
  马子英抖了抖手中剑,剑身映着日光,幻出了耀眼的寒芒。
  “嘿嘿嘿嘿……马子英,你有多少骂人的恶毒话,可以全抖出来,本座绝对不会生气的。”
  马子英举步……
  “别动,双钩一勒,你救命恩人的头就会离开颈子,这么美的头要是被钩下来未免太可惜了,是吗?”
  毒血郎君放开抓住少妇头发的手,从容地跨出大殿门槛,他控制这少妇,等于是捏住了马子英的咽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马子英步到廊沿才停住。
  “姓孟的,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说过了,用东西换人。”
  “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说不的,她救过你的命,你不会眼睁睁望着她被毁,不然本座就要用你刚才骂人的话骂你。”
  “我现在就说,办不到,你要是敢杀她,我发誓要你们黑龙会赔上一百个人头。”马子英的阵子里全是杀芒。
  “你有这份能耐?”
  “我已经发誓。”
  “你错了,本座不会杀她,这么美的可人儿,要是杀了岂非焚琴煮鹤,太煞风景?”毒血郎君得意的笑笑。
  “你想把她怎么样?”
  “她已经没有了武功,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喜欢的女人,你应该想得到本座如何处置她。”
  “孟超,你不是人!”马子英目眦欲裂。
  “嘿!马子英,到底谁不是人?”毒血郎君不屑地撇撇嘴:“你不愿交出不该你保有的东西,宁愿牺牲救过你命的恩人,你算什么?”
  少妇栗声叫道:“马公子,你……不要顾虑……我!”
  马子英窒住,脸上现出了极度痛苦之色,他当然不能牺牲救命恩人,但东西已经交托了浪子。
  如果供出浪子,势必又要连累一个人,而且对方会不会相信还是问题……
  “马子英,你快做决定!”毒血郎君又开口。
  “我已经决定了!”马子英下定了决心。
  “你准备怎么做?”
  “杀你……”
  “你”字出口,他的人已到了走廊上,剑同时刺出,行动之快有如闪电,快得似已超出人所能的极限。
  毒血郎君也不慢,疾闪到廊柱之后。
  同一时间,数种不同的暗器从殿门里射出。马子英不得不退步躲闪,“咔咔”声中,有的落空,有的嵌在廊柱上。
  蓝汪汪的,全是淬过毒的暗器。
  少妇也在同时被带回殿里。
  马子英正要扑进殿……
  一个灰袍老者突然出现在门槛边,花白须胡。多角形的脸,恶毒的嘴脸比之毒血郎君犹有过之。
  看来,刚刚的暗器就是他发射的,从他衣襟上所绣黑龙的大小判断,他在会中的地位要在毒血郎君之上,毒血郎君从柱子后面步出,多角形脸的老者也跨出门槛,两人站成犄角之势。
  马子英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脸上出现痛苦之色,但只是那么一瞬之间,便又回复了正常。
  多角脸老者定睛望着马子英,像是要瞧出什么。
  “甘护法,您看出来了?”毒血郎君阴阴一笑。
  “唔!”老者点点头,目光不移。
  “我们不必费力,这小子支持不了多久……”
  马子英冷厉的目光同样照在老者脸上。
  “追魂煞甘墀!”
  “嘿!你小子见识还不差,老夫正是。”
  “听说你阁下一生独来独往,没半个朋友,想不到会当了黑龙会的护法,受人支使!”
  马子英又打了一个哆嗦。
  瞬息之间脸色变得很难看,马子英竭力振作,但已力不从心。
  “小子,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你的时间不多,站着说活总比趴着说要好,快交出东西,老夫以人格担保,让你五体俱全地离开,再搭上那个女的,这条件够优厚了吧?”甘墀得意的说。
  马子英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可能的结果,他不甘心束手任由宰割,厉哼一声,横肘出剑,暴然攻向毒血郎君。
  他说过要杀毒血郎君,所以他要让这句出口的话兑现,别的他什么都不想了,他已没能力再做任何事……
  出手不失迅厉,但势道却差了。
  毒血郎君举剑迎击,剑才发到一半,便被拨开,对方的手肘已临喉头,他连闪避都来不及,登时惊魂出窍。
  几乎是马子英出手的同时,追魂煞弹出一指。
  这一指,救了毒血郎君的命。
  指风上身,马子英身形一颤。
  毒血郎君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滑退一个大步,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毫厘之差,他的喉头就被切开,人站稳,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马子英坐了下去。
  毒血郎君伸左手,五指箕张,抓向马子英。
  “慢来!”追魂煞甘墀上步抬手阻止住毒血郎君道:“孟堂主,现在不用急了,我们可以慢慢消遣,从容办事。”
  院子里一干手下全拥到了阶沿边。
  “小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追魂煞上前一步。
  “没……没什么话说”马子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豹子,目光吓人,但已无法舞动爪牙了。
  “东西在哪里?”
  “不知道。”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
  “好极了!”追魂煞狞笑了一声:“听清楚,你是条汉子,也是个江湖上少见的可怕杀手。但是,现在你只是一头断了爪牙的豹子,比一只狗差不了多少,老夫知道你的心意,你准备放弃生命,如果一寸一寸剥你的皮,一点一点挖你的肉你也不会在乎,反正是不要命了,对吗?”
  马子英瞪着眼,咬紧牙关。全身的肌肉已完全抽紧,那形相就仿佛一个临刑的死囚在等待刽子手挥刀。
  “不过……”追魂煞继续说下去道:“老夫会要你在乎的,而且非常在乎!”说完,向后一招手,道:“把那女的给带出来!”
  少妇被两个大汉扶着架了出来,粉腮一片惨厉。
  马子英嘶叫道:“你们是一群狗,只会欺凌女人!无耻!”
  追魂煞阻恻恻的道:“孟堂主,治女人你是行家,现在交给你,表演一下你的拿手好戏吧!”说完,退到侧方。
  毒血郎君上前两步,阴声道:“先把她剥光!”
  马子英暴叫一声:“畜牲!”
  身形挣起,想挥剑,一个踉跄又坐了回去,他的全身似已被活生生地撕裂,所有血管也像要爆裂开来:“如果我姓马的不死,要你们付出百倍的代价,我要……流尽你们……的血!”
  毒血郎君鼻孔里嗤了一声道:“可惜你死定了!”
  马子英咬着牙道:“我要吃你们的肉……”
  毒血郎君“哈!”了一声道:“马子英,无妨告诉你一句,咱们甘护法最嗜油炸人心,你死后一定有这份荣幸,本座也想品尝两筷子。”
  说完,转头道:“动手,剥光她的衣服,本座露两手让你们开开眼界!”
  两大仅伸手……
  “哎!”少妇尖叫了一声。
  马子英的眼珠子似乎脱眶而出。
  “什么人?”追魂煞突然警觉出情况有异。
  也就在他喝声出口的同时,两名扶持少妇的大汉双双闷哼了一声,仰面栽了下去便不动了。
  殿门里出现一个形相落魄的年轻人,胁下挎着个陈旧的锦袋,看上去使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毒血郎君喝问。
  “在下浪子。”
  “浪子?”
  “一点不错。”
  这突然冒出来的正是冷一凡,他是追踪马子英而来的,他觑准机会,从后面潜进殿中,待机而动。
  “你找死来了?”追魂煞开了口,狞态毕露。
  “不对,在下是杀人来的。”
  “在老夫面前你敢提杀人二字?”
  “人都敢杀,何况是提!”
  “你们是一路的?”
  “不,是两路。”
  少妇退缩到门框边。
  阶沿下的黑龙武士全轰然欲动。
  马子英脸上现出了激情之色,他想不到一面之识的浪子会自天而降,但他所担心的是万一浪子不是人家对手,那布囊便保不住,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毒血郎君欺向坐在地上的马子英,他想先控制住马子英,取得有利的条件,再对付那个浪子。
  就在他身形一动之际,只觉眼前一花,一柄寒光霍霍的长剑斜伸在身前,他本能地向后一挫。
  一看,伸剑拦阻的竟然是浪子,仿佛人本来就站在他身前,只是举剑之劳。
  追魂煞一扬手……
  “当!”金属叩击的声音,清脆刚劲。
  冷一凡淡淡地道:“阁下的弹指神功的确够火候,只是略嫌慢了些。”
  冷一凡从殿门闪电移形阻止了毒血郎君对马子英的偷袭,但他的目光仍紧盯着追魂煞的举动。
  在追魂煞抬手弹指的瞬间,他扭身用剑去迎指风,指风是无形的,但他能迎个正着,这一手显示了他超人的反应和判断,便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追魂煞本来就难看的脸现在更加难看,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能闪开指风的袭击,已经算是强手中的强手了。
  而冷一凡竟能以三指宽的剑身迎挡无形的指风,是罕闻罕见的怪事,依武学的理论来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浪子,你……不该来的!”马子英忍不住说出他心里的话。
  “可是在下已经来了。”
  “要是”马子英只说了半句,以下的他不能说出来,一说便会泄底。
  “老兄,在下懂得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顾虑……”
  “你真懂?”
  “是的。”冷一凡点点头:“请放心,不会出错的,老兄曾经赌在下是血性汉子,如果不来,你岂非赌输了?”
  “这……是的。”
  就在两人说话分神之际,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两人转眼望去,那美艳少妇已被追魂煞扣在手中。
  冷一凡心头窒了窒。
  追魂煞偏了偏头,立即有两名黑龙武士飞身上了殿廊,从追魂煞手中接过那少妇,一左一右紧紧扣牢……
  马子英悄声道:“浪子,在下需要一点时间。”
  冷一凡点点头,表示可以。马子英闭上眼……冷一凡当然一点即透,马子英需要一点时问,其目的当然是想争取部分功力回复,以方便行动。
  依目前状况,以一个人之力是无法在强敌环伺下兼顾两个人的安全的。
  “上!”毒血郎君大喝一声。
  四名黑龙武士扑向殿廊,四支虎头钩挥向坐地不起的马子英,毒血郎君的剑以疾风迅雷之势所向冷一凡。
  寒芒暴闪,惨号随之。
  冷一凡跨步旋身,逼退了毒血郎君凌厉的一击,撩倒了三名黑龙武士,剩下的一名倒撞回院地。
  只一个照面,冷一凡便镇住了全场。
  黑龙武士已折了一半。
  追魂煞怒极反笑,多角的脸拉扭成了一个怪形,他是在笑,但这种笑却使他显得更加狞恶,笑着,他开始挪步前欺。
  冷一凡不能移动位置,因为他必须卫护马子英。
  毒血郎君也跟着迫上。
  钳形的攻势,追魂煞双掌推出,毒血郎君的剑同时递到,如山掌劲配以闪电锐锋,势道相当惊人,似乎要把冷一凡一下子撕裂所碎。
  冷一凡横剑震退了毒血郎君,但追魂煞的掌风却使他在原地打了一个旋,几乎撞到马子英的身上。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波掌剑又告卷到。
  为了保护马子英,冷一凡局限在一定空间,被迫采取守势,而掌风却不是剑所能抵挡。
  镜头重演,毒血郎君再次被迫退,但冷一凡却被强劲无匹的事风震弹到廊沿之下,马子英已完全暴露在剑掌有效的攻击范围里。
  极佳的机会,毒血郎君的剑闪电刺向马子英。
  冷一凡倒翻而上,手中剑同时划出。
  “铮”地一声,毒血郎君的剑尖在站及马子英的衣边时被格了开去,但追魂煞的掌风已卷向马子英。
  情势相当危急,马子英是经不起这一掌的。
  冷一凡的身形还没落实,情急之下,他足尖刚一点地,迅如疾电地横弹过去,用他的身体来挡掌风。
  “砰!”地一声,冷一凡的身躯被震腾起,凌空一折,又落回原地,拦在马子英身前,摆出一个古怪架势。
  冷一凡已经下了决心,准备施展杀手。
  毒血郎君凝望着冷一凡,脸色开始在变,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杀气所笼罩,他的剑绝对攻不进去。
  而且只消一出手,便会遭到致命的反击,现在,他才真正体认到浪子的功力已到了其深难测的境界。
  功力不论多高,要是予敌可测,总属肤浅 如果使人到了莫测的地步,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冷一凡当然是高手,他的剑道是集数门的精英,已升华到了一个至高至妙的境界,如果他想主动杀人,相信设几人能逃过他的杀手。
  毒血郎君不但攻不进去,连退身都难,他已被无形的气势罩住了,只消一动,致命的攻击立即临身。
  追魂煞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势,但他毕竟是江湖老滑头;应变的功夫很到家,必须制造出某种情势,以消解不利的形势。
  “浪子,这女的还想要么?”追魂煞这句话明是要挟冷一凡。
  同时也是给手下的一种暗示。
  “她的死活不关在下的事!”冷一凡似乎不加思索便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使对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少妇脸色一惨。
  扶持少妇的两名黑龙武士,在得到了追魂煞的暗示之后同时举钩,一只钩钩脖子,另一钩搭上心窝。
  “你真的不在乎这小娘儿的生死?”
  “假不了!”
  说话当然会分神,而分神当然会松懈气势,很微妙的间隙,毒血郎君滑退、旋身,站到了少妇身后。
  他不相信冷一凡真的不在乎少妇的生死。
  “浪子,你的目的是什么?”追魂煞问。
  “带这位朋友离开。”
  “你跟姓马的既然不是一路,为何插这一手?”
  “因为我们身份相同。”
  “什么身份?”
  “天涯飘零客,江湖很落人!”
  毒血郎君低低说一句,两名手下撤回虎头钩,他一把抓住少妇的手臂,退出殿中,两名手下跟了进去
  冷一凡看在眼里,却没反应。
  “你可以带人走!”追魂煞边说边举手做个暗号。
  院地里的黑龙武士开始撤退。
  追魂煞徐徐退步、转身,没入殿中。
  就在此刻,马子英睁眼站了起来,四下里一望,脸色沉了下来,现场除了遗下的尸体,已没半个人影……
  “人呢?”
  “走了。”
  “那位小娘子”
  “被他们带走了!”
  “……”马子英脸皮子一阵抽动,嘴唇连颤,什么也没说出口。
  “为了你老兄的安全,为了使那位小娘子能活,让他们带走是上策,他们绝对不会杀她,因为他们还要找你老兄。”冷一凡深深望了马子英一眼,又说道:“老兄现在能起身行动了吗?”
  “唔!”马子英点点头:“浪子,在下赌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算赌赢了,这笔人情在下会记住。”
  “用不着!”冷一凡淡淡地应了一声,褪下斜搭的布囊:“老兄既然还活着,现在物归原主!”
  马子英接过,搭上肩头。
  “浪子,我们也该走了!”
  “回如意山庄?”
  “非回去不可。”
  这“非回去不可”五个字,使冷一凡心中一动。
  看马子英的样子,绝不是落魄到必须寄人篱下以求一饱的人,也许和自己一样,投入如意山庄另有目的。
  如意山庄的客房。
  青灯娓娓。
  冷一凡与马子英相对着各自坐在自己的床头桌边,晚餐又喝了酒,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酒意。
  冷一凡突然发觉马子英的脸红得有些异常,他是学医的,对这种现象的感受便与常人不同,加上破庙所见,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老兄身体不舒服吗?”
  “不止是不舒服,问题很严重。”
  “唤!什么问题?”
  “可能无法活下去。”
  “为什么?”冷一凡大大惊奇,不自觉地起身走过去。
  “在下身中奇毒无法解除,这也就是在下不得不托身如意山庄的原因。”
  “能说得更清楚些么?”
  “在下困了一桩大误会,成了江湖人物追索的对象,在从洛阳来开封的途中,遭了暗算,幸亏那小娘子救了在下一命。在下身受奇毒所制,武功大打折扣,不得已投身如意山庄做客,想托山庄的庇荫设法疗毒……”
  “哦!原来是这样,在下略通岐黄,容在下替老兄诊视一番,老兄先躺到床上。”冷一凡说。
  马子英躺上床。
  冷一凡仔细诊察了一番,不禁皱起了眉头,对于毒他并不十分内行,同时用毒者各自配方不同,除非是此道高手,很难为力。
  “在下中的是无毒之毒。”
  “老兄自己知道?”
  “对,在下也略懂毒性,一般普通之毒奈何不了在下,之所以着了道,就因为对方用的是无毒之毒。”
  “何谓无毒之毒?”
  “普通之毒或有色或有味,中毒之后有其必然的症状,高一层的毒即使无色无味也有它的征候。而这无毒之毒是中毒之后丝毫没有征兆,就算是识毒之人也无法感觉中毒,等于是无毒了。但是,等一段时日,毒已深入内腑,仍然是隐藏的,只要用一次真力,毒性便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严重……”马子英的脸色更红,血红。
  “无药可解么?”冷一凡打了一个寒噤。
  “必须下毒者的独门解药。”
  “是谁下的毒?”
  “不知道,何人、何时、何地全不知道,否则就不叫无毒之毒了。”
  “老兄怎会知道这名称?”
  “曾听说过而已,自己下的判断。”
  冷一凡默然,他无能为力,因为“毒”这一道是完全脱出医道之外的一道,而且非常分歧,即使是此中极高段的好手,也无法尽通各道窍门。
  “在下对毒道不算高手也算内行。”马子英又开了口:“可是就无法料理这无毒之毒,只有一个人也许能解得了,只是……”
  “谁?”
  “无肠婆婆!”
  “无肠婆婆?”冷一凡沉吟了一下:“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不过既然有名号,总是可以找到的,老兄对这无肠婆婆知道多少?”
  “一概不知,她是个传说中的人物,算起来已近百岁的高龄,她人是什么样,是否还在人问,有没有传人……这些全不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一样,完全是捕风捉影,就连这种传说是否真有其人其事,也在无法判断之例,冷一凡又无言了。
  “浪子,在下是全力迫住毒势,如果再妄用真力一次,只有死路一条,有两件事使在下难以瞑目。”
  “老兄说说看!”
  “第一件事,藏在布囊里的心愿未了,死难瞑目。第二件事,对那曾救我命的小娘子不但不能报答,反而连累了她,死不安心。”
  说着,马子英坐了起来,脚落地面。
  冷一凡立即想到自己的大事,如果未了,同样是死不瞑目,而对于女杀手巧姐儿情感上的结如果不解开的话,死了又何尝能安心?
  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暗中决定替他尽点力。
  但是,冷一凡不愿说出口,因为自己的遭遇无法逆料,轻言许诺如果办不到,又将增加一件不能安心的事。
  “除了无肠婆婆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解无毒之毒?”
  “下毒的人。”
  “这有办法……”
  “浪子兄有办法?”
  “嗯!依情理而言,此人对老兄下毒必有目的,在下判断他必在暗中窥视,如果任由老兄不治,他的目的就无法达到,所以,他会在紧要关头出现……”
  “有道理,可是……在下已无能为力应付任何情况,对方出现之日,也许就是在下饮恨之时,这……”说着,大有英雄末路之概。
  “老兄,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气短!”冷一凡这句话是有深意的,等于暗示了在必要时他会伸出义剑。
  “如果船到桥头直不了呢?”
  “直不了就让它撞碎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生死成败祸福得失之间相差极微,虽说有其必然,但必然之中也有偶然,一半一半而已,只要尽了人事,别的一切便委诸天命,别太计较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生死只是一口气之差,看不穿这一点的话,何不株守田园,抱老婆、生孩子,何必到江湖上来冒风险?”
  “是!”马子英阵子里突然放出了异光,深深的点头,无疑的冷一凡这一番话已唤起了他英雄之气。
  怕死是人的本住,如果有人说他真的不怕死,那便是天大的谎言。
  人,也没有不珍惜生命的。
  所谓视生命如草芥,只是一句豪语而已。有的人怕死形之于外,有人深藏于内,唯一的差别的是有人能衡量生命的价值,分辨生死的大义,有的人却一味怕死,态度不同,但怕死之理是一样的,安心与不安心只是程度上的深浅罢了。
  “老兄,你最好是躺下别动!”
  “在下……”
  “对,老兄是受了毒伤,行将不治的人!”
  “唤!”马子英顿然明白了冷一凡话中之意,立即躺回床上。
  冷一凡走回自己床前。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门边。
  “哪位是浪子大侠?”声音清脆悦耳。
  “在下就是!”冷一凡抬头答道。
  只见来的是个长得十分秀丽的素衣少女,婀娜之中带着刚健,看样子不像是下人,近前两步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打量了冷一凡一眼。
  “夫人有请!”
  “夫人……”冷一凡大为意外,这么晚了,庄主夫人何以要传见自己?
  冷一凡脑海里随即停现出冷艳少妇的面影,同时也想到白天在食堂里少妇对自己的神态,这约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以不是庄主约见呢?
  “对,夫人等着要见大侠有话相商。”少女点点头说。
  “这么晚了……”冷一凡沉吟了一会,又道:“姑娘能告诉在下,夫人传见的原因么?”
  “我不知道。”
  “姑娘是……”冷一凡故意拖延时问,他必须在心理上做一个准备,能接近女主人,是达到自己目的的第一步。
  但机会来得太快,便有突兀之感,同时他顾及到马子英,马子英失去了自己的保护,万一……
  “我姓胡,叫蕙君,兰蕙之蕙,君子之君,负责管理内宅!”
  她坦然地做了自我介绍:“请随我来!”
  “姑娘请带路!”冷一凡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扭头望了床上的马子英一眼,随即跨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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